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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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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顾聿泽,这是钟医生,这是徐进,我是顾珩北,”顾珩北在出门之前给纪寒川上课,“挨个叫一遍,叫错了,你就别出去了。”

    纪寒川右手手指不停捏着自己左手的虎口,眨巴着眼睛一个个叫人:“顾聿泽,钟医生,徐进,顾……北北。”

    顾珩北面上颊骨微微抽动了一下:“顾珩北。”

    “顾北北。”

    “顾珩北!”

    “顾北北。”

    顾珩北怒:“你故意的是不是?”

    顾聿泽悄悄拉纪寒川的手,连小孩儿都替他愁死了:“我小叔叔叫顾珩北,你别再叫错啦!”

    纪寒川抿着嘴,犟犟地喊:“北北。”

    ……

    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纪宁生出现在门口,他看到衣着整齐,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纪寒川时瞬间红了眼,纪寒川和顾聿泽都同时躲到了顾珩北的身后去。

    顾珩北微蹙了下眉。

    钟燃对纪宁生说:“你是病人家属是吧?如果你同意我给纪寒川治疗,那有几样事情我需要提前说一下。”

    纪宁生局促地舔了舔唇:“您说。”

    “纪寒川的病情比较复杂,如果要我来治疗,必须转到我的医院。”

    纪宁生恭敬地点头:“这个没问题,我等会就办转院手续。”

    “然后,”钟燃指了指顾珩北,一脸的公事公办,“鉴于病人现在只认得顾先生,接下来的疗程里我会安排病人和顾先生多接触,你要签一份同意书,在治疗期间内病人如果有任何状况,顾先生有权利做出任何决定;病人如果发生任何意外,顾先生也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这叫什么话?”纪宁生登时就炸了,“什么叫发生意外他无需承担责任?”

    钟燃微笑道:“病人之前有过绝食、攀爬阳台等危险性的行为,以后这种行为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谁也不能保证他每次都能绝对安全——顾先生原本就没有帮忙的义务,如果病人出现意外还需要他承担责任,那就太伤人心了,家属您说对不对?”

    纪宁生气血直往脑门上涌:“你……你这是什么医生?”

    “我是心理医生,有职业资格证的,”钟燃耐心而温和地说,“当然您如果一定要求我们保证他的人身安全也是能做到的,我们医院软包房的条件还是很好的,隔离椅都是进口的。”

    顾珩北手背抵唇轻咳了一声,钟燃说得他都要憋不住笑了。

    钟燃轻飘飘斜过去一眼,顾珩北不笑了。

    他兄弟在给他找场子,他得绷住喽。

    纪宁生的脸跟个交通灯一样红了绿绿了黄,气得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钟燃叹了口气,颇有些痛心疾首:“现在有一些人呢,总是会把别人的古道热肠见义勇为当成理所当然,不思图报不懂感恩,不学雷锋董存瑞,一定要学东郭先生,弄得很多正义善良的人连老太太都不敢扶……这位家属您肯定不是这种人对吧?”

    徐进小声道:“纪哥,钟医生要授权书也可以理解,你放心,他们不会伤害寒川的。”

    纪宁生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你听他说的是个正常医生的话吗?”

    “哦,”钟燃耸了耸肩,“我这个医生听力还是很正常的。”

    纪宁生的嘴角狠狠抽搐,像是被人扇了个巴掌却只得忍着:“好,授权书……也可以。”

    一行人出了病房,进入电梯,顾珩北自然而然地让顾聿泽牵住他一只手,纪寒川眼巴巴看了,也想去牵另一只。

    顾珩北其实不是故意的,只是他刚好习惯性把另只手插进裤兜里——当然如果他注意到了也不会让纪寒川牵的。

    小小的轿厢里响起了抽泣声。

    纪宁生急问:“小川你怎么了?”

    纪寒川戴着帽子口罩,没人能看清他表情,但大家都知道哭的就是他,纪宁生问话他也不答,自己缩到电梯壁角,蹲到那个三角位置里,嘤嘤嘤地哭。

    徐进和钟燃面面相觑,纪宁生光着急没办法,顾珩北一脸尬死。

    只有顾聿泽最不忍心:“奥特曼你怎么哭啦?”

    纪寒川一抽一抽:“北北……不喜欢我。”

    “………………”

    电梯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诡谲,纪宁生控诉地瞪向顾珩北,钟燃有点想笑又忍住了,徐进没什么底气地劝了句:

    “寒川,没有这样的事,珩北他,他,啊……”就是再昧良心他也说不出“你北北很喜欢你”这样的瞎话来。

    幸好还有救场小天使顾聿泽。

    顾聿泽抱着顾珩北的手摇了摇:“小叔叔,你为什么不喜欢奥特曼?他很好的。”

    顾珩北面无表情地甩开手:“你喜欢,你去牵他。”

    “好吧,”顾聿泽走到角落里去牵纪寒川的手,“奥特曼你不要哭了,我牵你啊。”

    纪寒川还是哭,顾珩北冷冷道:“再哭你就别出去了。”

    “戛——”抽泣声跟刹车似的生生憋回去了。

    纪宁生按捺不住:“顾珩北,你这个态度我怎么放心把小川交给你?”

    顾珩北微微侧眸,薄薄的眼皮扫了纪宁生一眼,懒置一词。

    钟燃凉凉道:“病人家属,你现在就可以把病人领回家去,我想顾先生求之不得。”

    钟燃本来就对姓纪的没好感,他虽然不清楚以前的事,但就纪宁生出场的这短短时间来看,显然这人以前没怎么善待过顾珩北。

    什么玩意儿,谁特么在求谁啊,钟燃心上窜起不满。

    1.68平方米的小小空间里风雨雷电,硝烟密布,徐进抹了抹汗湿的额头,尴尬地打圆场:“这电梯,嗨呀,有点热。”

    “叮!”

    谢天谢地,电梯终于到了一层,徐进赶紧说:“钟医生,请。”

    钟燃敛了脾气,客气了两句,和徐进走在最前面。

    纪宁生落后一点,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纪寒川,纪寒川帽檐拉得低低的,一手和顾聿泽牵着,一手扯着顾珩北的衣角。

    顾珩北察觉到纪宁生一往后看,顾聿泽就不自禁往他身后瑟缩一下,他放慢脚步,把小侄子抱起来:“宝贝儿,那个叔叔怎么了?这么害怕?”

    “小叔叔,那是个怪叔叔。”小孩儿抱着顾珩北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把自己被怪叔叔抱到阳台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纪宁生再一次往后扭头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花,一记重重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他痛呼一声,接连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腥咸的铁锈味在口里弥漫,纪宁生只觉得眼前发黑,脸颊痛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纪哥!”

    “小北!”

    走在前面的徐进和钟燃听到动静一回头,赶紧冲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动起手了?”钟燃拦住顾珩北。

    徐进扶起纪宁生:“珩北,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顾珩北脸色铁青,他食指指着纪宁生,隔空用力点着,厉声道:“纪宁生,你再敢碰我侄子一根寒毛,我把你从26楼阳台扔下去!你看我敢不敢!”

    钟燃一听就明白了,袖子一捋也要冲过去揍。

    徐进急得半死,好说歹说又拦住钟燃,一边喊道:“珩北,那是误会,当时情况紧急……”

    “没他妈那么多误会!”顾珩北眼眸里寒芒迸射,宛如利刃出鞘直刺纪宁生的心脏,“除了你弟弟,你眼里还把别人当过人?你把你弟弟当过人?你看看他!”

    顾珩北长臂一伸把呆呆站在他后面的纪寒川拉到前面,让纪宁生看个清楚,“他现在看到你就烦!从你到他身边,你做过什么事情是对他有帮助的?好好的阳光正道你不走,成天往浑水里钻,一天鼠辈,你就一辈子鼠辈!”

    顾珩北胸中沉潜着一把怒火,犹如海底深处压抑经年的熔岩猝然爆发。

    “今天你弟弟在这里,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敢不敢对他承认一句缅北是你自己要去的?你敢不敢跟他承认在火锅店里你故意晕倒就为了把他从A国叫回来?从那之后你没一天不在撺掇他跟我分手!你无所不用其极撮合他跟伊万卡在一起!你闹死闹活闹自杀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你像条蛇一样缠着他恨不得缠死他!他现在痴了傻了你怎么还有脸好端端站着?你怎么还有脸碰我侄子?!”

    纪宁生单膝跪在地上,脸色半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像是一株枯败的树桩。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他的弟弟站在他面前,头和脸都遮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陌生而疏离地望着他。

    迎面而来的还有顾珩北冷冷的逼视,手术刀一般锋利的洗礼,纪宁生听到顾珩北落下最重的一刀,将自己从里到外捅个对穿:“纪宁生,你记住,纪寒川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功不可没!”

    住院大楼通往外面的路上人来人往,许多人往他们这边看。

    钟燃听得蹭蹭冒火,但他还是拉了把顾珩北:“小北,孩子还在那。”

    顾珩北回头,顾聿泽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他从来没看过小叔叔发这么大的火,吓坏了。

    顾珩北走回去把孩子抱起来,一言不发迈着大步往前走。

    纪寒川跟在顾珩北后面,亦步亦趋。

    纪宁生被徐进扶起来,身躯摇摇欲坠。

    “纪哥,”徐进轻声说,“我送你回去吧。”

    纪宁生摇了摇头,他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好容易发出一点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粗砺的砂纸狠狠搓磨过:“你去跟他们吃饭,我自己回去。”

    纪宁生机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来时的路走,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又走回电梯里的,只觉四面金属墙壁合围,像是冰封的冷窖,空气里的每一粒分子都凝固成淬着冰的刀刃一点点凌迟着他的血肉和骨骼。

    他蹲下去,紧紧抱着自己的臂膀,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一点疼痛和寒冷。

    但是没有用,顾珩北的话音在他耳边不断回旋,将他整个人罩进一口被鸣撞的大钟里,巨大的回声震裂他的耳膜和心肺——“纪宁生,你记住,纪寒川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功不可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想照顾保护自己的弟弟。

    “小宁,这是弟弟,是除了妈妈以外跟小宁最亲的人,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保护弟弟知道吗?”

    “可他不是妈妈生的啊。”

    “但没有他的妈妈就没有我们,我们做人要懂得感恩。”

    他趴在床沿,看到襁褓里丑丑干干的好像小老鼠一样的孩子,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小老鼠唧唧呜呜地哭,然后揪住了他的手指,那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同样也还是昨天,他一手带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眼神冰冷憎恨,纪寒川一字一句,不曾扬高音量,然而字字见血:“哥,这么多年,我不曾对你不起过,你口口声声要我幸福,可你今天做的这一切,把我的幸福彻底葬送了,你记住,如果我被毁掉了,这不是顾珩北做的,是你造成的……我不能原谅。”

    ……

    “依我看,现在最该接受治疗的不是纪寒川,而是他那个哥哥,”医院附近的某个饭店包厢里,钟燃斜靠着椅背,毫不客气地吐槽,“他有很严重的人格障碍,偏执,分裂,躁狂,抑郁,原来你那么多年都忍着这么个人?顾小四,你是从小没见识过什么叫苦辣咸,特意搁这家人里头体味人生百味呢?”

    徐进在外面点活鱼,包厢里只有钟燃和顾珩北,还有两个听不懂的直接被无视。

    “那你错了,”顾珩北把顾聿泽的羽绒服扒拉下来挂到椅背上,“我一年跟纪宁生在同个屋檐下的时间加不满三天,倒霉的都是纪寒川。”

    纪寒川和顾珩北之间隔着顾聿泽,他正低着头用筷子戳面前消毒餐具上的那层塑料,听到顾珩北喊他的名字立刻抬头看顾珩北,像个乖巧的狗狗似的晃了晃脑袋。

    顾珩北没眼看那傻样:“自己把外套脱了,挂椅背上。”

    纪寒川乖乖脱了羽绒服。

    钟燃一怔:“你说你其实没怎么跟纪宁生正面冲突过?”

    “对,”顾珩北点头,“纪宁生刚去A国的时候住疗养院,他闹几次自杀我都是在华人朋友圈里听说的,后来有一回看到有人拍的视频我才认出那是他,吃瓜吃到自己家……干什么?”

    服务员进来送饮料,几瓶可乐外加两瓶旺仔牛奶,顾珩北在顾聿泽和纪寒川面前各放了一罐,纪寒川却抓住他的手。

    “北北痛……”纪寒川扁着嘴,滚圆的眼泪啪嗒一下,掉在顾珩北手背上。

    那是顾珩北打纪宁生的时候擦伤的,只是蹭破了一点皮,之前根本没什么感觉,被纪寒川的眼泪一烫,痛得像是洒了蜡油。

    纪寒川一哭,顾聿泽也发现他小叔叔流血了,“哇”一下也嚎啕大哭:“小叔叔,呜呜呜,我小叔叔流血了,好痛……”

    包厢里响起二重奏,一个比一个嘹亮,几乎要震裂天花板,顾珩北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又有些酸软。

    钟燃让服务生去找双氧水和创可贴来,顾珩北把顾聿泽抱到腿上哄了哄:“没事,小叔叔不疼,就擦一点点皮,小泽乖……”

    小孩儿慢慢被哄下了,大孩儿一个人担负起哭嚎大业。

    顾珩北头疼欲裂,还是用老办法来对付:“纪寒川,你要是再哭就给我出去!”

    纪寒川这次却没有憋住,反而放声大哭,越哭越厉害,哭到水淹包厢,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钟燃提醒道:“你这种差别对待他只会更伤心,他现在跟小泽的心智是差不多的,小孩子哭起来的情况很简单,饿,痛,怕,委屈以及感觉到不被喜欢。”

    “当然,”钟燃说,“哄起来也是很简单的。”

    顾珩北仰头望了下天花板,然后把顾聿泽放回椅子上。

    顾珩北起身走到纪寒川旁边,揽住他的肩膀,手心按在他光溜溜的后脑勺上上下抚了抚,轻声道:“别哭了……乖了……”

    最后一句低喃如轻絮鸿羽,无人得听:“……你怎么成了个嘤嘤怪了,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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