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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客青衫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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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空青也不想这么不识好歹,非在这样的情景,说这样的话。

    但是他没有办法,中毒这种事,性命攸关,不讲清楚,很容易出事。

    只是银止川的反应倒叫他意外。

    他一直以为,像银止川这种纨绔,听了他的解决方法,反应应当会是从牢狱里提一个死囚,威逼利诱,让他替自己做事。

    没想到他对这个白衣人的重视程度,会叫他宁可拿自己的性命去做交易,也不舍得叫他冒一丁点风险。

    “我觉得此事还需再议。”

    李斯年蹙着眉头,说道:“不能冲动做事。”

    然而银止川一直盯着西淮已经发黑了的那只左足,心中想着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银止川,你清醒一点,”

    李斯年说道:“你是镇国公府最后一位少将军,现在盛泱风云四起,暗潮涌动。你为了他以身犯险,倘若真的有什么意外,你以为西淮能平安活下去么!?”

    沉滞的默然中,李空青看看堂兄,又看看银止川。

    “……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一个人么?”

    良久,他轻声问。

    李空青注视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穿白衣,也许是因为慕子翎曾告诉他自己也中过毒。

    李空青此时竟有一种恍惚的颠倒感,好像遇到了他没有见过的、那个冷郁疏离的人在最脆弱时候的模样。

    他……也曾这样生死一线么?

    也曾这样无助地躺在塌上,没有生路,也没有救援?

    他有像银少将军这样的恋人么?宁可自己死,也要换他回来?

    李空青看着西淮,怔怔地发呆。

    “是。”

    银止川却还在思虑他方才的问题。郑重万分地答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我宁可自己死去,也不会让他失掉性命。”

    “……”

    少年将军的神色肃然慎重,没有一丝嬉笑的模样。

    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前浪荡轻佻,星野之都最浪荡的公子哥儿。

    李空青手垂在袖中,轻轻地捻着,并不说话。

    “那我先回去,再翻翻古籍。”

    许久后,他低低道:“看是否有其他的药经上记载过解法。……在此之前,少将军莫要冲动,请暂且静候佳音。”

    “需要多久?”

    银止川却正色问:“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至多只能等到今夜子时,否则……我怕西淮他来不及。”

    李空青闷闷地“嗯”了声。

    其实……他知道一种解法的,可以解去一切蛇毒。

    但是那种解法需用到的药,他只有一昧。

    那是和慕子翎在一起的时候,他给慕子翎买窝丝糖,慕子翎作为谢礼赠给他的。

    两片已经发黄晒干了的小叶子,慕子翎当时就很随意地放在他手里,说可以解去一切蛇蝎之毒。

    他已经身无长物了,没什么好赠与李空青的。甚至一路上的花销都是李空青替他付的。

    慕子翎一生最不愿欠别人东西,就将身上最后一片药草送给了李空青。

    但是李空青当时没太当真,想这位年轻公子正值落魄,遇到了人生中的难处,又怎么可能赠送多贵重的礼品给他呢?

    直到后来,他回到家,无意中同父亲说起此事。又给他看了慕子翎送的药草。

    大半辈子见过无数珍惜药材的老爷子直接骇得从躺椅上跌下来,两手颤颤地去接过。

    “这……这是养骨草啊!”

    年过半百的老人老泪纵横,欣喜与激动溢于言表:“老天可怜见的,未想到我有生之年,竟有亲眼见一见养骨草的福气!”

    李空青那才知道,养骨草是一种珍惜到只在传闻中出现的草。

    据闻长在凡世与无间的交接处——堕神阙,但是千百年来无人可进阙采到。这种药草几乎可解一切奇毒,有“肉白骨,活死人”的功效,所以才称养骨草。

    “你这位朋友……要好好地带回家来看一看。”

    李空青父亲对他语重心长地说。

    也是,他想,能将这种绝世药草随手送人的人,应当不是什么等闲人物。

    可他为什么会落魄到那个境地,让自己能够与他同行?

    就好像……让卑微无奇的书生,撞大运遇到了堕天的谪仙一样……

    李空青期待着能再见到慕子翎的那一天,但是有时候他也明白,他大概是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了……

    “今夜之前,我就会来告诉银少将军答复。”

    李空青低低地说。

    ——不怪他舍不得,这毕竟是慕公子送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了啊……

    “多谢。”

    银止川哑声说。

    而后,李空青走到西淮塌前,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锦囊。

    ——那里头就是养骨草。

    自从知道这药草的价值之后,李空青父亲就希望他能把药草留在府里,作为传家之宝或者什么。

    但是李空青没有同意。

    比起绝世的药草,这两片叶子在他心里的价值更大的是“慕公子送的东西”。他宁愿天天带着。

    李空青将锦囊在西淮鼻息下轻轻一晃,盘踞在白衣人脸色上的剧毒登时如遇到了什么畏惧之物,“唰拉”一下褪去许多。

    乌青的面色没有刚才看上去那么吓人了。

    银止川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锦囊,倒是李斯年,在看到李空青怀中之物的时候,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一变。

    “我们晚点再过来见你。”

    银止川一直将李斯年和李空青送到府邸门口,李斯年顿足,示意他不必再送了,回去看着西淮吧。

    然而外头阴沉沉的,正有下雨的征兆。

    银止川令人又给李斯年和李空青拿了两把伞。

    “人这一生,一半在得到,一半在失去。”

    一向轻佻不羁的银少将军轻声说。

    他站在门槛上,仰头望着这黑压压的天。

    眼里有种死寂的意味。

    “……我已经,失去得够多了。”

    “不要看得太开。”

    李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说:“否则就要出家了。”

    银止川轻轻一哼笑。

    李斯年和李空青踏过门槛,走出了镇国公府。

    青石板路黏黏的,将落雨的时候,有一种潮湿沉闷的意味。

    “等等。”

    走过拐角后,李斯年蓦然开口说。

    李空青心里正想着心事,闻声诧然一顿足。

    李斯年站在大概落后李空青一两步的距离,说不出什么神色地看着他。

    李空青与这位本家的堂兄并不太熟悉,只听闻他是一个相当沉默可靠的人。在各个声色犬马的世家子中,严于律己又性情坚毅。

    但这位堂兄此时却以一种难言的神情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倏然说道:

    “……公子隐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

    惊华宫内,与往日的热闹喧嚣不同,此时沉宴的大殿里,却一片寂静。

    所有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只有楚渊与沉宴两个人在。

    楚渊从底狱出来后,脸色就相当不好看,而后直奔鎏金殿。

    沉宴正在喝药,抬起眼,见到他原本是很欣喜的,但是旋即看到楚渊的神色,又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羡鱼。”

    他问道:“有谁叫你生气了么?”

    然而楚渊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旁侧的数名宫人,说道:

    “令他们退下。”

    沉宴当然听他的,当即呵斥旁侧的太监们,令他们到外头去侍候。

    楚渊看着这个看似对自己有求必应的人,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他是在对自己逢场作戏么?

    楚渊想,看似的信任,其实早已对他不满到极致。

    “陛下,曾经答应过我,待晋儿说出他为什么要去玄武街的花鸟市,就放他离开底狱,是么?”

    楚渊轻轻问道。“您押守他,只是为了排除对盛泱的隐患。”

    “……”

    然而龙塌上的人蹙着眉,竟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神色反问他:“是么?我答应过?”

    楚渊:“……”

    这倒不怪沉宴,他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而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从进了苍云殿昏倒之后,记忆一直模模糊糊的,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但是又不甚清晰。

    有另一个意识主导着他的躯体,控制着与旁人交谈来往。

    他只是昏沉沉地睡着,没有丝毫的清醒意识。

    关押言晋,骗楚渊不插手的都是七杀,和他没有一丁点关系。楚渊此时贸贸然提出来,他确实分毫印象也没有。

    “陛下是在骗我么?”

    楚渊不可置信道:“您亲口所说会放晋儿出来,怎么可以不守信!?”

    沉宴头痛道:“让我想一想……”

    “羡鱼,且让我想一想,我真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难怪在底狱的时候,无论他怎样要求狱差们都坚决不肯放人,称陛下绝不可能会愿意叫言晋离开。

    原来……他早就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从把言晋抓进底狱,就没有想过要把他放出来!!

    “为什么?”

    楚渊看着沉宴,怔怔反问:“陛下,您竟已经容不下晋儿到这个境地了么?……我早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没想到,你是这样费尽心思地要除掉他。”

    他神情中满是错愕,但比起错愕,更多的是失望。

    沉宴被那失望的眼睛刺痛了一下,他含有几分怒意又冤屈地为自己辩驳:

    “朕没有……!”

    “晋儿、晋儿。”

    沉宴半倚在榻上,刚醒来后见到楚渊的乍喜逐渐在兴师问罪中变得异质。

    他看着楚渊,惨然问道:“羡鱼,为何你每次涉及到关乎你那个小徒儿的事情,就变得如此紧张容易冲动?”

    “朕……才是你的至交好友,不是么?”

    楚渊意外地看着他,沉宴却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的隐忍,不解,冤屈,都在一日爆发。

    他看着楚渊,看着这个从五六年前起就毫无缘由与自己愈离愈远的人,轻声问道:

    “羡鱼……朕想知道。在你心里,言晋与朕……究竟哪一个比较重要?”

    “——当初破了你朱砂十字印的人……是不是言晋?”

    “……”

    殿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楚渊长久地没有出声。他只看着沉宴,像突然被什么意外的打击击蒙了。

    “你怎么能这么问我……”

    许久后,楚渊喃喃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误解我。但是……你怎么可以也说出这样的话?”

    “……”

    沉宴咬牙露出一个笑,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哑声道:“朕不能吗?……是,朕不能。对不起楚渊,我……我有时候也是会犯糊涂的人啊……”

    但其实他想说的是,可是羡鱼,你知不知道,求瑕台外的冬夜很冷。

    即便是我……也会有被冻伤的一天啊。

    但是这对知己总是这样,优柔寡断,又矜持要颜面。

    谁都没有把窗户纸点破的那一天。

    他们总是想着为对方留余地——

    可是留着留着,反倒将彼此越推越远。

    分明从来没有对对方说过一句重话,事事为对方考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越来越离心。

    看着楚渊离开的背影,沉宴无声地攥紧了里衣衣袖。

    他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为帝者总是孤家寡人,但是曾经有一个人说愿为他入星野之都。

    “因为不想陛下一个人。”

    到而今,这个人也要弃他而去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沉宴绝技:闯祸,然后跑路等表沉宴来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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