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相逢
叶蓉摇头。
“那为何对我做出这么…惊恐之状?”他又问。
看着他那双戒备警惕, 有清淡的眼,叶蓉才相信,他不是顾华庭。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叶蓉问。
“这位夫人,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便要打听我的名字, 恐怕不妥。”叶蓉才是自己的唐突,道“是我失礼, 公子见谅。”
男人道“这便不必。”
就此再没话,转头对向布庄老板, “你们这里的蜀绣段子我全要了,包起来。”
老板立刻乐花了眼, 要知道,这开布庄最挣钱的, 就是这蜀绣云锦段子。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儿, 哪里会有人买得起蜀绣,不过拜拜让之落了灰尘罢了。
如今可是来了一个土财主,竟然要把所有的云锦段子都包了。
老板乐呵呵地打发小厮去包裹缎子, “公子,您看您这是要送去?”
“我明日走,你明日送到镇外十里长亭即可。”
叶蓉自始至终背对着他挑选布料, 耳朵却长在了后面,悄悄听动静。
等没了声, 叶蓉以为他已经出去,转过身,却看到这人还在那选蜀绣, 老板想说话插上一句,被他一个眼神呵止。
叶蓉没再看一眼,转身出了布庄的门。
回到茶楼, 说书先生的话落,一拍板,下场顿时出现哄然的掌声,听者拍手叫好。
找到王婶子,叶蓉抱过安安说要回去,王婶子看天色还早,又看她魂不守舍,心中生急的模样,不知出了什么事,想问停下,又见她确实着急,忍住,“安儿在外面好闹,你先回去也好。”
叶蓉给安儿蒙上头巾,瞥了眼四周,脚步匆匆出了茶楼。
那个男人与顾华庭有九分像,若是有不相像的地方,就是那周身的气场不同。顾华庭给人的感觉是偏执强横,而那个人虽带霸道,却带了公子家的轻奢贵气,待人处事三分高高在上,看叶蓉时的眼神全然不认识,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但叶蓉不敢十分保证,毕竟顾华庭与她来说,这个噩梦从未停止。
她下狠心花重金租了俩马车,要回家。安儿似是感受到母亲的焦灼,在叶蓉怀里哭闹不止,咿咿呀呀不停。
叶蓉心上更乱。这个孩子出生得多么不容易只有她知道到。当初为了生下他,自己险些丧命。
车夫收下银钱,利索的让他们母子上车,赶马就要回去。
这一路走得风平浪静,好似那个人从未出现过,只是叶蓉的幻觉,又好似他真的只是一个路过的贵公子,与她叶蓉无半分瓜葛。
回到房里,叶蓉当即给门上落锁,小窗挂上,直到无人可进来她才安心。
安儿还在哭,一声接着一声,他这双眼像极了顾华庭,一直看着她。
夜里,王婶回来,给叶蓉带了布段,过冬的食材。
叶蓉感激地给她银钱,王婶向来照顾她,象征性地收了点。
送走王婶,刚关上门,谁知院外突然跑进来两人。一对上那双眼,叶蓉下意识地落下闸门,被旁侧的男人用刀架住脖子,“姑娘,您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不然我可不保证我手下这刀能长眼睛。”
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听的人吓得手颤了三颤。
“阿青,不得无理。”男人呵止完身侧的人,回头对叶蓉一笑,“原来是今日来买布段的夫人,我二人并非有意打搅夫人,只是今日老板来送段子时不巧被匪徒盯上,家仆不敌,与之失散,我二人才逃到这里,还望夫人通融一二,给我二人一容身之所,他日必结草衔环相报。”
叶蓉秀美微蹙,“我这院小,没有多余的屋子容下二位,还请二位离开。”她说完趁人不注意,蓦地落下门闸,让门外两人好吃了尘土。
阿青觑了公子一眼,“公子,我们现在该如何?”
男人盯着禁闭的门,眼睛一沉,“撞开!”
阿青得令,他满身的力气,最不愁用武之地,肩头抵门,两脚错开,一腿弓起,全身的力都用在肩上一处,手臂青筋暴涨,长吼一声,全身奋力一撞,门板轰然蹋烈。
叶蓉怔愣地站在院门口,脸色愠怒,“这位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弄坏我家门板?”
阿青面色尴尬,“夫人还请听我解释…”
男人拦住他,“事出从急,夫人见谅。”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门口,叶蓉一个寡妇,还想继续留在这,不想被别人说了闲话去。怒归怒,她让两个人进来,从里面把门修好。
阿青最擅长这活计,拿着家伙什去欢快地修门。
锦衣华服的男人是尊贵的公子,自然干不了这等事,亲自到叶蓉面前给她躬身致谢,“多谢夫人收留。”
叶蓉默默后退一步,男人注意到,眼睛一动,也自觉后退,两人的距离便远了不少。
叶蓉盯着他的眼,问他,“你是谁?”
“在下是凉城柳家三公子柳熹,今不幸遭匪徒遇难,幸得夫人相救,有待他日,必定相报。”
叶蓉眼睛始终盯着他,没离开过半分,这是相当不礼貌的打量。柳熹却不发一语,任其打量,面色温和,不见怒容。
“徐州顾府的六公子顾华庭,你可与他相熟?”
柳熹笑答,“顾六公子大名我怎会不知?还听闻我与他长相九分,只可惜还未见到顾六公子的面,他便不在人世。只是他把大半家产都捐赠给朝廷,其心之广,为国为民,可歌可泣。”
叶蓉观察他每一分变化,却始终没看出有何不对,不是他是真的与顾华庭毫无关系,就是他伪装得太好,连从前阴骛的气势掩盖得不露分毫。
“柳公子不必谢我,既然已经躲过匪徒,明日请柳公子速速离开我家。我这里没有多余的房屋被褥,就请柳公子在这庭院里凑合一晚。”
叶蓉说要连头也没回走了。
柳熹含笑看女郎逐渐远去的身影,眼里的纵容与怜爱之意逐渐显露。
阿青终于修好门回来,“公子,今夜我们睡哪?”
柳熹指了指尚且掌灯的廊下,笑,“那儿。”
阿青张嘴,“啊?”
安儿这一夜也不知问的,一直在闹,叶蓉给他喂奶水,还是啼哭不止,隔着一道窗,廊下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叶蓉耐心地哄,“好安儿,咱们不哭了,乖乖地!”
见此法没用,叶蓉眼角瞥向窗下投落的人影,定了定神,启唇清唱,一口吴侬软语,安儿听了一会儿,果然安静下。
廊下的阿青听得神情悦悦,“公子,想不到这小寡妇唱歌这么好听。也不委屈咱们在这睡一夜。”
柳熹等他一眼,眼神凉凉,犹如刀割,让阿青立刻住嘴。
话说,他也不知为何公子今日突然要去买缎子,回来还一个劲的傻乐,乐完之后让他一同去那布匹,结果这缎子没拿来,先是遭到劫匪挟持一路逃到这里。”
这夫人忒不识好歹,给报酬也不愿意相救,阿青当即就要拿刀逼她,但触到公子的眼神,只能落刀。
屋内的啼哭止住,歌声也停下,随后熄灯,一丝光亮也无。
阿青侧头看公子落在那道窗棱上一眨不眨的眼睛,阿青顿悟,公子身边一直没有女人,合着,这是看上这小寡妇了啊!又想到那小寡妇年纪虽大,却生的花容月貌,多的是妇人的清韵,便是自己也按捺不住心里的躁动,更何况一直素着的公子。
翌日天还未亮,叶蓉早早醒来,犹豫地推开窗,那道窗下并无人影,院内空空,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她抚住胸口呼气,走了便好,人走了便好。
两月后
羊肠山路,蜿蜒不止,有暗影浮动,细看之下,原是树摇曳的枝儿。
怀中孩张张嘴欲要啼哭,叶蓉猫腰躲在茂密高草后,额头冷汗涔涔,心中蹦跳,忙轻轻捂住他的嘴,神情焦急。
安儿似是接收到母亲的暗示,黑溜溜的眼球一转,咬住母亲的小指,便不再出声。
蓦地,远处行来两人,极速而过,至不远处停下。
一人先道“我明明看到那女人是往这边来,人又躲哪去了?”
另一人道“女郎交代,必须要杀了此人,人不死,你我都无法回京交代。”
“不管了,”他提起剑,扬声,“一个女人,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定然跑不了多远。”
两人向前奔去,直到没有人影,叶蓉才落下气,安然出声。
她垂眼慢慢思索,这两人倒底是谁?听从谁的令?他们口中所说来自上京,势必要夺她性命。叶蓉想不出,谁会与她有这么大的仇恨。
如今镇子回不去,叶蓉抱着安儿一直待在山里。
正值秋日,草木枯黄,山里没有果子食物,凉风不住地吹,簌簌而过。安儿感受到凉意,在怀里哭出声。
这次叶蓉没再拦他,悠悠地小声低哄。
地上烧了一堆木柴,炽热的火苗发出的热度稍稍让人生起暖意,叶蓉轻声哄着怀中的安儿,安儿在娘亲温柔的声中,尚且不知倒底发生什么,沉沉睡去。
夜色深深,风吹影动,呜呜响声不断。
叶蓉蓦地睁开眼,一匹独眼黑狼身体前倾,垂涎地看着她,和怀中熟睡的婴儿。
“嗷呜!”嘶天长明,宣誓它的主权和领地。
叶蓉咽了咽唾,警惕地看眼前的孤狼,脚步后错,慢慢向后退,右肩微微弯下,欲要去捡地上的木棍。
孤狼看出她的意图,那只独有的白眼死死地盯住她,后腿向后一蹬,整个狼身就要朝着叶蓉扑过。⑨拾光
叶蓉垂眸,心中跳动,一咬紧牙关,左手拖着安儿,右手猛地甩开木棍,狠狠抽打在孤狼身上。
孤狼悲痛一鸣,彻底被激怒,变得更加恶狠。
抽打之后,手中木棍不慎脱离,叶蓉连连后退,冷汗沁湿衣背,手脚发软,并不如面上看得那般镇定。
孤狼聪慧,看出她的不敌,伸出舌头再次长生嘶吼,这一叫彻底惊醒安儿,怀中的孩子哭泣不止,叶蓉无法,或许今日真的要死在这了。
正绝望之时,林中突然窜出一直冷箭,箭矢撕裂空气,放出一盏旋转的花,直直扎向孤狼的脖颈,孤狼不慎被射中,却并没当即就死,愤怒地再次扑向叶蓉。
与此同时,林子里一个人影更快地向她冲来,双臂护住她和安儿,却被恶狼抓伤后背,叶蓉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瞳孔一瞬放大,不慎脱口而出,“顾华庭?”
不知他听见没有,等站稳之时,又扫她一眼,“在这等我。”
叶蓉点头。
随即他身形一闪,再次陷入与恶狼的缠斗之中。他身形矫健,手中短匕首频频刺向孤狼,孤狼身负重伤,又自身不敌他,节节败退,到至草丛中,再一闪躲,便没了踪迹。
他并没费力去追,确定孤狼逃走之后,才回到叶蓉身边。
或许是夜间天色过寒,他又身上负伤,刚到叶蓉面前,猛地转过身,干咳一声,稍稍停歇之后,才回头看她道“夫人受惊。”
叶蓉正低头哄安儿,见他这么快就回来,抬眼看他疑惑,“柳公子?”
柳熹笑答,“幸得夫人还记得。”
“你如何在这?”叶蓉捋好衣裳又问。
柳熹眉头微蹙,“镇上卖的缎子成色好,我想再来瞧瞧,却不成想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跟着夫人,细打听一下,才知有人要害你,所以才出手相救,仓促之下,唐突了。”
叶蓉眼落在他的脸上,始终观察他的神色。
柳熹面上不动,一如往常。除了那相似的眉眼,其他的每一处都与顾华庭差距破大。
“六郎?”叶蓉突然开口唤出一声。
顾华庭抬眼,狐疑,“夫人是在叫谁?”
叶蓉瞥开眼,语气淡淡,“只是看柳公子想到故人罢了,请柳公子不必在意。”
柳熹垂手,“夫人被人追杀,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不若与我同行,找一处安身之所。”
“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叶蓉挑眉问他,自己不过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能劳得动这么一个贵家公子几次三番相救?叶蓉始终怀疑,当年的顾华庭并没有死。
柳熹勾唇笑,这一笑让她眼睛一晃,不自觉又记起了那人,“实不相瞒,我总觉得以前见过夫人。”
“夫人总让我有种熟识之感,再者几日前夫人出手相救,我还从未答谢,如此就当感谢当日夫人救命之恩。”
叶蓉先是一怔,随后释然,他若真的是他,怎会这般好声好气地与自己说话,摸不准什么时候就把她和安儿抓了去,囚禁在庄子里。
“马车就在外面,夫人请随我来。”柳熹拂袖抬手,含笑给她指路。
他这一举再惹得叶蓉怀疑,她皱眉,记得自己并未答应会同他走。抬眼望向那条小径,黑夜寂寂,周边林木森森,草木枯黄,无一丝生机之景。
柳熹并未给她犹豫的机会,语气加快,“我本打算今日就离开,因为夫人,才留到现在,夫人若今日不走,明日不死在那些人的手里也会死在野兽的手里。”
叶蓉两手拖着安儿,掩了掩他的衣裳,眼睫颤了又颤,唇畔抿起,随后看向顾华庭粲然一笑,“柳公子是不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就等着我松口,跟你离开,再任你摆布。”
她笑,“柳熹,你找到我究竟是要做什么? ”
柳熹一顿,眼睛动了一下,那双凤眸深深地看她,正巧乌云遮住圆月,地上黑了一片,叶蓉并没看到柳熹眼里一闪而过的痴迷与疯狂。
待乌云缓缓消散,柳熹又恢复此前冷漠淡然的模样,他轻笑,“夫人若是不信我,那我没法子,现在我便就要走。”
他转身甩袖,大步朝那条小径走去,没有一丝迟疑。男人的背影掀长高大,一如往日。
叶蓉心下气闷,这人表面看着温润如玉,说走就走,却是和顾华庭一个脾气。
她这一急,一直乖巧的安儿也开始哭闹,一面是不明缘由地追杀,一面又是一条不知境况的路,叶蓉哄着安儿不及,对下面步子逐渐慢下的男人喊道“我跟你走。”
马车一路离开镇上走了多日,叶蓉没再回到镇子与王婶告别,匆匆而来,匆匆而走。再醒来时,透过被风卷起的车帘,外面的男人骑于枣红色骏马之上,面容冷峻,凝眉沉思,注意到车帘里传过来的视线,眼睛倏的一盯,一瞬的阴鸷后又变得和顺。叶蓉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她别过眼,不再去看他,专心哄着安儿。
“这孩子有名字吗?”柳熹的声音穿过车帘,入了叶蓉的耳。
叶蓉回道“只取了乳名安儿。”
“我倒是有一好字,不如取名为行止如何?止于错,止于误,畅行天地间,恣意潇洒。”柳熹手握缰绳,看着有几分漫不经心。
叶蓉笑回他,“不好。柳公子并为安儿父亲,这名字我想让安儿父亲亲自来取。”
听到这话,外面的男人语气带上一丝小心谨慎,叶蓉不知是他故作心虚还是其他,只听他沉声道“夫人的丈夫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亲自来取?”
叶蓉眼睛转了转,俯身一把撩开车帘,望他,两人四目而视,她启唇,轻声细语,这声音都随风消散,“他是死了,可安儿想认谁做父亲不是由我说的算?”
四目交缠,一带试探,又有着早就做好的果断坚毅,另一个始终是漠然,从她开口到话落,没露出一分一毫的异样神色。
“夫人倒是与旁的女郎不同。”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话。
柳家在邢州,离上京最近。一行人匆匆赶路,到了邢州。
叶蓉被安置在一处别院,柳熹并未带她回府,这也正是叶蓉的意思,他与她并没有多深厚的交情。自那日取名一事后,柳熹对她更是话少,整日沉着脸,走在马车前面。
进了屋,先有人备水沐浴,行程匆忙,在路上沐浴的时间并没多少。
叶蓉对客栈阴影颇重,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被她亲手杀死在客栈里。顾华庭当时必然恨极了她,可又对她无可奈何。现在虽然安住在别院,还是有几分恐慌之感。
过了这么多年,叶蓉回忆往昔,亦能揣摩出当年的心境。
那时她被囚禁在客栈,出不得门,顾华庭知她乏闷,会变着法子得哄她开心,以至于给她做马骑这等幼稚的事都与她说过。情.事上克制不住时,更是会做常人不会的事,用尽极致的温柔。
平心而论,如果他能像刘信成一样温柔相待,尊重自己,说不得,她和他定然不会闹成今日的地步。
一人身死,而另一人就要怀着心里难以言说的情绪度过余生。
安儿近日高热不退,请了郎中来看过,奈何安儿尚小,用不得过烈的药物,只能敷帕子以降温。
叶蓉不眠不休地照顾安儿,生怕他出了意外,这么大的孩子最容易夭折。
翌日,叶蓉支颐睁眼,看到面前高大的男人,有一瞬茫然,再看到那张极为熟悉的脸,她最先想到的便是顾华庭,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后退一步,身形不稳,直直地倒向地上。
腰间缠住一双手,男人把她勾到怀里,他压着她,身形相贴,叶蓉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胸膛的炽热,这才记起,面前的人不是顾华庭,而是柳家公子柳熹。
不管他到底是谁,叶蓉只认他是柳熹,顾华庭早就死了。
叶蓉抬手用力推他,男人只稍稍用力拉了下,便停住手,指尖微动,随之退后一步,两人隔了些距离。
“我明日会派个人照顾安儿。”柳熹眼睛落在床上昏睡的孩童身上,目光褪去冷硬,带了些难得的柔情。只一瞬,便再不见踪影,让人只认为那一刻不过是错觉。
叶蓉并没注意到,她的心思全然放在安儿身上,“不必劳公子烦心,我一个人照顾他就够了。”
“你…很爱他?”柳熹出声问。
叶蓉这才转过身,岁月荏苒,她不再如初入顾府的女郎时青涩纯净,眉宇之间平添妇人的风韵,体态婀娜,娇艳生情,让人移不开眼,而自己却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岁月当真是眷顾她。
她眼里含笑,像萃了星河,“我爱他?你说谁?”她问。
柳熹突然停口,坦然一笑,“我问的是夫人的孩子,也问夫人的亡夫。若不爱亡夫,夫人何苦要独自一人带着她的孩子,想必定是情深意切,至死不渝。”
“实不相瞒,我对夫人一见钟情。以报恩为由,把夫人带到这里,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得夫人青眼。看来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叶蓉把敷在安儿头上的面怕拿下,泡到热水里,水温高,叶蓉乍然伸进,手被烫的缩了一下。
柳熹快步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叶蓉敛下眼,蓦地把手缩在衣袖里,声音渐冷,“我不爱他,跟他的每一刻都恨不得杀了他,留下这个孩子也只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即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街头的乞丐,我也会留下。”
“柳公子,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不妨去给我找一个人,他叫刘信成,是徐州顾府东院大夫人的侄儿,我喜欢他,只认他一个人作夫君。”
柳熹走时一句话都没说,脸黑如锅底,叶蓉无从判断他究竟是因为她说得这一番陈词打击到,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好不容易从顾华庭手里逃出,她断然不会再入另一个深坑。
邢州柳府
二公子整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柳家老爷再也坐不住把他叫到书房。
“熹儿,你这几日不在府中好好养病,都在做些什么?”
柳家老爷子柳芳周看着面前沉坐的人发愁,这是他三妹妹的孩子,他三妹妹在那个顾府里早死,他有心去顾府把这个侄儿接出来,却遭他拒绝,说什么都要继承西院的家产。柳家虽不如顾家富足,但家中也有不少庄铺,而他的侄儿就是打定主意不跟他走。直到一年前一个夜里,他气息微弱,聊胜于无地被人送到府中,柳芳周请尽郎中给他诊病,半年才将将养好,这几日又不好好在府里歇着,偏要往外跑。
柳芳周气得直拍桌案,“你倒是说说这几日出去都做什么了?郎中叫你在家休养,你这病都是靠药材吊着,说不上什么时候你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
柳熹想到今日客栈见那女人时她说的话,目露嘲讽,“死了就死了,左右没人挂念!”
“糊涂!”柳芳周负手越过桌案走近他,“你可知道你母亲当初为了生下你受了多少苦,而顾家又是怎么待她的?你怎么和那人的一样混账!”
话落,柳熹双目瞪圆大,眼底猩红一片,猛地站起身,双拳攥紧,“我敬你是我舅舅,只这一次,再提他,下回别怪我翻脸无情。”
柳芳周也自知失言,看着眼前人摔门而去的背影,他双目模糊,回坐在太师椅上,悠悠长叹一声,“都是冤孽啊!”
说起顾华庭的生母柳珍儿是邢州出了名的美人,与顾府的大爷一见钟情,远嫁徐州,柳芳周还给她添了不少嫁妆。可这一远嫁,柳珍儿一个闺阁中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没了娘家的庇护,在顾府这个深宅里可谓是如入深渊。
柳芳周那一年行商偶经徐州,就去拜访顾府,顺便看看自家妹妹。那时柳珍儿已经怀有身孕,却是无半分为娘该有的喜悦,与他说话时躲躲闪闪,不一会儿就回了屋,都五月份,肚子也不见大多少。
柳芳周知事情不对,暗中派人调查,查来查去才知道,柳珍儿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家东院老太爷的,顾老太爷贪图柳珍儿的貌美,趁着大爷不在家,便用了强。没几日,柳珍儿有了身孕,这孩子若打了对身体损害极大,柳珍儿打不得。等大爷回来后,柳珍儿便与他一夜同房,谎称孩子是他的。
这件事一直瞒了下去,直到那一年,顾华庭进京赶考,刘氏得知此事,趁他不在府中,设计毒杀柳珍儿夫妇,又在他科举时联通别人陷害他贿赂考官,西院至此没落,直到一年之后,顾华庭从上京回来,用铁血手腕执掌府中大全。
顾老太爷是他生父,可顾华庭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在他纳妾那一日,强占叶蓉,正是他心底那颗仇怨的种子在作怪。
这一切,何不是冤孽。
已是深秋,冷风吹得人清醒。顾华庭对着西洋镜微微弯起嘴角,眼尾下垂,眼里自然流露出笑意,面目柔和,整个人才显出几分温润。
她说她喜欢谦谦如玉的公子,顾华庭便日复一日的对着西洋镜练,如何笑,如何痛,如何悲伤,这么多年,他早就忘了当初的自己,那时上京城里意气风发的郎君。他现在犹如鬼魂一般的活着,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她,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安儿,他还那么小。
她今日定然是在骗他的,就想拒绝他才那么说。若是真的不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生下安儿,又独自扶养那么多年?顾华庭心里冷哼,这个满口谎话的小狐狸,他是不会信她的,除非她亲口说她爱他,别的什么都不信。
柳熹说派人来照顾他们母子,虽叶蓉拒绝,但他却像是没听到,依旧派了人过来。是个年老的嬷嬷,嬷嬷在柳家待了多年,忠心耿耿,很会照顾稚。
叶蓉没再拒绝,便随他去。
柳嬷嬷干活麻利,不过几日,安儿病好,躺在床上咯咯地笑。
叶蓉拿着金锁逗他,这长命锁是柳熹让柳嬷嬷送来的,上面刻着吉祥的金色云纹,下面有一行小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寓意好,叶蓉便收下,没事给安儿逗弄玩。
安儿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粉嘟嘟的小脸,白白嫩嫩,小胳膊小腿上都是胖乎乎的肉。
叶蓉不喜他这双眼睛,那根根直立的睫毛像极了他。
把安儿哄得睡着,叶蓉坐在案上喝了盏凉茶,指尖敲打在杯盖上,茶水入腹,凉得让人清醒。
这几日忙,没得时间让叶蓉去想究竟是谁一直要害她。在顾华庭死后,她隐居镇子,与旧日的人都无往来。杀她的人说是来自上京,她的故人有谁会在上京呢?她闺阁十六年,如今又过四年都从未去过上京。
蓦地,她想到一年前临走时刘信成和她说的话,她是南平王府真正的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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