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真正的恩爱骗不了人

    梦里金戈铁马, 战火四起，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血淋淋的尸体。

    她如一缕魂魄站在战场中，任战马和将士自身体穿过。忽然间, 耳边响起一声嘶鸣, 她回过头去，只见楚泊年身披铠甲, 策马领兵而来。

    他与现在的模样相去甚远, 眉间的纹路深刻，虽仍在壮年，身姿矫健，但眼底浑浊无光，竟像暮年老人般沧桑。

    刀剑相击的铮鸣刺耳, 她却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的闷咳, 沉重地砸在耳膜上，沙哑又撕裂。

    那是他指挥的最后一场战役。

    武安侯坐镇边关数十年, 名声震天。众人知他幼时家破人亡, 遭族人侵害，更加敬他爱他。经年累月的征战使他病痛缠身，他谢绝了皇帝的赐婚, 独自回到林间一小木屋内, 靠回忆度日，终身未娶。

    宋翎知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自己, 可还是尽量放轻了动作，悄悄坐在一旁。

    男人靠着大树席地而坐，手臂倚在屈起的膝盖上，嘴里哼着一首童谣。

    宋翎原是听不懂的，但下意识开口时, 却本能地跟唱出声。

    轻柔的女声混入男人的低吟里，仿佛一缕暖风，吹开了回忆的画卷。

    那些往事于眼前一幕幕展开，不知何时，宋翎眼底涌上一股热意。

    “这儿没有什么公主将军，我只是宋翎，你只是楚泊年。”

    “我可顾不了这些有的没的，你笑了，那就有用！”

    “你看到了我的胎记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哈哈算了，我就当你是无心的。”

    “好像没人诶，那我们就在此住下吧，好不好阿年？”

    “我想刻个昭字。”

    “阿年，你有你的抱负，回去吧，我会一直等你。”

    “你要好好活着……阿年……”

    宋翎紧紧攥着拳，睫毛微颤，泪水就不住地落了下来。滴在男人垂放在身侧的手面上。

    “落雨了么？”

    楚泊年喃喃自语，可抬起手来一看，却没有任何痕迹，只能看见几处骇人的疤。他的喉结动了动，随即又是一阵咳嗽，犹如生了锈的铁器互相拉扯，令宋翎身体一震。

    她试着去拥抱对方，但却只能虚虚地环绕着，无法用力。

    这时，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头转向宋翎的位置，双眸迷茫，低声问：“昭华？”

    他听不到宋翎的回应，却自顾自地笑了，许是身体难受得厉害，他仰头靠在树干上，眉头紧皱。

    这棵树已经老了，原本年轻的树皮多了一道道深刻的纹路，干裂又粗糙。

    他慢慢地阖上眼，脸色因痛苦而分外难看，良久才哑声说道：“我尽力活了，昭华，等我啊。”

    宋翎猛地睁开了眼。

    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贺朝桓听见她急促的呼吸，疑惑问道：“怎么了。”

    宋翎憋着的气重重落下来，兽牙刺入掌心的痛意令她思绪回笼，目光渐渐清明，良久，才闷声应道：“没事。”

    “做了个梦。”

    ……

    中午时分，飞机到达佛罗伦匹萨。这个季节的意国气候宜人，中世纪的建筑与风景交汇成绝美画卷，浪漫文艺，不负“鲜花之城”的美名。

    他们入住的酒店位于阿诺河畔，装潢繁复华丽，餐厅铺着玻璃地板，脚下是潺潺流动的河水，能想象得到夜晚时灯光亮起，是何等的浪漫风光。

    因为在飞机上用过餐，这会儿三人放下行李便出了门。

    SERENDIPITY的负责人与他们约在一处庄园。庄园不大，看起来像是私人的，无处不精致奢华。

    报了来意，他们被人领着坐上车，随后进了一座古堡。

    屋顶雕着精美的镂空花窗，阳光从上面落下来，映出斑驳的图案。一位金发碧眼的男士优雅地冲他们行了个礼，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露台处坐着一个人。贺朝桓瞥见她的侧脸，意外地挑了挑眉，冲宋翎示意。

    那是SERENDIPITY如今的董事长，也是创始人的后代，德尔夫人。

    德尔夫人如今五十多，但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多岁。当下她穿着一套米色连衣裙，温柔高贵，与传闻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作为创始人的后代，德尔夫人从她父亲手里接过家业时才二十三岁。她工作时雷厉风行，虽然鲜少出现在镜头前，但“铁手腕”的名号从来都不是徒有虚名。

    听到动静，德尔夫人放下瓷杯起身，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宋翎身上，犀利地打量了片刻，然后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冲他们打招呼。

    宋翎不懂意语，但简单的交际用语还是知道的。他们来之前请了翻译，这会儿交流起来虽然费力了些，但也算得上融洽。

    德尔夫人十分健谈，从意国的风土人情聊到华夏，兴致高了还绘声绘色地演绎一番，着实和那个“铁手腕”的形象不太相符。

    分明就是纤纤玉手好伐！

    她丝毫没有提及合作的意思，宋翎便从善如流，权当是一次下午茶，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不多时，先前离开的金发碧眼男士走了过来，他留着长发，扎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托着一盘色彩缤纷的甜点。

    男士放下餐盘，顺势坐在德尔夫人身边，于脸侧轻轻一吻。德尔夫人笑弯了眼，向宋翎介绍道：“这是我的丈夫，科斯塔。”

    科斯塔比德尔夫人大十岁，结婚之前只是一个裁缝，后来进修学习，成为了SERENDIPITY的首席设计师。许是经常锻炼的缘故，身材维持得很好，但还是显出一丝老态，令他看上去慈眉善目。

    这对夫妇的感情史堪比小说，两人家境悬殊，分分合合，最后决定在一起，又风风雨雨地走过了这么多年。

    真正的恩爱骗不了人。

    宋翎见过姚禄与汪穗可相处的情景，一开始也以为他们感情甚笃，可真要与眼前这对比起来，差距就太明显了。

    他们举止默契，脾性包容，眼神间都是缠绵，惹得旁人不自觉嘴角上扬。

    宋翎尝了一口慕斯，清甜的滋味立马裹住舌尖，伴着淡淡的芒果香，并不过分甜腻。

    德尔夫人笑道：“味道好么？是科斯塔做的。”

    见宋翎颔首，科斯塔眼角的笑纹浮现：“德尔也喜欢芒果味的，我多做了一些，等会儿你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

    宋翎抿了抿唇。

    这吃的哪里是蛋糕，分明是狗粮！

    “庄园里的风光不错，介意和我一起出去走走么？”德尔夫人饮了口咖啡，淡淡地问道。

    话里的意思是只她们两人。

    一直在旁边默默作陪的贺朝桓用余光瞥了瞥自家艺人，连简帆也抬眸看去。

    宋翎大方一笑：“我的荣幸。”

    庄园绿意葱葱，轻薄的日光披在身上，微风拂面，很是惬意。

    翻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尽职尽责地扮演沟通桥梁。

    “我曾经去过一次华夏。”德尔夫人说道，“科斯塔对你们那儿的服饰很感兴趣，尤其是婚服，见到的时候就走不动路了。”

    “我记得是叫做……凤冠霞帔，对吧？”她还拿捏不准这四个字的音调，有些不确定地问。

    宋翎笑了笑：“严格意义上说，凤冠霞帔是古代的重要配饰。华夏历经多个朝代，婚服也各不相同，就算是现代，每个民族也依然保有自己的风俗特色。”

    “啊——确实，你们有五十多个民族呢。”德尔夫人发出一声感叹，“我很喜欢你们那儿的婚礼，可惜我的孩子们都是独身主义，怕是看不到他们结婚的时候了。”

    方才聊得十分愉快，德尔夫人对她的印象极佳，不自觉多说了些。

    宋翎稍稍有些意外。她以为有这样一对恩爱的父母，孩子会对婚姻抱有美好的印象。

    德尔夫人看出了她的想法，伸手摘掉落在身上的叶片，笑着开口：“他们时常抱怨我和科斯塔，说如果不是我们，他们对爱情的期待就不会那么高。”

    正因为对爱情的期待太高，所以对婚姻这样的承诺更为在意和小心。而在这样快节奏的社会中，好像越来越难遇到灵魂相契的人了。大家快速地相爱，又快速地分开，甚至来不及好好了解彼此。

    诚然，作为父母，她希望孩子们能寻到一个相依相伴的伴侣，可她走过十分坎坷的路，知道这可遇而不可求。

    宋翎长睫低垂，记起在飞机上的那个梦境。孩童时的初见，落难后的相依，以及黄沙中的生死离别。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是了，他说过，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所以，这辈子重聚，能圆梦了么？

    一时间，思绪有些飘远。

    “你有爱人么，宋？”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宋翎猛地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模样。顷刻间，眉眼染上点点笑意。

    “有的。”

    ……

    临别时，科斯塔果真打包了几盒甜点让他们带走，宋翎几人道了谢，坐上车按照来时的路离开了庄园。

    “怎么样？”贺朝桓透过后视镜看向自家艺人。

    宋翎在他和简帆的注视下莞尔一笑：“德尔夫人邀我明天去她的工作室。”

    这话恍若一颗定心丸，贺朝桓矜持地勾了勾唇角：“好，其他事我来安排。”

    宋翎没再说话，手肘撑在车门上，掌心托着下巴，虽是望向窗外，目光却没有聚焦。

    她想着刚才与德尔夫人的对话。

    “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他呀……”

    一阵风吹过，挑起颊边的发丝。粉白的玫瑰花传来阵阵香气，她拾起一片飘落的花瓣，眸子里盈着淡淡的水光，眼角也勾起缱绻的笑意。

    “他是个，我能托付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