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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客青衫 17(新增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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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惊华宫内,求瑕台。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没见到几个仆从的身影。只有一副慢了半拍的竹漏刻,过一时半晌,就落下一滴缓缓轻轻的水声。

    庭院内栽着一颗高大的碧萝树,风一走过,就是“哗啦啦”的轻响。

    一名少年人坐在树下,脸上带着一块银面具,遮住了他四分之一的面颊。

    他正在一副棋盘前苦坐,对面空无一人,只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师父。”

    看了半晌,着实无从下手,少年人只得转过身去,朝檐下的雪衣人求助:“……徒儿无用,实在不知如何解开这盘残局。”

    檐下寂静,但每一个檐角上都系了风铃。

    平日里总是紧紧关合着的纸门此时开了一半,一名衣衫雪白的年轻人半倚半靠,抱袖坐在那里,目光静静的,不知看着庭院中哪处。

    ——这正是名动天下,被列为“明月五卿”之一的扶安公子,楚渊。

    和传闻中有所不同,中陆中听闻过观星阁楚渊名字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怎样上破天命,下勘国运的老头子。

    但是事实上,他非常地年轻,神情中甚至总带着些大病初愈的倦态,容色是苍白的,目光中静默死气,好似尘间隐士。

    世上俗事都早已与他无关,他也与任何俗事无关。

    不知是什么将他留在了这里。

    听闻徒儿声音,他微微转过头,看着言晋手中棋盘。

    言晋脸上满是愧色:“师父教过的倾覆天下的谋略,徒儿半成也没有学会。”

    雪衣人的神情淡淡的,他的声音很低,像闲庭信步的隐士,低哑问道:

    “既然没有学会,何不好好花时间在功课上,还总是跑出去与人寻滋斗殴?”

    “徒儿错了。”

    带着银面具的少年头低得更深:“师父罚徒儿吧。……只要师父不要不要徒儿。”

    楚渊看着这在旁人口中“狼兽幼崽”“千万留不得”的银面少年,他已经十九岁了,眉眼长开,有时候颦蹙之间,有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凌厉意味。

    距离他最初将他捡回来,带在身边,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但是楚渊也并不想责罚他,他的手边偎着一只小狐狸,火红的皮毛,四肢是墨黑的。

    这原本是楚渊养的,但是和言晋一起待久了,每次楚渊被言晋惹得生气,它就蹭在楚渊身边,替言晋求情。

    楚渊极轻地苦笑了一下,抚着小狐狸头顶:

    “你每次都这样闯祸,有一日我不在了,又该有谁护着你呢?”

    “师父!”

    言晋出声:“您……您不要这样说。”

    “我活不了多久的。”

    楚渊却淡淡说,好似这并不是一个秘密,他也早已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每一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年槿花开放的时候。”

    银面少年的拳垂在身侧微微握紧。

    楚渊坐在檐下,他的目光看着很远的地方,容色已经很苍白了。

    垂眼时,乌黑蜷长的眼睫极快一眨,显出一种犹如琉璃般易碎的特质。

    ——他就像一只倦鸟般被困在这深宫。

    任何人都以为观星阁的少阁主是贪图权势,媚惑君王的人,为了无上尊荣留在这星野之都。

    但只有言晋知道,他是迫不得已罢了。

    “师父……”

    少年嗫嚅着唇,良久还是抬起头来,鼓起勇气道:“我们离开吧。我们回观星阁去,回思南山。天下偌大,总有适宜您安居的地方,这黄金笼一样的深宫,不要再管它!”

    然而楚渊听到这样孩子一样的话,微微笑了起来。

    他指着檐外碧如一洗的天空——

    那里用常人的眼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是厚厚的洁白的云层,但是对楚渊而言,他早已将所有星辰的宫宿都熟记于心,即便再白天,落入他眼帘的,也一如夜晚般清晰澄澈的命轨。

    “那里有一颗推不出轨迹的星宿。”

    楚渊压低声说:“我在牵制着它……我是它的剑鞘!若我离开星野之都,盛泱覆灭,也许只是在顷刻之间。”

    言晋大骇,似乎从未听师父说起过这样可怖的事情。

    然而楚渊只是淡淡的,似乎从未开过口那样,将方才泄露的一国之命的天机就这么轻描淡写带过。

    他叹了口气,将红色的小狐狸九九从膝上放下来,走去言晋身边。

    碧萝树粗壮的枝干用力地向外伸展开去,宽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没有一丝缕的光透下来。

    楚渊站在这树下,凉爽的阴影落在他的白衣上。

    他俯下身,轻轻拈起棋盒中的一颗黑子,投在乾坤盘上。

    刹那间,乾坤盘中的困局在刹那中解去,败下的白子周遭泅出鲜血,犹如真的战场那般,将充当疆土的棋盘缓缓染红。

    言晋也终于解开禁锢,不用像方才那样保持着一个打坐的姿势,脊背猛地松懈弯曲。

    楚渊因为俯身的姿势,一缕长而柔软的乌发落在他的手背上。

    “每次打架,都是那群世家子先挑衅得你。”

    楚渊轻声说。

    他直起身,在言晋头上轻轻抚了抚:“我知道,所以从不处罚你。”

    “可是……你也不该下手那么重。”顿了顿,楚渊接着说道:“将世家子弟的鼻梁骨也打断了,他们的父亲找上门来,我会很为难的。”

    言晋感受头顶传来的微微暖意,没有说话。

    可是,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挑衅我。师父。

    言晋在心中说:因为他们嫉妒您对我的独宠与偏爱,想要与我争夺在您心目中的位置。付出一根鼻梁骨的代价……已经算很轻的了。

    晌午后无人的庭院很安静。

    稍时,有一声宫人的高声禀告,“陛下驾到——”

    楚渊才如猛然惊醒过来似的,猛然挥袖,咳嗽着回到房内去,低哑吩咐言晋:

    “拦住他,我不见。”

    言晋称“是”,只看着楚渊的背影。

    那背影消瘦至极,风将白衣吹鼓的时候,会勾勒出那衣衫下单薄的肩膀轮廓。

    但言晋知道,楚渊此时的眼睛里,定然是充满了悲伤的。

    他见过那神色很多次——

    每次沉宴来求瑕台遭拒,落寞地在外头静立等待,或者漫缓慢离去的时候,楚渊的眼睛里都是难过的。

    言晋不知道为什么,但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楚渊说过的话——

    他苟延残喘留在这里,是为了守住盛泱的江山。

    沉宴的江山。

    可是沉宴似乎并不知道。

    言晋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样的一回事。

    但是他很不高兴。

    ……

    镇国府,祠堂中。

    夜已经沉下来了,整个镇国府中都黑漆漆的。

    巡逻的护院们挑着灯笼,在列着队巡视,其余的厢房偏院里都暗下去了。

    银止川抱着坛酒,坐在祠堂中,喝得烂醉。

    这已经是他近来第二次喝至酩酊了。

    在这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放肆饮酒,如果镇国公还活着,只怕又要被他气得半死,斥责这不守规矩的幺子有辱门楣。

    然而此时,他们都化成了一块块漆黑的灵牌,无声地注视着银止川。

    只能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后辈,癫狂又孤独地痛饮着。

    “哥,照月要嫁人了。”

    银止川抱着排行第四的银止行牌位,囫囵不清道:“秦歌喜欢她……你要将她抢回来么?”

    他痴痴地笑,拇指缓缓摩挲过漆黑的令牌,眼帘里一片朦胧。

    “当初你多喜欢她呵……”

    银止川说:“你叮嘱我替你收好她的信笺,等你回来自己拆……这一等,可就七年过去了……!”

    那些寄来时带着水沉香脂粉味的信笺,只怕也早已在时光中散尽了香气吧?

    银止川记得每次门房通报有人来信,银止行就傻呵呵跑去瞧的模样。那样澄澈的少年人心性,他们兄弟之间常打赌,老四会是他们中最早成婚的那个。

    “这是你的剑。”

    银止川摸索着身边一柄长剑,“当啷”一声往供桌前掷去——

    “这是你当初为博照月姑娘一笑,舞得那把剑吧?”

    银止川低低地笑:“你这剑法,万军之中取敌将之首也取得,但再怎么绝世的剑法,不能取得心悦的姑娘欢心,又有什么用?”

    他们银家儿郎都是顶风流的。

    当初银止行为追求秋水阁的小花娘,曾在秋水阁对面的君子楼上舞剑。四十八式“何以归”,惊如白虹,放似狂歌,星野之都内有多少闺秀小姐,都推窗而望。

    说是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天地苍茫兮,以白骨铺疆。

    英雄拔剑兮,红妆空罗帐。

    ……”

    银止川抱着剑,循着记忆的节拍,在冷刃上轻轻地敲击着。

    一下一下,弹剑而唱。

    “美人青丝总白发,悲喜赋予杯酒兮,也无故人回望!”

    唱至最后一句,银止川骤然大笑起来,举着酒坛,从空中洒洒淋下。三分之一入他口中,其余的尽濡进他的银白衣领里。

    银止川低哑地哭出声来,因为他曾经恣意风流的兄长再也回不来了,而他心爱的姑娘也即将嫁给别人。

    即便他帮秦歌从朱世丰府中要回了照月,他四哥也永远地失去了照月。

    在照月心里,他四哥是和所有银家人一样的逃兵,罪臣。

    在遥远的沧澜,活该被燕启人枭首于阵前,头颅以一根长戟挑着,永远注视着那冰天雪地的荒野。

    再怎么极目远眺,魂魄也看不到归家的地方。

    “银止川。”

    静默中,银止川喝得眼帘朦胧,神志也不太清楚了。恍惚中却听见耳旁有人叫他。

    他回头,抱着酒坛,见一个纤细的白衣身影推门,正从祠堂外进来。

    西淮眉眼冷清,依然是那么一副人如寒玉的模样。站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说不出什么意味地,低着眼帘看他。

    “是你。”

    银止川低笑了一声,懒洋洋回过头:“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祠堂内孤单冷清,除了本家的后嗣,他人应当没有资格踏入这安息着历代祖宗的祠堂的。

    然而西淮毫不在意,他微笑了一下,将灯笼别在门把手上,施施然掀起一角白袍,踏进了这银家的祠堂。

    “这里。”

    银止川的话已经有些捋不清了,他靠在供桌上,口齿不清说:“除了银家的后嗣,就只有银家的儿媳妇儿能进来……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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