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施善 无利不起早
两人认识莫约又一个月了, 也越来越熟稔,宋月稚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轻轻点了首。
“江汶琛。”她不太适应的念着这个名字。
而且一板一正喊大名的话, 总觉得不太友善。
想起这个, 她忍不住问:“这是公子的小字?”
她从没刻意打听过江汶琛的身份,知晓的所有事情都出自他自己的口中。
交往只看品性, 她也没有那种心思去探看那些。
江汶琛是个好人, 她喜欢与他交谈,这便够了。
“是。”江汶琛答她,“名叫江祈。”
“倒是简洁。”
宋月稚是没有小字的,她的乳名便是晚晚,到了这里之后变成了化名。
“时常不被人呼唤, 都快忘了。”江汶琛垂眼笑。
名字是不能乱叫的, 唯有父母或者伴偶才会称呼,想是江汶琛的父母长时间不在身侧。
宋月稚忽然问他, “公子想家吗?”
从前她在京都的时候, 最喜欢望向北边,那是埋葬她母亲的土地,虽然在京都待得时间远比在溱安长, 但宋月稚总觉得, 溱安才是她的家乡。
这里有她想念的人,有维护她的人。
而京都, 无数人伸出的手,都是想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死。
那江汶琛呢,他选择了离开。
他说:“我想, 但有些事不是想就能做的。”
这般虚掩着,宋月稚也知道不能再深问下去,便说:“会有机会回去的,事在人为。”
他轻轻的笑,没有回话。
时间也不晚了,宋月稚也不多留他,让童夕送他回去,城内难民四散,前几日也生了不少的事端,怕夜里不安全,便唤童南一同前往。
之后她在屋内唤来了傅桥。
“我记得,咱们楼里不少人都来自十三州。”她看着案几上的名单,双手捧着一杯暖茶。
“莫约三之二。”
“既然同来自十三州,我想着既然楼里这么多人如同你一般,那就将大家招呼起来,帮帮他们好了。”
她声音十分淡然,也不是商量的语气。
但傅桥明显有些懵,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消化宋月稚的话,之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小姐要帮外边那群难民?
双睫微颤,傅桥满心不可置信的坐在了她的面前,不确定的问道:“小姐,这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您.......”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有人存着这个心想帮帮忙面,那我就帮着。”宋月稚抬起眼睛看她,“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
傅桥是听竹居的老人了,宋月稚先想着找她问问,若是乐意自然是好的,顺便鼓动楼里的这些人出出力。
再说之前她本就是个心善的,要促成这事怕是不算难。
果不其然,傅桥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目含珠光的朝她道,“小姐心善。”
“说不上善。”宋月稚不喜欢别人赞叹她,不习惯,“这次去宁远宅的费用算不得多,你问问下边的人想不想捐献,若是答应就一同帮着忙吧。”
她也不是贪那些银钱,若是直接让人给的话,不知道这群艺娘会交多少,有多有少层次不齐。而这是官府结的工钱,若是她们同意,便是最好,这样便算是拿他们行善积德了。
她没有选择和她们商量,这事本就是自愿,若是有人不想,她还是会把工钱给她。
傅桥也赞同道:“这工钱不算多,我还能多捐些。”
“不用太多,一些米面之类的东西也费不了那么多。”
宋月稚想过了,朝廷既然能拨款,那应当是快了,她也不想让这些善良的女子花费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银钱,最好还是定制一个限额,刚刚好花费就是。
“你下去问问吧。”
傅桥走了,但这事还没解决。
她挑灯在账面上细算了算,现在的米价不算太贵,若是熬成米粥布施一天下来应当不算特别多,碗筷的话凑凑补补不用买品质太好的,前些日子她特意让童夕去城门问过难民的数量,轮换着用倒是能省。
她再贴上一些银钱,撑一段时间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若是时间再长些,她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重点是,人工。
布施自然会引起躁动,怕是现场的治安没办法保证,还有进购这么一大批的作物,商家也是个问题。
她本想找封絮商量商量,但看到书桌上那么一大摞书以后,她仿若想到什么,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便也不再多事。
—
第二日一早,宋月稚便出了门。
马车停在上清观门口,有人通传过后,很快两人便见了面,他一身竹色圆领直缀,比素日看起来温和一些。
他将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块麟牌。
“谢啦。”
宋月稚正准备拜别,江汶琛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笑着问道:“我能知道小姐的计划么?”
“向青盏借人。”宋月稚也不瞒他,“我想着先前不是说青盏帮过十三州,想说说能不能出些力。”
“这怕是有些难。”
“商人无利不起早嘛,我知道的,我低价要他们的人,外加接济难民的钱也是我一人出,他们去博那名声便好。”
她话说完,江汶琛深深的看着她。
若他是青盏的老板,势必是动心的,虽说是低价,但这名声确是自来的,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取舍......
“听竹居也没什么名气,也要借着他们青盏的便利把事情安排好,我也省的麻烦。”宋月稚却是不在意,说着还日忍不住开个玩笑,“我可真是把压箱底的嫁妆都拿出来了,怕是往后赎身都难。”
她双眼弯弯,之后挥挥手朝他道别。
江汶琛轻轻抿唇,看着她离开的声音凝了神。
“公子?”
见马车越行越远,他忽然出声道:“让青盏的人无条件帮她,就说是......上面的意思。”
常疏辞微睁了双眼,这是他们家公子出门在外,第一次用这种名义......
其实宋月稚不止有些有利的筹码,据她所知,这青盏应当是皇室的人在经营,那她开个后门能有多大事?
可没想到了地方还没谈上两句,那老板忽然点头哈腰的应了,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没露出,倒是让她好一阵奇怪。
那么,万事俱备,就等着明日将棚子搭起来,开始布施了。
—
城北
当一群衣帽整洁的人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难民却露出怨恨的神情。
他们死死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地方不算大,但需要整理出一个地方来,主事的人姓钱,大家都叫他钱大哥。
他准备将规定好的地方整理出来,便准备上前驱散难民。
却被一个小姑娘拉住了,她道:“还是别起冲突的好。”
这人的身份他不敢得罪,只能苦笑着说:“若是不让他们走,咱们怎么搭建地方。”
“我与他们说说吧。”
宋月稚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了,她蹲下身,望着地下那个满身脏乱的老者,柔声道:“烦请老先生让下可好,我们的人准备在这里搭建布施的棚子。”
可那人抬起耷拉的眼皮,及其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你们装什么好心呢?”
那些权贵也喜欢到这里来,手里带着什么名贵的‘糕点’,让他们扮做狗摇头摆腿,接着嬉笑着把东西扔在地上让他们舔。
那些招数用的腻了,这下换成布施?
他道:“带着你们的人,滚。”
见他这般抵触,宋月稚略感难办的揉了揉眉心。
“宋小姐?”
忽而后边传来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宋月稚转首,便看到一对兄妹,两人见了果真是她,皆是激动的走上前。
身后还有一个断了手臂的青年男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偏黑,但一双眼睛却是犀利无比,鼻梁高挺似峰峦,见到她的时候微微掀起眼角。
宋月稚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尤其是看到那只满是伤痕的手时。
下一刻,妹妹小心翼翼的问她,“您怎么来这了。”
宋月稚将情况给她说了说。
两兄妹皆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她要施与他们饭吃么?还是这里的每一个人?
“是青盏商行的老板心善,我不过是来帮帮忙罢了。”
她和青盏早就谈好,便不会出尔反尔。
两兄妹知道这位小姐是个好人,她说她要帮忙,就一定不会害他们。
心里掀起酸涩的时候,哥哥便道:“您用我们的地方吧。”
他们在这地方也有一处安置的场所,可以给她用的,虽然晚上会没了地方歇......
钱大哥却说:“别的地方不一定行。”
宋月稚对兄妹笑了笑,她很感激他们的付出。
转首又对那老者道:“老先生,您看我们出价可行?”
老者意外于两兄妹的示好,但却无法打消内心的恨意,那是出自这一路到请溱安来,这些人恶意无比的冷嘲热讽。
他似是无赖的在地上踹脚,“滚,滚,你们这群伪善恶心的人,给我滚。”
他这样歇斯底里,惹得周围不少人都红了眼睛,手指紧紧的掐入掌心。
更有人在暗处拿起棍棒。
“她是听竹居的姐姐,他们都是好人。”两兄妹像是吓坏了,上去拉扯老者。
可似乎根本不顶用。
宋月稚也没想这事这样难办,她叹了口气,准备叫钱大哥换个地方,再不济离得远些,等真正运作起来,这些难民也就没有这么抵触了。
正要开口说话,只见那老者被一脚踹翻在地。
场面登时寂静下来。
是那个断了手臂的人,他眼里充斥着狠厉的色彩,“带着你的东西,滚。”
很快,那老者颤着手指向他。似乎是想到这人在难民里的地位,他甚至不敢出声反驳,脸涨的通红后,他拿着东西跑远了。
有了他的出现,不少人放轻了呼吸,不敢在有所造次。
那人做完了事,却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钱大哥古怪道:“这下,我们可以建了?”
宋月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怔了一会,接着转身,凝神点了点首。
—
等到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分粥的人打开锅盖,热腾腾的热气便冒了出来,宋月稚看了一眼,还算浓稠。
里边加了些切碎的萝卜,这样也不会太单调。
但一开始并没有人上前来,那些难民都冷眼看着。
宋月稚倒也不着急,她将做好牌子挂了出来,难民里总会有认得字的,自然知道她这是在布施。
‘青盏’二字写的格外大,她知道十三州的人对这个商行有些好感。
接着她乘了几碗,递给了两兄妹,再是也给自己乘了些,细细思索以后,她又派了铃可去给适才帮过忙送去一碗。
暗处不少人咽了咽口水。
“阿娘,我饿......”
有病倒的孩童的紧紧的靠在的娘亲怀里,问着那扑面而来的甜香味,不由自主的呢喃出声。
他娘亲抱紧了他,小声哭泣。
“青盏的牌子.......”旁边衣裳干净的伸长了脖子看去,那木牌上写的大字,赫然是青盏。
那是十三州有名的慈善者。
如果真是他们,是不是可信了许多?
接着他们看到得到粥的一对兄妹吃的满脸发红,那香味很淡,但这时候却勾的人不住的生口水。
就连那人都......
良久良久。
真的免费给予他们吃食吗
这个问题在大多数人心里冒出来的一瞬间,便有一个母亲匍匐着过去,她含着眼泪,要了一碗。
坐在里边的小姑娘笑着递给她,似乎是见她还有个孩子,叫她等了等又送上一碗。
这是个起点。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忍受不下去,上前去。
老者在不远处僵直的站立,接着终于他挪动了步子,上前讨要了一碗。
到他的时候,站在宋月稚面前,只觉得脸烧的近乎发烫。
但是小姑娘似乎完全忘了适才那一茬,平静的递给到他手里。
他尝了一口。
甜的想把舌头吞下去。
—
自打傅桥在楼里说了这件事,不少人自愿捐献,但宋月稚却只要他们曾经在官府赚来的,也不多拿。
听竹居毕竟是个人多的地方,不少来这的散客听说了这些也自掏腰包出了一把力,这倒是宋月稚意外的地方。
不过她也没有收多少,只一切按照原先需要的来。
虽然这做好事的名声让青盏占了去,但却依旧有不少人知道听竹居是促成这件事的骨干。
是以,先前王主事做的那些勾当给她们泼上的污名自动消退了不少。
这倒是件好事。
宋月稚倒是很少亲自去外边行事,只派了铃可去监工,见她每次回来都笑盈盈的,就知道情况不错。
她在书房里将这些日子的汇款整理着,见还有许多多余的银钱,便准备再建些棚子,或者请大夫帮他们看看病症。
这般想着,她又唤来封絮,问了问她城里的情况。
封絮一双眼睛里有些说不出情绪,她总觉得这小丫头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总之与刚来溱安的时候很是不一样。
这些日子这般出力,着实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我认得个大夫,医术好。”
“哪家,我去登门拜访,正好剩的这些钱也能请得起。”
“你倒一点都不贪污。”
宋月稚拿起身侧的斗篷,披在身上,“我也不需要这些,走吧絮姨。”
见她说走就走的架势,封絮忍不住笑了。
这模样,倒是和她母亲有点像。
—
这日出了晴,天公作美。
“那人也来自十三州,年纪不大,但医术是真的不错,前些天挂起的招牌,时常在城里照顾难民。”
“是个好人。”宋月稚一听便放心了,她掀起布帘朝外边看。
街上干净的很,瞧着欣欣向荣的。
马车行过大街,到了深巷内的一家小户里。
宋月稚弓指敲了敲门,半响后,‘咯吱’一声被打开,里面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那人说:“找那位?”
两人对视,都怔住了。
那人居然是,杨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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