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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婚 三合一,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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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雪脸色僵了片刻, 她佯笑,“三姐姐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这么美, 还不允许妹妹我多看几眼以饱眼福?”

    只是语气里的拈酸吃味太过于明显了……

    沈若雪的眼神实在让她不舒服,那不是平常的打量……沈芳宁微蹙眉,她定定地看着沈若雪, 沈若雪反而坦坦荡荡地让她看,带着不服气的样子。

    她似乎也不怕沈芳宁看出什么来。

    沈芳宁面上淡淡地笑了笑, 她带着沈若雪四处走走。沈若雪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若有所思地瞟觑着沈芳宁, 贝齿咬着嘴唇,颇有不甘。

    路上谈的也不是沈家, 多是由沈若雪问着她的事情亦或者傅家,沈芳宁沉得住气, 知道她心有所图,还和善地搭理她。

    只是她属实对沈老夫人加给她的无甚好感, 更何况还是一个处处盯着她、盯着她未来夫君的人,无非是顾忌着礼仪罢了。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沈芳宁带着她回香禄院的路上。

    沈若雪频频看向沈芳宁, 她今日央了佥事夫人才能跟着一块来,她心里酸得很——傅正则是她的表兄, 打小沈若雪就听着佥事夫人念叨傅正则少年时读书的盛名,对比自家蠢笨的哥哥,傅正则简直是清风霁月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娶沈芳宁这个丧母长女、命硬克亲的丧门星呢?

    “如若不是他……你以为你一个命硬克亲的名声配得上他?”她斜乜沈芳宁, 鼻息一嗤。

    沈若雪身后的丫鬟脸色一僵,看着沈若雪欲言又止。

    沈芳宁微愣,她对沈若雪的话有些不大明白。仔细一想后, 却差点让她笑出声。

    沈若雪比沈蓉锦小些,还差俩月及笄的年纪。

    看样子却很觊觎她的未来夫君?

    “可那又怎么样,他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是我。”沈芳宁捻着手绢,掖在鼻息处,“你这番话若是让你母亲听到了是什么表情?”

    沈若雪一听她母亲,气势就矮了半截。

    佥事夫人是什么人,沈家里头一个最会来事、见风使舵的。连二夫人与她相比,都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如今傅二爷式微,还和如今京城里说一不二的首辅有了龃龉,自然往来就没有从前热络。

    “你……要是敢说,我就……”

    可沈若雪没有继承她母亲的好本事,就像一只雏鸟,还带着孩子气的拈酸。她语噎,明知道说不出什么来,可不想气势矮了一头,一双杏眼怒意十足地瞪着沈芳宁。

    沈芳宁倒也不生气,她看着沈若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像是看了一出戏。她神色泰然地拉着沈若雪往香禄居走去,“我想你也没有勇气对你母亲说,那你对我说得都是多余的。你一腔情愿而已,甚至连说出来的勇气也没有。”

    说罢她早了沈若雪一步。

    顾及到抄手游廊上来来往往的人,沈若雪身边的丫鬟跟在沈若雪的身边,低语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段话,只见沈若雪极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小插曲之后,沈若雪也没再出现在她眼前。沈家也越来越热闹了,非年节不见的一些亲戚也都赶了过来。如今府里极为热闹,连她湘月居隔壁的院子也拿起来置办了款待客人的地处。

    傍晚,天近昏暗。

    杜氏也来到沈家陪她说话。明日就是五月初十,沈家和傅家定下的亲迎时候。

    沈芳宁早上还去了一趟香禄院,跟着沈老夫人打了两三个络子。下午的时候,香禄院热闹起来,她也就识趣地回到了湘月居。

    该打理好的事情都已经打理好了,秋妈妈和玲珑都是仔细的人,有她们在沈芳宁肩上的负担便少了很多。

    只是人一旦闲下来,便开始多想。

    沈芳宁凡是都能迈过去的性子,可唯独有一件事绕在了她心里两年多,每当有了空挡子去想时,常常走不出来。

    “这可是怎么了?是舍不得了?”杜氏在沈芳宁的湘月居里住着,她晚上过来看看外孙女,刚进门就看见沈芳宁愁眉凝住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

    “明日还要出嫁呢,你大喜的日子该高高兴兴才是。”

    她捋了捋沈芳宁耳边的头发,沈芳宁未曾戴珠钗,她的头发黑亮亮的,握在手里如同上好的绸缎。

    沈芳宁敛黛,她的下颌藏在臂弯后面,抵着膝盖。一双瑞凤眼,眼若点漆,她朝着杜氏看去,嘟囔道:“外祖母,我心里有根刺,一直都没拔出来。”

    特别是她曾经派人去问胡掌柜,而无甚线索后。

    杜氏颇为怜惜地看着她,她说:“外祖母知道,你心里一直想着你父亲的死。外祖母不会拦你去查,只是你答应外祖母,不要冲动,虽然你是个沉得出气的好孩子,可但种事到谁头上,谁都没办法沉住气。

    沈三爷当年死得蹊跷,朝廷又迅速地结了案。沈家自然是避之不及,而丁家身为商贾之家,也没有门路来探查这件事。

    足以见得背后的人,到底织了怎样一张大网。

    “你父亲一定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美满的过日子。傅家是真正的诗书传世的清贵之家,你到了傅家,你自己不争不抢,就算正如传言所说,大夫人不好对付,可傅老夫人是个明理的人,你也不用怕。傅家啊,毕竟跟沈家不一样……”

    杜氏揽着沈芳宁的肩头,她对沈芳宁说着相处之道。而沈芳宁盯着菱花窗外月光撒下的清幽的影子。

    明日就是亲迎的日子了……

    她不知怎的,眼泪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杜氏忙低头看向她,拿着绣帕给她擦眼泪,“怎么哭起来了?明儿还要哭嫁呢,你到时候可没有眼泪流了。”

    沈芳宁羞赧地一笑,眼睫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她攥着杜氏的衣服,扬起脸蛋,“外祖母,我想跟你一起睡。”

    她从前在丁家时,也常常跟着杜氏一起睡觉。

    杜氏怔愣片刻,她慈蔼地说道:“还当是小时候呢,”她见沈芳宁楚楚可怜的模样,心更是软了,“外祖母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身旁的玲珑自然识趣地去抱来了一床锦褥,铺在拨步床上。

    沈芳宁想着过不了几个时辰后她就要出嫁了,迷蒙地看着帐顶上鱼戏莲叶的花纹。之后困意席卷,玲珑熄了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卯时未到,外面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声响。杜氏睡眠浅,再加上今日是大事,故而先起了身。

    天还是半明半晦的模样,从远处微末地看得见一星半点的鱼肚白时沈府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沈芳宁醒来,只见停云和香蔼捧了洗漱的水来。杜氏在花厅用过早膳后,站在她的身后面。沈芳宁绞了帕子,净面后还有些恍惚,直到坐在了铜镜前,看着她绒毛都绞干净的脸蛋,才有那么一点实感。

    过了片刻,沈老夫人携着全福人夏夫人过来。沈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绛紫的蜀锦竹节纹立领长衫,外罩一件石青色福禄纹妆花比甲。她笑语晏晏地和夏夫人说着话。身旁跟着的是大夫人。

    大夫人也拾掇得当,她穿了一件深翠色的织金长褙子,头上戴着一副赤金嵌花的头面。只是跟在老夫人身边,脸色有些不大好的样子。

    所谓全福人便是要双亲俱在,儿女双全的妇人。夏夫人和沈家沾亲带故,算是表亲。她的儿子如今是领得正三品的职,她又有诰命在身,走到哪儿也都有底气。更何况她面善得很,笑口常开的,一看就很有福。夏夫人见了沈芳宁,便格外亲切,“一晃眼,芳宁也要出嫁了。”接着又说了好些讨喜的话。

    她的儿子和沈三爷曾经是同窗,当年沈三爷去世,她也是难得真心实意为沈芳宁叹惋的人。

    沈芳宁垂下目光,微微一笑。

    她才刚净面完,皮肤细腻恍若剥了壳的鸡蛋,两颊自然地生出了桃粉。

    众人簇在一处里,互相寒暄,客套往来。湘月居里外大红绸子一挂,更衬得喜庆热闹。沈老夫人在其中可谓众星捧月,更别提佥事夫人来了之后。

    沈芳宁进内室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大红色衬得她肤如雪白,繁复的花纹用金线勾勒在衣裳上,灼灼明艳而不可方物,宛若画中的神女。嫁衣繁复,不似往日之装轻便,穿在身上只觉得人都重了几斤。沈芳宁不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待会儿梳妆,只有更重的哩。”秋妈妈在一旁为沈芳宁理了理裙裾。

    是如此,沈芳宁透过屏风朝厅堂看去,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她的手一直叠握着,待秋妈妈扶着她出去时,沈芳宁恍然惊觉——手心都出汗了。

    天边的鱼肚白翻了过来,五月的时景里天总是亮得早。

    那赤金的头面戴在头上时,只觉得浑身又重了几斤。

    众人为着她说了几句吉祥话,梳头媳妇在替沈芳宁描眉。沈芳宁本身的蛾眉自然而有形,而她五官明艳,多则画蛇添足,只是淡淡地描补了下。又取了一盒新开的胭脂,桃花一样的颜色,轻轻地搽在面颊处,倒生出许多娇柔。

    沈芳宁妆成,全福人说着喜庆话,而沈老夫人她们自然又要回到沈家的厅堂里。

    “母亲,厨房都已经安排好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吧。”二夫人穿着一件缫丝的缃色长褙子,手上捻着帕子,许是在厨房待的久了,额角沁出了汗珠。

    沈老夫人最在意不过的就是这张脸面。

    她坐在正堂里,两边坐着的都是沈家的亲眷。大爷和二爷也都邀了较为亲近的同僚,在外院摆着宴席。

    要说热闹肯定有,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沈家红绸子四处挂着,人来人往得看起来哪里能不热闹呢?

    只是傅二爷那件事还未曾过去多久,京中大爷和二爷的一些同僚忌惮着首辅的权势,故而也纷纷推辞。

    比起同样门第的别人家来说,自然是少了。

    可显然老夫人不大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端着身子,俄而微倾身和大夫人说话。

    亲迎的队伍很快从巷子外带着鞭炮声走进巷子,门口还有小厮撒着铜钱。傅二爷穿着绯袍,整个人高大挺拔,丰神俊朗。他一向不露声色的脸上也多了丝少年意气的飞扬,更多的是流露出来的喜悦。

    因着沈三爷故去,所以都是由沈大爷和沈二爷看着外院。

    傅正则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皂色官袍的男子,沈二爷一看,下颔不自觉地收紧。

    他是王恒昌一派的,京城上下谁都知道。

    而这穿着皂色官袍的便是和王恒昌不对付的兵部尚书郑海。

    郑海是烽烟里挣出来的出路,他面相肃穆,身材高大威猛,看起来浑身都有力,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沈二爷如今虽是回了京城,但还没有正式去任职。他如今授了正三品工部左侍郎,虽出乎他的意料,但好歹从山西那么一个地方回到了权力的漩涡中心了。

    傅正则上前一步,一一向沈大爷、二爷拱手行礼。

    沈大爷没有沈二爷那么会来事,他是个言官,是最会挑事不过。只是这郑海凶名在外,当年一人闯入柔然营帐取了柔然王子首级的事迹可不是说书先生瞎传。

    自然如今圣心难以捉摸,首辅又隐隐有控制局面之势,沈二爷自然不能太过于亲近。他受过傅正则的礼后,便对沈大爷说:“大哥,将子润迎到母亲那处去。”

    沈大爷闻声称是,遂傅正则被迎进了正堂。

    沈老夫人看着傅正则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的笑褶子更深了。

    任谁看了也说不出她一句不好,而今日又将沈芳宁这个命克沈家的人送了出去,压在她心头的大石终于消失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傅正则撩袍给沈老夫人磕头,沈老夫人笑吟吟地给了封红,又表面上叮嘱了几句。

    按照礼制,自然还有好一段时光才能见到沈芳宁。

    傅正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清朗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期待的神色。但他的不寻常连身边的郑海这个大老粗都发现了,对他说:“别紧张,不就讨媳妇嘛,你这时候紧张了,入洞房怎么办?”

    他是杀猪匠出身,不比傅正则自小四书五经一步一步学起。为人正牌而不拘小节,但他也顾及着傅正则的颜面,故是在敬酒时,压低了声音对傅正则说的。

    傅正则闻言,眼眸里勾起一丝笑——

    他捏了捏手中的小酒杯,换了一只手,才发现另一只手的手掌心微热而湿润。

    傅正则一向不喜形于色,但似乎所有的屏障在碰见她的事情上就已经悄然碰碎。

    宴席处里热闹是热闹,但都是流于表面的。傅正则深知里面多少人看不惯他,想把他踩在脚底下。也深知沈家做的这些不过都是为了名声罢了。否则为什么会对沈芳宁冷眼相待、不管不问了两年多,而要出嫁前夕反而热情以待。

    席面一道一道地上去,傅正则的酒量极好,绕是几个人故意来灌他也没有半分醉意。只是白玉般的脸上乍然多了层绯色,可眼神又格外地清明。

    吉时终于要到了,沈芳宁坐在偏厅里,沈老夫人给她盖上红盖头。

    她本涌上来如潮水的情感被压了下去后,经这盖头一盖就像针刺了一下,扎破了那层屏障。

    她凝睇着大红的盖头,别的什么也瞧不见。耳边却是不知道是谁的宴语。

    也许是老夫人的,也许是大夫人的,她们热情地扶着沈芳宁,接下来便由沈清宗背她上轿。

    对于这位沈家的嫡长子,沈芳宁心情是极为复杂的。想必沈清宗也憎恶于她。

    但还是要依着礼制,由家里的兄长背入花轿。

    全福人有扫轿、熏轿以及照轿的习俗。沈清宗背她上花轿后,沈芳宁只感觉突然身子一轻。

    这是起轿了。

    一路锣鼓声,沈芳宁肚子却也咕咕地叫,奇怪的是她不觉得饿。

    要知道,她早上也就刚起来时吃了两个花生糕。

    轿子抬得四平八稳,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到了傅家。傅家和沈家离得不算远,也就两条街,几个巷子的距离。

    她手里抱着宝瓶,下了花轿,跨了火盆。因着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的原因,沈芳宁只能用耳朵去听。

    四周也如沈家那么热闹,沈芳宁听见里面的笑谑——看笑话的人不少,真心实意的人恐怕也不多。

    听见赞者在唱礼,沈芳宁依着规矩照葫芦画瓢,她自己实则还有些懵懂。便由全福人搀进了洞房。

    全福人不仅要做之前的扫轿、熏轿、照轿,也要给新人们一边撒帐,一边说着吉祥话。这一系列的完毕后,另一个全福人递了杆子给傅正则,“新郎官,该挑盖头咯!。

    沈芳宁听后不禁屏住了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但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呼吸一室。

    她被遮蔽了许久的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只见拨步床上是大红的帐子。红烛上的烛心还在跳动,黄黄的一团光晕,沈芳宁看得有些眩然。

    自然,更为眩然的是傅正则这个人。

    她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得如此隆重,前几次他都只是简单地穿着一身直裰,像翩翩公子。今日却穿上官袍,比往日多了郑重与威严。

    可到底还是好看的。

    傅正则含笑看着沈芳宁羞赧的神色,殊不知他如今的脸颊也有些微红。似乎是在沈家被灌的酒都留有余地,等着在此悉数迸发。可他又知道,自己清醒得很——

    穿着菱花妃色短袄的一位夫人捧着描金的漆盘,上面有两个酒杯。

    “新郎官和新娘,喝了合卺酒,和和美美。”

    沈芳宁和傅正则分别拿起一只酒杯,她一抬眼就闯进了傅正则的眸子里。深陷其中而难以拔出,以至于她糊里糊涂地喝了合卺酒,吃了生饺子。

    本是大喜的日子,可她却过得糊里糊涂的。有时一晃眼,什么感觉也没留下,这件事就算做过了。

    还真让人感到不真切。

    她本来觉得在沈家的时光难捱得很,可现在一想,却又觉得恍若白驹过隙,弹指一瞬。

    到这时礼就算成了,挤在这儿的人顿时少了许多。

    沈芳宁如今还端坐在拨步床上,烛火衬得她明艳动人。傅正则和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傅正则呼吸一滞,接着他说他出去照看着来客。让她先去洗漱。

    沈芳宁点点头,待傅正则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一口气,去净房唤来了玲珑帮她拆头面。

    今日戴了一天,又是正襟危坐的。她的首饰都拆下来后,沈芳宁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连同全身都轻松极了。

    凤冠霞帔加起来怕是好几斤重。

    琥珀和拾穗她们早两日来,傅家的大小情况也是有打听。

    “如今傅家是大夫人掌中馈,老夫人已经不管事许久了。”

    沈芳宁净了面,发髻松松挽起。她换上了一件妃色的合领衫,里面是浅青色的主腰。合领衫的料子薄,隐隐约约可窥见合领衫下面的窈窕的身姿。

    “二爷回来了。”

    沈芳宁坐在罗汉床上,她也不知道如今该做什么。只听见丫鬟隔着槅扇低声说道,便装模作样地在博古架上找了一本书,连名字也没看就草草翻开。

    这一翻开不要紧,沈芳宁吓得连手中的书都丢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身边的琥珀都吓了一跳。

    傅正则恰在此时推门而入,迎面他而来的则是沈芳宁的惊乍。这着实也把他吓了一跳,顺势捡起落在脚边的书。

    沈芳宁一看,连忙制止——

    “别……”

    可显然已经晚了,她在烛火下看见傅正则的脸愈来愈绯红,他若无其事地让一旁侍立的琥珀下去。

    顷刻间,屋子里就他和沈芳宁独处。

    沈芳宁刹那间有些拘谨地看着他。她灵动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傅正则靠近的步子。

    “我先去换身衣裳。”傅正则体贴地给她留下了适应的时间。

    沈芳宁看着他的背影,抿着唇,笑意漾在眼角。

    她年少时在江南也跟着旁人闹过洞房,那时候还小,但也记着她的表兄也是酒过三巡,昏昏然地回了洞房——她猫在杜氏的身后,偷偷地看着。

    只见一向自持的表兄也是半醉半醒,偶尔还冒出了一两句胡话。

    但傅正则不同……

    沈芳宁想着,也许是因为旁人都疏远了他。别看她在沈家是待在屋子里,然后就上了轿子,拜了堂之后就送入洞房,看似那儿也没去。

    可她也知道,今日除却看笑话的,真心实意的人并不多。

    “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衰,也是配了。”

    不知是哪位夫人的喁喁私语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那时沈芳宁也就攥紧了衣角。

    她一定不能让傅正则感受到冷落!

    沈芳宁垂下头,给自己鼓足了勇气。

    可这些勇气在看见傅正则时,立刻就化为乌有。

    傅正则换了一身常穿的直裰——和先前正经的官服比起来,似乎更家常一些,也就没那么有拒人千里的冰冷之感。

    他缓缓地走过来,看着眼眸盈盈的她,忍不住靠近,想要再走快一点。

    可是再快又怕吓着她。

    沈芳宁恍然不知自己如今似个胆怯的小兔,似乎一点大的动静就可以让她惊起。

    她木讷地看着傅正则,心里却咚咚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嗓子眼似的。

    傅正则见她这副反应,觉得有趣,便想口头逗一逗她,“……今日算是委屈你了。”

    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怎么逗一个女孩子。于是沉默了会儿才还没说话。

    可沈芳宁一听,她端视了一会儿傅正则。两颊烧得很——她伸出手握住了傅正则的手掌。

    这一握,倒像是两个汗手的聚会。

    大家都是头一回历事,虽然秋妈妈和杜氏提点了两句。但沈芳宁是个恪守男女有别十余年的女子,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

    她扬起明艳的脸蛋,攥着手掌愈发紧了。似乎纠结了好一会儿,沈芳宁拉着他坐下,接着就出乎傅正则的意料,她松开了手——

    身子向前微倾,她揽住了傅正则的脖颈。将下颌抵靠在傅正则的肩窝处,轻柔地说:“没有,嫁给你我才不委屈。”

    后半句带着少女的娇俏,她黑亮亮的眸子看着罗汉床旁的博古架,只觉得手臂下的人绷紧了身子。

    傅正则确实没想到沈芳宁……他记忆里沈芳宁是个竖起自己保护壳子的姑娘,你进一步,她就推三步,直到无路可退,她才有那么一点靠近的意思。

    大红的锦帐在他眼前,脖子上是滑如胰子的皓臂。傅正则自蒙学起就和女人再无有肌肤之亲。沈芳宁的行为,无疑是在撩拨他这颗心。故而眼神一暗,沉声说道:“洞房花烛夜,为夫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他的话虽轻佻,可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只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沈芳宁懵懂地点了点头,她的发丝抚过傅正则的脖颈,酥酥痒痒的,惹得他心猿意马起来。

    故而,他握住了沈芳宁的纤腰,待他还未有动作时——

    一个微润的吻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傅正则看着玉软花柔的娘子,他舒朗一笑。

    沈芳宁微后仰才能看见傅正则表情来,她脑子一团浆糊。似乎五月的天气也开始热了起来,她通红的脸颊清晰而自然地印在傅正则的瞳仁里。

    刚刚是她做的事吗?

    她眼濛濛地望着傅正则。

    羞答答的模样,就像稚嫩的蜜桃终于成熟了,要从树上摘下来时那种粉红而鲜活。

    火不知从何而起,谁先主动的似乎并不重要。傅正则柔和地睇视沈芳宁,须臾后,他一把抱起她,往拨步床走去。

    绣着鸾凤和鸣的锦帐,金线勾勒出纹样来在烛火的照耀下似乎闪烁着光,熠熠生辉。

    傅正则抚过沈芳宁乌黑的发,他怜惜地、绵绵地吻着沈芳宁,从额头到嘴唇,一步步探进曾经暗夜里宵想的禁地里。

    不知什么时候,刚换上身的衣裳也悄然落地。

    沈芳宁呼着气,她的眼睛水意朦胧,粉嫩的嘴唇愈发艳红。雪白的腕搭在正红的枕头上,是怎样一副秾艳的画面?

    春雪一样的身骨渐渐被灼热得化作了一滩春水。又有狂风卷来,吹皱了娇柔的花儿。

    迷离的眼眸、桃花儿似的脸颊还有那纤秾的身段,在一步步的探究下更加的惑人。

    他们四目相对,在这昏黄的光下,双双跌进对方的眼眸深处。

    良辰美景,红帐翻滚。

    ……

    沈芳宁沉沉地睡去,昨夜她一直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似真似幻。后来天还是晦暗的一层时就被人叫醒,洗漱、妆扮,听着众人围着她说话。到后来,更是精疲力尽,她陷在红浪春光里,便有些昏乏了,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傅正则叫了热水,守在外面的是秋妈妈。

    她比琥珀这些丫鬟们经历得多,自然懂得更多。沈芳宁特意让她在外面,自然也是怕琥珀这些丫鬟手足无措的。

    秋妈妈早就吩咐琥珀备好了水,净房里氤氲着水汽。

    傅正则看着沈芳宁露在外面的手臂,他眸光微沉,给沈芳宁裹了一件他的外衣,抱进了净房。

    沈芳宁自然脸皮薄,她这时累极了,便有些渴睡起来,可也不能直接就睡下了……

    她眼睫低垂,轻声喊了琥珀和玲珑的名字。

    而傅正则知道她脸皮薄,自然先一步离开,去了另一处洗漱。

    而琥珀和玲珑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们眯着眼睛偷偷地觑了眼沈芳宁身上的痕迹,一应又唰唰地低下了头。

    沈芳宁累得不想说话了,她乜了两眼琥珀和玲珑,二人心领神会,将沈芳宁伺候好沐浴,又在乌发上抹了香膏,才从净房里出来。

    显然,内室已经让傅正则叫人换过了。她看见傅正则手里拿着一本书,心下突突地跳起,然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之前初翻这本书时所看到的。

    真的羞死人了!

    傅正则却一本正经地将它又摆回博古架上,同那些极为正经的书放在一起。

    沈芳宁偷偷地瞟觑两眼,又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傅正则走过,他轻轻地揽住了她,“以后会用得着的……”

    以后——

    沈芳宁还记得自己的酸疼,便轻轻地睇了眼傅正则。

    娇嗔可爱的情态惹得傅正则心里又有点痒痒,他克制地落下一个吻在沈芳宁的额间。

    她的额头饱满而十分好看,纤细而弯的柳叶眉也捎上那么一点艳色。

    “快睡吧,明日还要认亲。”

    他的声音温和而带有一抹低沉,沈芳宁点了点头。

    傅正则剪了红烛,霎时只有一段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了下来。

    沈芳宁盖着一层锦褥,她侧着身面对得是大红的帐子。

    盯着看了没一会儿,傅正则只听见身边人呼吸绵长,他将手臂轻轻地搭在锦被上,同样跌进了梦乡里。

    一夜无梦。

    沈芳宁起来时,只觉得浑身酸软,她摸了摸身边带着微热的锦褥。才有了片刻的清醒,屏风外侍立的琥珀很快走了进来,她说:“现在是卯未,二爷刚起身,如今在书房里,夫人您要起来了吗?”

    沈芳宁已经成为了傅家的媳妇,自然她的丫鬟们都要改口。

    只是沈芳宁听见这陌生的称呼,还有丝不大熟悉。

    她嗯了声,又觉得嗓子有些哑。琥珀立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沈芳宁。

    沈芳宁灌了一大口到嗓子里,“打赏的钱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大小封红都有。”琥珀扶着沈芳宁,停云和香蔼端着水进来了。沈芳宁洗净后,穿了一件正红如意四喜的立领长衫,圈金镶在缘边上,立领的扣子是同色镶金的宝石,有豆子那么大。

    她梳着圆髻,头上簪了一只如意纹的簪子,耳边坠下一副珍珠耳环。蛾眉皓齿,粉面朱唇,看上去明艳大气。

    过了一会儿,傅二爷从书房里过来,他和沈芳宁在偏厅用早膳。

    沈芳宁想着昨晚的事,心里还有些羞涩,不过转念一想,她自个儿就解开了。

    她都是他傅正则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做的事情自然不能叫“逾矩”。

    之前还不觉得,可等着一盘一盘的食物端上桌面,沈芳宁悄悄地揉了揉平坦的小腹,她的眼睛里冒着光——

    仔细算来,她也有一天一夜未吃东西了。

    可为什么之前不曾觉得饿呢?

    沈芳宁不再细想,她一心一意地打量菜色,掂量着她该吃些什么。

    傅正则看着正在冥思苦想的妻子,眼眸里漾起了一抹笑意。

    他从容地夹了一块离沈芳宁较远的豌豆糕给她。

    豌豆糕清甜,沈芳宁素来爱吃。

    但傅正则怎么知道呢?

    她默默嘀咕了一下,却又心大地吃起来。

    若是傅正则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像护食一样的眼神盯着那儿,他若还不知道她喜欢,便枉为人夫了。

    厨房熬了鸡丝粥,沈芳宁喝了半碗,又夹了一个羊肉馅的包子。她食量小,又讲究适可而止,总算是心满意足。

    傅正则问道:“不吃了?”

    沈芳宁乖乖地摇头。

    这副模样在有情人眼里又是别样的风情。

    又有人来收拾桌子,沈芳宁看着为首的是位穿着桔色马甲的婆子,她干事利索,除了问安,也不多说话。

    这是傅正则屋里管事的婆子常妈妈。不过也是傅老夫人在大婚前一月才指进二房的,傅老夫人怕沈芳宁是新妇,要是不懂得管教丫鬟下人们也好有个帮手。

    傅老夫人住在冶春院里,而沈芳宁则是从荣徽院里过去。傅家比沈家更有底蕴些,祖上还出过宰相一类的人物。故去的傅老太爷便曾经是内阁次辅。

    虽然布置相仿,但却要大上一倍不止。傅正则握着沈芳宁的手,从荣徽院到冶春院着实是不短的距离。

    穿过曲折的回廊又连接着长长的甬道。

    在柳绿花红的景致里,一座独立的院落赫然出现在眼前。

    穿过垂花门,又是一道门……因着府里昨日才置办了婚事,丫鬟婆子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今日又是新妇敬茶认亲的时候。

    沈芳宁打量这这座庭院,一花一木修理得极好,是看着就让人舒心愉悦的。

    一旁立着的婆子很快就步了上来,她说道:“二爷、夫人安。”

    沈芳宁笑着应了声,身旁的琥珀立马递上了一个封红。

    一般都有讨巧的婆子丫鬟像这样走上来讨一个喜,但不能多,否则就坏了规矩。

    婆子笑吟吟地替她搴起帘子。

    傅正则带着沈芳宁走了过去,偏厅里坐着女眷,交谈时笑声不绝。

    沈芳宁一顺溜看过去,发现只有傅老夫人是个面熟的。本来看着傅老夫人还有一抹忐忑,但比起其余的陌生面孔来说,傅老夫人自然和善得很。

    她今日穿着一件绛紫的立领斜襟长衫,用一串翡翠佛珠手串压襟。

    沈老夫人手里也有一串,只是成色不如傅老夫人的。

    沈芳宁垂下目光,纳了一个福。

    傅老夫人和善的目光流连在她和傅正则之间,只见身旁一位穿着宝相花纹湖蓝织金短袄,系一条十二幅花鸟裙的妇人笑道:“我瞧着二弟妹和二叔真是男才女貌,般配极了。”

    原来这就是外祖母口中的傅大夫人——冯氏。

    冯氏出身显贵,她的父亲是先帝身边的肱骨大臣都察院御史冯同瑞。本也是先帝留下来辅佐皇帝的老臣之一,只是冯同瑞后来退仕,回到了洛阳老家过闲散日子去了。

    傅老夫人拉着沈芳宁的手,“这是你大嫂……”

    沈芳宁垂下眼睫,喊了声,“嫂嫂。”

    冯氏笑着应答,她比傅正则都大上五六岁,如今三十的年纪。但却生了五个孩子,只有二男一女活了下来,最大的已经是十三岁了,小的一个女孩才刚刚学会说话。

    她眼角有些不可轻易看见的细纹,但被脂粉掩盖得很好。

    其他女眷都被傅老夫人一一引荐,有隔房的夫人以及交好的几位世家夫人。

    只有一位,出乎沈芳宁的意料——

    忠勤伯夫人沈氏。

    正是沈家庶长女,沈萍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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