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投石问路 扎进含着白芷清香……
阮筱朦回府歇了一日, 又开始忙活起来。
这天,她申时回了郡主府,杜桑说, 楚蔷来了。
这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蔷体弱, 又刻意装病不愿出门,今日竟是带着灵雪过来,也不曾提前说一声。
阮筱朦回来的时候扮着男装, 楚蔷看着她好笑:“你这是去了哪里,又在闹哪样?”
“不瞒你说,我去赌坊了。”她摸了半天,摸出一对骰子, 学着男人的口气问楚蔷,“这位小姐,要大还是要小?”
楚蔷撇一撇嘴, 笑了笑:“大。”
阮筱朦大摇大摆地走到桌边,随手一扔,骰子两个六朝上。楚蔷惊了惊:“小时候都说你不学好,想不到, 还真厉害。”
其实阮筱朦自己也没想到, 她自己穿越前,是个打麻将、斗地主都不碰的人,一丁点儿赌钱的瘾都没有。
她不过是想着,盈香阁虽然能营业了,她那些私下联络的事情还是换个地方安全。于是,她改在了赌坊。
今日她去赌坊转了转,不由自主地手痒, 这才想起原主从前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捉鸡斗狗加赌钱,样样在行。
阮筱朦小试了一下身手,凭着本能连赢了数场,简直找到了赌神的感觉。她此时才明白,原主也不是做什么都不行的,只是做为金枝玉叶,正常人眼中的正经事,她统统都不学。
阮筱朦回房间换了身女装,披散着头发坐在妆镜前。楚蔷走过来,从杜桑手中接过了梳子,要亲自给她梳头。
杜桑还有些犹豫,阮筱朦倒是随性,她心安理得地坐着对楚蔷说:“快到晚膳时间了,梳个简单的就好。”
楚蔷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才学好,而且心灵手巧。这些活平时都是丫鬟做,阮筱朦没想到,她梳头也很懂技巧。
只不过,她对楚蔷太了解了,楚蔷有心事,总是瞒不过她。阮筱朦这才醒悟,楚蔷要亲自给她梳头,应该是有话要说。
她看了眼杜桑,吩咐道:“你去厨房说一声,今晚楚小姐留下用膳,做些她喜欢的菜。灵雪也一块儿去吧,你家小姐爱吃什么,你最清楚了。不必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二人福了福身子,一道退了出去。
楚蔷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朦朦,其实今日,我是真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
“怎么了?”阮筱朦有些意外,她并不记得楚蔷做过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是我藏了你给哥哥带的信,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去紫雾林。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信是你写的,我只是听说过紫雾林凶险,进去的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我担心哥哥……”
阮筱朦愣了愣,她回来问过夏至,当天楚蓦本是休沐的日子,却因为紧急绝密的公务一大早就在书房与几位大理寺少卿议事。夏至等了一个时辰多不见他出来,心急如焚。她将信放在楚蓦马上要处理的公文最上面,然后离了楚府。她本想带些干粮自己去紫雾林找阮筱朦,杜桑劝她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
郡主一夜未归,夏至心中不安,天没亮又去了楚府打听消息,这才发现楚蓦根本没看到那封信。
“哥哥知道以后,对我发了好大脾气。后来我才听他说,那信是你写的,因为我犯的错,你差点在紫雾林中丢了性命。”
“哥哥说,一天十二个时辰,你独自在林中困了近五个时辰,江酌赶去的时候,你双手鲜血淋漓,命悬一线……”
这事儿,阮筱朦不知道楚蓦和江酌是何时通的消息,那天发生的事太多,她都没注意他俩交头接耳。
“倒也……没那么严重。”阮筱朦心大,反正现在自己好好好的,她看见镜子里,楚蔷倒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不知者无罪,你也别再自责,都过去了。”
“我真的没想到,那么凶险的地方,你会去。若知道这样,我一定不会拦着哥哥去救你。”
楚蔷一边梳头一边垂泪:“我从前总以为,女子活着就该学一学琴棋书画,做一做女红度日,活成别人期待的模样。就像我和公主,都是这样的。偏你不同,你做的那些事,我想也不敢想。可我真羡慕你,你可以这样活着,活得与众不同。也难怪,哥哥会喜欢你……”
“没有这样的事,你误会了。”阮筱朦解释,“我和楚蓦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们说好的,两年之内会想法子解除婚约。”
楚蔷怔住,阮筱朦照了照镜子,对这个发型还挺满意。
楚蔷问:“你不喜欢哥哥?”
“我们是互相不喜欢,仅仅是合作关系。”阮筱朦起身,拉了她的手,“楚家人,我只和你最要好,往后也是这样。”
“可是哥哥很在乎你,他从来没凶过我,这次因为你遇险,他说话又气又急,脸色都变了……”
楚蔷还要说什么,外头有人禀报,说楚蓦来接她回府了。
楚蔷晃了晃阮筱朦的手臂:“你帮我跟哥哥说说,我还不想回去。”
“嗯,留下来吃饭。”
“我……我想住在这里。”她用讨好的口吻小声小气地说,“其实,我把我的用品都带来了。我还带了很多别致的宝珠首饰和好看的布料,来送给你。”
“……”阮筱朦愣了一下,自己刚说过和她最要好,面对她这个要求,自己应该淡定。
晚膳备齐,阮筱朦邀请楚蓦留下,几人一道吃了顿饭。席间,她主动开口向楚蓦留了楚蔷在府中小住几日。
楚蓦看了妹妹一眼,问她:“想留下来做什么?”
她转了转水灵的眼珠子,答道:“想和朦朦学赌钱。”
阮筱朦险些被一个肉元子噎死,灌了半碗汤,杜桑在她背上顺了半天气才缓过来。她默默地看了眼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从小都怕人跟着她不学好,你倒是说点好的你哥才放心呀!
其实楚蔷说的,楚蓦根本没信。可能阮筱朦都没明白她为什么想留下,可他妹妹的心思,瞒不过他。
在这件事上,他不再说什么,却是沉默了半晌,看向阮筱朦说道:“我爹想见见你,后日辰时,长清观。到时候,我来接你。”
“啊?”她惊了惊,这是要见家长了吗?
楚蔷看她这样子实在夸张,不禁劝慰:“你怕什么?我爹娘你小时候就见过的。敢问,我爹和江伯伯的茶杯里,哪个没被你撒过盐?你还偷过我娘绣花的银线,去拴过蚂蚱腿……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如今怎么怂了?”
楚蓦含着口饭,笑而不语。阮筱朦抚额:“拜托,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她虽然叹气,但去是一定要去的。照说,她自赛蓬莱返京时,便应当去拜访楚瞻,只是楚瞻有心清修不喜打扰,她又低调行事不想惹人注意,这才一直没去。
眼下皇帝赐婚,她名义上已经是楚蓦的未婚妻,楚瞻想见一见她,也是情理中的事。她是个受不得约束的人,见长辈固然有点头疼,然而长辈见了她,同样也是头疼。
饭后,阮筱朦让杜桑领着楚蔷和灵雪去客房,她与楚蓦于花厅奉茶。
她莫名想起那时长街相遇,她去了楚府。当时,楚蓦也是这样坐着,于茶香袅袅、氤氲水气中,只见他俊朗的侧颜。
“听说,因为你在紫雾林中放走了江酌,皇上责怪你了?”
楚蓦抬眸,漫不经心地淡笑了一下:“这事传得倒快。”
皇上向来信任重用楚蓦,现在当众责备他,说明圣心极为不满。不过,楚蓦在意的并不是皇帝的恩宠或是责备,他从来只做他认为对的事。
紫雾林中一个惊天的秘密,被当成弑君疑凶的南阳王被囚禁,惨死于地牢中。这不得不让他对很多事,产生了怀疑。
这么多年来,楚蓦在朝中保持中立,不结党,不亲君,他内心坚守的唯有正义。他如今仍然坚守正义,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知不觉地从阮筱朦的对立面,开始向她靠近。
“你觉得,穆逊当晚去紫雾林找南阳王,是想做什么?是去杀他吗?”
阮筱朦仔细想了想:“穆逊是只老狐狸,心机深沉,听说武功倒是一般。如果只是为了杀人,似乎用不着他亲自出马。所以我更倾向于,穆逊去找南阳王,是想说什么,或者问什么。”
“不错,和我想的一样。”楚蓦眸光更深,“可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穆逊一回府,就遇刺身亡,南阳王也在差不多的时间,死在了地牢里。而且,死前都画下一只猫。”
阮筱朦想起,她准备去荣惠王府救纭裳时,曾经打听过,穆逊那段时间都很忙,每天早出晚归。他份内的公务应该没那么忙吧?
“不如,你差手下的人去问问,穆逊前阵子都在忙什么。我猜想,或许和乾明殿一案有关。”
当然,阮筱朦自己也可以找人打听,只是她刚把联络点从盈香阁换到了赌坊,这些私下的活动没打算让楚蓦知道。
“至于猫,你知不知道,宫里有什么和猫相关的人?”她琢磨着,江淮和穆逊生前唯一的交集,应该只有皇宫。
“据我所知,整个宫里,只有皇后养了一只猫。”楚蓦沉吟一下,“我倒想起另1个人——国师葛观尘,人称猫国师。”
阮筱朦知道这个人,但是没打过交道。据说,此人道行高深,有通天的本领。几年前,阮岱崇将葛观尘引荐入宫,先帝命他算了一卦,他直言不讳,当众指了阮岱崇乃是下一任天命所归。后来,先帝还真的把皇位传给了阮岱崇。
道家人常说鹤、龟、鹿、鲤鱼有灵性,而葛观尘推崇猫,他说猫的眼睛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他一样,能力非凡。于是,葛观尘当上国师后,被人称为猫国师。
阮筱朦笑了笑,这个人倒让她有些兴趣。
皇后、国师,还有皇帝……她想着,清亮的明眸却黯了下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别说是你,就算我查案这些年,现在也仍是一头雾水。”
乾明殿一案,不光江酌和阮筱朦想知道真相,它何尝不是楚蓦最想查清楚的案子?当初他奉旨彻查,尽管他费尽心力,却至今悬而未明。
如果江淮真的是冤枉的,那么除了江淮杀人、先帝自杀之外,难道真的存在诡异的第三种死法?
穆逊虽然是被董胜所杀,但整件事却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穆逊和南阳王几乎在同一时间身亡,是巧合吗?
在紫雾林中设下杀人机关的是谁?穆逊一死,到底把多少秘密带进了坟墓里?
阮筱朦笑容狡黠:“穆逊死了,猫的指向不明。聪明绝顶的楚大人一定也想过,要从穆逊身边的人下手吧?”
穆秋笙就算了,她是个没脑子的人,穆逊有什么秘密也不会让她知道。可是穆秋砚就不同了,他是荣惠王世子,穆逊最信任的人。当年的事,就算他没有参与,什么都不知道,以他穆逊的了解,也一定更容易猜到背后的事。
“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找穆秋砚。”
“不许去。”楚蓦默默叹气,她太聪明了,他能想到的办法,她也想到了。可是,太聪明有时候真的不好。
他看着阮筱朦,目光柔和,连哄带劝:“我知道你想投石问路,利用穆秋砚探出穆逊身后的人。可是,那也是打草惊蛇,惹祸上身。如果让那人先察觉到你的试探,你会有危险。”
阮筱朦当然知道这样做会有危险,如果她想平安,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废柴郡主。她一旦行动,要么,她先揪出幕后的真凶,要么,她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你就等着看,是谁要杀我啊。他跳出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她的笑容肆意张扬,像四月的春花明媚灿烂,她的眸光清亮如水,却看得楚蓦心惊肉跳。
“你是疯子吗?值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命去做诱饵!”
阮筱朦非要和他杠:“我只是想知道,咱俩的合作关系靠不靠得住,如果我真的能找到真相,挖出幕后真凶,你会不会帮我,护着我。”
楚蓦气得背着手踱了两步,突然横了心似地回身,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只抱了一下就松开,执起她的一只手来。“我会护着你的,不管是谁要杀你。但你也要答应,不许拿自己去冒险。”
“知道啦。”
阮筱朦悄悄收敛了一抹有恃无恐的笑容,其实她没打算拼命,她的计划并没有全部说出来。
她只是,在逼着楚蓦想清楚立场,是非黑白没有一成不变,而她的所作所为,是值得被一个正人君子信任的。
试探穆秋砚这件事,不方便由楚蓦去做,阮筱朦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谁都知道楚蓦聪明,而且,他代表大理寺,穆秋砚对他一定会有警觉。
楚蓦走后,阮筱朦去客房看了楚蔷。
她还没睡,坐在窗边灯下看书。阮筱朦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是本古乐谱,从头到尾都看不懂就对了。
她也不绕弯子,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住下?”
楚蔷翻弄着书页,半天不吭声,好一会儿才说:“我娘近来脾气越发不好,整天在府中哭闹,不是摔东西,就是拿下人出气,我见多了,心中烦闷。”
这个阮筱朦可以理解,她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身子不好,有你在府中时,你娘或许还顾忌些。现在你不住府里,楚蓦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确实如此,”楚蔷点点头,“娘拿哥哥撒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的事上,哥哥总有办法,可她是我们的娘,哥哥除了忍让她,没半点法子。娘有时候说,哥哥长得像爹年轻的时候,她骂起爹性子凉薄,还对哥哥动过手。”
楚家的家务事,阮筱朦不知该说什么,楚蓦在人前是风光无限好,人后却是一把辛酸泪。
楚蔷也低头不语,略有些心虚。她说的这些,是她离家的理由之一,却不是最重要的。
屋里俩人正沉默着,杜桑笑着进来了:“郡主快去说说,夏至和江则两个,快把咱们北园给点了。”
这俩人都飞快地回头,阮筱朦问:“江则来了?”
“可不是吗,大晚上带了只刚打的野兔来,正和夏至在北园烤兔子吃呢。”
阮筱朦起身就去了,这俩人还真会找地方,自从北园的公子们散了,这儿最是清静雅致。眼下,这里却飘着一股子柴火味儿和肉香。
江则和夏至挽着半截袖子,忙活得起劲,小满拉着纭裳在旁边添柴。杜桑本来是想把阮筱朦也叫来热闹一下,但阮筱朦对兔肉没多大兴趣。
其实,她这几天一直惦记着江酌的伤,差点又想去吹笛子。现在意外看见江则来了,更牵扯住她的心事。
她站了一会儿,憋出句话来:“你……一个人来的?”
“瞧郡主说的,”江则笑嘻嘻的,“给夏至烤兔肉,我一个人就够了,难道还需要带帮手?”
阮筱朦漫不经心地盯着火堆,绷着脸,他答的都是些什么鬼?根本不是她想问的。
夏至热情地招呼:“郡主再等等,很快就能吃了。”
“不用了,你们吃吧。”阮筱朦转身走了几步,又吩咐杜桑,“厨房晚上做了栗子蒸糕,去拿……两斤来招待江则,吃了兔肉解解腻。”
“……”江则挠挠头,叫起来,“郡主,我再如何也吃不了两斤蒸糕吧?”
“哦,吃不完,那你就包回去……送人。”
她说完就走了,江则还在后面扬着头追问:“郡主想叫我送谁去啊?”
阮筱朦只顾走路,说不回答就是不回答!她心中抱怨:江酌怎么会找了个这么蠢的跟班?
她走了没几步,远远地看见前面树下站了个人。
月影如纱,花枝潋滟,那人今日慵懒地披了件素淡的霜色长袍,十足就是乐府诗中描写的男神。“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本是负手而立,看着她浅笑。见她停了脚步,站在那儿光顾着发呆,他张开手臂,对她说了两个字:“过来。”
阮筱朦总算会过来了,这俩人一个躲着不出来,一个装傻充愣,根本就是和她府中几个丫头联起手来,耍她玩儿呢。
她生气,软嫩的双颊鼓得像河豚。她一点一点,矜持地向着江酌走去。
走了一半,阮筱朦到底没憋住脸上绽开的笑意,她步履欢快地跑了两步,一头扎进含着白芷清香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怎么来了?”她嘴角弯成月牙的弧度,明快柔美,宛如一抹飘逸的春风。
江酌轻轻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笑意和煦:“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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