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命都给了你,还要怎样……
瞬间刺痛传来, 纪湫额头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僵在了原地。
商皑听到她吃痛,手顿时一松。
然后便是茫然无措地看着纪湫。
只见纪湫咬紧了牙关, 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小臂, 松散的袖子里,烫伤处红肿。
但看上去伤势并未加重, 只是刚刚牵扯到了而已。
商皑起身站起来,退后一步, 冷冷地看着她。
说了一句, “活该。”
纪湫怒不可遏地瞪过去, 苍白的脸色让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 只有令人心疼的憔悴。
收回目光,纪湫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往里查看。
双脚被挪动, 并未及时发觉。
直到浸入热水里,她才惶然一惊,抬起脚来。
商皑半蹲, 长睫垂着,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按。
纪湫说了一句烫, 他力道果真松了。
蓦然间抓准机会, 她报复性地一翘脚, 把热水溅了他满脸。
商皑闭着眼, 过了一会才睁开。
看她的目光冰冷, 充血微红的的眼底, 是一触即发的骇人风暴。
纪湫与这样的他僵持了片刻, 正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忽然商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纪湫讶异之时,只见商皑扯着她手腕处的袖口, 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了。
“下次,可不是你给我擦一擦就能过得去的。”
好像没看见纪湫一脸的莫名其妙,商皑自顾自低下头,将她的脚重新放进了热水里。
这一次他的动作轻了。
纪湫也没反抗。
因为她正忙着匪夷所思。
大概实在体会不了他自欺欺人的用意,纪湫小声且真切的感慨了一句,“你有病?”
商皑闻言,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没看她。
“你觉得我像是没病的样子吗。”
话音落下良久,他动作停了,看她的眼里,有了冰冷刺骨的笑。
“我应该早就疯了。”
一字一字地说着,眼见那笑意就这样退得一干二净。
纪湫想到了什么,从边上抱了一个枕头,放在腿上,弯下腰将头埋了进去。
她很累,在枕头上歪着,重新又睡迷糊了。
纪湫也不知道为何,经历了刚刚的较量,竟然也能在商皑面前睡着。
可她就是莫名感到安心,甚至比锁着门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睡觉的夜晚,更踏实。
直到水冷了,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也没动弹,商皑正微有诧异,抬头看见纪湫睡沉了。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地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又将人横抱起来,往床中心放了放。
姑娘陷在白色的被子里,唇瓣微张,浅浅地呼气,卷翘的睫毛动也未动,脸颊红扑扑地,又娇又憨。
商皑站在床边,凝望着床面。
明明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她这样地警惕,自己方才言语威胁,也惹得她暴跳如雷,然而下一刻,她却又毫无顾忌地在他的面前睡着了。
睡相这样地毫无戒备。
商皑的心里,缓缓升起一抹异样。
从起点单调的人生行走至今,他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一个词——百感交集。
商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自己的心境会变得如此糟糕。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像刀片,寸寸割着他。捉不到的伤口,时常抽拧得厉害,让他心力交瘁,让他头痛欲裂。
这病,说不明白,却也明白。
就像是一根毒针扎进了心脏,毒素都已经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痛楚已经让他万箭穿心,他却还是荒谬地亲吻着这根致命利器。
他难堪至极,却又甘之如饴。
不只是病了,大概已经疯了。
商皑俯下身,手撑在枕边,室内的光线,映入深深古井的瞳里。
他良久地望着,眼尾红着,半垂的眸里,有一团小小的倒影,周围的悲凉将她包裹。
后来,他伸出手指,一下下地拨开了她额角细碎的刘海。
喜娜做好明天的餐食安排后,正好看见商皑从楼上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跑过去指责他。
“你干什么?主子的房间也是你有资格进去的吗?”
商皑站定,回头看她,眼神没有情绪。
喜娜料他这个样子,必然是不服气,“知道你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地位低贱的下等吗?像你这种级别的人,只能在花园外扫一扫灰尘,做点脏活累活。我警告你,有关于主子的私人空间、私人物品,你碰都不许碰!”
喜娜仰着头,恼羞成怒。
商皑目光漠然,气定神闲地问她,“可我今天进去了,这是事实,保不准明天还会进去,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喜娜惊怒交加,“不知天高地厚,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商皑神色未变,“我倒是确实活得不耐烦了,不过你有这个权利让我死么?”
在喜娜哑口无言的瞪视里,商皑目光轻蔑地收回,从容不迫地走向了露台外。
徒留下原地气得鼻孔冒烟的喜娜。
喜娜气出了母语,直骂这家伙过于嚣张。
之后的时间,喜娜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
商皑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以后在主人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分量?
翻了一面,她又想。
主人对领地这么敏感的人,这男人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主人与他竟然也相安无事,没打没骂,还有种奇妙的和谐。
这并不是个好事情,平时她都不能这样随意的!
喜娜气不过,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全是焦虑。
于是商皑合目养神的时候,脑子里联系不断地响起系统提示。
【收获喜娜嫉妒值+1】
【收获喜娜愤怒值+2】
【嫉妒值+3】
……
商皑不过是睡前在喜娜面前反驳了几句,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收获了70积分。
系统的声音大清早就开始闹个不停。
【可喜可贺,你竟然工作得如此出色。】
【看来你气人的功夫还真不是盖的,我算是选对了人,我真是慧眼如炬。】
【虽然我们这边读取不了纪湫的情绪,但通过外界的情绪波动,我认为她对你好感值肯定还是有所攀升的。】
纪湫在系统这里,就是一个bug型的存在。
系统让商皑装可怜博得同情,最直接的积分获取渠道应该是纪湫的好感值。
然而大概恶女配纪湫是商皑最强劲的对手,两人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于是为了保证公平,主世界的天道规则自动在两人中加了保护机制,由此系统无法获取纪湫的好感值。
但系统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通过与纪湫相关事件中“他人”的情绪表达来进行积分换算。
此前,纪骁因为纪湫相信商皑而不信自己,负面情绪剧烈波动,给商皑贡献了不少的积分。
再比如那之后,喜娜嫉妒商皑可以出入纪湫房间,妒火中烧一晚上都在给商皑当打工人。
系统基于他狭隘的认知,觉得别人嫉妒了,纪湫大概率是会开心的,女人只要开心了,好感值不就biubiu地攀升了吗!
系统有了这个想法以后,马上就付诸实践,呈上了自己详细的策划书,最终总裁办那边顺利通过了他的提议,为其开放了积分换取权限。
总裁办那边赐予了这个策划案一个新的名字——撒狗粮与争宠剧本。
从前“茶死那些渣渣”的名字被pass掉了。
系统拿到新名字,瑟瑟发抖,还没敢跟商皑说。
商皑比纪骁醒得早。
从隔壁的单人床坐起来,无视系统的聒噪,在清晨的冷风里,开着花坛边的凉水冲脸。
喜娜抱着被子出来晾晒,阴阳怪气地打了声招呼。
“知道自己能活的时间不多,所以都不敢多睡吗。”
商皑将额间的湿法抓到后脑勺去,没理她,径直从身边路过。
喜娜戏谑一声,“既然早起了,那就做事吧。桌上有张黑色的卡,去给主子领早餐。你最好快点去,主子马上就要醒了。主子昨天晚上吃的不多,今天早上肯定饿坏了,你要是让她等久了,小心掉层皮。”
商皑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迈着悠闲的步子边扣衬衫,边往屋里走。
正当喜娜气急败坏要冲进去训斥他的时候,却见商皑整理好仪容仪表,拿起桌面的卡出去了。
喜娜以为他不会听从,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强硬,实际上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怕被打啊!
昨天还坚定不屈地说什么不怕死,看来也只是逞嘴皮子快罢了。
望着商皑的背影,喜娜勾起一抹狡诈的笑意。
喜娜有意为难商皑。
商皑拿着卡去餐厅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袖口上的空白徽章,连个眼神都没给。
商皑哪里是甘心被无视的人,面无表情地随便抓了一个人。对方有点拳脚功夫,却仅在他单手的压制中,使尽力气挣了几下皆无疾而终。
那人气恼瞪视,迎上商皑冷厉的寒眸时,气焰又瞬间熄灭。避之不及之余,不情不愿地指了一下尽头的走廊,“那里就是高层送餐处。”
商皑松开那人胳膊,沉默着朝那走廊而去。
服务生不由再看了一眼。
身高体长的男人,身后像是跟了蓄势待发的骇人风暴,从容前行时,途径过的世界皆隐天蔽日,黑云压城。
天空好像都暗了。
服务生有点困惑。
这哪里像一个卑微的九等侍从,来势汹汹的气场,分明该是个杀手。
莫不是组织混进了仇家?
服务生是个惜命的人,他不会忠诚到为组织抛头颅洒热血,思及此,连忙逃得没了踪迹。
商皑后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窗口的矮胖男人,接过他手里的黑卡,刷了一遍后,恭敬地放回他手心,但看向他本人的时候,却流露出恶劣的嘲笑。
“才来不久吧,偷了主人的黑卡想来骗点好吃的?”
商皑神色沉了半分,“卡是别人给我的,我只是按要求做事。”
矮胖男人笑得肥肉都在抖,厨房里的探出另一个看笑话的。
“可不就说你是新来的么。黑卡从不交给亲侍以外的人,领取餐车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你这种九等。想要吃好东西,回去把规矩学清楚再来吧。”
商皑捏紧了手里的黑卡,眉宇渐渐拧得深了。
胖男人从厨房里出来扔垃圾,嘴里闲不住地冷嘲热讽。
“九等就安安静静擦马桶吧,也敢来这一层来转悠,真不知道那些门禁是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的。你不知道很多地方都不欢迎你这种九等吗?快滚吧,等下别人看见了,会投诉厨房卫生的!”
胖头男人朝商皑鄙夷一眼。
大概他以为对方会知趣羞臊地转身离去,但面前青年动也不动,面色冰冷地望着他,下眼睑露出几分眼白,目光如刃,冷锐凛冽,流露出几分冰冷敌意,他立时意识到这种人不好得罪,后患无穷,他神色几不可查紧绷,心底顿时忌惮了几分。于是转头刻薄冷哼一声,把碗扣在桶便“咚咚”作响,倒完了垃圾就回去了。
商皑被戏耍了。
他手指摩挲了几下黑卡表面,不动声色掉头往外走。
并未恼羞成怒地去算账,相反他比来时更加沉静。
商皑回到套房里,推开门,就听见哭诉。
“主子,我的黑卡不见了,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放得好好的,一定是被人拿了。”
纪湫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喜娜,头两个大。
“丢了就丢了,补办就好了。”
喜娜却不依不饶,“这怎么可以呢,如果是我无心弄掉了还好,就怕如果是什么人蓄意为之,事情可就严重了。这个卡可不是普通的卡……”
门禁出入,食物换取……这张卡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若被人有心投偷去,显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商皑从门里走了进来,把卡放到了桌面上,“你说的就是这张对么。”
喜娜作势惊讶:“天呐……”
然后她的台词就被商皑抢了。
“你接下来应该还想质问我,为什么要偷黑卡,是吧。”
喜娜一噎。
这正是她要问的。
她的小心思毫无遮挡地落进商皑眼底。
他未有愠怒,不紧不慢地将手按在黑卡上,走近一步。
“如果你是想借此机会告诉我九等的职责和地位,大可直接跟我说,而不是多此一举。”
喜娜看形势全然不在计划之内,顿时阵脚大乱,“我没有,主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黑卡我怎么可能给他,我也不是跟他一样没规矩的人!”
商皑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我也没说黑卡是你给我的。”
场面一时静止,喜娜还要辩解,却见商皑已无心争执。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
他闭了闭眼。
脑海里的系统摇旗呐喊起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茶死这个渣渣!茶言茶语!快快快!我说什么你念什么。】
【绿茶语录之一:我不像姐姐,连妆都不会画。】
【绿茶语录之二:你去陪她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绿茶语录之三:她好像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怎么这么容易就发火啊,她是不是一直都对你乱发脾气。】
纪湫望着眼睫低垂,神色淡漠的商皑,又望了望面红耳赤绞着手指的喜娜。
她放下碗筷,“所以,喜娜你故意把黑卡给他的?”
喜娜抿紧了唇,一不做二不休,“我才没有!他明明就是从我这里拿走的,现在碰了一圈壁回来就怪我头上!”
纪湫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喜娜,你知道在我面前撒谎的代价。”
喜娜面容惊恐,语无伦次起来,“我、我就是想替主子你抱不平……”
话越说越小声,纪湫本已听不清,却又见另一道声音轻描淡写将其覆盖。
“事实如此,在这里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九等,不是你的任何人。我不像她,没有资格跟你置喙什么。”
商皑注视纪湫,眸色黯然,牙齿仿佛咬着,两腮紧绷,隐有挣扎。
纪湫眼睫抖了抖,望着商皑,心情奇妙。
喜娜错愕地看了看两人,发现自己完全被当成了空气。
她连忙想要博得存在感,却见商皑再次隐忍着开口。
“你放心,我没有以前那样自不量力,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你就当这卡就是我拿的,我现在这个处境,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多一线少一线又有什么关系,安分地当一个替罪羊也没什么不好。”
喜娜听得急火攻心,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强词夺理,说得像是主子特意要维护我什么一样,我明明就没有做错,却被你说得好像哪里哪里都做错了,简直不可理喻!”
纪湫见她气得要哭了,按了按她发抖的手,“你冷静一点。”
喜娜一听,目光投向纪湫。
纪湫皱着眉,也不知是关心还是责怪。
不过她心里清楚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所以心想纪湫这么聪明,一定都看出来了,大约还是责怪她的多。
不过……不过……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啊,她就算是污蔑了他,冤枉了他又能怎么样!
喜娜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不想让纪湫看见,更不想输给桌前站着的那个对手,她丢脸至极,用胳膊挡着眼睛,伤心得再没力气反驳,只能勉强对纪湫哽咽了一声,“主子我去个洗手间。”
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商皑叹息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想到会这样,她哭了,你去吧。”
说完,男人忽然俯下身,凑近几寸,纪湫清晰地看见男人唇角一侧勾起,眼睛里流转过冰冷的讽谑。
气息幽幽吐露。
“你的小女佣好像经常发脾气,你想必见怪不怪,应付自如吧。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你是不是都挺宽容的?”
纪湫那双漂亮的杏子眼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着,没什么情绪的脸上,自成一派天真。
“我知道知道哪些人对我好,哪些人对我不好,喜娜对我历来忠诚,我自然要对照顾我的人多一份包容。”
商皑漫不经心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眼皮挂着痛色,一点点落下,血丝蔓延的眼睛,目光明灭颤动,饶是涩痛,却仍不罢休地死死注视着她,极力在对方的脸上寻找另一种答案。
然而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坦诚到甚至有些残忍,最后他无疾而终,
商皑的失望,来得猛烈,却又被大力往深处塞藏。
纪湫不觉,往那咫尺之遥的脸,胆大地又凑去几分。
她望着商皑愕然的眼里,属于自己的倒影。
“你要是也对我这样忠诚,说不定我也可以对你慈悲一些。”
商皑所有的神色退得一干二净,只怔怔地看她。
看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半晌后,他鬼使神差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命都给了你,还要怎样才算忠诚。”
纪湫从凳子起身,从另一方跨出去,凳子腿留下轻微的声响。
商皑站在原地良久,失神的瞳色里,那片婀娜的影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拐角。
他的脑子里响起提示音。
【鉴于每一条绿茶语录难度不同,下面系统进行逐条判定。】
【“我不像她,没有资格跟你置喙什么。”与绿茶语录“我不像姐姐,连妆都不会画。”婊值相似度60%,获取积分123。】
【“你就当这卡就是我拿的,安分地当一个替罪羊也没什么不好”与绿茶语录之二“你去陪她吧,我一个人没事的。”婊值相似度89%获取积分239。】
【“你的小女佣好像经常发脾气,你想必见怪不怪,应付自如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想到会这样,她哭了,你去吧。” 与绿茶语录之三:“她好像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不过……怎么这么容易就发火了,她是不是一直都对你乱发脾气。”婊值相似度92%,获取积分320.】
【在此过程中,您总共收获喜娜愤怒值130,获取积分260。】
【宿主累计获取1257积分。】
商皑恍惚中回过神来,只听到了这最后一条结果。
他问,【我记得积分满一千可以听别人的心里话了。】
系统道:【很可惜,我们读取不了纪湫的心里话哦。】
商皑;【我知道,你不用废话。】
系统:【嘤嘤嘤,你刚刚一直看着她我才以为你想听她的。】
商皑:【我没有。】
系统:【好吧,你没有,现在你才刚刚好满一千,可以选择这里除了高层以外任何人听心声。纪骁,喜娜或者其他的仆从,都是可以的。】
商皑皱眉:【我听他们的干什么,那十二个高层我需要多少积分才可以听到。】
系统;【最低八千哦。】
商皑唇线抿着,没再说话。
纪骁后来奉命丢给了商皑一份员工手册。
他随意翻了两下,找到了员工餐厅。
组织里分了严格的三六九等,属于空白徽章的食堂在负五楼的角落。
黑色的帘子围了一个狭窄的空间,上面挂着“九等”的吊牌。
商皑掀开帘子之前,看了一眼食堂周围。
这是最大的一个食堂,一整层楼全是座位和窗口,供人数最多的五等到九等的员工吃饭,不过五等和八等都可以在敞亮空旷的区域随意选择座位,只有九等必须在帘子内吃东西。
商皑环顾四周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正目光轻蔑地审视着他。
在座的各位高傲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脸上堆着很重的厌恶和不耐,好像就是被九等之人看一眼,也觉得脏。
商皑转头撩开帘子进去,里面坐了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老式的圆桌边,手里端着一个铁杯子,里面是白米粥。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地望着新来的同事。
但好像并没有兴致过问,没一会这些人就收回了目光,沉默地喝起了粥来。
商皑在边上拿了杯子,随意盛了半碗。
全程他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食堂吃的不能说有多好,但总不会是帘子里这样寒碜的食物。
更何况,这些所谓的九等,即使满脸疲态倦容,性格沉闷寡言,一副被折磨得垂头丧气的模样,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这点东西根本满足不了一个青年男性的食量,而且还是一群在组织里做着坐累最苦,消耗最大的成员。想来这些人时候经常性地饿肚子。
商皑坐到其中去,有个皮肤黝黑的人往边上坐了坐,给他让了位置。
等桌子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了,那个年轻人试探性地开口攀谈。
“你是多久来的?”
商皑:“没多久,没日没夜的记不清了。”
青年:“那你是做什么的?在哪个部门?”
商皑:“暂时还没有部门。”
青年声音压得特别小,跟说悄悄话一样:“我是在厨房洗灶台的。餐饮部。不过你说话小声一点,那些人听到会进来打我们的。我们不能打扰他们吃饭。”
商皑看去,青年饿得突出的眼球圆滚滚的,像两颗黑葡萄,充满了慌张和惊惧。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年轻有力气,在外面做什么不好,要在这里吃苦受累。
青年神色落寞,“我欠了他们高利贷,没办法还,就被拖到这里卖苦力。还有些人是上当吃了他们的东西,上了瘾又戒不掉,又没钱买……还有些人是被卖到这里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他们眼里所谓的罪人,比如偷了机密,造成了数据损失……以及没死掉的试验者。甚至还有人质。你想得到的,和你想不到的成分,都有。”青年说不下去了,转头来问他,“你呢?看您的样子,之前在外面生活不错吧,怎么会来这里?家里破产了?被这些人骗了?”
商皑望着被子里清汤寡水的食物,若有所思。
青年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答,知趣地转过身,不打算再问。
却又听见身侧响起冷淡的声音,“还债。”
青年:“那就是跟我一样。”
商皑迟疑片刻,“嗯。”
出了餐厅,一群人等在电梯前。
最左面的先来,商皑便跟着人群后面慢慢挪动。
轮到了他,左脚都已经要踏进去,身后有个男人一阵风似地越身而来,转身粗鲁地推了一把,在电梯里颐指气使地指着他。
“喂,九等该坐哪部电梯心里没点数么!”
电梯内的众人或戏谑或愤怒地打量着商皑。
商皑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他说的,心里忽然想笑。
大概他要做点什么,比对方高了许多的身子往前移了半寸,却忽然被什么人往回一拉。
是之前那个黑皮肤的青年。
他眼下把商皑拉远了,对着电梯里的那群人点头哈腰,“对不住,他新来的,你们别计较!”
在那些人轻蔑的笑意下,电梯门缓缓合上。
“电梯已经走了,你可以松开我的衣服了么。”
青年这才后退几步,跟商皑保持了距离。
商皑拂了拂衬衫的褶皱,转头看了青年一眼,“就连电梯也分等级?”
青年以为商皑刚刚那副架势,是要上前揍人,然而此刻迎上他的目光,却发现他的眼里很是无波无澜,像一潭幽幽黑水,透着瘆人的寒气。
他有点发怵,即使心知肚明他的可怕并非针对自己。
“是的。”
商皑收回目光,看向冷金属电梯门,“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踌躇地回答:“阮益辉。他们都叫我阿辉。”
最右侧的狭窄电梯门开了。
一股垃圾臭味扑面而来。
阿辉习以为常地走进去,给门外敛着眉头的商皑挡了一下门,“快进来啊。”
商皑眉头不由蹙得深刻一些,进去时屏息几分。
阿辉在后面悄悄地观察商皑,过了会犹豫着说。
“其实,既来之则安之,也不乏有贵人成九等,习惯就好了。”
商皑神色始终沉敛着,隔了半会,才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嗯。”
青年手指有些紧张地摩挲着裤腿,被一道无形的压迫感闷得有点无所适从。
电梯往上的这段时间,阿辉琢磨起刚刚自己说出口那话,又觉得有点不对。
他劝人既来之则安之,但实际上真正推敲起来,他根本找不出对方反抗规则的端倪。
深思熟虑一番后,阿辉不禁又看了商皑几眼。
阿辉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觉得商皑不服现状,是因为这个男人与这里气场的格格不入。
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即使从头至尾都沉默着,吃着白米粥,用着老木桌,乘着垃圾电梯,做着跟大家相同的事,没有任何逾越九等身份的行为,然而相较于他们这群失魂落魄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从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屈于强权的顺从感,不像他们这群整天慌慌张张,胆小如鼠的人,男人的背部从来都是笔挺傲立的,仿佛世界上没有磨难能够压弯他的脊梁。
这般鹤立鸡群,让阿辉心中升起惆怅。
得是多大一笔巨款,才会把他这样的高位者带进这种泥潭里来啊。
阿辉到一楼就下了,商皑独自回了套房。
从起床到吃饭,他切身感受到了蓝蝎基地里毫无人权的等级制度。
回想起来,便觉可笑至极。
不过,也只是让他觉得可笑而已,等级下刻薄的规矩和寒碜的物质条件,根本影响不到他什么。
吃不了饭,就饿着,坐不了电梯,就爬楼,没有床睡,就在地板上将就,没有热水就洗冷水……又有何妨。
纪湫收拾好妆容,在喜娜的陪同下,拿起昨天制作的甜品,出发去找孟兰宴。
孟兰宴在位于西南角森林的一栋别墅里,开车沿着山路进入密林,半小时就能抵达。
纪湫穿了一条香槟色的长裙,套着白色大衣,头发卷成慵懒的大卷,斜斜垂到一侧,左耳朵戴着一颗小巧莹润的珍珠,唇色比寻常要热烈几分,但仍旧并不张扬,像秋天的太阳,温情舒适。
从走廊出来,商皑正好迎面而来。
似乎都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相遇,两人的目光刹那交汇,但很快纪湫便毫不在意地挪开了。
擦肩而过时,留给商皑鼻尖一抹兰草的清香。
这抹气味的改变,让他眸子里的海浪,在暗昧不明的深处来回卷涌起来。
纪湫这一走,把喜娜和纪骁都给带去了,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商皑。
闵玉敲开门的时候,看见商皑的面容,微微愕然。
“没想到你好的这么快,看来现在站稳是不成问题了。”
商皑态度冷漠,一个字也没回答闵玉。
闵玉嗤笑一声,“还是跟之前一样不留情面呢,呵。”他也没多在意,把手中一份黑色文件夹递了过去,“喏,把这个送到Pluto那里去。”
闵玉手放在半空,许久未见商皑接过。
他腹诽,这人都这样了,还跟以前一样傲慢优越。
“你不想知道小六和Pluto在干什么吗?山里那栋别墅是Pluto的私人领地,至今我们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去过,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呢。不过今天倒是奇怪了,Pluto怎么把小六叫去了呢。还只喊了小六一个人去。我都想去看看,他俩到底要做什么事,是我们几个亲信都不能知道的。”
闵玉故作感叹,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到了商皑身上,转身拍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你爱去不去吧。借口已经给你咯。”
商皑落到地上的黑色文件夹捡起来,幽深的目光放在上面。
前方大理石条纹廊柱上,映出倒影,悯也眼角余光冷锐狡黠,唇角勾起几分弧度。
商皑坐着摆渡车,不一会就来到了山下。
沿着石阶往上走,约莫十分钟就看见枝繁叶茂中探出古堡魅影。
罗马风格的建筑,石料上在风雨侵蚀下,略微发黑,周围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四周植物野蛮生长,鸟兽咕咕凄鸣,荆棘丛生,危机四伏。
形单影只的古堡,矗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有种黑色童话的格调。
四周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潮热气息。
商皑越发觉得心头滞闷。
城堡建造在高处,坐落在山丘之巅,身下环绕蜿蜒着长长阶梯。
商皑抵达枝状的大铁门前,仰头看见纪湫一片裙角。
纪湫脱下外套的,在侍从手里,露出里面昂贵的香槟色长裙,裙子倒是选了遮住全身的款式,但扶住她后背的手臂,还是看得人眼睛极度不舒服。
她进入门前,似乎正和前来迎接的男人交谈了几句,对方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入其中,沉重的木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商皑出示闵玉的信息通行令,对方拿起通讯器联络了一下,两分钟后,从古堡里下来一个银发男人。
孟兰宴身边亲信,亚伦一身黑色制服,胸前别着一头白狮徽章,看上去威风凛凛。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商皑,原本桀骜优越的神色更添了几分轻蔑不耐。
亚伦只是给身侧下属递了个眼神,就有个人上来要接过商皑手里的文件。
商皑并未松手,望着亚伦语调不疾不徐:“我需要亲自把文件交给孟兰宴。”
神色冷淡,气势并未落下风。
有理有据却又强势坚决,让亚伦眉宇微皱。
他慢慢走了下来,鹰一眼的眼里流转着骇人的锋芒。
亚伦毫不顾忌礼节,对商皑狂妄地警告起来,“我不得不提醒你,九等很多场合都没有资格出席,如果不是你今天手持高级通行令,甚至你都没有资格踏上这片土地,更不要说站在这座古堡前。在我没有准备杀了你之前,你最好马上离开。”
亚伦迎着商皑暗冷的视线,把文件强行夺了过来,动作不大,却很是阴狠迅速,黑色的塑料文件夹一头,甚至泛出白色的折痕。
当然,商皑也没有继续留着这个文件的想法,在他使力的时候松了劲,也就让给他了。
亚伦得到文件,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商皑,他虽然神色严肃,但全身上下还是透着一股傲慢和无礼,此时更是连下巴都仿佛抬得高了几分,无声地赶客。
商皑神色不明,目光在这个刚愎自用的亲信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些思索,转身朝着阴暗的林中行去。
此时天空被不断堆砌雨云遮挡更甚,在前方树林投下浓厚的阴翳。
商皑一脚踏进黑暗,在天光寸寸的吞噬里,从容不迫地踩着泥泞,从最初轮廓晦暗不明,到逐渐不可视。
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却映不进任何的景物,黑雾雾一片,有点触目惊心。
脑海里刻着最后的那副画面。
温柔的衣料,和苍白的男人手掌。
九等,很多场合没资格进入吗?
幽静的森林里,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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