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香道三 割脸
而与此同时的桑三, 正顶着赵宝瑟的身体和脸走向桑长清所在的主峰。
桑三走得不快不慢,这条路走过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心平气和, 她甚至时间足够摘了一朵新鲜的佛桑花别在发髻上。
这个地方她也来了很多次, 但是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身份来过。她轻车熟路悄无声息从后路进了大殿。
时间还很早,一向早起做早课的长兄果然不在。
很好。
她便安安心心坐在那长榻上等。一边等, 一边宽解她的衣裳, 一件一件,露出雪白的脖颈,纤细的腰~肢,薄薄的贴~身白衣和若有若无的曲线相映,然后她站起来, 寝殿没有铜镜, 她随手拔~出一把长剑,对着冷铁看自己的身体, 然后缓缓上移, 就在这一瞬,她突然愣了一下,她似看出了什么, 伸手按上眼尾, 那上面涂抹的脂粉落下,留下一颗鲜红的痣。
这一颗鲜红而又鲜明的水珠型的痣, 生生印在眼尾,只要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这是叩轮痣。
一颗因为轮回和血泪印出来的痣。
不灭不消,除非情义两讫。
现在因为身体里神魂的交换,那颗痣正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缓消失。
桑三看着剑身映照出来的那颗痣,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意。
那笑意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渐渐变得有些狰狞。
当年赵宝瑟历劫的时候她虽然不在场,但也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而这颗痣的出现,她一下站了起来。她伸手按住脸,因为用力过大,脸上的肌肤被掐出了红痕。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封回回突然回来了。什么大宗师的身份,什么迦南云门的荣光,都是狗屁。”
她自言自语,她拎着剑,几乎想要立刻就回去旧殿,将那留在自己原身身上的神魂全数毁得灰飞烟灭。
但是她走到门口,听见了当空御~剑的风声,听见了鹤鸣叫声,她停住了。
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在她脑海成形。
“赵宝瑟,我便要所有人都看看,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桑三复而将长剑旋转,在自己的脖颈间轻轻一贴,再伸手入鞘。
长剑入鞘瞬间,她的心衣上的软带断了一半,她垂眸,现在的模样就算是花间月的女人在素日也不会如此张狂的装扮。
仍然觉得不够,她伸出手,一点一点慢慢掐自己的脖颈,掐自己的肩膀。酸~软的痛后,一点一点的红露出来。
这是一具实在年轻而鲜嫩的身体,任何痕迹落下,都显出难以言说的风情和楚楚动人。
她做完了这些,就安心等在大殿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童子的声音,是桑长清回来了,她用手摸自己那张陌生的脸,松了头发,裹上意见衣裳,收起脸上因为幻想痛快的笑,换上惊慌的神色。
童子将门开的一瞬间,她跌坐在长榻下,然后柔弱无骨而又忙乱爬起来。
门外桑长清愣住,他似还记得她,只问:“你?”他身后是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仙侍,呆呆看着一地的狼藉。
桑三立刻遮住了脸向外面跑去。错身的瞬间,桑长清回过神来,现在她这样出去是多糟糕而且麻烦的一件事。
——群宴的各方大拿掌门正陆陆续续前往正前方的大殿。
但他的手只来得及抓~住桑三的肩膀,她如同早已预料他的招式,完美避开了他,几乎与此同时跌了下去,布料的撕裂声中她惊呼了一声,然后就眼睁睁从长长的云梯上滚了下去。
长长的云阶到了最下面。
停下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衫和狼狈一起展露在所有的来客前。
桑三在预料的慌乱中抬起了头,将那张精致艳~丽的脸露在所有人面前。
意料的目光和惊讶声中,更多的人看过来。
来人的最前面,是蹙眉的霍然。他正负责带着无烬城的长老们前去大殿。
桑三慌忙低下了头。从上看下去,雪白的脖颈上是一览无遗暧~昧的红痕,而她不整的衣衫更加重了其上的狼狈。
桑长清旁的两个仙侍在他的授意下,匆匆奔下来,拿着衣裳裹在桑三身上。其中一人想要将她拉起来,她垂眸摇着头用手向后退。楚楚可怜的模样和胆怯张望过所有人,落在了霍然身上。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向霍然说:“救我。”
霍然无动于衷。
桑三说:“是我。”她的贝齿咬~住了唇,一个仙侍动手,被她一口咬~住了手腕,小小的虎牙露出,那仙侍吃痛恼怒,加上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形容,他们对看一眼,一人伸手预备砍向桑三的脖颈。
而这一回,桑三没有躲,反而扬起了头。那是和赵宝瑟薄怒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形容。而她的眼角,是鲜红鲜明的叩轮痣,那特有的水滴状的痣。
“你不认得我了吗?”她问。
霍然死死看着她,一瞬间面色难看到极点。
那仙侍还未上前,被一人隔开。
霍然伸手拉起了桑三的手。然后用斗篷覆盖她的身体,抱着她头也不回直接离开,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宾客。
一直回到了来月峰,他径直走向密室,外面的门扉次第关闭。
霍然松开手,桑三落在地上。
“你是谁?”他低头问。
“我以为你知道的。”桑三回答。
霍然:“你是谁。”这一回不是疑问句,而是一个明确中带着不明确的陈述句。他那张总是密布冷戾的脸现在交错着各种情绪,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亮。
桑三将衣裳拉好,脸上露出几分凄婉几分茫然的神色。她虽然从不屑于那些低贱女人的手段,但并不表示她不懂。这样的神色很容易打动人,而且会让男人愿意往他们愿意的方向去想。
“我用冥灯试过。”霍然说。
桑三说:“我早就死了,并不是夺舍,是九黎的秘术让我复魂而生。”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桑三便垂下了头:“我的师门,我的同门,都在空桑的手里,我只是想找办法,能救他们?”
“为了他们?”
她突然仰起头:“你会帮我吗?我……”
霍然站在那里,半身隐匿在阳光中,明亮的光下,他的眼底是沉沉的阴霾,他转头看她,她仍然在不安而又凄婉动人的笑着,那张熟悉的脸,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曾经如此的难忘。
但在这一刻,却让他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他的神色让桑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
“不信吗?”她扯动身上本来就不多的布料,“还是说我现在回来了,这张脸没有原来美,你就不再喜欢了?云衢公子。”
云衢是霍然的字。
霍然仍看着她。
那张脸楚楚可怜,那微微松开乱掉的头发就像是他第一次见赵宝瑟,那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倨傲。
桑三继续说:“我知道你成亲了,没关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女人做你的妾。”她说完这句,就看见霍然的眼睛彻底冷了。那阴沉而又傲慢的脸上布满无法隐藏的厌恶神情,桑三贪婪而又仔细看着他的脸,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我曾经问过赵宝瑟。”
“她那时不肯。”
“那时候,我不需要。”桑三立刻回答。
“她本应是我的妻子。三书六聘入我府邸,我会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为我生下一个天资卓越的孩子,继承整个霍氏的未来。我忍让她,顾念她并不曾接受良好的教育。我让她入了府邸,给她机会学习作为一个高贵女人应该学习的一切。我甚至并不曾嫌恶她的出身。为了得到父亲的支持,我甚至跪在祠堂,接受家法的处理。”
然后等到他去打一场无聊的帐,求一个漂亮的军功作为纳妾的砝码时,赵宝瑟却轻轻巧巧起身,收拾完,将那玉佩连同折算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说罢桑三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声音带着让人齿寒的怨恨。
“我母亲说我是被迷了心窍。”
“如果你帮我,我做什么都可以。”霍然听见那个女人说。
她的身体柔弱无辜,她的神色楚楚可怜,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和花间道任何一个顶着相同面目的脸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恶。
他问:“你能做什么?”
而就在这时,地上的女人缓缓站了起来。
“云衢,我都还记得。”她在慢慢的笑。
霍然沉默不语。
他听见女人说:“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是九黎的秘药召唤了我。我一醒过来就来到了空桑山,我看见你身居高位,所有的弟子都对你毕恭毕敬。我想着我们的旧情,我想你可能会帮我的。可是你已经有了妻子,我害怕,我怕你早已经忘了我。”
霍然:“旧情?”
桑三走上前一步,她模仿着赵宝瑟的声调,那个让她无比厌恶的女人,但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却娴熟无比:“是啊,要不是你肯救我,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有了妻子,所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待我如以前。而我现在这张脸,要恢复到以前的模样还需要时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出我来。我不知道桑长清会对我……”她的声音弱下去,渐渐无声饮泣。
空气中沉默着。
桑三走到了霍然的面前,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那,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的手白~皙如藕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寸尺。
霍然看着那只手,那只雪白的手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香灰,那是压香时候留下的。香的味道是桑长清寝殿里面的。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收回了手。
“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像一个拙劣的撒谎者。
随着她的话,她另一只手,却伸了出去,轻轻抚上了他的衣襟。
霍然一动不动,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抚着他的衣襟,和更里面的衣衫。
女人的手缓缓移动,无论是什么人来看,都觉得她快要胜利了。
霍然听见她用一种廉价的口气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的,都在会你手里。如果我给了你,那我想要的呢?”她这话说得很慢,因为刻意压低的声线,变得沉闷而又哑。
就像花间道女人低声问客人要一份赏金那样。
话还没说完,他已扣住了她的手腕,但那只手还是碰到了他的胸口的肌肤。
他的心跳平静,甚至比平常还要慢。
他的手很冷,和手腕下的女人的手一样冷。
“如果你是来恶心我的,你已经成功了。”他的手用力,那只手腕一瞬间断了,温暖的热血瞬间染红了手。
手腕是专心的痛,但是桑三的眼眸深处却是疯狂的笑。
“你忘了吗?我是你的瑟瑟啊。”她说。
她的脸近在咫尺,那晕开的胭脂如同一张皱巴巴的纸。
桑三勾起嘴角:“你看看我的脸。难道认不得我了吗?”
“我的虎牙,我的耳朵,我的眼睛,你难道都不认得了吗?”她问,她看见霍然的手上多了一把刀,她反而笑了,“你要杀了我吗?你送灵猫给我,你跟着我走上台阶,你到主殿找副掌门,不就是为了看到我这张脸吗?”
霍然:“我讨厌冒牌货。”
桑三笑:“可是你知道的,我不是冒牌货。你看到我的标记。”她眨了眨眼睛。
风情万种而又恶毒。
“这一颗叩轮痣,是封子渊的血泪落下标记的。你知道他当年做了什么,你知道我是真的。”
霍然的手捏住了桑三的下巴,微微用力,将她下巴抬起,他的目光逼近,那一瞬,桑三几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仿佛心里怔怔一下,她几乎要屏住呼吸,为这从未有过的亲密。
“我现在知道了。”他离她很近,那张英俊的脸因此充满了压迫感。
但落下来的不是他的吻,他手上的刀划到了桑三的脸上,鲜红的血流下来。
桑三的声音一瞬哑在了喉咙里,脸上仿佛很热,就像被火吻过,并不觉得痛,只觉得像雨水落下来,但她知道是血。
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最后一刀直接插在了她的脖颈上。
鲜红的血像一滩喷涌的红日。
而与此同时,他的手上多了一个木人,满是鲜血的手上叠着手指念动咒语。
桑三的脸色一瞬变了,诸根衰败视为老,身坏命终谓之死。这是无烬城的秘术,傀儡操纵术,被此操纵的神魂将渐渐失去意识,变成一具完全听凭差遣的傀儡木偶。这也是浣花谷的沈蕊等中的秘术的最高阶版。
“你竟然……”
桑三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一瞬间不受控制一般,从这具孱弱柔软的身体被撕开来,然后和那个木人合在了一起。
霍然看着她的眼睛:“这样的身体,我已经为她准备了一具,如果你喜欢,再感受一会吧。桑雪儿。”
“为什么?”
她的余音充满不甘。既是在问为什么会知道是她,也想问为什么会要这么对她?
“你的父兄为了源源不断的灵力,用我镇西军的兵士养育魔珠炼蛊,各为其主,为了镇边戍卫,我父亲身在其位难以拒绝,这本是一桩交易,你们要的灵珠和实验由庞大的军队和俘虏供应,用他们身体挖出的魔珠和灵珠汇总,来完成即将完成空桑山新的结茧。但是桑雪儿,这个交易里,并不包括我。”
“我可以给你想要……”她的声音消失了。
霍然面无表情拔~出了剑。
那具满身是血的躯壳滚落在地上,落地的一瞬间,失去了神魂,就像是一具被抽干水的木偶,瞬间变成了腐朽的灰色,就像隔了一个寒冬没有从淤泥里挖出来的藕。
几乎与此同时,门从外面碎开了,化成了齑粉。
身后是追来的喧嚣的随扈和看热闹或者劝架的各方势力。
封回拎剑站在齑粉中,看向浑身是血的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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