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长发遮挡住他的半张脸, 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缺失的那只眼睛么？

    一目连略微沉默的对着辉夜姬颔首致意。

    举着杯中酒慢慢品着，颇为不适应这般热闹的场景。

    坐在周围的式神们识趣的没有上前打扰，好奇心较重的式神倒是会借着吃喝的空档瞄几眼。

    辉夜姬左侧坐着御影。

    在辉夜姬呢喃出‘新式神’的身份后, 御影总是控制不住频频看向首座下方的一目连。

    除了好奇一目连的长相, 更因为新认识的朋友是刚即位的风神，好在乙比古走得早, 不然前任风神和现任风神撞上, 难免尴尬。

    御影戳了戳身旁的辉夜姬, 在辉夜姬转过头看他的时候，指了指门口, 又比了个走动的手势。

    这是想提早离席？

    想到前脚刚走的乙比古，辉夜姬了然点头。

    头朝辉夜姬那一方凑了凑, 御影小声道：“那我真走了啊，这几天我会带他出去远游。”

    明白御影口中的‘他’是谁, 辉夜姬再次点头，表示知道了。

    如同搬家的小老鼠，御影走之前将矮桌上大部分的点心揣进兜里, 还顺走了一瓶美酒，这才心满意足的偷溜出去。

    三日月全程观看两人之间的互动，只字不言。

    对于御影拉着乙比古‘逃难’那是举双手赞成。

    御影一离开, 万年竹又不在，那不证明未来几天都是他和辉夜姬的二人世界嘛？

    晚上的聚餐结束，晴明带着一目连跟在辉夜姬等人身后, 将他的住处安排在玉藻前院落的隔壁。

    辉夜姬关门前，看到晴明正在跟玉藻前交代着什么。

    爱花探头探脑的在玉藻前身后好奇看着一目连。

    至于交代了什么, 辉夜姬没有听清，因为他已经关上了门。

    睡前习惯性的练习了下神力, 然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翌日天刚蒙蒙亮，辉夜姬被一阵敲门声唤醒。

    敲门的人很客气，每敲三下停顿片刻，在察觉门后没有动静时，又礼貌的再敲三下，循环往复。

    还好神明并不需要睡眠，所以没有起床气，不然这么早找上门来扰民，早就被辉夜姬摔门怒斥了。

    打开门，辉夜姬有些意外，因为敲门的人竟然是一目连。

    看到开门的辉夜姬露出的意外神色，一目连微愣，平淡的脸色终是表露了一丝歉意。

    “抱歉，是打扰到你了吗？”

    辉夜姬：“那倒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说着便将一目连引进门。

    从三日月留存在这里的库存中取出一些高档次的茶叶接待一目连，望着捧杯不说话的一目连，辉夜姬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风神是有什么问题想让我为你解答吗？”

    “不用称呼我为风神，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介妖怪，早已不是什么神明了，”一目连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仿佛说了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感受到主人低落的心情，盘在脖子上的小龙蹭了蹭一目连的下巴，像是在安慰一般。

    摸了摸小龙的脑袋，一目连叹息道：“数天前我在远足回来的小妖口中得知月神拯救了京都，我只想问问，人类真的是这般无情的存在吗？”

    辉夜姬的回答是：“无情亦有情。”

    “人类是很矛盾的存在，你帮了他们，或许他们会信仰于你，在往后的日子里，人类祈求着神迹与恩赐，而你没有回应，他们就会质疑你的存在，从而憎恨上你，只因为你没有实现他们的愿望。”

    “每一个神明司掌着不同的神职，而人类认为神明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不管是祈求丰收，祈求无灾无病，还是祈求姻缘，他们就只会跪拜认定的那一位神明，但，那一位神明司掌的神职并不是这些，无法给予信仰者回应，比如你——”

    “明明是掌控风的神明，根本无法回应人类丰收，无灾无病……的请求，所以在你没有回应他们后，便会在往后出现一系列的问题，这便是憎恨的开端。”

    “神明的无私或者不一定会有回报，所以我并不借助人类的信仰存在，而是相信着自己的实力。”

    一目连认真听着，在听到辉夜姬最后一句表态之语时，沉默了。

    “是因为我太过相信人类了么……”

    辉夜姬：“不一定哦——”

    拉长了语调，辉夜姬笑道：“世界上的人类有好有坏，他们之所以这么快遗忘了你，是因为有恶神替代了你的功劳，你看，还是有人类相信着你的。”

    一目连愣怔，瞪大眼看着辉夜姬在自己身上捕捉到一枚信仰白点。

    把手伸到一目连眼前，晃了晃，辉夜姬单手撑脸说：“听听看。”

    呆愣片刻，一目连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下辉夜姬手心里那颗胖乎乎的小东西。

    “风神大人……”因为这声呼唤，一目连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

    “风神大人，大水已经退去，我知道是您帮助了我的村子，谢谢您一直守护着我们，我会永远信奉您，那个恶妖实在太坏了，竟然顶替了您的功劳……”后面的咒骂语气显然重了许多。

    辉夜姬：“怎么样？听了有什么想法？”

    一目连低下头：“是我想太多了。”

    辉夜姬：“哪怕你现在堕落成了妖怪，你也可以用你想用的方式，守护着你喜爱的人类。”

    “那只顶替你功劳的恶神，你打算怎么搞？”

    一目连：“我会自己处理，抢了我的就让他吐出来！”

    啧啧啧，这比喻有点糟心啊！

    不过——

    “要的就是这份霸道！”

    饮尽杯中已然冷却的茶水，一目连陪坐了一会儿，在三日月踏进院子里后才起身离开。与擦肩而过的一目连颔首，三日月看着悠哉的辉夜姬，失笑道：“遇上了什么事这么开心？和一目连有关？”

    “嗯哼！”娇气的扬了扬下巴。

    三日月也不问，拉着辉夜姬外出散步。

    路过晴明住处时，听到了一目连离开的消息。

    据说离开前将自己的名字交托给了晴明。

    房间里，晴明安静浏览着阴阳寮交给自己的文件，嘴角带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当初他去调查大水来源的时候，一目连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当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昨晚聚餐时一目连的视线偶尔会看向辉夜姬，他便明白了。

    一目连为辉夜姬而来，恐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今早的匆忙离去，应该是得到了想要的解答。

    可没想到能得到一目连的结契，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从辉夜姬彻底融合神格归来后，这半年来契约的式神，大半都和辉夜姬有关联呢。

    晴明心叹，辉夜姬可真是个大宝贝！

    大宝贝辉夜姬此时已被三日月拉出了门，一手被三日月牵着，一手拿着买来了冰糖葫芦，据说是从海外流传来的美食，酸酸甜甜，味道好极了。

    就这样愉快的度过了半月，迎来了公主和亲的日子。

    城区连接宫廷的这段路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路上的人群多了好多，两侧开满了商铺，人人脸上布满了喜气，只要随便抓住一个人问，你就能知道，今天是天皇最喜爱的公主结婚的日子。

    身披霞红的婚衣，头戴金色的发冠，因为她是天皇最喜爱公主，所以在今天的婚典上，天皇将海外交换来的大红嫁衣赐给了她。

    借此来向朝拜的臣民们表述，他是有多喜爱这位公主。

    惠子冷漠注视着镜中美丽的新娘，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嫁进源氏，不免露出厌恶的神色，好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见到。

    今天恐怕是个多事之日。

    京都城门大开，迎来无数借此机会贸易的商贩，亦有大批量的妖怪涌进了京都，阴阳师们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宫廷内只有天皇信任的安倍晴明驻守在这里。

    两个头戴斗笠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城门口，随涌动的人群进入了城中。

    路经辨别妖怪身份的阴阳师身旁，没一人发现这两个身影是妖怪，还是鬼王级的大妖！

    “挚友哦，听闻今日是人类统领者之女的婚典，不如吾等也去凑个热闹？”

    散漫走着的另一人，摇了摇腰间悬挂着的葫芦，说了声：“没兴趣。”

    “听说人类宫廷内有非常多的顶级佳酿，要不要去喝一杯？”

    摇葫芦的那人迟疑了，嗤笑一声：“人类有什么酒能和我的妖酒相提并论，既然宫廷里的酒这么出名，那我倒要好好尝一尝。”

    “哈哈哈！不愧是吾挚友！”

    “等喝过瘾了，要不要打一场。”

    嗤笑的那人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停下了脚步，因为惯性，隐藏在斗笠之下的头发露出了几缕。

    火红如火焰般的头发在阳光下燃烧，低沉的嗓音从斗笠下传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比起跟你打架，我更喜欢一个人对影独酌！”

    “挚友啊，吾等已经好久没对战过了，为什么拒绝吾。”

    停下的脚步继续迈开。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打，还有别忘了，这次来京都可是有要事，没工夫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