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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初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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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青被人送回来的时候, 当胸一箭,没入胸膛半枝长短,脸颊泛上诡异的红色, 唇色却开始泛出乌色, 意识已经昏迷不醒。

    一个时辰前还见到他油嘴滑舌, 极力凑合人的媒婆样,一眨眼,就看到被人急匆匆地送了回来,一滴滴止不住的血顺着无力跌落在担架上的指尖落下。

    一路蜿蜒盛开如红梅。

    站在走廊处的宁汝姗眉间一跳, 移开视线不再看着那一路的血迹。

    “你还愣着干什么, 快和我说说这几年的事情。”张春冷淡地自冬青身上收回视线, 摆着手要去赶宁汝姗回去。

    “他会死吗?”宁汝姗轻声问到。

    “必死无疑。”张春呲笑一声,“小子命不好,中了燕支奇毒乌颜, 那箭我看着像是有倒钩的,就是程来杏那老匹夫也救不活。”

    宁汝姗瞳孔微缩, 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 你还要去管他的死活。”张春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宁岁岁, 惊讶问道。

    “张叔可以救他吗?”宁汝姗抿唇,认真说道。

    张春一脸不悦地瞪着她:“可以,但我不想救。”

    他就是这样冷硬,不通人情,蔑视人命的脾气。

    其实宁汝姗早就知道他的性格,但也知道他会对自己好, 也只会对自己好。

    若是以往,她就会顺着他的意思,说一句‘算了’, 但今日只觉得双脚沉重,连着嘴都张不开。

    因为那人是冬青。

    他笑脸盈盈地把她牵出宁家大门。

    他让原本寂冷的宁府生活生动鲜红起来。

    更是他护着她和岁岁出了遍地鲜血的榷场。

    虽然他有些八卦促狭,整日做着冰人才爱做的事情,甚至还会让人尴尬。

    可他是冬青啊,不是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人,是在她生命中留下浓重痕迹的人。

    她蓦地揉了揉额头,只觉得眉间胀痛。

    其实自娘亲死在自己怀中时,她便开始变的畏血,尤其是这样一点一点蜿蜒而来的鲜血,就像母亲嘴角一滴滴落下的血一般。

    “你想我救他?”张春皱眉,“容祈对你不好,我当年救他可是在他身上……,不管不管,反正他身边的人我也一个都不喜欢。”

    宁汝姗唇色微微发白,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张叔不愿意就算了。”

    张春冷哼一声。

    “那还不走。”他不悦说着。

    “走吧。”宁汝姗抬脚,沉默地朝着厢房走去。

    张春阴阳怪气地哼哼唧唧着,两条眉毛皱得越发紧了。

    “箭上有毒,已经去请小程大夫了。”书房内,带冬青回来的袁令带着一身滚烫的煞气,直接穿着不曾换下,还带着血迹的衣服入了院子。

    “蒋方逊被一刀毙命,三个黑衣人一人被侍卫长当场斩杀,一人被兄弟们擒获后咬舌自己,另外一个人重伤跑了,属下已经传令下去关闭城门,全程搜捕。”

    说话间,冬青已经被人抬进屋内,程星卿直接被人扛了进来。

    “是剧毒,但看不出是何毒。”程星卿把着脉他的模,严肃说着,“箭上带着倒钩,不能轻易动手。”

    他眉心紧皱:“情况危险,若是我爹在还能有办法。”

    屋内众人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容祈。

    容祈嘴角紧抿:“去临安请程大夫,冬青的情况能拖一下吗?”

    程星卿谨慎回道:“不好说。”

    “没用,滚滚滚。”门口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带着满腔火气,“叫程来杏有屁用,他会什么,医不精,毒不通,学啥啥不行。”

    容祈眼睛一亮,其实他听完程星卿的话,下意识就想到了张春,可转念一想到张春对他的厌恶,想必一定选择见死不救。

    门口张春明明一脸即将喷涌而出的火气,但奇异一般克制着,只是那张嘴越发难听。

    程星卿脸色难看,阴沉地盯着张春。

    “怎么我说错了。”张春呛道。

    “张爷爷,你是在骂人吗?”身后宁汝姗怀中抱着的宁岁岁揉着眼睛,带着几丝睡意,惊讶问着,声音软软的,就像一团棉花。

    张春张开的嘴立马合上,脸上红白交加,嘴角都忍得抽搐起来。

    “没,没呢。”他讪讪说着,强装镇定说道,“大人怎么能骂人呢。”

    宁岁岁大声嗯了一声:“都不可以骂人的,要做乖乖的小孩。”

    “嗯嗯,乖乖的。”张春敷衍地点点头,立马进了屋内。

    屋内的众人就看着刚才还是炸/药的人瞬间就哑火了,甚至连着脸色都摆不起来,也是忍笑低下头。

    偷偷掐醒宁岁岁的宁汝姗嘴角压下笑来,一抬眸就看到容祈正含笑看着自己,楞了一下,这才移开视线。

    “张叔还是先看一下冬青吧,我带岁岁去午休了。”

    张春背对着宁汝姗她们,胡乱地点点头,越发看着屋内混乱的一切碍眼。

    “滚……一边去。”张春到嘴边的话,思及人还没走,便又梗着脖子咽了下去,“走走走,我看看。”

    容祈抬眸看向门口的宁汝姗,上前对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不可。”宁汝姗抱着宁岁岁侧身避开。

    “冬青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容祈规规整整行了一礼,这才起身,“谢你请动了张神医,为他救治。”

    宁汝姗眸光明亮清澈:“我也不忍心冬青就此丧命。”

    “让人端盆热水来,金疮药白布都备好了吗?关门关门,吵死了。”屋内,张春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心急的袁令立马关上门,也没看到把世子也一同被关在门外了。

    两人一开始便都是宁汝姗主动寻话题,他偶尔说几句,是以现在宁汝姗一旦不再主动开口,容祈一时间便连说什么都惶然无措。

    两人相顾无言,这才各自移开视线。

    容祈已经摸到七窍玲珑钉发作的规律,情绪不波动就不会发作,剩下的隐痛便可以忽略不计。

    “岁岁不是要午休吧,带她去休息吧。”容祈沙哑着开口说道。

    “嗯,世子在门口等着即可,张叔说可以救,一定是可以救的。”宁汝姗点头,正打算抱着宁岁岁离开。

    宁岁岁趴在宁汝姗怀中,眼睛却是落在容祈的脸上。

    “岁岁想和叔叔玩。”宁岁岁趴在娘耳边小声说着。

    宁汝姗低头看她。

    “叔叔可以抱抱岁岁吗。”宁岁岁眼睛还是落在容祈胳膊上。

    容祈一直低垂的视线在此刻忍不住落在宁汝姗身上,目光中带着他也不知道的冀望,心神摇曳,身上的钉子立马在身体里兴风作浪。

    那目光刺得宁汝姗莫名有种站立不安,但她还是轻声说道:“可以。”

    宁岁岁眼睛一亮,立马伸手出来:“叔叔抱抱。”

    容祈一愣,看着那双白嫩嫩的小手。

    宁汝姗对她的主动颇为惊讶:“为何要他抱。”

    她看着活泼好动,但对陌生人一直都很警惕,很少会黏上去撒娇。

    容祈和她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

    丝毫没察觉出大人间心绪的宁岁岁讪讪收回手,捏着小手指,不好意思说着:“岁岁太重了,娘亲抱着累。”

    “原来你是嫌弃娘了。”宁汝姗不由挑眉打趣道。

    “才不是嫌弃。”宁岁岁大声说着,“其实是叔叔抱着岁岁很不舒服的。”

    她皱皱鼻子:“他上次还用那个黑黑的长/枪岁岁这样提溜起来。”

    她比划了一个动作,突然气愤起来。

    容祈一愣,想了片刻才想起来是那日酒楼出事,她不管不顾地跑向宁汝姗,这才直接把长枪把人挑起来的。

    没想到,年纪不大,还挺记仇。

    “那你还要他抱。”宁汝姗更加不理解了。

    宁岁岁扭头去瞅容祈,嘟囔着:“让他学一下抱岁岁,岁岁喜欢他,而且岁岁也想要摸摸他的枪。”

    小孩子的喜欢总是这样直接简单宣之于口。

    容祈看着她漆黑的眼神,心中微软。

    这是他和宁汝姗的女孩。

    只要这种隐晦,不能诉之于口的想法在脑海中一旦冒出头来便再也压不下去。

    “不可以吗?”岁岁见两个大人都不说话,脸上露出失落之色。

    容祈去看宁汝姗,他知道宁汝姗一定不想让他靠近宁岁岁,就如同她拼命要掩埋这个秘密一样。

    隔断两个人的联系,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他虽然难过踟躇,但不会用这个逼宁汝姗就范。

    三年前的那场大雪就像一道鸿沟,划断两人之间脆弱的那根红线。

    他也曾在榷场时犹豫,是不是互相形同陌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直到那日看到纣行对着她心口射出的那一箭。

    他在那一刻似乎回到那夜相国寺大雪的那夜。

    看不见,走不了,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心中对着那点隐约已知的未知而惊惧惶恐。

    他明明得到过她,可最后都要经历失去。

    每一次失去,都是永别。

    在那一刻五脏六腑都在那尖锐鹤唳声中撕裂凌迟,原来七窍玲珑钉的疼真的不算什么。

    幸好,那年她选择船运。

    幸好,大白鹅勇敢飞出。

    ——他不能失去她。

    他在那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冒出这样的想法,清晰热烈。

    那簇火苗,那只麻雀,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在他心底留下一个近乎炙热的痕迹。

    若是不碰,他还能状若无事地生活下去,可一旦被触摸,那便是再也压抑不住。

    若是三年前是她一直在靠近他,最后失望而归。

    那这一次,他便选择自己靠近她,期望能获得一点火光。

    宁汝姗犹豫片刻,对着容祈说道:“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岁岁很轻。”他伸出没受伤的右手。

    岁岁立马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自己找个位置,笑嘻嘻说道:“岁岁其实也很轻的。”

    “确实,还没那杆长/枪重。”

    宁岁岁抱胸,拉下脸来:“哪有。”

    “那长/枪可有八十一斤重。”宁汝姗失笑,“怎么,岁岁已经有八十一斤了。”

    “那岁岁有几斤啊。”宁岁岁歪头问道。

    “二十三斤。”

    “咦,和鹅鹅一样重啊。”她笑了起来,格外高兴。

    “那娘有八十一斤吗?”

    她又问着。

    宁汝姗点头:“自然有。”

    “那娘多少斤啊。”宁岁岁好奇追问。

    “娘怎么知道。”宁汝姗失笑。

    宁岁岁失望地哦了一声。

    “一百多一点。”

    容祈见不得她小孩失落,不由脱口而出。

    宁汝姗一愣,眸光不由落在容祈身上,震惊到连着耳朵蓦地泛上红意。

    容祈反应过来,这才觉得失礼,顿时也颇为窘迫,低声解释道:“是那日上船时……不小心……”

    他自小就力大无穷,那杆长/枪对他而言也不过如此,久而久之甚至让他对重量极为敏感,所以当时抱着一个宁汝姗和岁岁上船几乎立刻就颠出重量了。

    他刚才一直沉默地听着她们母女颇为幼稚的对话,心中翻滚的,不受控制的情绪甚至还奇异地安静下来,这才下意识算了一下。

    “哇,娘比长/枪还重耶,叔叔你抱得起我娘吗?”宁岁岁天真无邪地问道。

    这话简直像一把火,烧得两个大人只剩下窘迫和尴尬。

    “还不去睡觉。”

    “去看长/枪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被莫名呵斥了的宁岁岁呆呆地看着他们,一脸不解:“啊,所以岁岁要去哪里啊。”

    “去睡觉。”

    “去书房。”

    不曾想两人再一次异口同声地说着对方的答案,一时间气氛更加僵硬了。

    就在此刻,张春满身是血地打开门,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脸色立马僵硬,便又顾忌着宁岁岁,便把火全都朝着容祈泼去。

    “别人在鬼门关,你是站在鹊桥吗,一直听着你跟麻雀一样絮絮叨叨,吵死了。”

    “你抱着我家小姑娘做什么。”他看到岁岁坐在他胳膊上,气得直瞪眼。

    容祈早已习惯他的冷嘲热讽,甚至连着更难听的话也都挺听过了,闻言只是激动问道:“冬青的毒也解了?”

    “解了。”张春抬了抬下巴,颇为得意地矜持一笑,“小事,不过区区乌颜。”

    “多谢张大夫。”容祈认真道谢。

    “不必。”张春丝毫不承他的礼,“若非看在丫头的面上,我可不会没事救人。”

    他冷笑着:“这可是大魏密院的毒,少和我家丫头站一起,没事就会拖累她,晦气。”

    张春的话就像一把刀,猝不及防捅了容祈一刀。

    容祈下意识看向宁汝姗,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反应。

    “张叔也累了,不如和岁岁一起去休息吧。”

    宁汝姗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上前从他怀中接过岁岁,带着张春,扭头朝着客房走去。

    宁岁岁失望地趴在她怀中,对着容祈挥挥手。

    至始至终,宁汝姗都不曾再看他一眼。

    “世子,我们抓到的人尸体腰间有一只鹰爪。”袁令捧着那只带血的长箭,厉声说道,“一定是纣行那个疯子干的。”

    容祈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这才揉了揉胸口被压抑许久的剧痛。

    “纣行为何要杀大燕的金州刺史、京西南路副都总管。”他问,“他是疯子却不是傻子。”

    “榷场一事已经激情民间暴怒,此刻还多此一举,冒着被暴露的危险去查一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人。”

    袁令怔在原处,不知如何回答。

    “那,是有人假冒。”他犹豫说道,“那是谁?”

    “谁现在最想蒋方逊死。”容祈回了屋内,看着冬青失去血色的面容,眸中暗光涌动。

    “难道是曹忠。”袁令谨慎说着,“蒋家所有账本都已经被世子清算了一遍,蒋方逊在金州十年,贪污数百万两白银,可去向都不知所踪。”

    “可那账本上没有明确的送人名单,现在动手不是就暴露了吗?”他皱眉质问着。

    “所以蒋家人不是都被掳走了吗?”容祈缓缓说着,朝着屋内走去。

    “若真的是曹忠狗急跳墙,可为何是纣家人出面。”袁令突然神色大变:“世子是说曹忠通……”

    敌。

    那最后一个字被他咽了下去,只留下惊恐的神情。

    容祈揉了揉脑袋:“最后一个黑衣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蒋家家眷,务必要找到。”

    “是。”

    “我等会要写一份信,快马给临安送去。”

    冬青一倒下,所有事情便又回到容祈身上,他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把原本慌乱的情形立刻控制在手中

    “纣行现在还在榷场吗?”他最后问道。

    “是。”袁令双拳紧握,“那畜生把所有人的尸体都一把火烧了,还把整个榷场都掀了,似乎在找东西。”

    “找东西?”容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找到了吗?”

    “因为没找到任何东西,纣行一怒之下,把自己的亲卫都杀了三个。”袁令对此颇为齿寒地说着。

    现在纣行的举动分明是背后魏帝的意思。

    人人都说韩相留下一笔粮草兵器,可谁也没见过,这是一个无风起浪的传言,可偏偏两国却都深信不疑。

    为此已经明争暗斗多年,可谁也没有得到过那个传说中的东西。

    韩相走后,韩家的势力大都被瓦解,剩下的全都归于沉寂。

    那股势力曾在正乾十八年。也就是他一力主张第三次北伐的时候短暂归附于他,但随着博望事件后又沉默下来,这些年又慢慢出现在容祈府中。

    人人都以为安定军是容家的,却不知安定军的前身是韩诤一手建立的,后来随着一系列的变革被容家收容。

    这么多年来,他隐约摸到一点韩相的计划,可管中窥豹,不知全貌。

    那个计划比自己想的还要大,还要远,他原先以为只是牵涉到安定军,便一直韬光养晦,可这三年来,他开始一步步接近大燕中心,便发现这个计划也许比自己想象的各位复杂。

    他从来都不只一样东西。

    若韩相真的保存了这么一大笔东西,必定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和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定军在他手中,按其他的东西肯定就在其他人手中。

    “去查张大夫为何会如何狼狈出现在金州。”他突然低声说道。

    当年张春离开临安,他曾让冬青查过他的去处。

    冬青说是朝着南边走了。

    他记得正乾二十四年秋,宁汝姗走的前半个月,张春也曾消失过一段时间,直到二十五年春,也就是上容府给他治病时才回来。

    若不是程来杏意外提起,谁也不知道张春也曾受过韩铮恩惠,更别说就张春这样狂傲自大,目下无尘的性子,大部分就算知道他受过恩惠,大概也不会报恩。

    可,张春是这样的人吗?

    不,他不是。

    不然也不会压着性子,隐姓埋名到宁府照顾梅夫人和宁汝姗十五年,不然也不会为了给宁汝姗报仇,给他下了七窍玲珑钉。

    他看似放纵,不顾道德约束,礼法控制,其实骨子里最是江湖义气,重情重义。

    若是这样的人,至今还在保护一个秘密似乎也顺理成章。

    只是到底是什么?

    —— ——

    客房内,张春洗漱干净,喝一杯热茶,这才舒服地长叹一口气。

    宁汝姗安顿好宁岁岁这才掀帘从内屋出来。

    “张叔怎么在金州?”她为他倒了一杯水,笑问道。

    “我当年匆匆忙忙回了临安,不曾想和你错过了,后来医好容祈的眼睛就到处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金州了。”张春笑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塞到宁汝姗手中。

    “我新寻的玉,你看看这成色。”他得意说着,随后一拍脑袋,“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一个棋谱。”他沉声说着,“我当年就是被困襄阳这才回临安迟了。”

    宁汝姗捏着玉的手缓缓收紧。

    “宁翌海把一个棋谱交给我,说是给你的。”他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包裹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诺。”

    她小心接过那本棋谱,抚干净上面的折痕,打开第一页,上面另附了一张纸,被规整得整整齐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诗——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咦,这不是你娘当年在梅园念的一句诗吗?”

    张春眼尖,不解说着:“正乾元年,当今官家那个死老狗被困海上,韩相联同几位将军把人救出来,你娘一时醉酒念出来的,从不曾流传过呢?”

    “他写你做什么?”

    宁汝姗看着书皮上端正雅致的字,眼底泛出一丝潮意:“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娘的。”

    张春一愣。

    “我娘才爱下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敢回想正乾二十四年的所有事情,甚至是二十五年春日的事情,她不曾经历过离别,却一夕之间被迫面对分崩离析的现实。

    她喊了十五年的宁翌海,不是她亲爹。

    一直对她不加颜色的娘却用自己的性命给她谋取一条生路。

    多年来一直在世人口中,色彩悲壮的相爷是她亲爹。

    前十五年的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荒芜,甚至在真相被迫剥落时,逼得她不得不远走他乡,可今日看到这句诗,似乎所有的一切才恍然发觉真得都过去了。

    “你,哭了啊?”张春半张脸趴在桌子上,从下而上看着她,眉毛皱起,担忧问道。

    “没呢。”宁汝姗眼眶泛红,却没有落泪,只是笑着说,“只是觉得真快,都三年了。”

    张春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过去了过去了。”他喝了一口水,嘟囔着,“都会好的。”

    “张叔每三年就出一趟远门,若是算上正乾二十四年到现在也该出门回来了,之前去了襄阳,今年怎么在金州。”

    宁汝姗的声音随意响起。

    “张叔怎么总是在边境徘徊。”

    张春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水来。

    他悄咪咪地抬眸去看宁汝姗,就见她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

    “一身烟火味,如此狼狈,想必旅途艰难。”她慢条斯理地问着,温温柔柔。

    张春垂眸,随口打发着:“就随便逛逛,结果碰上匪徒了,哎,我就是出去玩了,哪有什么事情。”

    “张叔不愿说也没事,只是希望张叔能保护好自己。”宁汝姗笑着说,“怀璧其罪,榷场就是因为关联韩相才出事的。”

    张春神色僵硬。

    宁汝姗神色凝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榷场会这样?”

    “人人都说榷场里的早已是死人,早死晚死毫无区别,可他们不是啊。”

    “他们是三万多活生生的人。”

    张春不笑的时候,日光落在他脸上,让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刻繁杂,不可亲近,甚至有些毒辣。

    “你从榷场来是吗?”

    夏日的光落在屋内荡开金色的尘絮,屋内安静地只有浅淡规律的呼吸声。

    “若不是容祈把我和岁岁从榷场救出来,我和岁岁早已葬身火海。”

    “当我现在往回看以前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开始有迹可循。”

    “我娘为何每年冬天都要大病一场。”

    “我娘和我爹总是奇奇怪怪的。”

    “明明你平日里连动都懒得动,为何你三年就要出一趟远门。”

    “若你当年是去榷场在中途去往襄阳,时间上才说得过去被困住。”

    “我一直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只希望求个平安。”宁汝姗苦笑,“可我现在发现,这件事情不在我手中解决,以后便要落在岁岁头上。”

    张春盯着内屋的那道帘子,床上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小包。

    “她还这么小,我娘当年就是不愿意把事情落在我头上,这才一直活到现在,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有了岁岁,我才知道,若是我,我也会这样。”

    “我不想再退了。”

    宁汝姗长叹一口气,命运总是出奇得相似。

    “王锵竟不说你就在榷场?”张春突然咬牙切齿地说着,“亏我还如此信任他。”

    “你知道王锵?”

    “自然知道,那只小兔子。”张春冷哼一声。

    “我不是不愿和你说,说我不知道如何说,因为我知道的也很少,当年韩相布下春晓之约,一共安置了五个人,我和王锵为一,我与他以面具为盟约。”

    张春抹了一把脸,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

    “起先一直都很正常,大家都等着一个时机。”

    “春晓之约是韩相早有预谋的事情,只可惜到最后没有时间了,这才在临死前匆忙分给五人,人人都只要守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等待那声鸟啼时,就是我们出现的时候。”

    “但直到泗州关闭,我们才知道,竟然有人叛变。”

    “三个榷场各有各的作用,如今金州覆灭,泗州关闭和西和州早已复杂,但我至今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宁汝姗瞪大眼睛。

    “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出来的。”

    张春咬牙切齿地说着。

    “那你去榷场是为了确定你的东西还在吗?”宁汝姗低声问道。

    “嗯,在的。”张春冷笑一声,“一群废物怎么能找到韩诤的东西。”

    “只是银钱不见了。”他皱眉,奇怪说着,“奇怪,那么一大笔钱去哪了?”

    “钱?”

    “榷场就是为了金钱流通才设立的。”张春解释,“大概在六百万白银左右,这么大一笔钱,可我没在红楼找到太多钱,难道被纣行搬走了。”

    宁汝姗沉默片刻:“是不是在我这。”

    张春惊讶。

    “王锵每年在岁岁生日时都会送了整整三十箱的礼物,里面除了金银珠宝就是白银,之后招摇过市,恨不得昭告天下,然后在第二日就用岁岁的名字在金州来往银号存钱,三年时间,岁岁账上的钱银已有六百万之多。”

    “我一直不愿收,但王锵难得态度坚定。一直跟我说是有大用处的。”

    “我原先以为是怕两国交战,这才提前备下。”

    “现在看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情况峰回路转,惊得张春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嗯?”他眉毛皱起似蜈蚣,瞪着那个在床上翻滚的小孩。

    原来他刚才抱着六百万白银走了一路。

    那他之前刀里来,雨里滚的罪不是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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