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恶婆婆今天也真香了
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 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纪湫欣慰于自己被委以重任,也明白姑婆话中的庇护,但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海草般地往座椅滑了滑。
原来, 这就是戴溪的犹豫。
如今同为家族一员, 她切实感受到了负重前行时,万事求稳不求急的无奈。
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重新燃起来时的斗志, 突然被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思绪。
微信页面,隋锦和宥茗传来了十几张照片。
画面中, 是商皑站在试衣镜前的模样。
小男生脸颊是兜不住的果冻牛奶肌, 在商场闷热的空气中, 红霞片片, 两鬓垂着青棕色的羊毛卷发,头顶拴着可爱的绸带发箍, 小小的身板套着一件黑色流钻蓬蓬裙,脚上一双白色荷叶边袜子,套一双布灵布灵的黑色低跟鞋。
皮肤是冷色白皮, 唇却不点而丹,此时他两只水雾雾的鹿子眼充满紧张和恐惧, 在全商场人的慈母慈父笑脸下, 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 腼腆羞涩, 全身写满了“我哪儿敢说话”。
纪湫透过照片, 仿佛亲身经历了商皑那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禁笑出了声来。
再点其他照片。
是商皑不同的造型。
什么甜心精灵, 冰雪公主, 长发美人……统统来了个遍。
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隋锦和宥茗的兴奋,以及商皑淌着泪的小心灵。
此时的商皑, 忍着满心的委屈,心想等纪湫回来,一定要狠狠地瞪她几眼。
隋锦和宥茗玩得心花怒放,“还没玩够呢!要不等会去影楼继续拍,你说呢白雪。”
商白雪继续一身“我哪敢说话”。
隋锦捂住嘴哈哈大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到时候把纪湫也叫上。”
抵达影楼的时候,纪湫已经在大厅里和托尼先生聊得热火朝天。
商皑暗暗斜了纪湫一眼,并用“人神共愤”腹诽了在场三个疯癫女人。
造型师团队簇拥着过来,把简单方案呈现于面前。
“年轻妈妈要不要看看我们新到的一件婚纱,超级炫酷呢。”
这话一出,隋锦和宥茗的脸色立马变了,纷纷小心翼翼地打量纪湫。
要知道,纪湫和商皑结婚,可是什么也没有的。
没有婚纱照,没有宴席,没有仪式,什么都没有……
团队似乎曲解了三位的顾虑,解释道,“穿婚纱也不一定是婚纱照呢,当成一套白裙子艺术照也不错哦。”
宥茗和隋锦没有从纪湫脸上寻找到答案,两人惶然地一合计,“要不换……”
旁边纪湫风轻云淡,“我看挺好。”她把书页一合,“三人一块拍吧。”
站起身来,扫了圈张嘴无话的隋锦和宥茗,“小孩今天自己去玩吧。”罢了笑眯眯看向助理小姐,“麻烦您带孩子去旁边儿童区,谢谢。”
交代完,就大步流星朝试衣间而去。
隋锦和宥茗皱巴着眉眼,心里打鼓,“糟糕,是不是坏事了!”
前方纪湫挑选着婚纱,不咸不淡回答,“我们三人穿婚纱拍一套吧,闺蜜装。”
隋锦和宥茗唯恐纪湫不开心,头点的像鸡啄米。
看纪湫神色自若,隋锦和宥茗也不敢再过多避嫌,捧场地冲过去,嘻嘻哈哈夸耀起来。
不愧为A城市内最大的一家造型工作室,所呈现的服饰裙装档次规格极高,品质设计优良,为著名服装设计师个人作品,并不于商场公开陈列。
宥茗选了一条盘扣鱼尾裙,隋锦大胆选了一套露背装,两人兴高采烈地站在全身镜前互摸腰线时,背后哗啦一声,帘子拉开,纪湫盛装站在高台上。
撒开的婚纱,层层叠叠地从腰际绽放放,长发落在红润白皙的肩头,丝丝缕缕,如同海藻铺开。
商皑从儿童区逃出来,满脸怒火地冲进更衣室,恰好透过半开的帘子,瞧见里头。
白光璀璨之下,新娘如暗魅夜色下悄然绽放的昙花。
吃够了露水的花儿,簇拥翠绿纤弱的根茎,懵懵懂懂地苏醒过来,无声无息地舒展开身子,将月光织成万千轻纱,穿在身上,磅礴华丽的纱裙,撑得根茎折下不堪一握的腰。
商皑的视野是模糊的,纪湫周围像润了一层水光。
他愣神在原地,半天没能找回呼吸的节奏。
耳边是嘈杂的赞许。
“啊,湫湫你真美。”
“我的天哪,风华绝代,风华绝代啊!!!”
……
助理小姐姐好不容易追上来,正看见商小朋友站在光明临界点,身子动都不动地木在原地。
她好奇地蹲下身,戳戳商皑胳膊。
“嘿嘿,你妈妈漂亮吧,这就是你妈妈当年穿婚纱的样子哦。”
商皑心尖一震,猛然回过头去,看助理小姐姐满脸艳羡,动了动唇,半天也没从干涩的喉咙口吐出一个字来。
助理小姐姐摸了把小盆友肉嘟嘟的脸蛋,“哈哈,你也很诧异的对吧,想要跟妈妈一起拍吗?”
商皑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愣在原地,不发一言。
当助理小姐姐疑惑地重复问题后,商皑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嗯。”
他小心翼翼地,只发出一个音节。
纪湫从高台上,提着裙摆优雅走下,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甚觉欢喜。
原来穿上婚纱,是这样的感觉。
正当她醉心于欣赏华丽漂亮的婚纱裙时,造型师带着助理小姐姐走来。
造型师先生看了一圈,眼中赫然有光。
“棒极了,这套婚纱简直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一样。”
助理姐姐道:“之前有多少名媛前来试装,都没法撑得起佐伊的设计,要么是身材不过关,要么就是气质不相称,时至今日,您是唯一一个能让驾驭得住这匹野马的顾客。”
纪湫被夸得心花怒放,“姑娘真会说实在话。”
隋锦和宥茗笑了起来,“果真是脸皮厚到家了,别人夸你两句就阳光灿烂”。
造型师连连辟谣,“确实说的都是实在话呢!”
在热闹中,助理小姐姐如梦初醒,记起此行前来的任务,给造型师递了个眼神。
造型师心领神会,“刚刚在门边,看见您家孩子也挺向往的,其实我们可以额外赠送一套亲子照。”
纪湫一脸问号。
造型师往后瞧:“哎,刚刚那孩子呢?”
助理小姐姐忙跑过去。
纪湫歪了歪脑袋,眯起眼仔细往暗处打量了几眼,看见商皑犹疑地露出半个脑袋,明晃晃的眼睛从黑暗里悄悄盯了下,又飞快躲开。
最后面红耳赤地被助理小姐姐强推到纪湫跟前。
隋锦和宥茗看这孩子可怜见的,心疼坏了。
纪湫环手抱胸,眼中隐有莫测,身边的造型师热情相劝,“请一定要给我们这个荣幸再为您拍摄一套,毕竟这裙子跟您实在有缘,您不会拒绝吧?”
纪湫朝桌上的水杯走去,抛下一句话,“你问他就好。”
商皑跌跌撞撞地接住纪湫突然抛来的话茬,在造型师、助理、宥茗和隋锦慈爱的目光下,抓皱了衣角,埋着头只发出来一个紧张无措的音节,“……想。”
造型师脚底生风,半秒不到就抱回来一大堆,“孩子,这是你的缩小版婚纱。”
原本已经迫不及待在思考用什么领结的商皑:啊哈???????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
“小白雪,来,把脸蛋捧着,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小白雪,腿弯一弯,脸靠着妈妈,对的,就是淑女坐,小白雪真有名媛天赋。”
“小白雪,向妈妈撒个娇,嘟嘟嘴,挤挤眼,哎……对了,保持!扭扭身子,就像找妈妈要棒棒糖吃的样子,好极了好极了!”
“白雪,我们wink一下。”
“白雪,我们把眼睛睁大一点嘛,咱们眼睛这么漂亮,不能老是眯缝着眼看人呢!”
商皑:没白你一眼是对你最后的尊重。
夜晚十点,纪湫才告别了隋锦和宥茗。
商皑抱着奶瓶,靠在纪湫的腿边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两个疯癫闺蜜走了,他如释重负地打了个哈欠。
纪湫垂头看去。
只见商皑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小脑袋跟秋天沉甸甸的麦穗似地,在寒风中一摇一晃。
她伸出爪子,往商皑衣领子里一摸。
商皑被冰得顿时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跳开一米远,大声吼道。
“你干什么!”
纪湫嘿嘿收回手,“给你吃个冰糕。”
商皑小手捏在胸前,再次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
一番挣扎后,他总算控制住了怒火,深切而无奈地叹了口气。
纪湫绕到前面,饶有兴致去观察商奶崽子黯然失色的小脸。
“怎么了,忽然间这么消沉。”
商皑垂头丧气,从后面看,溜肩小小的,连衣服领口也撑不住,在夜色下露出粉嫩圆润的肩头。
纪湫伸手准备帮他提拉一下衣领子,商皑敏锐往旁一避,防备地将纪湫望着。
纪湫手指头尴尬地卷了卷,“你太瘦了,衣服掉了。”
商皑瘪着小嘴侧过身子,随意扯了扯领口,阴影下,那密如小扇的睫羽扑朔几下,就挂了几点泪光。
纪湫顿时懵了。
她有些费解,用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委屈吧啦的奶崽子,那小小的人儿却固执极了,不依不饶地生着气,横竖只拿脑袋对着她,就这还不算,纪湫好奇想要看他表情,他却连小胳膊小手全使上了,严防死守着自己巴掌大点小脸,就是不让纪湫瞧见。
纪湫无奈作罢,看着眼前肩膀一耸一耸的商皑,将包往怀里一搁。
她蹲下身,用手去抓住商皑肩头,“行啦,多大的人了,耍什么小性子。”
商皑倔强地扭扭身子,大力去隔开纪湫,纪湫就是不肯放手,两人虚晃了几个动作,没得手的商皑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不再反抗。
但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从脸蛋红到脖子根,忍着突然上头的情绪,一抽抽地打着哭嗝。
纪湫捂眼摇头,“真拿你没办法,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商皑听不得这话,一听这话就受不了。
奶崽子忽然撤下双手,一下子把头往纪湫肩上埋,“我怎么知道,就是难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控制得住。”
纪湫:“……”你还挺理直气壮。
纪湫深思熟虑了一会,心思骤转,把商皑拉开,用手背去挨了挨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商皑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
见纪湫还是这样领会不到重点,忽然间就气到不行,委屈到极致地控诉,“我没有生病!你是傻了吗,傻了吧唧的呜呜呜呜!”
声音弱得跟小猫叫似的,倒不像耍浑,更像是撒娇。
纪湫:“……那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商皑当真还花了点时间认真思考。
末了他又继续涕泗横流道:“你过分!凭什么你穿大婚纱,我穿小婚纱!”
纪湫捏着他的小裙裙,“不好么,今天那个叔叔,还送了你一套奇迹暖暖联名的洛丽塔汉服裙呢,你瞧你穿上多好看。”
商皑哭得更大声了,“我才不要穿裙裙。”
纪湫拗不过他,“好了啦,以后不带你去拍照了好吧。”
不想这话适得其反,商皑气得暴跳如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不拍照!你怎么就听不懂啊!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啊啊啊呜呜呜嘤嘤嘤——”
商皑摆着小胳膊,摇头晃脑地,眼泪都给甩飞了。
旁边路过的阿姨抱着一小萝莉,友情提醒,“妹儿,这么晚了,你娃娃可能是造瞌睡咯,快带他会去睡觉觉就好了。”
纪湫如释重负,“原来是想睡觉了啊。”
貌似是有这种说法。
困觉却没地儿睡,确实对孩子来说,是件挺不舒服的事。
商皑却在看见纪湫一副接纳了大娘建议的样子时,更加万念俱灰。
“不是这个原因!我不是因为这个在难受……我心口这里很堵。”商皑指着自己的心,开始很认真地对她描述,“这里面,酸酸胀胀的,又揪又抽,又像是虫子在咬,很难受很难受。痛极了,这种感觉你知道么。”
虽然商皑指着的位置确实是左胸口,但纪湫的关注点在他圆滚滚的小肚皮。
当下很是敷衍:“哦,良心痛了是吧?”
商皑险些背过气去。
纪湫伸手把无力往后倒的小孩儿一捞,“好了,回家睡吧。”
商皑很轻,差不多一个高中生书包的重量,纪湫稳稳抱着他往家走,想起刚刚的一切,满脸匪夷所思。
商皑宛若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纪湫你不懂我。”
纪湫:“我比任何人都懂你,相信我。”
商皑:“可是你没有买我的‘睡前一瓶’奶奶。”
纪湫:“……哦。”
倒退回去,在便利店买了一瓶草莓味的牛奶,商皑抱在怀里吸吮两口,就睡得不省人事。
商皑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伸小懒手,打了个哈欠。
“纪湫?”
“纪湫啊——”
闷闷的奶音在屋子里回荡。
三秒后,商皑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从沙发上跳下去,在屋子里来回找了一遍,然后灵魂震颤般晃晃悠悠回到客厅。
纪湫……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商皑的世界瞬间暗无天日,他一口气哽在胸口,忽地跌坐在地板上。
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眸子失焦,花了好半天,才终于稍稍认清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这样的小可爱……竟然会没人要。”他拉着脸皮,目光空洞。
十分钟后,商皑站在凳子上,打开冰箱,掏出两枚鸡蛋。
他凝望着圆滚滚的蛋,信誓旦旦。
“纪湫一定只是去买早饭了,她很快就会回来。”在此之前,他就姑且帮忙分担一下家务吧!
商皑沉下一丝自信的光芒,唇角在思及纪湫回来看见两枚冒着热气的水煮蛋后的,露出惊喜之色时,越发深刻。
正待他促狭地笑起,门铃响了。
商皑一惊,赶紧跳下凳子,将门打开。
门外露出隋锦和宥茗,“纪湫上班去咯,我们俩来照顾你。”
商皑:“不好意思,纪湫家在隔壁。”
说完啪嗒一下将门关上。
商皑背靠大门,大口大口喘气,对刚刚发生的事仍心有余悸。
还好他反应快,否则又要被拉去换装。
就在他庆幸之时,响起了清脆的电子音,“密码正确,请开门。”
商皑呼吸一顿。
望着满脸阴翳地两个女魔头,他终于发出了由衷的控诉。
“你们都这么不务正业的么!”
隋锦and宥茗:“带我们的亲亲小侄子,就是正业。”
天气晴,宜出行,宜求嗣。
商皑真正的亲妈,杜婉玉女士,却在宅子卧房里扶额叹气。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早晨家族早茶时,商老爷子闲来无事,吃着吃着就提了句纪湫现状。
待他一双锐利鹰眼扫过一圈,桌上儿女纷纷噤若寒蝉。
杜婉玉接收到来自身边数道求救目光,咬着牙,用苦练多年的话术糊弄了过去,堪堪逃过一劫。
老爷子冷哼一声,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反正临走前抛下话来,说一定要在明天上午,看见纪湫坐在这儿吃早餐。
众人松了半口气,杜婉玉却险些送了半条命。
她望着窗户,无限忧思。
这个儿媳妇,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了。
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电话里,被她毫不客气地驳了面子。
杜婉玉一想起这不争气的儿媳,就急火焚心,捏着脖子上的玉珠子,牙根都在痒。
她真是想不通,像纪湫这样又没家世,又没教养的女孩子,老爷子怎么就这样宝贝?
她实在是窝火。
想到等会还必须去见上纪湫一面,就更加窝火。
商董事长,也就是商皑的父亲商熠,出门前看见窗前妻子捂着心口,满脸排斥阴沉,叹着气转身走回去。
“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们再怎么不喜欢纪湫,都没有任何意义。百善孝为先,你还是抽个空,跟纪湫见一面吧。”
杜婉玉听丈夫这样说,再也忍不住。
她压低了声音,怒目而视,“天底下哪有长辈去见晚辈的道理,要我去找她,想都别想!”
于是纪湫当日接到了许多陌生号码。
大致意思是,她貌似有什么债务没有还清。
纪湫当即就当是诈骗电话给挂了。
直到后来处理完了公务,接到来自公馆管家的电话。
管家那边也没说什么事,一直压低着声音,万分为难地拜托纪湫回来一趟。
纪湫想了又想,老管家之前对她不错,而且也是用的公馆电话打过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危险之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出公司前,助理团团将她拦住,“总监,这边还有一份文件……”
纪湫瞥了一眼,“我回来再说。”
哆啦尽职尽责,“总监去哪我送你。”
纪湫摇摇头,“公司车在年检,我自己可以打车,反正就在溱潼路那边,个把小时就到了。”
哆啦迟钝地“哦”了一声。
公馆大厅,管家女仆上上下下立在一侧,战战兢兢地等候老夫人杜婉玉发话。
杜婉玉喝了一口咖啡,心情才总算好了一些。
赵倩在旁边努力优雅端庄地坐着。
即便她已经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忍不住想起刚刚被纪湫挂断的几个电话。
原本是想拿纪家那岌岌可危的公司做要挟,让纪湫碍于资金压力,自己乖乖过来低头认错。
谁知,纪湫直接把她当诈骗电话挂了。
赵倩当场就气到抓头发。
眼看老爷子的任务就要完蛋,赵倩和杜婉玉只好驱车前来。
来时却又突然被告知纪湫不在,扑了空的两人气得鼻孔冒烟。
给老管家一通施压,纪湫好歹才算是来了。
杜婉玉看见大门前风尘仆仆的纪湫时,长吁了一口气。
纪湫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胡乱一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话一说完,就看见沙发上坐得趾高气扬的公婆杜婉玉,与边上好不傲慢的赵倩小姐。
再望向身侧老管家。
老管家吸着嘴,眼中布满内疚和无奈。
于是她悟了。
“不知二位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纪湫一伸手,女佣们上赶着过来给她拿包,提鞋,挂外套,各种夫人夫人地叫着,殷勤地问她喝热水还是果汁。
主人的地位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面前被忽视的杜婉玉和赵倩,脸色有些绷不住。
等听见赵倩几声轻咳,纪湫才如梦初醒般,招呼了一下,“别客气,随意就好,当自己家吧。”
说完悠哉悠哉往最舒适的位置一躺。
杜婉玉皱了下眉。
对面赵倩假意客气,开口便道,“湫湫怎么疲惫了不少?都在干什么呀,这么累,想来平时你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吧?”
杜婉玉和赵倩从来对纪湫不怎么瞧得起,当然也不会知道纪湫最近任职海蓝金。
纪湫笑得异常明媚:“比起要负责孩子功课起居的赵小姐来说,我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看你脸胖了一圈,应该依旧没怎么管小宇吧。”
赵倩瞬间脸就黑了。
纪湫却从善如流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这个妈妈可是当得真有福气。”
赵倩当下气得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还是杜婉玉接过话茬,继续含沙射影,“纪家最近的困难,我们都听说了,既然都是亲家,何苦硬撑。你奶奶和叔叔年事已高,你哥哥也如履薄冰,做小辈的,什么时候都不能由着性子胡闹。任何时候都要为家人想一想。”
纪湫打量着面前一脸大公无私的杜婉玉。
之前拿纪家嘲讽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如今的体贴?
“想必那日我在电话里面,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纪湫面色已冷,“我近期就会和商皑离婚,说话算话,纪家的一切与商家再无瓜葛,以后纪家何去何从,都是它自己的命,不需要商家多管闲事。”
纪湫站起身,撂下话就要走。
杜婉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气得心口直发疼。
“站住!”
纪湫余光一转,瞥见杜婉玉那张怒气十足的脸。
“想必您该对此喜闻乐见,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好像又在生气?”
纪湫笑着扫去一眼,“所以您到底是希望我和商皑离婚,还是不希望我和商皑离婚呢?”
赵倩惊怒异常,看纪湫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纪湫,你在干什么,这些话是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吗!你父母都是这样教育女儿的?”
纪湫被冷不防触了逆鳞,眉宇一皱:“你又是谁,堂而皇之地教育我,你才是最没有资格的外人。”
赵倩勃然大怒,掌心一痒,捏着拳头就要上前。
纪湫亦做好了撕扯一番的准备。
身后杜婉玉压着声音忍无可忍,“都给我住口!”
场面有片刻的凝固。
在两侧仆人无措的注视下,杜婉玉上前两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注视着纪湫。
杜婉玉是第一代千金名媛,那个年代严苛到令人发指的规矩,让她骨子里透着股宿命般的庄重典雅,如今岂能因区区小门后辈坏了形象。
失控不过片刻,她很快就恢复到了往常的优越从容。
“有些话我本来不该说。做小辈的偶尔冲动,做长辈的却不能意气用事,但你今天口出狂言,我却不能不管。或许我必须得提醒提醒你,让你明白自己是谁。”
杜婉玉昂首挺胸,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优越的话语。
纪湫眯了眯眼,“哦,是么,那我是谁?”
杜婉玉几乎没想到纪湫会用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张脸来面对她的打击。
当即不屑一笑,“纪家就像个无底洞,商家不断地往里填钱都救不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顾及你是商皑的妻子,商家又怎么可能无休无止地出手相助?我们只不过要求你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之前一段时间倒还算乖巧,这段时间却越来越不像话。”
赵倩此时也忍不住开口,“我家表弟,十二岁即达到少年班标准,常青藤名校双学位毕业,隐姓埋名时就在A城名声大噪,成为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富豪至今未能有人打破记录,而你呢!不仅没有高文凭,做不了贤内助,娘家还各种拖后腿。现在连做儿媳妇最基本的责任也没履行,至今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商家娶你进门干什么!”
纪湫不咸不淡,“报恩啊。”
赵倩如鲠在喉。
纪湫笑眼盈盈,似乎对两人这一系列诋毁毫无感觉:“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她解开胳膊,望着两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慢慢敛下笑意。
“这世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当媳妇的职责竟然是为了传宗接代,食大便了,两位。”
“还有啊,杜夫人你何苦跟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呢,你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都是我配不上商皑,我离婚,把位置让给更有需要的人,不正合你意?后面一串废话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其实刚刚赵倩说那番话,明着与纪湫针锋相对,实际上却拿商皑取悦杜婉玉,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纪湫区区一个“陈述事实”,倒是把杜婉玉反而气得胸哽。
而此时此刻,纪湫的反唇相讥,更是让杜婉玉被逼得没道理可讲。
清淡望着愕然愠怒的杜婉玉,纪湫的表情越发无所谓起来:“不会是就是单纯想要数落一下我吧?杜婉玉夫人贵为名媛,难道也是只会逞嘴皮子快的市井泼妇?”
杜婉玉眉头即刻便像是要拧出水来。
她目的为何,再明白不过。
“我是为了你好。你自己的能力不清楚吗。没了商家,你以后要怎么生活,我劝你不要冲动,纪家也眼看就要破产,到时候资不抵债,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该认清自己,好好做商家媳妇,像之前那样毕恭毕敬,然后明天出现在早餐桌上,规规矩矩地孝敬长辈,让我也好在老爷子那儿交差,皆大欢喜!
杜婉玉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求人之姿,看上去倒像是在命令和施舍。
纪湫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别了,讨饭还是挺辛苦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出去工作。”
杜婉玉怎么也想不到,纪湫竟然铁了心离婚,油盐不进,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
她追了几步,到了屋檐下,“你以为天底下工作好找?就你,干得了什么!”
赵倩在后面气得咬牙,“姨妈,干脆别管这个废物了!”
铁门在此时被缓缓拉开,一辆宾利驶入,停到纪湫跟前。
在赵倩和杜婉玉的诧异注视下,一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为纪湫拉开车门,并护在车门顶。
“总监,董事长急着要见您一面,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就过来接您了。”
纪湫茫然,“姨婆找我什么事?”
“不方便说。”年轻人瞥了眼阶梯上仿佛石化的杜婉玉。
也就是这防备鄙夷的一眼,把杜婉玉唤回现实。
她正要挪开步子,纪湫就往车里一钻,年轻人手脚飞快绕去驾驶座。
赵倩眼疾手快,拉住那年轻人,“你是谁!和她什么关系!”
年轻人眨眨眼,过了片刻才体会出赵倩那警惕的神色,当下不由讥讽一笑,“真是聪明过人的赵大小姐,这样高看我一个助理。”
说罢,礼貌朝杜婉玉一颔首。
“我是沉鲸集团董事长助理,现在我要接我们纪总监去一趟公司,方才没有道明身份,让赵大小姐误会了,我这样说,您能听明白吗?”助理用一种可笑的眼神看赵倩,
赵倩惊疑不定,忘了手中动作。
助理沉下眼,神色不悦地从她手中直接抽回衣袖,进了驾驶座。
纪湫已没有闲心去关注车外,眼下正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等待发车。
相反,台阶上的杜婉玉和赵倩,脸上慢慢流露出越发强烈的惊讶。
“沉鲸集团……总监?”
杜婉玉反复嚼着“沉鲸”这两个字,心生不祥。
要知道,沉鲸这个名号,可不小。
然而,正当杜婉玉对纪湫当上娱乐巨头“沉鲸”总监这个事实,还在怀疑之中时,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时,纪湫的车子前面忽然窜出个小身影。
“你怎么能把我留在家不管我,有你这么当监护人的吗?”
小团子被车遮住大半,眼下正奶凶奶凶地大声指责。
哑萌却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在半空回荡开来。
纪湫无可奈何地连忙打开车门,低低叱责,“干什么你!”
商皑把隋锦和宥茗甩得老远,抓到纪湫,满脸得意。
“你怎么回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过分!”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隋锦很快也出现在身后,“纪湫,你也不管管你家崽子,跑这么快!真一刻离不得人。”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分钟里,极大的信息量一股脑传入杜婉玉的脑袋。
但此事背后难以忽视的非凡意义,让她很快反应过来。
杜婉玉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拉住身边的赵倩,稳住发软的膝盖。
巨大的震怆几乎令她质壁分离,刚刚差点就直接栽下去。
而当杜婉玉瞳孔骤缩着向当事人瞧去时,正好纪湫也朝她看来。
纪湫显然没料到奶崽子会忽然出现。
但这放在杜婉玉的眼里……
纪湫这幅神色,绝对是败露后的无措!
纪湫没有领会到杜婉玉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心情,不等杜婉玉行动,她飞快地抱起商皑,塞进车里。
杜婉玉:果然!!!!
杜婉玉一口气提上心头,光着脚丫子就飞奔过去。
但她终究还是与崽子失之交臂。
纪湫动作搞得飞快,在商皑还处在懵逼之时,已吩咐助理开车。
纪湫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当她朝车窗外看去时,发生的场景可谓是吓了她一跳。
车窗外,杜婉玉和赵倩正撒丫子狂追。
两人提着裙子不顾形象地穷追不舍,边跑还边向她招手,发髻散乱纷飞,尤其脸上毫无表情管理,像两个走火入魔的妖怪。
纪湫转过身来。
这世界太迷幻了。
可杜婉玉显然没将车窗隔音放在眼里,在外面大声地呼唤。
“我的亲媳妇,不,我的亲闺女,那是不是我的孙女?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杜婉玉自己追不上,还推着赵倩脱鞋追,“愣着干嘛,快追,这些年白吃米饭啦!”末了又朝远去的轿车挥手帕,“闺女哎,你慢点开车,小心安全——”
隋锦和宥茗呆愣在原地。
“这……发生了什么?”
隋锦对上忽然回头的杜婉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也得赶紧逃。”
果真,下一秒就看见折返回来的杜婉玉。
“我亲闺女的闺蜜哎,告诉我真相好么?妈妈会对你们好的。”
隋锦and宥茗:“我们自己有妈妈嘤嘤嘤——”
纪湫第五次从车窗往后望,再没发现杜婉玉和赵倩,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回过身去,顺手捞过正努力扒在皮椅往后瞧的商皑,看也没看,爪子精确无误地按在他小脸盘子上。
商皑在纪湫五指山下挣扎出来,眉头倒竖着瞪她。
纪湫斜眼瞅去,只见商皑头顶着两个牛角包,发根别着一圈的太阳花发卡,明晃晃地衬托着他粉雕玉琢、生龙活虎的眉眼。
商皑极度不满地嘟起油亮亮的嘴,表示不满,“你到底在看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前头的助理阿奇被逗笑了。
“小小姐,不要生气了,我们等会去个更好玩的地方,那里有蛋糕和小裙裙。”
商皑从后视镜望着驾驶座里这个满脸慈父光环的男人,狠狠磨了磨后牙根。
“谁是你小小姐!”
纪湫在边上心有余悸。
谁都能看见这娃,唯独商家人不能看见。
杜婉玉是商皑的亲妈,要是认出了商皑如何是好?
那商皑变小孩的事情不就败露了?
半小时后,商皑牵着纪湫的手,出现在了郊外的庄园。
他阴着一张小脸,警惕排斥地审视着面前从未见过的一群人。
戴溪捧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奶崽子,昔日霸道女总裁,画风逐渐猥琐起来。
“这就是我的表侄女吧,好可爱啊!!!”
老仆诺英大娘,“湫湫,娃娃长得可真像你!”
商皑几乎惊得下巴脱臼。
睁眼瞎吗这是?
边上气度清冷的姨婆查尔娜眼纹难得加深,“身材瘦削,骨骼清奇,是个跳舞的好苗子。”
戴溪身为赞同,“公司新来了个从俄罗斯留学回来的芭蕾舞老师,明天就可以安排!!”
姨婆:“胡说,这身板该跳民族舞。”
老仆:“我觉得拉丁舞和爵士更好。”
纪湫:“我就不同了,白雪跳肚皮舞应该很好看。”
戴溪:“那就都学,压腿和劈叉可以安排着了!”
商皑步步后退。
自从变小以后,全世界满满的都是魔鬼!
姨婆见商白雪小姑娘一脸惊恐,忍不住上前逗弄。
“还害羞了?别怕,快到祖祖这里来。”姨婆揉开商白雪的眉头,“哎哟哟,要哭了,真是个小哭包。”
纪湫揉着腰找地方坐下,无视商皑泪眼婆娑投来的求救。
“好软的果冻肌,q弹q弹的,快让表姨摸摸。”
“孩子,你的牙口挺齐整啊,来祖祖给你敲打敲打。”
“小小姐真是个美人坯子,我都能想象出今后家里上门求亲的男人把门槛踏破的样子。”
商皑:“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嘤嘤嘤——”
诸如此类,在纪湫这里化为背景音。
如今她正在为琐事烦恼。
同一时间的商家大宅,气氛有些诡异。
门前打扫的佣人们,望见一向妆容端庄的大夫人杜婉玉,蓬头垢面地提着鞋,踩在泥泞的地上,匆匆路过。
她马不停蹄地往院子里赶,进门的第一刻,就把邀请好友前来喝茶的商熠董事长惊摔了心爱的紫砂壶。
在商董事长为壶壶泪脸满面之时,好友觉察不对,飞快遁逃。
商董事长面色复杂地入内,看见一向温婉动人的妻子在罗汉塌上又哭又笑。
商熠:“你是长辈,哪怕受了点刺激,也不能这个形象!你你你成何体统?”
杜婉玉赶紧摆手:“不不不,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杜婉玉起身,在屋子里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商熠:“算了,你别去了,明儿我亲自向父亲解释。”
杜婉玉:“你瞎凑什么热闹,纪湫我是一定要喊回来的!”
商熠:“有觉悟……”
杜婉玉:“我的乖女儿是不能在外面受苦的!”
商熠:“???”什么发展?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狗血故事??
杜婉玉急中生智,拿起手机就出了门,独留下一脸震怆的商董事长。
夜色已深,院子的佣人们抱着扫帚,凝望着露台上打电话的杜婉玉。
“夫人已经在这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了。”
“不,准确而言,是拨了一个小时电话,对方好像一直没接。”
“奇了怪了,夫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夫人都已经换了几十个号码了。”
“对方是谁啊,这么大的威风,连夫人的电话都敢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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