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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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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一夜梅花开, 风光早已人不在。

    相国寺的梅花趁着山高孤寒,开得越发娇嫩绚烂,冰姿仙风。

    漫山遍野的梅花第次而上, 层层盛开, 盛大绚烂, 铸成冬日最好的美景。

    宁汝姗披着大氅站在墓碑前,整个人就像被一层玉瓷笼罩着,冰冷僵硬,毫无人气。

    “回去吧。”容祈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宁汝姗颧骨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漆黑的眸眼水润润, 蒙着一层蒙蒙的水雾, 她失神地盯着墓碑上的名字。

    秋嬷嬷说娘早就交代过,墓碑不要刻字,只写了五个字——寄与折梅人。

    身后的容祈侧首去看她, 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抿了抿唇, 轻声说道:“初五那日。”

    宁汝姗沉默。

    她甚至在想了好一会儿才能想起初五是哪一日。

    那日是她生辰, 就在那日她等了容祈到子时, 容祈却因为宁姝受了重伤。

    原来从那日开始,事情就不一样了,而她依旧沉迷自哀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她娘从她出嫁那日便预知了之后的命运。

    她爹选择守城时便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既定的命运,并且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只有她,懵懵懂懂,沉湎过往, 成了其中最为弱小的变数,需要别人用鲜血铺就生路。

    “宁汝姗。”容祈没听到她的声音,心中生出一丝惶恐, 上前想要牵着她的手,却被宁汝姗下意识避开。

    “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她看到容祈震惊的模样,整个人宛若飘荡在空中,只能冷漠而平静地说道,“世子回去吧,我这里有扶玉。”

    容祈站在她边上,固执地‘看’着她。

    “回去吧。”宁汝姗鼻息间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来。

    她身体就像奔腾着巨大的熔浆,烧得她浑身剧痛,烧得她浑浑噩噩,烧得她几欲昏死,烧得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我陪你好不好。”容祈低声靠近她。

    容祈其实听到最后梅夫人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他心中一直惶然不安,尤其是她敏锐感觉到她的变化。

    若之前她是微弱却明亮的一簇火,那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雀。

    泣血悲凉,无人能靠近。

    多年前他能捧起来那只受伤的小雀,可现在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无法触摸。

    “回去吧。”她只是重复着几句话,连着语气都没有变化。

    容祈抿了抿唇,唇色越发雪白,一双无神的瞳孔失神地看着她,最后脱下身上的白狐披风披在她身上:“我在相国寺等你。”

    宁汝姗沉默着,只是盯着那块崭新洁白的石碑。

    “三娘子。”许久,身后传来一个清雅病弱的声音。

    身后传来缓步而行的脚步声,宁汝姗看着身边站着一人,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便在鼻尖萦绕。

    宴清穿着素色金丝长衫,肩上披着厚重的雪狐大氅,长发如墨,眉眼如画,眉眼低垂间带着一丝病弱却神圣的风姿。

    他只需这样站着,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这位宴家大郎君,那日马车里的惊鸿一瞥,足以让她震惊。

    “宴大郎君。”她轻声说道。

    “宁将军对宴家的恩情,宴家铭感五内。”他抬眸看她,一双琥珀色眼睛格外清透深邃,“必当对三娘子倾尽余力,照顾余生。”

    宁汝姗依旧直直地站着,她对着这样的堪称诱惑的许诺无动于衷。

    宴清也不恼,只是接过递来的三炷香。

    “大郎君也只我的身世吗?”她低头看着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指,哑声问道。

    “年幼时曾见过韩相和梅夫人一面,夫妻二人风姿,永生难忘。”他委婉说道。

    “所以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她太阳穴突突地疼着。

    “梅夫人爱你心切,宁将军护你十五年,甚至韩相也是赠玉相守,自然不愿你纠缠往事,掉落泥泞。”宴清对谁都是清冷贵气的模样,可此刻这样的语气却是唯一安抚住宁汝姗痛不欲生,几近奔溃的心情。

    “若是我早些知道是不是就不会……”她喃喃自语。

    “那未来的痛苦不会减少半分,上辈子的苦难将永远缠绕着你,至死方休。”宴清淡淡说着,“梅夫人说得对,你该出去看看。”

    “韩相当年为安抚民生,施行三政五令,宁将军守护一辈子的建康府,梅夫人自小随着梅公踏遍每一寸山川大地。”

    他扭头去看一侧的小姑娘,面色平静而寂寥地说道:“你不想去看看嘛。”

    他的声音极具有诱惑力,让宁汝姗不由抬眸去看他。

    “临安已经不安全了。”他注视着那双白水黑珠,水盈盈的眼眸,那双眼眸清澈明亮,哪怕如今熄灭火光,但也足够吸引人。

    “我送你离开吧。”

    “我能去哪?”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宁汝姗宛若黑曜石的眼睛无神地盯着他,低喃道:“可都不是家啊。”

    宴清心中一凛,怔怔地看着她。

    “人亦有言,颠沛之揭。”

    她的目光太过清澈,以至于任何一人在她面前都会无处遁形。

    宴清移开视线。

    “我这几日住在驿站,三娘子若是想离开,鄙人必当竭尽全力。”他轻声说道。

    他后退一步,对着宁汝姗拱手长拜,神色平静,姿态优雅。这一刻他放下宴家大郎君的矜贵骄傲,只是一个宴家后辈人的虔诚恭敬。

    宁汝姗一愣,下意识避开他的动作。

    “谢宁将军救命之恩。”

    他行了第一个礼。

    “谢梅夫人傲骨。”

    他行了第二个礼。

    “谢韩相大义。”

    他行了第三个礼。

    宁汝姗看着他,愣在原处,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眶酸涩。

    “襄阳之仇,必当百倍方奉还。”

    宴清本就身体不好,冬日在外面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最后行了三个大礼,就已经让他脸色血色尽失,唇色发白,可那双浅色的眸子却越发明亮耀眼。

    “韩相之死,也会水落石出。”

    “梅夫人不会白死的。”

    宁汝姗忍不住闭上眼移开视线,压下心中的剧痛。

    “还请三娘子节哀。”宴大郎君又恢复了矜贵冷漠的模样,对着她点点头,转身带着侍卫下了山。

    “姑娘,我们走吧。”扶玉小心靠近她,伸手牵着她冰冷的手,认真说道,“你还有扶玉啊。”

    “扶玉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宁汝姗看着面前之人,面露哀戚之色:她只剩下扶玉了。

    她伸手把人温柔抱在怀中。

    “走吧。”她低声说道。

    扶玉握紧她的手,突然小声说道:“姑娘去哪,我就去哪。”

    “我……小心。”宁汝姗猛地伸手把人推开,与此同时,一把长刀在两人身边悍然落下。

    扶玉脑袋扑通一声磕在石头上,后脑勺立刻渗出血来。

    她眼前一黑,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黑影,只看到宁汝姗被人打晕抗在肩膀上。

    “杀不杀?”

    “不用了,大冬天没人救也活不了。”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扶玉昏迷前模模糊糊想到,突然打了一个哆嗦。

    ——“她看到我的脸了,杀了吧?”

    ——“扔到井里没人发现就死了。”

    扶玉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点力气,死死睁大眼睛,努力看清面前说话之人。

    说话那人穿着洁白的衣袍,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眉眼却格外深邃,他撇头与人说着话时,偏偏带着如沐春风的模样。

    ——程星卿。

    容祈坐在相国寺的大堂内,拨动着佛珠的手突然停在这里。

    “还未回来吗?”

    冬青看了眼外面:“不如我让沙弥去山上看看。”

    “快来人啊,这位姑娘受伤了!”

    “快去找大师兄。”

    “山路上看到的。”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容祈脸色一变,倏地起身。

    “我去看看,世子不要急。”冬青劝住他,快步上前,只看到一群小沙弥抬着一人冲冲跑来。

    那人散落在担架两侧的碧绿色的裙摆格外眼熟。

    冬青眼皮子一跳。

    “扶玉。”他上前去看担架上的人。

    扶玉流着一脑袋的血,十指血肉模糊。

    “她怎么了?就她一个人吗?还有一个夫人呢。”他拉着其中一个小沙弥连声问道。

    小沙弥被他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就这一个,小娘子脑袋磕到手了,也不知怎么自己爬下山的,我们师兄弟去山上捡柴发现的,没有其他人,就她一个人。”

    身后传来佛珠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 ——

    宁汝姗醒来的时候,愣了一会儿才看到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坐了起来。

    “你烧得这么重,休息一下吧。”

    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宁汝姗扭头,瞪大眼睛,松了一口气。

    “小程大夫。”

    程星卿停下写药方的笔,抬眸对她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夫人。”

    温文尔雅,如沐春风。

    宁汝姗莫名警惕起来:“这里是哪里?”

    “官家的别院。”

    宁汝姗瞪大眼睛:“你是……官家的人。”

    “梅夫人不让你出门是正确的。”程星卿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这张脸若是被人发现了,所有事情根本就瞒不住。”

    “是你害死了他们。”

    宁汝姗不由一颤,嘴角紧抿。

    “自从见了你,官家就对宁家心存忌惮,这也是为何会派他去襄阳的原因,之后迟迟不发兵。”他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你也知道官家,疑心甚重啊。”

    宁汝姗声音摇摇欲坠。

    走廊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给你擦擦眼泪。”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为她系上披风,含笑地看着她,最后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推开一步,“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就听到大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

    官家阴沉的脸出现在身后,他身后还站着宁姝鼻青脸肿的脸。

    “你,是你,你果然是韩铮的女儿。”他重重踏进屋子,好似一头嗜血的孤狼,狠狠瞪着她。

    宁汝姗看着面前狂怒之人,原先官家模糊的脸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说,秘宝在哪?”他拔出一侧侍卫的剑,指着宁汝姗疯狂喊道,“你一定知道,我不信,这么大笔宝贝,韩铮会任由他消失。”

    宁汝姗看着抵着自己鼻尖的长剑,心中悲凉之意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

    这就是她生父,她曾经崇拜的韩铮所一力扶持的幼主。

    这就是他养父,她的爹爹力竭而亡保护的大燕主人。

    无能,自私,癫狂,怕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冷静推开剑锋,起身说道。

    燕舟睁大眼睛。

    “胡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一定知道。”他狂乱地挥着剑,打落一侧长案上的花瓶,“你是不是故意的,让所有人都把襄阳城破的厄运压在朕的头上。”

    “我就知道,你们韩家人,你们……分明就是有不臣之心。”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目光中带着一丝煞气,手中长剑朝着宁汝姗劈了过来。

    就在此刻,变故突生。

    一把模样怪异的宽刀挡在宁汝姗面前,握刀之人手腕侧翻用力,竟然直接当场把长剑劈断。

    迅雷不及,煞气汹汹。

    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直到那断掉的剑头划着宁姝的脸而去,一滴血落在她眼前。

    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长空。

    一侧的程星卿无声地摇了摇头,后退一步,直接避到黑暗中。

    “你,你,白起!”燕舟愣了好一会,突然看到他的绿色瞳孔,尖锐喊道,“果然,你们是一伙的,宁家,宁家也叛国。”

    “放屁。”白起持刀而立,清隽的少年冷冷注视着面前大燕之主,倨傲说道,“我白家所到之处,谁能抵挡。”

    “抓住他,杀了他,杀了他。”燕舟疯狂大喊。

    守在门口之人这才涌了进来。

    白起冷笑一声:“废物。”

    他长刀一扫,几乎不留任何力道,如云海啸,扑面奔腾,杀气腾空。

    第一批侍卫当场被拦腰折断,鲜血溅射一地。

    白起以刀带人,直接卷起小被子,把身后的宁汝姗抱在怀中,几个腾空破窗而走。

    “弓箭手,射!”

    白起目光一凝,杀气让墨绿色的眸光越发璀璨,浑身是血的模样宛若修罗在世。

    他一手把人按在怀中,一手拎起那把巨刀,挥落铺天盖地的箭雨。

    “把那个大魏人给我射死,宁汝姗不要弄死活了。”燕舟气急败坏地在地上喊着。

    “把我放下。”宁汝姗的声音闷闷传来。

    “不放。”白起手中的巨刀几乎舞成一道刀墙,闻言还笑嘻嘻地说着,“都是小废物,人海战术而已,小爷才不会死。”

    白起手中的那柄宽刃大刀在他手中宛若一个举重若轻的玩具,他身形极快,宛若鬼魅,若是独自一人即使在来势凶猛的剑雨中依旧游刃有余,偏偏怀中还有一个宁汝姗。

    “你会死了,放我下来。”宁汝姗明显感到他的气息便沉重了,连忙说道。

    “杀了他啊,还不快,射箭啊!射死他!”地下是燕舟大发雷霆的声音。

    两人已经靠近门口,直接迎上最薄弱的侍卫射程中,白起早已杀红了眼,长刀所过之处,血肉模糊,可他还是把宁汝姗死死护在怀中。

    “不放。”他咬牙说着,“我有话要和你说,唔。”

    一根长长的羽箭深深地插入到他的后背中,羽毛甚至还因为巨力爆射在空中颤抖。

    “你受伤了。”

    凝重的血腥味在耳边瞬间闪开,宁汝姗抓紧他的衣服,着急问道。

    “这么多人还抓不住。”白起临走前看着底下的燕舟,整个别院尸横遍野,鲜血横流,他最后长刀一跳,直接把肉搏扑上来的侍卫挑中,臂力一摔,甩到燕舟身上,直把底下的人惊得人仰马翻,这才嘴角一挑,“一群废物。”

    他信誓旦旦地挑衅着,完全不曾顾忌背后的伤口,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就像一匹嗜血的狼,目光所到之处,人人畏惧。

    宁汝姗至始至终都被人按在怀中,根本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熏得她想吐。

    “放我下来。”宁汝姗忍着恶心说道。

    白起一愣,几个起落最后在一间破屋中把人放下。

    宁汝姗这才发现他浑身是血,滚烫鲜红的血落在他格外白皙的脸上,让明朗的少年显出几丝妖冶。

    “你跟我走,燕舟容不下你的,容祈保护不了你。”白起单膝跪在她面前,认真说道,“我给你报仇,我替你杀了纣开。”

    宁汝姗看着面前之人,失血过多,让他的唇色雪白,越发显得眉宇深邃。

    第一次见他,他懒洋洋地坐在树上,少年意气,放荡不羁。

    第二次见他,他从凉亭廊檐下倒挂下来,随意自然,桀骜不驯。

    第三次见他,他举着糖葫芦站在自己面前,年轻爽朗,大方阳光。

    她一直知道她是大魏人,却始终生不起恶意来,他耀眼得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没人会去厌恶他,每次和他在一起,她便觉得开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今日四次见他。

    两人之间却是隔了一道血海深仇,昔日玩闹接在此刻成了一道道尖锐长刀,逼得她重新认识面前之人。

    白起,大魏杀将,襄阳之役的少年将军,甚至是杀了他父亲之人。

    “不是我。”白起瞬间明白她眼底的红意,紧紧握住她的胳膊,目光中露出杀气,“我只攻下襄阳,没叫纣开屠城,我也没……”

    “悬尸七日。”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我不齿于挥刀向弱者,屠城悬尸我不会做的。”

    宁汝姗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冒出一道道鲜红的血丝。

    “可我爹死了。”宁汝姗强忍着哽咽看着面前之人,“他死在襄阳。”

    白起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下,疼得手指都在颤抖,只有紧咬后牙才不至于出声。

    他想说,他没杀宁翌海,是纣开那个畜生虐杀的,他当时被新帝的人困住,不然他一定会保下宁翌海的。

    因为,他答应过要送她去找他爹的。

    他从来都是言而有信之人。

    可所有的话,他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爹就是死了,死在襄阳。

    “那我们……”他伸手去抓宁汝姗的手,却被她躲开,心中那丝剧痛便铺天盖地涌了上来,连着背后的伤口也开始一阵接一阵地抽疼,“我送你走,这里不安全。”

    宁汝姗对着他摇了摇头。

    “白起,别来找我了。”她小声说道,“我看着你便觉得难受。”

    白起一愣,呆呆地抬眸看着她。

    “是你的侍卫吗?”屋外落下五个人。

    白起却不闻不问,只是抬眸倔强地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不是我,我会给你报仇的。”

    “这个红丝……”宁汝姗抬眸看中一直解不开的红绳,心硬说道,“给我拆了。”

    “我不要。”白起握紧她的手腕,死死握住那个红绳,“宁汝姗,你不能不理我。”

    宁汝姗心底突然冒出一点恨意,她看着面前无知无觉的少年便觉得难受,猛地伸手把人推到在地上。

    “我恨你,你是大魏人,我们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她瞪着呆愣在地上之人,狠心说道,“我爹死在襄阳,他就是死在你手中。”

    “我没有爹了。”

    “白起,你还不明白嘛。”

    她看了一眼眼眶泛红的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踏出院子时,她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少年低哑的咽呜声,她脚步一顿,忍下泪意,还是朝着山下走去。

    酝酿了许久的临安在此刻终于下雪了。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百树群鸣,万鸟归巢,宁汝姗独自一人在山路上坐着,直到天色昏暗,这才看到相国寺的影子。

    她的披风早已冰冷,大雪让她浑身僵硬,只能木讷地朝着那点亮光走去。

    寺庙大门处,已经枯坐许久的容祈突然抬眸看向原处,他似乎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宁汝姗。”他再也顾不得这里的台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对着空荡的地方大喊。

    他停在原处,仔细听着,可那点细微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可他还是在满寺梅香中到了那股特殊的梅香味。

    “宁汝姗,你在哪。”他茫然地站在原处,无神的目光落在一处,倔强地喊着。

    就在他眼睛看着的地方,站着一人。

    宁汝姗披着大氅,脸色雪白,落满大雪,她只是看着不远处那人。

    她喜欢了好多年,可今日站在这里,当初所有少女情思都化成一刀尖刀,刺得她鲜血淋漓,无法呼吸。

    ——若是当初选择不嫁他,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爹不会去襄阳。

    娘不会死。

    她还是沉默寡言的宁家三娘子。

    “我知道你在这里。”容祈手指都在颤抖,他向前走了一步,却绊倒了石凳,幸好扶住石桌才没有狼狈跌倒。

    “你别不理我。”他站在原处,低声说着,“我以后会照顾你的。”

    “你再信我一次好嘛。”

    他带着一点哀求之色。

    “你喜欢过我吗?”宁汝姗的声音在远处轻声响起。

    “宁汝姗。”他下意识踏出一步,却不料,面前是个台阶,他跌落在地上,手心可在粗糙的石子路上,划开一道道伤痕。

    宁汝姗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终究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把人扶起。

    容祈伸手把人牢牢拽在手心,心中的不安已经扰得他无心思考,无力回答这个问题。

    “你别走。”他小声说道,“我会给你报仇的,你别走,我会保护你的。”

    他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反复说着这些话,可丝毫没有听到对面之人的回应。

    他只能感受到宁汝姗掏出一方帕子,小心裹在他的手心。

    “我自己会报仇的。”

    最后,他听到宁汝姗低声说道。

    “不准去!”容祈握住她的手腕,惊惧不安,“别走,你给我时间,我会给你报仇的。”

    “容祈,阿姐说得对,你该站起来了。”宁汝姗伸手理着他鬓间凌乱的头发。

    “好,我都听你的,你别走。”容祈握着她的手都在肉眼可见地颤抖。

    “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而不是拨弄风云的朝臣。”她掏出一块白帕子盖在他脸上,“好好治眼睛,帮我照顾好娇娇和扶玉。”

    容祈挣扎着,却还是猝不及防吸了几口,顿时脑中眩晕。

    “睡吧。”

    宁汝姗伸手一根根拨开手腕上的手。

    “别,别走……”容祈想用用尽全力,却不得不屈服于浑身乏力,眼睁睁地看着宁汝姗离开自己,一步步离开。

    宁汝姗吃力把人安置在轮椅上推进屋内,最后看了一眼面前之人,最后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若是你不曾救过我就好了。”

    容祈听着耳边低语,心神震动,肝胆俱裂。

    宁汝姗看着外面大雪,只觉得心中悲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是归处,但她还是踏了出去,只是走到院落门口时,只要听到身后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一惊,扭头去看,

    只看到屋内的容祈打碎茶盏,拿着碎片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他跌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站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地上蜿蜒开一道道血迹,背后的伤口染红了衣裳,顺着衣摆一滴滴落下。

    “阿姗,别走。”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强撑着一口气,沙哑喊着。

    他看不见,他甚至也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就像那日在赛马场,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眼睁睁感受着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眼前,巨大的惶恐笼罩着他,让他孤零零站着时显得茫然又脆弱。

    直到最后药效发挥,他终于跌落在门口,狠狠摔在地上,但依旧挣扎地朝着她最后失去声音的地方爬去。

    “别走……”

    “求你了……”

    他昏迷时,嘴里喃喃自语着。

    而宁汝姗至始至终,只是站在院门口无喜无悲地看着他。

    深夜大雪落满她消瘦的肩头,她双眼含泪看着容祈。

    她从怀中拿出那方珍藏已久,右下角绣着‘娇’字的帕子,任由它被狂风暴雪卷携着离开,突然笑了笑,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束了。

    她一步步踏下相国寺的台阶时,突然感觉头顶被遮上一把伞。

    “这么狠心。”程星卿不解的声音。

    宁汝姗脚步不停,任由那人撑着伞跟在自己身后。

    “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可没得罪你,我甚至还送你保命的东西。”

    宁汝姗停在原处,扭头,平静问道:“老程大夫知道吗?”

    程星卿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下来。

    “自以为游走众人间,玩弄众人,难道不怕自己也搅进去吗?”宁汝姗冷笑着,“老城大夫视你若亲子,可曾有一丝不好。”

    “最可笑的是你。”

    说完这些话,宁汝姗直接离开。

    程星卿一向含笑的脸上没了笑意,只是撑着伞跟在她伸手。

    相国寺在城外,宁汝姗站在山脚下,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建议你要是去建康府,还是走山路更好。”程星卿跟在后面懒洋洋地说着,“你怀孕了,虽然还不足月,但你最好对自己好些,水路太伤。”

    宁汝姗一愣,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许久之后,突然蹲下来嚎啕大哭,把还未流干净的眼泪在这个大雪之夜都痛痛快快地流了出来

    她有家了。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休息,我带你去休息,明早跟着商队走。”

    黑夜中,程星卿眉眼低垂,看着面前之人,一直撑着伞站在她身后,直到她哭声渐止,这才低声说道。

    —— ——

    第二次天还未亮,程星卿已经寻好商队,正准备带着宁汝姗去。

    商队领队是个络腮胡大叔,先是打量了一眼宁汝姗这才不耐说道:“行吧,看在是小程带来的人。”

    “多谢。”程星卿笑脸盈盈地谢道。

    “哎,别哭了,吵死了。”大叔吊着寒烟,不客气地点点头,突然扭头吼着身后一对姐弟,“带你去投奔亲戚,不是奔丧。”

    余下之人也纷纷点头,远离这对姐弟。

    那个姐姐年纪和宁汝姗同样大小,身上的白孝还未除,她抱着弟弟尴尬孤单地站着,可没人上去帮她一下,最后只能连忙捂住弟弟的嘴。

    弟弟不过三四岁,长得圆润可爱,可穿得单薄,整个人都在发抖。

    宁汝姗沉默着,最后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那对姐弟。

    姐姐一愣,看着那条明显格外金贵的大氅,吓得连连摇头。

    “不碍事,冻坏了就得不偿失了。”宁汝姗温柔地披在她身上。

    “同情心泛滥。”程星卿嘴里呲笑着,“你自己双身子的人,这世上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宁汝姗看着离去的姐弟,低声解释道:“你说我们像不像临安护城河里那堆没人会多看一眼的淤泥,谁都不会喜欢我们,最后只能被泥泞淹没”

    程星卿扭头去看她,目光闪动。

    “我挣扎着爬出来,所以,”她笑了笑,眉眼弯弯,嘴角梨涡若隐若现,“见了她便也想帮一下。”

    程星卿失神地盯着面前之人,咽了咽口水,最后又淡淡移开视线,脱下身上的披风,不耐烦地盖在她身上:“愚蠢。”

    “我不用,我等会去买一条。”宁汝姗连忙拿下披风说道。

    “你哪来的钱。”程星卿顺道把手中的伞和腰间的银袋子塞到她手中,阴沉说道,“下次帮人也要看着点自己,这世道好人是没有好报的。”

    “可老程大夫捡了你啊。”宁汝姗软软反驳着。

    程星卿凉凉扫了她一眼,粗鲁地骂了一句:“关你屁事,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宁汝姗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眼前,这才叹了一口气,对着络腮胡大叔不好意思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去建康府了。”

    大叔换着旱烟,啧了一声:“怎么这么麻烦,我们这趟就是去建康府的,其他地方不去。”

    “不劳烦您了。”宁汝姗彬彬有礼说道,“我自己寻门路去。”

    “啧,那钱我可不退。”大叔警惕说着。

    “自然不需要。”宁汝姗笑着点头离去,直接撑着伞离开了。

    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整个临安城明兵暗哨全城出动,快要把临安翻遍了,就为了找到她。

    她摸脏了脸,换了身布衣,寻了一艘前往金州的大船。

    ——她要去金州的榷场。

    一个燕魏两国摆在明面上地下交易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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