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命令 乔瑞青把手背到背后，抑制环掉到……

    逃生艇的好处在于更加灵活。对于飞艇而言可称天罗地网的密集火线, 在阿诺驾驶的飞艇下显得不值一提，好像轻轻松松就能躲过。

    对方最后显然也放弃了使用火力压制手段，转而张开了巨大的捕捉网。小艇在四面围合而来的巨网前, 好像蚊蝇撞入蛛网。

    没谁比两位当事虫更明白当下的处境了。

    阿诺翠绿色眼睛被满天火光映得有点红。但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雄虫的时候，眼里又是温和的柔波。

    “哈。”他说，“力有不逮，抱歉了。”

    阿诺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文邹邹的语气跟他说话。乔瑞青想笑一个, 却发现口唇干裂，咧一下就痛。

    罢了。

    过去的几个星期是一场完全不考虑后果的冒险。乔瑞青不在乎未来如何或是怎样收场，听凭热血上头瞎胡来。他自私地拉着阿诺陪他一起发疯——而雌虫二话不说站在了他的身边。

    乔瑞青和阿诺在一起。每一刻都充斥着轻飘飘的甜美，但当他们对视，两虫都可以从彼此眼睛里看到疯狂。

    去他的虫族。不如沉浸在这场幻梦里，蒙着眼睛走向悬崖。

    幻梦醒来, 踩在现实的感觉反而显得虚假。乔瑞青在炮火中稍微站直一点, 好像和阿诺并肩看烟花。

    “值啦。”乔瑞青说。

    阿诺的眼睛里映着火光, 脖颈上有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眼角的笑纹却显得舒展。他用力一锤操纵杆，让小艇直直往捕捉网里撞去。

    小艇在捕捉网里颤栗，连带着艇上两只虫也站立不稳。坐以待毙的时候耳边尽是滋滋的电流音和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乔瑞青哪怕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到这样的关头还是感觉心如擂鼓, 耳畔嗡嗡。

    阿诺来握他的手。乔瑞青发出某种介于笑和喘息之间的气声, 手里的温热是整个世界最灼心的温度。

    去他的。

    再说一遍，去他的。

    小艇疯狂地震颤，每一个部件都在□□着不堪重负。旋转翻飞，乔瑞青好几次都头冲下，热血直冲上脑袋, 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坠落。光和烟和火让他头脑发晕。

    小艇中已经能看见电火花，空气中隐隐飘着焦糊的气息。

    阿诺发出一声怒吼。小艇居然真的将捕捉网撕开了一个裂口！

    只是个微小到看不清的缝隙，但是对救生艇而言恰好足够。

    小艇的金属外壳与外界摩擦，乔瑞青已经开始感觉到空气正在升温；刺目的白光让他开始流生理性泪水。

    眼前模糊一片。但是裂口处细细的一小片黑色宇幕在视野里分外清晰，那是突出重围的希望。

    “扶稳了！”阿诺喊道。

    剧烈的热度。乔瑞青紧紧闭上双眼，仍能感觉到从脸颊上割过的热浪；手臂沉重到抬不起来，哪怕身处宇宙中，也像有引力在拉着他疯狂下坠。

    乔瑞青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熬过了最难的一段，周身猛然一轻。

    敌人和爆炸都落在身后。阿诺放声大笑，单手举高朝后头比划了一个粗野的手势。

    “你妈的！”阿诺的声音有点哑，呼吸间还带着血和硝烟的味道。

    乔瑞青也笑起来，张口就吃了一大口风。他也不在乎这些，跟着阿诺笑起来。

    “还没完呢。”阿诺笑够了，喘匀了气说。

    兽人的舰队似乎被这样胆大妄为的脱逃惹怒了，片刻停火之后，乔瑞青二人不得不面对更猛烈的火力。

    三两支机甲小队从主舰上释出，呈包抄之势环来。

    高层火力压制，低层机动近战，像个天罗地网，形势似乎比之前还要危急。

    阿诺却眼前一亮。

    “乔！我们抢他一架机甲来。”他双眼仍聚焦于前方的战场，头也不转，只轻声说。

    “好。”乔瑞青回答。

    他开机甲的基本知识全是阿诺教的，到现在都还相当三脚猫。但在这种问题上他会给阿诺百分之一百的信任，交付后背甚至生命。

    一架小型机甲绕过来，“咻”地放了一发冷枪。

    阿诺控制住救生艇艇身的震颤：“就他了。准备好了吗，乔！”

    他耐心蛰伏直到敌人的机甲接近到几乎贴上。乔瑞青能够看到敌方小战士充血的眼睛，盛着尖锐的仇恨——

    阿诺说：“现在！”

    小艇的舱门打开得很突然，阿诺把所有的机械臂和捕捉索都调到门口，打了那兽人一个措手不及。

    成功了！

    兽人的机甲在舱门口摩擦出“吱吱”的声响，有一半被拖进了救生艇内部。阿诺轻轻拍了一下乔瑞青的手背，而后纵身跃起，单手就把敌人从机甲里抓出来。

    乔瑞青心神领会，抓住空档跳进机甲里。

    兽人的机甲外观看上去轻小便捷，其实内部空间挺大，至少足够容得下他和阿诺两虫。乔瑞青许久没有碰过机甲，但危机关头不得不强逼自己冷静。

    阿诺还在外面。

    阿诺正和兽人扭打，身上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兽人的情况更惨一些，口鼻有血沫溢出来。

    到底是势均力敌。只见兽人挑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挥拳，手指间隐隐露出一点锐光。阿诺的角度看得不明显，乔瑞青这边却是分明。

    阿诺。

    乔瑞青深深呼吸，抑制住自己双手的颤抖，按在击发控制键上。

    他的指尖冰凉，还带着粘腻的冷汗，但是眼神却渐渐沉冷下来，像某种无机质的金属。

    乔瑞青面无表情，将准心对上了兽人的眉心。

    “砰。”

    亲手解决生命的感觉让乔瑞青从四肢漫上来一阵麻木，脑袋发昏。阿诺看他一眼，长腿一跨挤上了机甲。

    “你还好吗？”

    “你怎么样？”

    他们同时说，撞到一块儿又相视一笑。

    危情不容许他们感慨或是其它什么，又有兽人的军队追上来了。

    被夺取一架机甲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们，密密的火线形成天罗地网。

    “走吧。”阿诺说，走到操纵台前，那袖子抹了两把控制杆。“兽人的骚味。”他嘟哝。

    乔瑞青心跳其实还很剧烈。但他毫不犹豫，走向了机甲武器控制中枢，分走了瞄准装填调配武器的压力，让阿诺可以放更多的精力在移动走位上。

    他们在并肩作战——比当初阿诺教他怎么开机甲的时候还要亲密。这样的想法让乔瑞青热血沸腾。

    可是虫力总有极限，两虫其实都明白，在一整支装备精良的敌军围杀下，想要逃出生天是很难的事情。

    乔瑞青感觉到机甲左翼重重地一沉，然后警报又响起来。

    他一时还难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阿诺竟放弃了对机甲的操控，挪到他身边来。

    “半边机甲动力系统出问题了。”阿诺平静地说，“机甲外壳出现裂痕，很快要损毁。”

    “哦……哦。”乔瑞青说，“还有多久？”

    “最多三分钟。”

    这真是世界上最难以消化的残酷真相了。如果你的生命可能只剩下三分钟？

    他们的肩臂紧紧挨着，乔瑞青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阿诺的肌肉群怎样移动、鼓起或放松，像是某种活物。

    听说这双手臂可以轻松捏碎一只虫的脖颈，但此刻在他指尖渐渐变得驯服。

    乔瑞青感受到一股从胸腹窜上来的微酥电流。

    尽管他前不久才意识到。但是真巧，他也早早臣服于这只雌虫了。

    现在我心里只装着你。只有你。乔瑞青想说。

    他把单手背在背后，朝阿诺轻轻笑了一下。

    耳畔的轰鸣吵得他几乎要聋掉，但是乔瑞青说：“过来。”

    阿诺没听清，往这边凑了一点。

    “过来！”乔瑞青喊。

    阿诺的脸上混了血和汗，乔瑞青那手指抚过对方算不上细腻的皮肤，轻柔地帮他揩去了一些血痕和污渍。

    一边不希望阿诺跟这些负面的脏污扯上关系，一边又觉得觉得小狗热烘烘脏兮兮的更可爱。乔瑞青擦干净了对方的脸，又转去梳理对方纠结的发丝。

    阿诺耳尖微微有点泛红，“别闹，现在正……”

    乔瑞青把手插进阿诺火红色发丝，猛地攥紧往下拉，逼迫阿诺弯下腰跟他视线平齐。

    黑眼睛对着绿眼睛。

    “以前我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什么……担忧远虑、所谓的‘为你好’……反而不好了。”

    “对不起，”乔瑞青盯着阿诺的眼睛，轻柔地、坚定地、缓慢地说，“我爱你。”

    乔瑞青看见阿诺的眼睛瞪得好大，忍不住送他一个最好看的笑。希望足够好看吧。

    然后他双手禁锢住阿诺的脑袋。

    然后他吻了他的小狗。

    世界好像远去了，不知道哪里吵轰轰的，或许是血液流经血管造成的响声。阿诺的嘴唇并不十分柔软，而是皲裂破皮，让乔瑞青尝到了血液的咸猩味道。

    敌人还在虎视眈眈，他们的处境异常糟糕，但是他们在星空下接吻。

    阿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含糊不清地“唔唔”挣扎起来。乔瑞青分出一只手来捂住阿诺的眼睛。

    他们就在星空下接吻。

    机甲的外壳终于发出沉重的轰鸣。“吱——”一道巨大的皲裂正好出现在两虫之间。

    乔瑞青混沌的大脑转动起来。

    机甲外壳只有左边破损了，右边包括隔离舱都还是完整的。

    兽人确实想杀了他们。

    ……不。兽人其实只想杀他。

    乔瑞青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还有希望！只要……

    乔瑞青把手背到背后，抑制环掉到了地上。

    雄虫的信息素弥漫开来，恋恋不舍地在阿诺身周勾缠，却又藏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决心。

    “丢下我，自己走。好好活到三百岁。”乔瑞青说，在血与火之间微笑。

    “这是我给你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