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来了，那件事情。

    奥德里奇已经完全忘记了爱丽丝交代他的大事，直到她忽然一提，他才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可是……真的要去做吗？

    他抬头望着爱丽丝的眼睛，那双蔚蓝色的眼眸格外好看，里面有他的身影，因为爱丽丝在温柔地直视着他。

    生活里很多事情他都能唾手可得，可在爱丽丝这里，他总是不能随心所欲。

    所以，还是做吧，因为想要那双眼睛永远能看到他，那是他想要的家人的目光。

    想好了后，他非常想以奥德里奇这个真实的身份表示对她的支持，于是开口道：“是有关你的什么事情？一定要比尔说吗？你可以现在就直接告诉我啊。”

    爱丽丝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她低下头皱了皱眉，因为她完全不想同一套话要对同一个人说两遍，麻烦死了。

    正不耐烦着，她余光忽然扫到奥德里奇眼中的期待。

    嗯？为什么有期待？难道……

    她尝试着说了下之前她对比尔说的假装意外死去的话，奥德里奇假意思考了一阵，就开始自动站在她的角度上着想，表示理解她的心情。

    她又动嘴说了几句，奥德里奇神色挣扎了下，就下定决心要帮助她了。

    她知道她可以成功，但没有想到可以那么简单地就成功了。

    然后呢？

    她可以实现愿望去假死了，那听到她死亡的消息后，她的父王是什么想法呢？

    爱丽丝一直逃避去面对的那个人的面孔，忽然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地出现了。

    他有着和她一样的蓝色的眼睛，可他却有着她没有的冷锐。

    回想她所能看到的她的父王的情感生活：她的父王没有朋友，没有情人，没有父母。

    他有很多亲人，可被他当成亲人的，只有他的孩子。

    她的父王的情感世界单薄得可怕，像她一样。

    所以他们两个人在分裂之前，都齐齐只为过一个人的离开而浓烈地哭泣过，那就是她的母后。

    那么当得知她有可能遇难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呢？

    是不是像她得知被他抛弃时一样撕心裂肺啊。

    爱丽丝的面容上的温柔渐渐凝固了，甚至她脸上的所有神色都像褪色了一样，最后她面无表情，空洞地望着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本来等着她的夸奖，哪里知道收到的是这种反应，难免紧张又小心地提醒道：“爱丽丝，你不高兴吗？”

    爱丽丝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不高兴，是太高兴了。我的父亲终于要感受到我的痛苦了。”

    她这样说话，可是面容里却依旧没有任何一点喜悦的情绪，她呆呆地站着，忽然转身离开，整个人像个没有灵魂的死人一样，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想休息一下，”此后几天，她始终表现得精神恍惚、不知喜悲。哪怕奥德里奇和她说一切都已经解决了，卡尔的使者以为她丧生在火灾中，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了卡尔汇报消息，她还是没有多少反应。

    她不会哭，不会笑，只是会发呆，陷入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奥德里奇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爱丽丝在对待被她父王驱逐这件事情上，很明显不只是怨恨，她已经到达了一种神经质的程度，随时都有可能疯狂起来。

    那如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奥德里奇知道当初他和卡尔老国王做过的事情，随着爱丽丝的假死，一切很快都会暴露，他得抓紧时间试探，他便有一天问道：“爱丽丝，在知道你死之前，卡尔王都那边其实一直有在打探你的消息，一直有在关心你，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的父王是爱你的，只是爱的方式比较不一样，他是头疼你的脾气很久，又没办法，只能想着靠……”

    “你的意思是他是有苦衷才来害我的吗？”爱丽丝忽然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

    她的语气还是毫无情绪，但她忽然发红的双眼，还有那眼眸里沉甸甸的情绪，让他忽然背脊一凉，感觉她活得像个可怕的鬼。

    奥德里奇说不出话了，她倒是打开了说话的**，自言自语起来：“也是，人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从来也不是什么乖小孩，我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没有什么能管得住我的人。还是公主的时候，我也没有做过什么成功的大事，我的功课都是靠着小聪明应付着过去的。我还脾气坏，嘴巴毒，吸引住的男人莫名其妙也不是什么好人……”

    奥德里奇：“……”喂，这话就不用说了吧，这太绝对了，简直是在指着他的鼻子在骂。

    “比尔……和我也算是好人吧。”奥德里奇尴尬地说道，“你吸引的男人类型也没有那么不堪。”

    爱丽丝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跳过说道：“我仔细想了想，我的生活被人打击就颓败到这种地步也太正常了，若是战争到来，我这种只在享乐上精通的人，可能会和历史书里那些悲惨人物一样，只能无力地接受一切失败的局面。”

    她能忽然想到这点，奥德里奇倒是意外，也有点欣慰，道：“你能想到这个挺好的……”

    可爱丽丝话锋一转，又说道：“可父王为什么不像历练我的弟弟一样，把我放军队里训练呢？为什么不能像对我弟弟一样，把我当继承人严苛要求呢？”

    奥德里奇：“……”这话他没法接。

    爱丽丝缓缓吸了一口气，忽然轻松地笑道：“对了，你不认识我的弟弟，也很少听说他的消息吧。他是个倒霉蛋，我母后死得早，但我父亲总要有个儿子，所以他某一天就出现了。

    我以前觉得他很可怜，你看，我接受不了他的存在，我父亲也不怎么关注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活得也低调。

    可是呢，现在我倒是觉得他是个幸运的倒霉蛋了，起码他周围环绕着许多朋友师长，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未来。他起码……一直能握住自己的未来……”

    奥德里奇看着爱丽丝眼中的空洞，有些心疼，也不赞同爱丽丝说的没有握住未来的话，他开口道：“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惨的，你可以握住自己的未来，只要你……”

    “嫁给你吗？”爱丽丝冷漠地打断。

    奥德里奇又语塞了，他的确那么觉得，又不想说爱丽丝就算不嫁他也可以嫁给别人的话，只能闭嘴了。

    “奥德里奇，”爱丽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在蜷缩着发抖，“我是一个很贪图享乐的人，但现在，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享乐没有那么重要了。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了。享乐只是活着很表面的快乐，还有很多更深的快乐，我呢，我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获得那些深层快乐的能力。

    你……你为我做成了一件大事，我知道你不可能坚持做这件事做很久，但起码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这个承诺本来对于奥德里奇是很好的事情，可是奥德里奇却莫名高兴不起来，相反地，他的心还猛地发慌。

    他仔细搜刮发慌的原因，觉得可能因为他对爱丽丝撒了个大谎，可能也因为爱丽丝不爱他。

    他想让爱丽丝开心，不要与他在一起时，总是这样悲观，他便努力去想什么是爱丽丝心中最深的快乐，然后说道：“你不要去想你嫁给谁，这样你肯定难以接受。你可以去想你可以从你得到的资源里获得什么。

    支撑你弟弟成为继承人的是他能拿到的资源，支撑我成为国王的是我能拿到的资源。也许你觉得很不公平，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看别人得到了多少，我只会看自己获得了多少，然后努力让自己获得更多。

    因为悲伤地去想自己得到得很少，你得到的东西非但没有增多，反而还可能消失，你必须努力去抓住你能拥有的。”

    他努力站在爱丽丝的角度，尽量不带感**彩地评判每个人手上拥有的东西，然后……

    然后给爱丽丝找点事情干。

    唉，爱丽丝这状态，越想肯定越悲观，然后出事的。

    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没有满意的出路也容易出事，所以给她安排点希望吧。

    奥德里奇很熟练地这样操作，他以前用人也很会给人希望，然后看着别人为他冲锋陷阵，他在背后运筹帷幄。

    只是到了爱丽丝这里，因为想着这个人是自己的妻子，就忘记了她是一个人，所以非但没有给予她希望，还连同她的父亲一起，活生生地掐断了她的希望。

    等等，他好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奥德里奇的瞳孔一缩，猛地看向爱丽丝，发现爱丽丝听完他的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再是那样无动于衷的魔怔样，他的喉头动了动，干涩地进一步说道：“你不爱我，我没关系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嫁给我，我能保证不会让人威胁你的地位，你可以动用王后的一切权利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这选择一下子摆在爱丽丝面前，像是强迫她立刻去选，她明显立刻犹豫了，抵触了，便迟疑地说道：“可是……”

    奥德里奇迅速接上：“可是你能做好吗？你拥有了我能提供你的最大权利，你能利用得了吗？你究竟想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爱丽丝微微震惊地看着他。

    奥德里奇不但给爱丽丝找了事情干，还在爱丽丝在质疑那事要不要干的事情，忽然给爱丽丝发出灵魂的质问，让她纠结的点瞬间变成另外的东西，而那些东西与他不再充满冲突。

    这些都是他以往处理人事的一些技巧，他站在爱丽丝是一个有需求的人类的角度，设计好了需要的步骤。

    用在爱丽丝身上后，他却意外地发现她非常受用。

    这与以前那个大失败完全不同，在那个大失败里，他所设计的是制造一个满意妻子所需要的技巧。

    原来对待爱丽丝并不是一件极度麻烦的事，只是他一直以来都走错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每个人都有知识盲区，如果能看到盲区，并且愿意为此忏悔，那就很不容易了。

    而为此做出的改变不叫失去自我，叫提升自我。

    公主会提升的，国王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