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啊？”苏空念被他说得一愣，心底忽然又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原本深埋在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思，忽然被人一铲子挖出来，措不及防暴露在外。

    他耳根莫名烧出一抹粉红，不太自在地说：“我、我没有吧。”

    “那你为何宁愿死在叶云剑下？”叶流枫继续反问。

    苏空念很没底气地反驳：“我总不能背叛朋友吧？”

    叶流枫眉梢一挑：“假若出事的是秦子胥，你也会宁愿死在他剑下？”

    经叶流枫这么一问，苏空念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会有所不甘。他顿了顿，还是说：“我、我不知道……”

    闻言，叶流枫忍不住轻笑出声：“那还真是纯情啊。”

    被叶流枫这么说，苏空念莫名感觉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最诚挚的爱意……才、才没、没有吧？

    叶流枫也不打算为难这个不懂情爱的人，挥手说：“无妨，你只要配合本座就好了，本座再给你一日的考虑时间。千沐，带苏小公子回去。”

    原先那个女子走上来，恭敬地冲叶流枫作揖，随后在苏空念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空念恍惚地跟着她回去，直到坐在之前那个房间的床上，脑子里都还在不断回想着叶流枫的话。

    最诚挚的爱意……

    他回忆起之前与叶云相处的点点滴滴。

    初遇时笑得温和而又疏离的叶云，再见时关照自己的叶云，安涟镇里尽管怕黑也要过来找自己的叶云，仙疏阁幻境里给自己递手帕的叶云，外出历练时总是担心自己的叶云……

    还有叶云冰冷的手心，温暖的怀抱，令人安心的清香。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同叶云留下这么多的回忆。

    那一点一滴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叶云的一言一行，他的冷然，他的温柔，他的亲和，还有他的脆弱。

    “最诚挚的爱意吗？”

    他伸手按在心脏处，一下一下的跳动穿过温热的血肉，抵达他的掌心。

    他忽然陷入了沉思。

    次日，下定决心的苏空念在千清的带领下前往谷主殿，还没走近就听见了叶云冷然的声音。

    “把他还给我。”

    苏空念顿在原地，看着不远处谷主殿前那抹青绿色的身影。

    他会找到这里来是不是说明……记忆的封印已经被他自行冲破了？

    苏空念自知自己当时咒语用得不熟练，只要受到点刺激，那封印很容易就会被冲破。

    思及此，他的心跳忽然变得有些快。

    这一次他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叶云的面前，不是魂魄，不是虚影，是真实的自己。

    苏空念还没来得及回神，又听见叶流枫慢悠悠地说：“千清，见过你们少谷主，然后去给你们少谷主倒茶。”

    身后的千清应声上前一步，恭敬作揖：“是。见过少谷主大人。”

    “不要叫我少……”

    叶云冷着脸扭头，却在看清苏空念的面容时结结实实愣住。

    “……空、空念？”

    苏空念对上了叶云的视线，对上他眸底的震惊和狂喜。

    旭日落在他的身前，就好像长久徘徊在黑夜中的人，终于看见一丝黎明的破晓。

    他心底翻涌起一股酸涩。

    那四百年的经历对他来说就是不久前的事情。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最干净地笑意，快步走向叶云。

    “对不起，我回来了。”

    温柔亲和的几个字彻底打碎叶云心底的自制力，他大步上前，近乎迫不及待地紧紧抱住苏空念。

    鼻尖还是那股熟悉的清香，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温暖。

    他多久，多久没有感受过那么真实的怀抱了呢？

    苏空念拍了拍他的肩，轻轻、轻轻地唤了一声：“叶云。”

    叶云浑身一僵，蓦地松开苏空念，声线微微颤抖：“苏……苏年？”

    “啪——”

    托盘砸向地面，瓷白的茶杯顿时粉身碎骨，溅出几滴温热的茶水，落在千清脚边。

    苏空念、叶云、叶流枫和一直待在一边看戏的庄云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千清慌慌张张蹲下身捡起木托盘：“抱、抱歉。”

    “下次注意点。”叶流枫皱了眉，还是挥挥手让他下去。

    千清毕恭毕敬地道了一声“是”，乖乖巧巧站到叶流枫身后。

    苏空念也只看了一眼这个小插曲，再回过头来后笑着对叶云说：“我是苏年，也是苏空念。”

    在两次惊喜的冲击下，叶云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作何反应。

    他回想起七年前，把苏空念带回落青宗时的场景。

    ——

    冷冷清清的大殿里，几乎所有人都是站着，唯独叶云跪在正中间，怀中是苏空念冰冷的躯体。

    齐思已经把一切都告知鹤桐。

    原本负手而立的鹤桐缓缓转过身，脸色是谁都未曾见过的阴沉。他一步步走到叶云面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接连害死本座两个徒弟，有什么脸面还出现在这里？！”

    叶云茫然地抬头，只看见鹤桐眸底翻涌的怒气和悲痛。

    一旁的秦子胥冷笑一声，漠然地说：“鹤掌门，此事不能全怪他。而且……他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叶云脑袋“嗡”地一响，隐隐约约之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禁锢。

    【“叶、叶书良？”】

    【“叶首席，比试的时候走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哟。”】

    【“也不喜欢，你都不记得我，我才不喜欢你。”】

    【“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在你的生命里。”】

    【“……”】

    一字字一句句，带着独有的温润嗓音回响在脑海。

    那是谁的声音？为何……为何同苏空念一模一样？

    他究竟忘了什么，他究竟忘了什么？！

    “叶书良！”

    秦子胥的一声低喝突然扯回叶云的神思，他的喉间涌起一阵腥甜，一阵咽不下去的腥甜。

    半晌，大殿里一片沉寂。

    他低着头，看着苏空念已经变得僵白的脸，忽然低低地、哑声说：“子胥，你能和我说说，我不记得的那些事情吗？”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包括鹤桐。

    鹤桐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甩袖就走，算是默认他可以留在这里。

    秦子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何必。”

    “是啊，我又何必。”叶云压住那丝腥甜，自嘲似的一笑。

    他只是突然觉得，那段往事他不能忘，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所以绝对不能忘。

    这之后秦子胥还是妥协了，把苏空念的尸首交予落青宗，就去到梅花漫山的落归山，把五百年前的那段往事一点一点讲述出来。

    平缓的声音被寒风一裹，砸进满地雪白，砸进叶云早就缺了一块的心底。

    当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和苏年的所有过往。

    可是梦里苏年的脸和苏空念是重合的。

    醒来后，叶云的记忆彻底冲破当初那个并不牢固的封印，他按着自己的心，忽然陷入无措与茫然。

    所以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他想了七年，到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他喜欢的人，一直以来就只有一个。

    “苏年、我……我……”叶云回过神来，忽然有些紧张，无措得像个小孩子。

    苏空念不知他这是怎么了，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

    手心冰冷。

    看来当初他给叶云魔族气息加的那层封印也没了。

    附近还有叶流枫和庄云，苏空念自从被叶流枫提醒就总觉得怪怪的，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再做什么肢体接触，抬头静静地等叶云说话。

    叶云也不知是不是短时间内情绪变化太大，一时间没能缓过来，半天才憋出一句：“苏年，我们回去吧？”

    他问得很小心，小心到苏空念差点真的答应了他。

    最后苏空念还是摇摇头，看了眼旁边优哉游哉的叶流枫：“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先回仙疏阁等我，好不好？”

    叶云委屈地说：“可是……我已经等了你一个四百年和一个七年了……”

    苏空念心软得一塌糊涂，凑近一步伸手抱住了他：“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叶云把头埋在苏空念颈窝里，不满地说：“不好。”

    一时心疼之间，苏空念完全忽视了此时叶云情绪和性格的不对劲。

    他在叶云开口说“不”的时候就悄悄运起灵力，忽地点向叶云的睡穴。

    叶云“唔”了一声，身体渐渐瘫软。

    苏空念呼出一口气，对另一边的庄云说：“庄掌门，能麻烦你帮忙把叶云带回去吗？”

    庄云走过来，一边接过昏睡的叶云，一边神情复杂地问：“你这样好吗？叶云他受不了你再出一次事了。”

    苏空念闭了闭眼，最后还是展颜一笑：“我不会有事的，只是需要替叶谷主做些事情而已。”

    对于这些事情庄云也不是很了解，看了一眼叶流枫，叹口气说：“那好吧，万事小心。”

    “多谢掌门。”苏空念作揖，接着又想起一件事情，“诶对了……”

    正要扶着叶云转身的庄云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苏空念顿了顿才说：“能否劳烦庄掌门将我还活着的事情告知师尊和子胥？”

    听见“师尊”二字，庄云眼神暗了暗，旋即还是答应下来。

    苏空念又拱手道过谢，目送庄云把叶云带回去。

    然而刚走出鬼门谷，叶云就忽然睁了眼，淡淡地说：“我自己走吧。”

    庄云一愣：“你、你没中招？”

    叶云回头看向那块写着“鬼门谷”的石碑，面无表情地说：“在他运起灵力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他那股独有的梅香。”

    只是这么久了，他自己估计也忘记了。

    叶云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苏年，这是你逼我的。

    在庄云注意不到的地方，叶云双眸间泛起一丝不详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