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地狱火海 别死好不好
宁安城的城门开了, 冬天的清晨,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少,城门口此刻进出的人也还不多。就连出摊早的商贩们, 也被寒风吹得缩着脖子, 冻红了脸, 懒得吆喝。
大户人家一般出门迟,只有无利不起早的商队不怕辛劳,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城门。
这商队老大是太子的管事易容假扮的, 太子带着一个贴身护卫,阮筱朦带着裴纭衣,四人都扮成丫鬟和伙计,在后面的车上守着货物。
前些日子, 太子求了皇后给阮岱崇写信,希望皇帝为太子和楚蔷赐婚,一连数日, 皇帝都没回复。
皇帝这边晾着皇后和太子,另一边,却让人从边境,给三皇子送回了一坛子用当地泉水酿成的美酒, 说是每日饮上一杯, 可以强身健体。
这样的差别对待,让太子心慌,他终日疑神疑鬼,总怀疑是叶才人的事走漏了消息,让父皇洞察了穆秋砚之死的真相。
如果父皇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不能保得住,那可就成问题了。
前两日, 阮筱朦去见了太子哥哥,她吞吞吐吐,说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就是她已经猜出了宝藏的下落,这事原本谁也不能说,只是,她想要离京寻宝,便少不得求助于太子哥哥。
金玉郡主若要离京,必定会惊动皇上。眼下,是太子监国,她要悄悄溜出宁安城去,只需太子帮忙,便没什么做不到的事。
阮初白当时略显狐疑之色,问道:“楚太傅是辅政之臣,你怎不去求他帮忙?”
阮筱朦正琢磨该怎么回答,阮初白却做恍然大悟状。
“是了,你自从与楚蓦有了婚约,本欲洗心革面,清散了一园的公子。前些日子,你怎的又犯了糊涂,跑去角斗场为了个罪奴还与人动了手?怕是,因此与楚蓦闹翻,得罪了楚家人?”
有两件事,让阮初白对金玉郡主的好色认识深刻。
其一,太子于宫门前诛杀穆秋砚那晚,太子回去便见到阮筱朦“好心”送他的两位妖娆公子,当时那俩人一左一右地凑上来,脂粉味儿熏得他差点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他当时只觉得金玉郡主口味太重,不曾想,是阮筱朦为了恶心他,出门时特意吩咐了二位公子要浓妆艳抹,绝不能怠慢。
其二,牧云峰上,太子与国师的人合力击杀江酌,阮初白看见阮筱朦为了江酌难过。他没想到,江酌死了才没几天,温年便告诉他,金玉郡主在角斗场看中一个罪奴,还斩了那管事的一只手。
在阮初白看来,金玉郡主哪有什么深情,谁长的好看,她就喜欢谁。新欢旧爱一大堆,不是好色是什么?
阮筱朦很诧异太子竟然知道角斗场的事,也是这天她才从太子这儿得知,角斗场背后那位非同一般的主子,原来就是皇后和温年的老爹,太子的外祖父,当今的国丈大人。
想必,皇后在给阮岱崇的信里也少不了告状,迟早会找阮筱朦清算旧账。
太子是个懦弱、愚蠢却又好大喜功的人,他提出个条件,要他帮忙出城可以,他要一块儿去找宝藏。
寻找宝藏是件天大的事,也是皇帝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事。如果他找到宝藏,那是多大的功劳?多少个叶才人和穆秋砚都不值一提了。
阮初白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仿佛宝藏就在城门口等着他,只要他出城得到宝藏,再将阮筱朦控制起来,他在父皇面前立马就有了足够的底气。
阮筱朦不情不愿地犹豫好半天,到底是有求于人,不得不答应。但她还是假惺惺地讨价还价,叫太子不能忘了她的好处,日后登基,要封她做个护国长公主。
阮初白满口答应,阮筱朦心中冷笑,她还不知道太子哥哥吗,真的让他得到宝藏,他会像他父皇一样,对她不再留情。
阮筱朦提前安置好杜桑和纭裳,又叫小满和夏至另行出城,在勉州地境留下标记符号以便汇合。她自己则带着功夫最好的裴纭衣,和太子一道悄悄离京。
商队有太子提前准备好的通关手续,一行人出城倒是十分顺利。
离了宁安城一个时辰,商队进入一条狭窄的通道,一边是陡峭的龙隐山,一边是湍流的峡谷。
阮筱朦两边望了望,心中莫名不安。她没读过兵法,却也知道此地险恶,如果有埋伏,那便是插翅难逃。
她转过头来看了眼裴纭衣,他便已明白郡主何以忧心。他说:“我去跟前面的车夫都说一声,尽快通过此地。”
阮筱朦点点头,阮初白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发笑:“你在怕什么呢?有我在这儿,谁敢动咱们?”
如果可以,阮筱朦也很想做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今日就仗一仗太子的势。她之所以处心积虑地拐走阮初白,一方面是不想让他留在京城祸害楚蔷,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拿他当个护身符。皇帝不在,确实应该没人敢动太子。
“嗖、嗖”几声,数支羽箭破空而来,几个车夫中箭而亡,行进中的商队被迫停了下来。
阮初白略显惊慌地问:“出了何事?”
裴纭衣回来了,他神色凝重,向阮筱朦说道:“是皇上,还有羽林军。”
几人一块儿下了车,就在龙隐山的山坡上,背手站着龙纹黄袍的阮岱崇,和密密麻麻的羽林军。
“父皇……”阮初白惊得目瞪口呆,“您是何时回京的?”
阮岱崇高高在上地冷笑:“你以为,朕不在京城,这江山和金殿那张龙椅,便已经都是你的了么?”
“儿臣不敢!父皇误会儿臣了。”阮初白行礼不起,冷汗直冒。
阮筱朦在旁边压低声音问他:“今日出行之事,你可曾跟谁说过?”
“事关重大,我谁都没说!”
还真不怪阮初白,太子和郡主悄悄离京,还关乎宝藏,阮初白再拎不清也不会将此事对人乱讲。他就连皇后、宁和公主、温年都不曾说过。
阮筱朦这一刻,脑子里有一大群蜜蜂在嗡嗡嗡地叫唤,她整个人都懵了。
阮岱崇何以洞察先机在此埋伏,是如何走漏的消息?阮岱崇不是在边境未归吗,她连日来一直联络着先帝的旧部,盯着回京路上各个站点,却没有得到丝毫消息。此刻突然出现在龙隐山,他难不成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
“筱朦啊,”皇帝叔叔仍是慈祥的笑容,“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朕在此久候,只有一个意思。你今日要想活命,就乖乖地告诉朕,宝藏在哪里?”
她懵得更厉害了,她的对手怕不是个神吧,阮岱崇不仅知道她今天要跑,还知道她要去寻宝藏?
“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宝藏不管在哪里,总归是您的,我就算找到了也会交给您。皇上不放心吗?”
阮岱崇露出阴沉狠辣的神情:“朕不会再信你了,准确地说,朕从没有完全地信过你。”
阮筱朦当然知道,她和阮岱崇之间早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但从前他至少是半信半疑,是从几时起,他已经完全看穿了她的虚与委蛇?
“父皇说的对,儿臣也不信她,所以儿臣才要和她一块儿去找到宝藏,献给父皇。儿臣对父皇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就凭你?”阮岱崇嗤笑一声,“你就是个废物!”
他重新看向阮筱朦:“前面的路已经封死了,事先还泼了油。朕数到三,你若不说,便会火箭齐发。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处,人间的修罗地狱。”
“你疯了?你可以杀我,可以不要宝藏,你连太子的命也不顾了吗?”
阮筱朦使了个眼色,裴纭衣一把将阮初白揪了过来。若是少了这个护身符,他们会死得更快。
阮初白在控制下哀嚎:“父皇,儿臣不想死!”
他叫了半天,阮岱崇却没有半点要松口的迹象,他像寻找救命稻草一样往羽林军中张望。“舅舅呢?他今日为何不在?快去通知舅舅,快去找母后救我!”
“温年不过是个副统领,太子平日还真把羽林军当成自己的了。”阮岱崇冷漠地说,“你醒醒吧,这是朕的羽林军,温年既然认不清主子,朕已经将他处置了。”
阮筱朦难以置信,今上比她预料中更绝情,他提前处置了温年,摆明了就是怕他向皇后通风报信,来坏他的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真的会放箭么?
如果火箭齐发,他们一边是山一边是峡谷,前后的路被堵死,油助火势,他们都会变成焦黑的烤红薯。
山坡上有人策马而来,羽林军纷纷让路,阮初胭翻身下马,将马鞭一甩。她望向山下,正看见阮筱朦挟持太子的一幕。
她是原书女主,胆大心细,今日发现宫中羽林军有异动,温年突然获罪,她一打听,又察觉太子悄然离宫。她当时就猜到,会有大事发生。
阮初胭心系哥哥安危,又急又气地喊道:“阮筱朦,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太子牵扯进来?亏了我还想拿你当姐妹,你却要害我哥哥!”
阮筱朦确实不想放过阮初白。最初,她是真的顾念太子是她的堂哥,可后来,她发现太子不仅懦弱,而且品行恶劣,和穆秋砚不相上下。直到牧云峰,江酌跳崖,她便下过决心,那日涉事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也想和阮初胭做姐妹,可是,先有楚蓦,后有阮初白,她俩之间是注定了要结怨。难道,这就是女主和反派的宿命?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阮筱朦抬手一指,“要害我们的,是你的父皇!他才是那个手掌天下生杀的人,他不放过我,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阮初胭哭着跪倒,抱住阮岱崇的腿:“父皇,求您饶了他们吧。哥哥还在下面,他会死的……”
阮岱崇面无表情,他对着山下高喊:“一、二……三!放箭!”
白日的流星坠落,像漫天的焰火,它们自上而下,引燃了龙隐山脚下,一片地狱火海。
人们被滚滚的浓烟湮没,有人被箭射死,有人被火烧死,也有人在皮肉焦糊的焚烧中活活疼死……
阮初白直到中箭,一头栽进熊熊烈火中,他都不愿相信,父皇真的会放弃他。从天之骄子,到一具漆黑的干尸,生杀予夺,果然都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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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蓦今天是在郡主府的客房中醒来,时辰已是不早。
醒来后,有手脚利索的小厮前来伺候他洗漱,也有特意为他备下的可口饭菜。只是,下人们说郡主不在府中,就连他认识的几个丫鬟和裴纭衣,也一个都不在。
楚蓦感觉到不对劲,没吃几口便匆匆回府。刚到楚府门口,他遇到了楚星和楚蔷。
楚星简明扼要地告诉他,有消息传来,皇上已经回来了,城外龙隐山下,太子和金玉郡主遇伏。
楚蔷哭着拉住他的手说:“朦朦她,一定是因为答应过要阻止太子娶我,她才会出此下策。她是为了我……哥,你要救她……”
门前凛冽的寒风吹得宿醉的头好疼,楚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掌捏得发痛,他叫人备马,策马扬鞭,黛色的宽袖猎猎生风。
楚星骑马在后面追赶:“大人您慢点,醉酒吹风当心头晕。”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天地万物归于寂静,只剩下眼前的一条路。
昨夜,阮筱朦故意灌醉他,他始终想不出她要对他做什么,原来,她是想让他什么都别做。明知道前面可能是刀山火海,她却事先松开了他的手。
他现在懂了阮筱朦的意思,如果他没醉,一旦出事他会早早地得到消息,他会赶去救她。可是,皇命难违,到时候,他会左右为难,他该怎么选?
楚蓦一路策马狂奔,眸色沉如大海,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会选你。你怎么那么傻?
龙隐山下的火已经烧了太久,皇上早就走了,羽林军在四下搜寻活口。
山脚下的道路上,只有炭黑色的枯木和无法辨认、让人触目惊心的尸体,空气中混杂着刺鼻的焦糊味。
“别找了,”不知是谁在说,“别说是人,就连草丛里的老鼠都烧死了。”
“公主节哀,”这是阮初胭身边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和金玉郡主……再也回不来了。”
“接着找。不许停!”
比冰雪还冷的声音响起,阮初胭抬起哭红的眼望去,她看见楚蓦站在一片废墟里,芝兰玉树般的身姿茕茕孑立。几分落寞,几分萧索。
士兵们又分头去找,他自己也弯下腰来,用玉一样的双手去搬开马车和树枝烧成的焦木。他怕自己找不到她,又怕自己真的找到尸体,当心痛到麻木,就连手被烫出了血都感觉不到。
此刻,他不是宁安城中那个翩翩的俊雅公子,也不是让人望尘莫及的楚大人,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又是狼狈又是颓废。
他第一次像楚蔷那样亲昵地叫着,仿佛自言自语:“朦朦,别死好不好?”
阮初胭远远地看着他,又一次哭红了双眼。
原来,爱情当真是种斩不断又放不下的东西。这么久了,她想让自己努力地去喜欢容沛,她以为自己和容沛在一起会一直幸福快乐下去。可是,当她看见楚蓦难过的样子,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他难过,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骄傲和自尊,又在那一瞬间溃不成军。
这一天,大越国宁安城传出惊人的消息:太子和金玉郡主死于龙隐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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