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分别 三合一
酒楼中, 陶渺吃了没多少就有些饱了,毕竟从前饿肚子的日子多,胃小了, 自然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她眼巴巴地望着桌上残存的一桌食物,只能叹息。
对面传来一声低笑,陶渺抬眸见韩奕言看着她, 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心想着自己方才的吃相一定十分难看。
“云峥, 你怎么会在这儿?”陶渺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还有这衣服, 是你给我准备的?”
“喜欢吗?”韩奕言举着茶盏,淡淡地问道。
陶渺重重点了点头, 可再细看韩奕言这身装束时,心却微微沉了沉。
她蓦然明白为何她会在韩奕言身上察觉出几分陌生, 不仅是他的打扮变了,就连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清高自持, 目下无尘。
和她初见他时一样。
从救了他的那一夜她就知道,韩奕言定是出身不凡,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自小锦衣玉食,吃着不尽, 与连温饱都奢侈的她云泥之别。
他的伤早就已经好了,也早已联络到了他的家人。孙云那事儿大抵是他吩咐别人做的,毕竟那夜他一直和她坐在一起, 并没有机会动手。
陶渺望着满桌的菜,突然没了胃口。
他给她准备了新衣,带她来酒楼吃好菜, 定是在与她诀别吧。
他要走了!
陶渺神色黯然,明知答案,却仍忍不住问道:“云峥,你还和我回去吗?”
韩奕言捏着杯盏的手微微一僵,他抬眸,直视着她,只道:“你可还有想要的?”
陶渺垂下眼睑,将思绪掩在如蝶翼般的长睫下,她本想摇头,可想到或许是最后一次,抬头笑道:“要不,你陪我去买些东西吧。”
这次到镇上来,她本就是想买些年货的,不仅是为了给自己买,还想给周先生,张寡妇和邻居的刘大娘带一些,他们对她好,她总得思报答。
离开酒楼,两人去了东街,陶渺买了两斤猪肉和一些鸡蛋,还忍痛花了半钱银子买了包蜜饯。卖菜的小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还笑呵呵地送了两根萝卜,若不是韩奕言在她身后站着,只怕还想扯着她多聊上几句。
待东西都购置齐全,已是暮色西沉,陶渺拎着东西慢悠悠地走到了城门口,强扯出一丝笑,回身对韩奕言道:“天晚了,我要回去了。”
韩奕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陶渺忍住鼻尖翻涌上来的酸涩,落寞地走向牛车,却倏然被叫住了。
“陶渺。”
她期许地回头,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见韩奕言看向一旁,等候已久的沈钧忙会意将马车赶过来。
他翻身下车接过陶渺手上的东西,放进了车厢,恭敬道:“陶姑娘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陶渺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高大的车身,一时有些茫然。
“我扶你上去。”
沈钧还未伸出手,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快一步挡在面前,他错愕地看着向来淡漠的韩奕言大掌箍住陶渺的腰,一把将她抱到了车上。
陶渺愣了愣,手还下意识地搭在韩奕言的双臂上,直到听到他的一句“进去吧”,才默默钻进了车里
片刻,她掀开门帘往外望,两人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陶渺只觉心底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说不出的滞闷难受。阿娘曾说过,离别的时候不要哭,要说些祝福的话,可千言万语凝在心口,临到嘴边却又化为乌有。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久,她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走了......”
韩奕言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他负手站在那里,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好。”
陶渺牵唇笑了笑,垂眸,失望地放下门帘。也对,于他而言她什么都不是。
“主子,我定将陶姑娘平安送回去。”
车厢外,只听沈钧道了一声,马车缓缓而动。陶渺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又倏然掀了车帘,向外喊道:“云峥,其实这段日子,我还挺开心的……谢谢你。”
她不敢去看韩奕言的表情,匆匆坐了回去,眼眶酸得难受,直将眼泪挤了出来。陶渺忙抬袖去擦,可看见身上这件好料的新衣,一时又有些舍不得,只得凭空用手去抹,手心湿了一片。
她和韩奕言本就是萍水相逢,当初她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救了他,也一直盼着他早些伤好后离开。既是如此,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她还有她要做的事,他定也有等着他的家人。
他们羁绊到此,也该断了......
可一想到他们也许此生都不复相见,陶渺便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将头埋在膝间,刚想缓一缓,马车一个急停,她身子不稳,不自觉向前倒去,正想抓住什么,忽得出现一只手托住了她的纤瘦的肩膀。
陶渺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人。
“你......”
韩奕言看见她脸上的泪珠,不动声色地撇开眼,“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东西落在那里。”
陶渺忙坐直了身子,偷偷抹了抹双颊,她没问他到底落了什么,只淡淡“哦”了一声,唇间泛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马车赶到小别村时,天已全然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都在闭门过年,路上空无一人。为了不引人注意,马车在村口停下,两人从小道一路回了陶渺家。
从进门起,陶渺就一直在看韩奕言,见他在桌前坐下,似乎并没有要找东西的意思,她也不问,只迟疑道:“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韩奕言沉默了片刻,就在陶渺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突然道:“今日吃什么?”
“可以用白菜炖猪肉吃,我从前见我阿娘做过,只是比不起酒楼的,你别嫌弃就成。”
“好。”韩奕言点点头。
陶渺心下一喜,转身就去收拾猪肉,可看着炕台上摆放的东西,她想起什么,往内屋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她把鸡蛋和猪肉装在篮子里,先去了周先生家。门虚掩着,她敲了敲等了半晌却没人过来,索性推门进去。正屋亮着灯,却没听见里头动静,倒是灶房里传出了阵阵饭菜香。
许是周先生在里头做饭,周先生虽是读书人,却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规矩。
陶渺走上回廊,正欲往灶房里去,转角处却突然冲出了个人,与她撞了个满怀,那人手上的书“啪”地落了地。
她忙弯腰将书捡起来。
周司煜伸手夺过去,瞥见书脚脏了一块,正欲发作,一抬眸,却是怔忪在那里。他上下打量着陶渺,微微蹙眉,表情中满是不可思议。
陶渺今日已然见了太多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了,只问道:“周先生呢?”
周先生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陶渺。
他惊奇道:“渺儿,你这身衣裳......”
“这是……用我阿娘之前留下来的钱买的。”陶渺随意扯了个谎,毕竟不好将韩奕言的事儿说出来。
她这个谎撒得蹩脚,因她这身衣裳,一看便知价钱不菲,就算孙玖娘真留了钱下来,以周先生对陶渺的了解,她定也不会这么糟蹋。
虽有疑惑,周先生到底没有多问什么,反欣慰道,“真好看!我们渺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陶渺赧赧一笑,从篮里取了猪肉和鸡蛋递过去,“给,周先生,这是我今日去镇上买的。”
看着那一大块肉,周先生诧异了片刻,他没接,反推了回去,“不必了,我这儿有过年的饭菜,肉不便宜,你自己留着吃。”
“我那儿还有呢,我买多了,一人也吃不完。”陶渺硬塞给了他,“先生您一直极照顾我,不过一些肉而已,您若是不收,年后我也不好意思再来您这儿干活了。”
“这……好吧。”周先生这才勉强收下,他接过东西,又道,“你若是不嫌弃,今日便留下,与我和煜儿一同吃个年夜饭,也热闹些,可好?”
周司煜闻言,神色微动,却见陶渺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了,我已做了晚饭,多谢周先生好意。”
她道了别,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周司煜立在原地,双眼一眨不眨,视线始终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周先生看他如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煜儿,同我到书房来,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周司煜回过神,点点头,又依依不舍地往陶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拖着步子同周先生去了书房。
甫一坐定,周先生便问道:“你觉得渺儿这孩子怎么样?”
方才在廊下见到的那张娇俏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周司煜面上发窘,掩唇低咳了一声,“父亲问这个作什么?”
周先生犹豫片刻,才道:“我若让你娶了她,你可愿意?”
周司煜闻言一愣。
“渺儿的娘生前将她托付于我,希望我多加照拂。可她到底与我没有亲缘,我管不了许多。”周先生解释道,“可她那舅母刻薄,听说前两日还闯进她的屋里,妄图诬陷她做了不齿之事。我左思右想,觉得只有这个法子最为稳妥,但还需问问你的意见。”
毕竟周司煜进京赶考在即,若是金榜题名,自有无数高官显贵愿将家中女眷下嫁于他。周先生生怕他现在不情不愿娶了陶渺,日后会感到后悔,既不能好好待她,倒不如不娶。
周司煜沉默不言。
不论是才学还是教养,陶渺都不是周司煜想要觅的良人,可不知为何,此时他脑中全是陶渺的脸,竟一时说不出否决的话来,“父亲且让我好好想想吧。”
那厢,陶渺从周先生家出来,转而又往张寡妇和刘大娘家送了些肉和蛋,她回家的脚步匆忙,一进门就先掀帘瞧了内屋,见韩奕言还坐着,这才放下心来。
她煮了白菜猪肉,又炒了碗萝卜,端上了桌,便算作年夜饭了。虽与中午酒楼那顿比不得,但确实是陶渺这些年来吃过最好的了,毕竟有一道大肉菜。
饭前,陶渺另夹了两块肉在碗里摆在炕桌上,又拿了只空碗,盛了半碗水,对着空气喃喃道:“阿娘,今儿过年,你多吃一些。”
做完这些,陶渺才招呼韩奕言吃饭。两人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用食,这次也不例外。
外头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传来,还伴随着孩子的嬉笑声,不知是村里哪户人家开始放起了爆竹,虽是喧嚣,可也让原本安静的小别村增添了几分年味。
过年这种日子,总是得跟家人过的,陶渺看向韩奕言,竟平白生出几分愧疚,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是不是原本打算回家过年的?”
家?
韩奕言微微抬眉,似乎感觉这个词很陌生,自他父亲病逝,姑母自缢,无论何处,都已不成一个家的样子,“不回去,我双亲皆已过世了。”
陶渺诧异了一瞬,片刻,又迟疑道:“那……你没有兄弟姊妹吗?”
“我是家中独子。”韩奕言说罢,蓦地想起一人,“不过,倒是有一个表弟。”
表弟?
陶渺也有一个表弟,就是孙舟,她记得孙玖娘没生病的时候,孙舟还是十分可爱懂事的,常会拿些果子到他们这屋玩,可惜后来教孙张氏给养坏了。
“你与你表弟关系好吗?”陶渺好奇道。
韩奕言沉默片刻,竟是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若说好,顾勉幼时怠于学业,懒散好玩,还捉弄太傅,没少受他训斥,避他如豺狼虎豹,可若说不好,这几年,顾勉虽身处皇陵,两人仍私下通信频繁,筹算谋划,不可不谓关系紧密。
“尚可吧。”韩奕言看向陶渺,似笑非笑,“他是个棋痴,或许日后你有机会认识他。”
应该是没有机会吧。
陶渺权当韩奕言随口一说,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们以后应该很难再见了,她又怎么可能去认识他的表弟呢。
吃完年夜饭,陶渺将屋内的几支蜡烛都点了起来,孙玖娘曾告诉过她,除夕夜屋内遍燃灯烛,守到次日不熄,预示着来年家中财富充实。
她年年都点,虽然从未实现过。
点完蜡烛,她又烧热了炕火,裹着棉被坐在上头,往年,她也是这样和孙玖娘一起守岁的,唠着嗑一直熬到天亮。只是今年,孙玖娘不在了,换成了另外一人。
韩奕言正背对着她坐在桌前下棋,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催得陶渺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若困了,便睡吧。”韩奕言分明没有向后看,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困倦。
陶渺摇摇头,坚定道:“我要守岁。”
而且这说不定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夜了。
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她撑着与韩奕言说话,反正两人都快分别了,她索性将自己最好奇的事问出了口。
“云峥,你当初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韩奕言捏着棋子的手一顿,他沉吟片刻,才道:“我家世代从商,在地方有些成就,碍了旁人的财路,这才遭了追杀。”
原来是这样啊,陶渺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这其中缘由倒是比她想象的简单一些。
陶渺撑了一会儿,困得发晕,感觉整个屋子都开始旋转起来,再加上今日走了不少路,身子疲累,她终究抵不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困意。
罢了,要不先睡一会儿吧。
陶渺翻身躺下来,刚沾了平坦暖和的炕面,就去见了周公。
感受到身后逐渐绵长均匀的呼吸,韩奕言放下手中棋子,起身在炕边坐下,替陶渺掖好被角后,凝视着她平静的睡颜。
窗框上忽得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像是在提醒什么,韩奕言不为所动,不久,又是同样的两声。
一炷香后,屋门被悄悄推开,元清带着几分急色进来,对韩奕言道:“主子,马已备好,该走了。”
韩奕言斜眸看去,周身气息凌冽如刀,元清顿觉脊背发寒,他知自己擅作主张,犯了主子的大忌。
然韩奕言终究未说什么,他起身行至桌前,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下几行字。
将纸压在棋盘下后,他回首深深看了陶渺一眼,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待京城事了,他便派人将她接过去,虽不知先前她为何拒绝跟他回京,但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她吃些苦头,知道他的好,或许自己就会想通。
等她去了京城,他就将她视作侯府的姑娘养着,多个义妹,应也不错。
韩奕言缓缓收回视线,知不可再逗留,他本该在几个时辰前就动身,但却因陶渺的一句话拖到了现在,还是趁她熟睡的时候离开得好。
跨出门时,他突然对门外等候的元凌道:“将你身上的银两悉数留下。”
“是。”
元凌愣了愣,应声返回屋中,她解下腰间荷包正欲搁在桌上,忽然瞥见了压在棋盘底下的纸条。想起韩奕言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元凌不由得看向熟睡中的陶渺,眸色深沉,思绪复杂。
群山环绕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纷飞的雪花在狂风裹挟中肆意乱舞,将新年的喜气喧嚣掩在了屋舍之内,也逐渐盖住了骏马疾驰而过留下的道道蹄印。
炕火又熄了,陶渺是被冻醒的,她紧了紧棉被,从炕上坐起来。炕边搁着的烛台已燃到了底,烛泪带着一片灰黑的痕迹,凝在烛托上。天光从窗外透进来,亮得不像话,她知道昨夜肯定又下雪了。
她伸了伸懒腰,下意识往炕的另一头看去,却只看见叠放整齐的被褥。陶渺的心霎时咯噔了一下,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安慰自己。
这样的事,之前并不是没有过,他说不定是在外间呢。
虽如此想,她披上袄子的动作依然有几分慌乱,她趿着鞋,小跑过去一把掀开布帘。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外间灶房空荡荡的,只有灶台上还搁着昨日剩下的吃食。
陶渺的笑意凝在了脸上,仍不死心地在一眼可望尽的外间四处张望搜寻。
或许他在外面呢?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拉开门。入目皆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却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人踩踏过的痕迹。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嘲笑她的天真。
他早在昨夜便离开了,不告而别!
陶渺失魂落魄地回里屋坐下,一低头便看见了那只精致的绣花荷包,荷包鼓鼓囊囊,她只拿在手中,就知道里面的银两不少。
她急切地打开荷包翻了翻,又望向桌面,试图再找出些什么,可却什么都没有。
她自嘲地笑起来,这算什么!
丢下一些钱,就这么一声不吭,连句告别都没有地离开了,既是如此,还不如昨日在她上了马车的时候,就不要跟她回来。
偏偏让她伤心两次!
陶渺拼命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暗骂了自己一句。
有何好哭的,他们本就是不会有交集的人,如今他走了,不该是好事嘛,她再也不必每次都烧两份饭,还要在学堂和家之间奔波,练字练不好时,也不必听他的斥责,看他整日摆着个臭脸,平时换衣洗澡也没那么不方便了。
陶渺拼命往好处想,可眼泪却跟决堤一样奔涌而下,兜也兜不住。衣襟濡湿了一片,陶渺索性放声大哭出来,哭了好一阵儿,才渐渐弱了声儿。
她狠狠擦掉了眼泪,抽了抽鼻子,神情复归坚毅。
她努力说服自己。
他终归是要走的,没必要为了这事儿一直戚戚哀哀,只当是她做的一场梦吧,既然醒了,就早些将那个不告而别的臭男人给忘了。
反正此生他们都不会再见。
毕竟若一切还按上一世一样发展,再过十余日,她爹爹的人就会到村中来接她。
她很快就要离开小别村了!
年后,学堂还未开,陶渺一人窝着练字,她虽很努力地想去忘记韩奕言,可无论她做什么,总能在屋内看到他的影子。
炕上的被褥,棋盘上下了一半的棋,还有他写的字帖,好像时时都在提醒她,他走了!
陶渺愈发烦躁,燥意传递到了笔尖,写就的字也多了几分潦草。
【宿主,你若再不专心,恐怕这个任务就完不成了。】连系统都忍不住提醒道。
陶渺也不想,可就算她收起了棋盘、字帖和被褥,也再没穿过他送她的衣服,但只要呆在这个屋里,她总会不自觉想起韩奕言。
如此挣扎了几日,她终于受不了,跑去了学堂。还未开学,学堂里正好空着,陶渺便同周先生借了地方练字,心好歹是静了下来。
周司煜从书房出来,经过院子时,远远见学堂门开着。
他走近,才发现是陶渺,她一身破旧的棉衣,没有穿那日蔷薇色的夹袄,可即便没有光鲜的衣着,她的那张脸依旧十分招人。
她坐在桌前,脊背直挺,身形优美,执笔一笔一划慎重而认真。写到某处,她秀眉微颦,抿了抿唇,低头时额边碎发也跟着垂落。似是遮挡了视线,她抬手将碎发拨至耳际,露出的侧脸光洁秀丽。
周司煜原本转身的步子僵了僵,喉结轻滚,竟鬼使神差地走进屋去。
陶渺的注意力都落在纸上,并未察觉他的靠近。
周司煜将视线落在纸上,双眸微张,他是第一次见陶渺写的字,没想到几个月前还目不识丁的小丫头竟能将字练到这般。
她的字很特别,清秀却不小家子气,落笔果断有力,竟还能隐隐察觉出几分男子的豪迈。
他蹙眉,忍不住开口:“你的字是同谁学的?”
被突如其来的声儿打断,陶渺不悦地抬起头。
瞧见那张娇俏的脸,周司煜心下一颤,倏然想起了周先生提过的成亲一事,他轻咳了一声,“字倒是写得不错。”
陶渺愣了愣,有些意外,没想到向来嘴臭的周司煜居然还会夸人,她敷衍地笑了笑,“周秀才谬赞了。”
说罢,继续低头练字,懒得理他。
见陶渺这般态度,周司煜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向来自视甚高,容不得别人忽视。
他挺直腰背,蓦地负手提声:“想必,我与你那事儿,我父亲已跟你提过了,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想的吗?”
陶渺闻言,果然又抬起了头。
周司煜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虽还未取得功名,可到底读了多年的书,自不希望我未来的结发妻子胸无点墨,粗俗无礼,你懂吗?”
陶渺眨了眨眼,缓慢而又茫然地点点头。
似懂非懂。
“不过,我父亲答应了你母亲好好照顾你,我作为他的儿子,也该替他履行这份责任。”他有意顿了顿,看向陶渺,“既是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娶了你吧。”
周司煜等着看陶渺激动欣喜的模样,却见她不仅无动于衷,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娶了……谁?”陶渺听得一头雾水,“周秀才,你在说什么呢?”
周司煜凝眉,看陶渺的样子并不像作假,“难道我父亲没有同你说过,让你与我成亲的事吗?”
陶渺脑子一转,联想到方才的话,反应过来,原来周先生为了完成她阿娘生前的嘱托,想让周司煜娶她!
周先生与她阿娘是青梅竹马,陶渺也曾听说过,周先生钟情于她阿娘的事,只可惜阿娘后来离开村子去了京城,回来时周先生已有了家室,两人便没了结果。
周先生如此重视她阿娘的嘱托,只怕除了心善,还有对她阿娘的几分情意。
可想到方才周司煜一副迫不得已才娶她的口吻,陶渺不免气从中来,她抬头看去,蓦地嗤笑了一声。
“周秀才,你莫不是以为,这小别村所有的姑娘都痴心于你,肖想你夫人的位置吧!”
她站起身,本就积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尽数宣泄了出来,“像你这般目中无人,傲慢不逊的,像谁愿意嫁给你似的,用不着您勉为其难,大发慈悲,我告诉你,我对你那夫人的位置,没兴趣!”
她麻利地收拾起笔墨纸张离开,经过周司煜时,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周司煜站在原地,气得脸色发白,许久,才嗫嚅着双唇,忿忿地来了一句:“不知好歹。”
陶渺抱着东西走在回去的路上,方才骂了一通,心情畅快了许多,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只是心中不免犯嘀咕,她便如此嫁不出去了?竟连周司煜也用那般施舍的姿态说要娶她。
她往脸上摸了摸,明明她比前世好看了许多。
还记得前世,孙张氏为了将她嫁出去,然后占了她那间屋,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最后还是买通了媒婆,欺骗屠夫,才将她一顶花轿抬了出去。
想起前世死前的种种,她便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发了个哆嗦,赶紧摇摇头,不再去想。
除夕过后,春意也逐渐冒出了头,白雪茫茫下,点点艳红格外显眼。陶渺走在回去的路上,惊喜地发现两侧的红梅已吐蕊绽放,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她抬手压下一枝,凑在鼻尖轻嗅,粲然而笑。
【宿主喜欢花吗?】发布任务的时间外,系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
“自然喜欢啊,哪有姑娘家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承认这些并不丢人,同样,她也很喜欢漂亮的衣裙,首饰,只是得不到罢了。但花不同,只要能看见,便可欣赏。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系统聊着,站了赏一会儿花,终是教冷风吹得受不住了,她收回视线,正欲离开,却猛然在红梅掩映间看到一双阴鸷的眼睛。
陶渺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双手也不自觉发起了颤,她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狼狈地往家中跑。
红梅树后,一人紧锁住她逃跑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眸色贪婪。
陶渺甫一踏进门,就手忙脚乱地落下了门栓,她将背死死抵在门板上,大口地喘息着,惊魂未定。
她没有认错,绝不会认错,毕竟那是前世杀了她的人!
可屠夫为何会在那儿?他虽是邻村的人,但两个村子之间隔了好一些路,他来作什么?
她按住自己发颤的手,可任凭她如何努力,却怎么也止不住从心底漫出来的惧意。当晚她心烦意乱,早早便上了炕,可许是前世死前的记忆太可怕,以至于夜间她又梦到了曾经那一幕。
红烛摇曳间,她看见淋漓的鲜血从她磕破的额间流出来,染红她的视线,滴落在同色的嫁衣上。她扑倒在地,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屠夫的脸,木棍还在重重落下,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了。
意识渐渐脱离□□而去,只一眨眼,她感觉浑身从未有过的轻盈,她飘起来,飘到了房梁上,从高处往下望。
她看见自己的尸体背朝上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瘦削的身躯穿着并不合身的嫁衣,显得滑稽可笑。鲜血顺着额间,划过她的面颊,渗进了泥地里,可很快随着她的死亡,血液也停止了流动。
屠夫见她没了动静,狠狠往她背上踹了一脚,才发现不对劲。
他上前探了鼻息后愣了愣,旋即往她身体上啐了一口,暗骂了声晦气,转头出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进来了两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婆子,两个男人二胡不说将她扛起来。三人找了个僻静的荒地,看着四下无人,挖了个深坑。
婆子在她身上摸了个遍,确实没有值钱的物什,才冲两个男人打了个手势。
她看见自己的尸身被丢进了坑里,一捧一捧地掩埋,直到彻底消失不见。三人离去前,还特意踩了几脚,彻底夯实了那些埋她的土。
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去收了屠夫的钱,以为没人看见,却不知她的魂灵一直浮在上空怨愤地看着他们所做的一切。
陶渺从炕上醒过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她看向炕的另一侧,空荡荡的,顿时有些无措地抱紧了自己,心底深处总有些隐隐地不安。
她摇了摇头,不会的,从她重生起,一切都已经改变,她已不是那个任孙张氏拿捏的陶渺,也不会再被她下了药后强塞进花轿。
前世的事,绝不可能再重演!
翌日,小别村东面,钟婆子翘着腿坐在屋内,心里正发愁,她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媒婆,多少人都是经由她这张嘴牵到一起的,连本村的李瘸子她都能给他忽悠个媳妇,唯独怕了一人。
那便是邻村的王屠夫。
也不是没成过,说来,这王屠夫先头三个媳妇都是她给介绍的,可最后都无端端地没了。
谁人不知王屠夫残暴,对几任媳妇非打即骂,其中两个都是活生生给打死的,还有一个虽说是难产没的,一尸两命,但活着的时候也没少挨过打。
如今这王屠夫的恶名传出来,但凡对自家女儿还有几分顾惜的,都舍不得送她去死。
钟婆子本不想再接这单子生意,可王屠夫给的钱实在是多,她也是人,哪会跟钱过不去。
大不了过些日子去山后头那水坎村瞧瞧,听说秦猎户最近摔伤了腿,急等着钱来医,他家便有了十六岁的女儿,她趁势撺掇撺掇,指不定就嫁了。
钟婆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一个高壮的身影走进来。
她定睛一看,肤色黝黑,身强体壮却又一脸凶神恶煞的不是王屠夫是谁。许是常年握着那把斩肉的屠刀,王屠夫仅是站在那儿,便是浑身戾气。
钟婆子那张嘴皮子忽得就不利索了,“呦,这,这不是王屠夫嘛,怎的了,不是昨儿个才来过嘛,是不是有什么忘了交代的?”
王屠夫懒得同钟婆子废话,他把一个钱袋子猛地砸在桌上,直截了当,“我问你,你们村西面的小砖房里,住的是哪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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