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那时雷恩斯对她不胜其烦，避之不……

    “你们看，那个下巫族的女人又来了——”

    “边境小部族的人大都厚颜无耻。之前德威尔阁下不是已经明着拒绝她了吗？竟又恬不知耻地贴了上来。”

    南境夏末，光明神院修行方始，本是众位修习法师最为忙碌的时刻。

    但现在，那宏伟的大学殿回廊下，过路人却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学殿花坛前的女人。

    她生得极其妩媚，一双眼睛漂亮得张扬。

    阳光照在了她如同波浪般的棕发上，也映着她一双碧绿的眼眸。

    但不同于其他路过的法师，她并未规整地穿戴神院的制服。

    纯白的外套不过被她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露出了裁剪流畅的绿绸裙。

    这令她夺目，却也引来了不少目光。

    好奇，轻视，敌意……她明显在这里不受欢迎，除了极少数来自异性的艳羡外，向她投去的大多不是善意的眼神。

    “她就是那个利亚娜·高登？”

    “可不是，就是这位利亚娜，这三个月来，对德威尔阁下死缠烂打，次次被拒绝，可就是不放弃，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

    “听说了吗？她追求的方式也够特立独行。她前天竟去找了道尔神官，托他把来自她那个小部族的药剂转送给德威尔阁下……她想什么？这种东西，德威尔阁下能看得入眼？？听说道尔神官当时可为难了。”

    “哈，你们不知道，在昨天，这位利亚娜·高登小姐还在修行会上对德威尔阁下唱了首他们下巫族的情歌示爱。哦，我的光明神！这可是新月历352年了，还有人唱情歌示爱？你们不知道，德威尔阁下直接黑着脸走了……”

    ……

    这些议论声都撞入了利亚娜的耳中。

    但她站在那里，却恍若未闻。

    她的双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从未想到……自己竟重生到了五年前，刚进入南境神院修行的时候。

    她明明是死了。

    利亚娜一时不记得自己死在什么时候，只记得自己死后大概又在灵空中飘荡了几年。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

    但刚刚，她明明与往常一样飘在一片混沌中，但不过转眼的功夫，她便出现在了这里。

    是有人召唤我回来的？还是说这是有人为我精心营造的幻境？或者说……仅仅是巧合？

    利亚娜紧抿嘴唇，睁大了眼睛。

    眼前是久违的神院，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她陷入了茫然。

    她低头，才发现手边是一个木盒。

    短暂的犹豫后，利亚娜打开了它。其中呈放着一支药剂，还有一张羊皮信纸。

    上面写着：

    “德威尔先生：

    这是我在乌有灵谷探索时发现的水乌草，记得之前曾听您提到过它的益处，所以制成药剂赠予您，希望对您有所帮助。望您收下。

    利亚娜·高登”

    ……德威尔。

    但看到这个名字，利亚娜却如同看到诅咒一般，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手指攥紧，指关节挣出了一片惨白。

    雷恩斯·德威尔……这是个哪怕她死去已久，淡化了许多记忆，也绝不会忘记的姓氏。

    他，就是个凶手。

    她曾经爱上、却杀了她的凶手。

    ……

    利亚娜死后一直没有想通，她怎么会在雷恩斯这么一个人身上连栽两次。

    如果说第一次尚可以说是她热血上头的错误，那么第二次，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寻找。

    除了愚蠢，利亚娜再找不到其他解释。

    他们在一起了两次，也分开了两次。

    而每一次分开，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

    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就是她强求来的。

    他们在神院初识，她对他一见钟情。

    而彼时，她只是神院下等学生的普通学生，雷恩斯却是整个南境最强大的神术师家族之一的继承人。

    她不顾两人身份的差别，对他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他拒绝了她多次。是她坚持了长达一年的攻势，他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她。

    利亚娜起初还以为他是被她感动了，而这个“勉勉强强”，是她后来才悟出来的。

    ——她当时的爱意是如此炽烈。而雷恩斯在另一段关系中始终求而不得，他心灰意冷，再无所谓，才干脆直接答应了她的追求。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在一起后，他始终对她不冷不热。与其说对待她像恋人，倒像是对待一个不小心给了许诺、不得不应付的外人。

    他对她负责，但从来不主动与她亲密。

    她本以为他天性如此。

    直到一次雷恩斯醉酒后，他喊出了另一个名字，神态与平时面对她时判若两人。

    她这才知道，雷恩斯心里藏着的一直是他的青梅竹马，南境另一位神术师大家族的继承人，诺拉·克拉雷。

    这件事对她打击颇大。她不明白雷恩斯既然还喜欢着另一个人，为什么答应与她在一起？

    面对她的质问，雷恩斯并不回答，两人开始冷战。或者说，是雷恩斯开始单方面回避与她见面。

    而后来，当她的宗族与诺拉的家族发生冲突时，雷恩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站到了诺拉那一边，甚至将矛头指向了她。

    利亚娜那时这才明白，一切不过如此。

    他真正喜欢的会永远铭记；他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哪怕她施尽各种手段，也依旧在他心中占不了一席之地。

    她到头来身心俱疲，最终黯然离场，自己离开了雷恩斯。

    不过对当时的他来说，似乎依旧无足轻重。

    她眼看着雷恩斯与从前他爱慕的那个女人再次走近，而他们二人形同陌路，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当时，他们之间到此为止就好了。

    然而并没有。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因为一些际遇，她与神院彻底决裂，前往了与神院所在的南境敌对的北境。

    利亚娜以为，这些事，让她在雷恩斯心中终于有了些迟来的、可笑的分量。

    不过，却是恨意和杀意。

    雷恩斯认为她毁了神院，曾对她说恨不得她去死。

    她现在还记得，她当时听了后，不再有什么感觉，只想笑。

    这大概是她从他那里听到的情绪最丰富、情感最真挚的话语了。

    但到头来，雷恩斯对她只有淡漠和恨意。

    而她，曾经以为自己放下了他，实际却没有，她对他总留有最后的情愫。

    但是，这留情却成了致命的杀器，与雷恩斯的无情结合，促成了她的死亡。

    ——在前世，雷恩斯亲自上北境，布下了令她尸骨无存的局。

    但她因为对他留情，并未察觉。

    直到雷恩斯亲手为她埋下的毒素已毒入膏肓，令她行动不得，她才如梦初醒。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之后，她死在了以雷恩斯为首的南境神院各势力的围剿中，死无全尸。

    雷恩斯……在利亚娜灵界飘荡了两年后，再想起这个名字，问她恨吗？她当然恨。

    一股恨意如毒蛇般攀上她的心头。

    她恨不得让雷恩斯原样尝过她前世所受的身心的痛苦。

    但她不怪他。他有他的立场，他的选择对得起他的身份和责任。

    她更恨自己。前世像个废物一般的自己。

    ——感情上当断不断，拖泥带水，才会任人拿捏、落得身心俱毁。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让感情变成自己行差踏错的理由。

    她想，雷恩斯，你我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不然，我们都自求多福。

    ……

    微风吹拂起额发，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利亚娜这才回过神来。

    一群人正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来。

    为首的人身材魁梧，拥有一头浓密的金发，眼神如刀锋般犀利。看到她，便出言讽刺：

    “高登小姐，怎么又是你？我之前不是已经让你不要再来了吗？？”

    他容貌英俊，宽阔的肩膀上披着雪白的制服，左臂用金丝绣有雷豹的徽章。

    这是南境神术师大家族克拉雷家的家徽。

    而看到来人，利亚娜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

    赞恩·克拉雷，克拉雷家族高贵的第一继承人。雷恩斯最好的朋友，诺拉·克拉雷的亲哥哥。

    没想到，她重生回来遇见的第一个熟人会是他。

    前世，他们可谓是水火不容。

    赞恩从认识她起就没给她过好脸色，他对她极度不喜。

    在她追求雷恩斯时，他多番为难；

    在他们在一起后，利亚娜还听到赞恩跑去质问过雷恩斯，怎么看上高登家族的女人。

    但现在的情形……

    利亚娜明白自己现在的重点。之前，她沉浸于时间回溯的震惊，这才想起捋清自己目前的处境。

    水乌草药剂。

    咄咄逼人的赞恩。

    利亚娜的思绪猛地明晰。

    如果没有记错，这个时候她刚开始追求雷恩斯不久，大概两个月。

    现在，雷恩斯对她不胜其烦，避之不及，面都不想见，便干脆托了性格强势的赞恩来打发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克拉雷家族，以强势和护短出名。

    赞恩遵照雷恩斯的意志，亲自来打发了她。

    记忆中，他不仅当众对她冷嘲热讽，还强势地代雷恩斯退还了她赠予的所有礼物。

    这让她在接下来一个月，都沦为了神院的笑柄。

    虽然利亚娜一向对身外名这类东西，谈不上在乎。

    但因为雷恩斯的意志，被赞恩当众退还所有让她和雷恩斯有关联的物件，还是让当时的她难受了许久。

    她当时真挚地迷恋雷恩斯。

    但现在——如果说目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即重生是真实的——这样退回……正好。利亚娜想。

    拿回所有与雷恩斯所有相关联的东西，断掉相应的联系。这正是她想要的。

    “怎么不说话了，装哑吗，高登？”

    赞恩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利亚娜却几乎一瞬间决定了当下的对策。

    ——速战速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急于去确认。

    “克拉雷阁下。”

    利亚娜抬起了脸庞，一双碧眸闪烁，“我在想，我为什么不能来呀？我来神院也有半年了，没有听说过大学殿不允许下院的学生来啊？难道你们克拉雷家族还在神院划定了地盘，不允许其他人来么？”

    她的语气慵懒，却不乏挑衅。

    这与她前世的反应一模一样。

    在前世，在面对雷恩斯之外挑衅她的人，她的脾气总是不太好。

    但现在，雷恩斯也被排除在外了。

    而赞恩和他身后的追随者们，果然被她的话语激起了他们剧烈的反应。

    “利亚娜·高登，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跟克拉雷阁下说话？！”

    四周议论声炸开，穿着神术师制服的追随者门对利亚娜进行了声讨，甚至有人提出用神术让利亚娜吃一点苦头。

    直到赞恩抬手，他们才停止了议论。

    赞恩盯着她的脸，冷嗤了一声：

    “利亚娜·高登，我劝你不要再继续装模作样，我早已看穿你的本质，懒得再与你作无聊的纠缠。”

    “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是来代雷恩斯来与你做个了断的。”

    利亚娜挑起眉头。

    随赞恩话音落下，便有人抬着数个大小不一的箱子过来，累在了利亚娜的面前。

    四周目光灼灼。

    而利亚娜一眼便认出，这些都是她前世通过各种途径赠与雷恩斯的礼物。

    具体是什么利亚娜记不清，但她大概知道，这些都是她那个时期能获得的极有价值的物件了。

    赞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些，都是你之前送给雷恩斯的礼物。他托我全部退还给你。请你拿走，不要再来找他了。”

    利亚娜面无表情。

    有一瞬间，她不小心陷入了回忆。前世也是如此。

    雷恩斯托赞恩，把这些物件全部退给了她。

    她当时表面没什么，心里却难受极了。她后来追去问雷恩斯，是不是他真的想退，是不是赞恩因为讨厌她背着他做的。

    雷恩斯以冷淡的回应让她有了肯定的答案。

    他那时，似乎就没把自己的心意当回事过。这令她又暗自难过了许久。

    不过现在……难过什么的，再不会有了。

    嗤笑声隐隐响起。

    礼物垒成的小山愈来愈高，赞恩手下人多势众，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完成了搬运。

    “好了，都在这里了。”赞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再说一遍，高登小姐。如果你还想保有自身最基本的体面的话，请主动把这些东西带走，不要再来纠缠雷恩斯。这是他本人的意愿。”

    嗤笑声爆发了。此起彼伏。

    赞恩维持着高傲而刻薄的神态，睨向了利亚娜的脸。

    他一向不喜欢利亚娜·高登，也不把她当回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想认真地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收进眼底。

    他想，他的话对一个女人的确有些过分，如果她此时表露出极大的难过，他或许会难得地对她生出一份恻隐之心；

    但他又认为她必须难过，且她的难过似乎是他期盼看到的。毕竟，他不喜欢她。

    利亚娜·高登，总是踩在神院上院的规则和陈规上行事，本该被打压。

    赞恩盯着利亚娜的脸。

    而不止赞恩，站在他身后的，行路于四周长廊的神院上院学生，这时，凡是能看到利亚娜的，几乎都将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眼神或幸灾乐祸，或探究，与赞恩一般，他们企盼着看利亚娜表情的破裂。

    然而……他们却失败了。

    利亚娜抬起头，目光和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哪怕一瞬间的凝固都没有，眼神依旧带着之前挑衅赞恩时的那股子慵懒。

    “好的。我收下了。”她语气如常，想了想，干脆把自己手中的盒子也叠到了那堆箱子山上。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打了个哈欠，“你们也完事了吧？慢走不送。”

    ……

    大学殿，顶楼书阁。

    阳光从蓝丝绒窗帘间的缝隙潜入，照到了高椅上的男人。

    他脸庞轮廓分明，眼窝深邃。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金链垂到他的纯白神术师制服上，而其左臂，是金丝绣成的巨蟒图腾。

    巨蟒从深邃的湖泊中冲出，背脊上是如鹰般的宽翅，展翅吐信，凶猛却沉敛。

    这正是掌控神院上院四大家族之一德威尔家族的唯一标志。

    男人紧阖双目，睡颜沉静。

    但几乎就在一瞬间，他的神情出现了几不可察的变化。

    “利亚娜·高登……”他无声地低喃，似倏然承受了难以抑制的痛苦。

    少顷，像是梦魇乍去，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他的额头上已冷汗淋漓，一对蓝色的眼眸迷离。但待他抬头，目光触及眼前神院阁楼的光景时，瞳孔却猛然一缩。

    “这里……”

    他的手碰到高垒的术典，其尽数倒了下来，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德威尔阁下，怎么了？！”

    巨大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外部的注意。

    一位侍者闯入藏书室，但入眼的情形，是男人坐在椅上，双手交握，眼里是一片难以置信。

    “利亚娜呢？”男人沉默半晌，抬头哑声问。

    “利亚娜？……您说的是利亚娜·高登小姐？”

    来人似乎对他的询问感到不解，“阁下之前不是让克拉雷少爷去帮着处理她的事吗？还说不要再用她的事叨扰您……唔，她刚才的确又来找您了。克拉雷阁下记得您的嘱托，便直接带人搬上她给你的那些礼物下去了。”

    男人的眼神迷惘不过三秒，似乎是倏然回忆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变了。

    “——德威尔阁下？你这是要去哪儿？？！”

    男人披上纯白的斗篷，匆匆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