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要拥抱

    小可的新妈妈叫章玉, 长得很娴静，乌黑的头发扎成低马尾，素着的脸白皙, 带着自然形成的细纹, 一直面带着喜欢的笑容看着小可，蹲下身与他平视着说话。

    小可虽然看上去有些害羞，但许知年可以看出他对章玉的喜爱。

    章玉的丈夫不像妻子般外露情绪，拎着妻子的包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妻儿，眼里都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人啊, 永远都要充满希望，许知年相信, 这对三人, 还有这个家庭来说, 都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张老师原本想留一家三口吃个饭，章玉不好意思地婉拒了。

    “家里四个老人做好饭等着见小可呢，盼了好几天了。”

    许知年惋惜之余，又为小可高兴。

    章玉转头对她说：“许小姐, 我们全家都是你的粉丝呢，现在还加上了小可，你真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许知年有些意外, “真的假的？”

    “真的, 特别是我妈, 每期节目都追，后来还看了你的剧，你死的那一集，她心疼得饭都吃不下。”

    许知年有些受宠若惊, “我以后一定多演喜剧。”

    他们在冬棉之家门口拍了张合照，许知年把这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王霞从医院出来，住到了冬棉之家里。

    许知年以为她病情好转，所以出院了，但张老师悄悄对许知年说，王院长时日不多了，不想在冷冰冰的医院里离去，所以回到她最爱的地方。

    王霞在后院的小房子里住着，孩子们总想去闹她，知年拦着孩子们。

    “知知，为什么不能去找奶奶？”沐沐牵着许知年的手撒着娇。

    “沐沐，你有没有背过一首诗，叫春晓。”

    许知年笑着问。

    其他孩子争着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是啊，春天了，王奶奶喜欢睡觉，王奶奶年纪大了，肯定比你们睡得多，是不是？”

    小孩子们懂事地点点头，又风风火火地往别处玩闹去了。

    这几天天气又有些转冷了，许知年陪着王霞看电视，王霞没有精神地半眯着眼，听着电视剧里的人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隔壁就是食堂，大铁锅放下炒菜，发出呲啦的声响，充满生气。

    许知年看着电视机发呆。

    “知年丫头，有心事？”

    许知年回神，看向王霞。

    “说吧，我活了这么多年，总是比你多懂一些的。”

    “王奶奶，如果有一个人，他曾经伤害过你，但你后来想想，又觉得他并非本意，只是当时不知情的你已经被伤害了，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知年，如果不和他在一起，你会开心吗？或者说，和别人在一起，你会开心吗？”

    许知年心头一跳，她好像真的无法说出会开心。

    明明说着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抱着他的时候，又那么安心。

    “我也算长寿，却还是觉得遗憾，遗憾自己不够随心所欲，为那些不足为重的东西放弃快乐，何必呢。”

    “还能拥抱的时候，就不要放手。”

    王霞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在满是褶皱的脸上，像两颗璀璨的宝石，她看着屋顶的虚无，笑得宛如一个少女。

    许知年感应到了什么，当你妈妈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她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走，小腿几次撞在桌椅门框上。

    “张……张老师，快来啊……”

    她觉得喉头想被堵住了一样，一出声就是哭腔，先来的是食堂做饭的阿姨，张老师跟在后面，每个人都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凝重。

    许知年毕竟才二十岁，张老师担心她害怕，让她在屋外喘口气，雨渐渐飘起，被风带到走廊，打在许知年的脸上，很凉。

    屋内爆发出一阵悲鸣，又马上抑制住，只剩压抑的呜咽。

    明明是刚才还能拥抱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许知年背对着房门，肩头颤抖着。

    一个人影罩住了她，同时也挡住风雨，许知年抬头的一瞬，以为自己在做梦。

    顾迟辛明明拿了伞，发丝上却沾满了露水，卡其色的外套也是深深浅浅的水渍，他喘息着，看到她时却先笑开了。

    “我找到你了。”

    要拥抱。

    许知年想着，就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外套是敞开的，许知年环住里面薄薄的卫衣，这样，离他的体温近一些。

    “顾迟辛，王奶奶走了。”

    顾迟辛正想问去哪了，就听见屋里的哭声，马上明白过来。

    他俯身把下巴搭在她的发顶，紧密又温柔地搂住她，像是把她整个人包裹在保护圈里。

    王霞的后事按照她生前的要求，一切从简。

    她没有其他亲人，所有的亲人就是福利院里的孩子和老师们。

    这里年纪较轻的只有音乐老师，又得回家照顾家里，张老师一个人吃不消守灵，许知年主动要求替王霞守一天。

    “知年，你不用这样，你能陪着院长渡过她最后的时间，我已经很感谢了。”

    许知年没有太伤心，人总有生老病死，王霞最后没有受太多痛苦，还能有她最爱的人们陪着，已经是圆满。

    替她守灵，只是因为感谢。

    夜深了，许知年在灵堂外的桌子上看书，顾迟辛端了杯牛奶过来。

    “把牛奶喝了，你晚饭都没有好好吃。”

    牛奶是温热的，还放上了吸管，许知年低头叼起吸管，咬得扁扁的，然后慢慢喝。

    “你在这里待着，没关系吗？我以为你行程很忙。”许知年问。

    她没有问顾迟辛为什么来，心照不宣一般。

    “嗯，刚好可以休息两天，明天就要回去了。”

    明天啊。许知年的脚扒拉着地上的小碎石。

    “你不是腿受伤了吗？”顾迟辛说着往她的小腿看去。

    许知年把腿往后一收，“我自愈能力好。”

    顾迟辛单膝蹲在她脚边，桎梏住脚踝。

    “不用了……”顾迟辛手劲大，许知年竟然挣脱不开，她只能老老实实说：“是另一只腿……的脚踝啦，不过你来晚了，肿已经消完了。”

    顾迟辛轻笑，他当然看出没怎么伤到，不过是想逗逗他罢了。

    “哎呀你起来吧。”许知年拽了拽顾迟辛的衣领，顾迟辛顺势坐到长凳旁。

    顾迟辛来得急，就拿了钱包和手机。

    坐飞机赶来风尘仆仆，张老师给他找了件丈夫不合身的衬衫，顾迟辛穿长度正好，交流会上二十一件的衬衫，他穿上也像高订似的。

    他看到许知年的朋友圈就赶来了，本来想让许知年自己整理情绪，没想到他这边先出了事，他想看看许知年，在他面对风暴之前。

    喝了牛奶，许知年开了胃，本来不饿的肚子都空虚了，她眨巴着眼看了看顾迟辛。

    顾迟辛叹气，“知道了，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许知年像只小仓鼠一样，鼓着脸颊点头。顾迟辛活了两次就这点好，一个表情也能懂，都不用她开口。

    许知年复苏的胃有一大堆想吃的，葱油饼，煎饺，炒面，这儿都是有食材的，许知年搓着小手翘首以待，但顾迟辛只给她做了好克化的面条。

    “别想了，只能吃这个，太晚了。”

    好家伙，连她想什么都知道。

    吃饱喝足的许知年有些犯困，她强撑着眼皮，脑袋在空气中一点一点。

    不行不行，要给王奶奶守灵。

    许知年站起身走了一圈，重新坐回位置上，没一会又困得不行。

    顾迟辛看得替她难受，“趴着睡一会吧，我替你守着，我熬夜惯了，不困。”

    “不行，说好我守的。”许知年两根手指撑着眼皮，苦苦挣扎。

    顾迟辛默默数了五个数，然后将肩膀挪过去，果然，一个蓬松的脑袋落在他肩上，还带着均匀和缓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