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章合一 ……
姜鸾好奇地把绸布揭开, 发现是一套用薄纱和南珠制成的小衣。
薄纱如蝉翼,一层一层,逶迤堆叠在托盘之上。细腻光滑、晶莹剔透的南珠串成珠串, 点缀其上,让这件珠衣显得异常华美绮丽。
姜鸾猛然睁大眼睛, 抬头看他, “陛下要将此衣送予谁人?”
“自然是爱妃。”
姜鸾瞠目结舌, “当日陛下可不是这样说的。”
在她刚刚到达秦都的那一晚,她曾经从含霜的手中, 接过类似的衣物。
——而且和这件相比,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李怀懿笑了一下, “当日朕不识艳色。”
他的身姿倜傥, 气度从容,语调低沉缓慢, “现在朕想看你着它跳舞。”
姜鸾的脸色几变。
“臣妾不擅舞。”她道。
她说的是真的。习舞辛苦, 她又于此事上没什么天赋。当年,她的母妃, 见到她小小年纪,学得额头上全是汗, 便让她停下来, 拉着她的手说, “阿鸾,你是咱们越国的公主,学不会, 便不要学了。母妃给你找两个擅舞的宫婢,让她们从小跟在你的身边,对你忠心耿耿, 日后你出嫁,就把这两个宫婢带上。”
话虽如此说,但她仍学了两支简单的舞蹈。之后,每当教导舞蹈的夫子过来时,姜鸾便让两个宫婢去学。后来她至秦国和亲,把那两个宫婢也作为陪嫁宫女带上了。
李怀懿目露遗憾之色,“不擅舞,那此事只能作罢了。”
他可惜地摇了摇头,干净修长的手指伸过去,拿起绸布,要将珠衣盖回去。
“陛下且慢。”姜鸾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臣妾愿意一试。”
李怀懿满意地颔首。
姜鸾拿着那件珠衣,转到屏风之后,红着脸颊穿上。她哆嗦着手,眼眶都要急红了。
——这个秦王,为什么越来越难伺候了?
姜鸾从屏风后转出来,婀娜的身躯微微颤抖,细嫩得像是初冬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李怀懿的眼睛都被晃得花了一下,将美景尽收眼底。
“这件珠衣等你好久了。”李怀懿愉悦地勾起唇角,走到琴桌边,轻抚琴弦,“开始吧,爱妃。”
姜鸾咬唇,翩然起舞,如月光照耀人间。
幸而书房中烧有地龙,她并不觉得冷,只是身体有些发僵。
李怀懿望着她,忽而道:“姜鸾。”
姜鸾看过去,看见他轻启薄唇,慢条斯理地道:“这类衣裳,以后只有朕叫你穿,你才能穿。”
不许如他父皇的妃嫔一般,主动勾引他。
姜鸾停了一下,脚下一崴,扑通一声摔下去。
但确切来说,她并没有触碰到地板,因为在此之前——
她躺到了李怀懿的臂弯里。
她没有看清李怀懿的动作,人影一闪后,那只劲瘦有力的臂弯就扶在她的身上,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
他低垂着头,看着她因惊慌失措而睁得圆圆的眼睛,像夏日山林之间的小鹿。
“扭到了吗?”他的眼睫垂下来,俯视着她,眸中如一眼探不到底的深邃汪洋。
姜鸾试着动了动右脚的脚踝,她“嘶”了一下,轻声道:“有点疼。”
李怀懿犹豫了一会儿,当视线落到她的大片雪白的肌肤上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书案旁边的软榻之上,“朕去传御医。”
每年围猎之时,都会有将领受伤。因此,队伍中随行的医者必不可少,御医更是专为皇家之人治疗。
姜鸾坐在软榻上,仰头看他。修长白皙的脖颈,滑出一道动人弧线。
李怀懿瞥了她一眼,走到木施处,从上头把姜鸾的罗裙取下来,又随意地拿了一件鹤氅,一起扔过去,“你先披着。”
姜鸾接住罗裙和鹤氅,羞愧难当。
“陛下能先转过去,容臣妾换一下衣裳吗?”
她的声调哽咽了一下。
在这次来之前,她以为……她以为,最多和从前一样。
李怀懿露出笑容,迈开长腿,走到她的身前,蹲下,捏了捏她的衣裳。
“这不是小衣吗,宓妃?”他把手一路滑到她的脸颊上,兴味地摸了摸,“直接穿上就行了。”
姜鸾哀求地看着他。
李怀懿不为所动,甚至看着她道:“要朕帮你披吗?”他指了指鹤氅。
姜鸾连忙抿唇摇头,自己飞快地套上。这件鹤氅宽大暖和,将她牢牢地包裹住,散发出熟悉的清香。
李怀懿见她穿好了,才不急不慢地走出去,对宫人吩咐道:“去传御医。”
宫人应是,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医者前来,他神情恭肃,朝两人行礼过后,方问道:“不知宓妃娘娘有何病症?”
说话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姜鸾一眼。只见她身披宽大的男子鹤氅,蜷缩在软榻上,身躯更显娇小。鹤氅上围着一圈白色狐狸毛,拢在她纤细的颈部,衬得那张小脸天香国艳,绝色难求。
一霎那间,仿佛天地都被夺去了光彩。
医者心中狂跳,低下了头,却听一旁的帝王,已经不悦地道:“朕的爱妃,脚踝扭了。”
医者心中惴惴,不敢再抬头。他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迅速开完方子,又叮嘱了几句“脚踝扭伤,宜静坐,不宜多动”,就被李怀懿挥退了。
出了书房,医者仍是脚步虚浮,额头冒汗不已。引他前来的宫人,见到他的模样,笑问道:“大人惹陛下不悦了?”
医者苦涩地点头。
他出身于世代行医之家,好不容易才入了宫,成为御医,一跃成为家族中年轻子弟的榜样。不想第一次出诊,就出现这么大的过错。
宫人笑道:“大人无须挂怀,陛下圣明,若是没有当场发怒,事后便不会责罚于你。”
医者难以置信,双目放光,又惊又喜,对宫人不住道谢,嘴里又喃喃了好几句“陛下圣明。”
书房里,姜鸾坐在软榻上,看见无数的宫人进进出出,只好小心地攥紧身上的大氅。
这些宫人都是来送药材的。冬狩出行时,不可能将每样药材都带上,医者便在方子上写了好几种药性相近、可以互相替换的药材。宫人们把药材找出来,一个个捧上来问:“陛下,这味药材可以吗?”
李怀懿见姜鸾的脸越来越红,才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可以。选最珍贵的药材就行,不必再来问。”
姜鸾见宫人们鱼贯而出,才悄悄舒了口气。
李怀懿踱步到姜鸾身前,打量了她一会儿,缓声道:“方才御医说了,腿伤不便移动,今夜,你就歇在朕的行宫吧。”
姜鸾睁大双眸。
李怀懿迎着她的眼神,不可抑制地笑了一会儿,才道:“朕不碰你。”
姜鸾放下心。
他走到书架前,取了几卷书,放到姜鸾身边的矮几上,“今日下午,你就在此处看书。”
姜鸾看了几眼,见是种类各异的书卷,有好几本都是她没读过的。
她拿了一本过来,对李怀懿道:“多谢陛下。”
李怀懿颔首,在她身旁的书案之前坐下,默然地打量着她。
姜鸾慢慢翻动书卷,云髻峨峨,螓首蛾眉,低垂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美丽和温柔。
李怀懿的眸中露出沉思之色。
当他宠幸姜鸾的时间愈久,他就愈能认识到,这个女子,和别的女子不太相同。
绝大多数女子,到了他面前,都是温柔顺从的,这固然不是因为她们爱他,但只要他高兴,一个位份、一套首饰、甚至一句看重的鼓励,都能让她们听话。
对于姜鸾,他却必须像和朝堂上的大臣们周旋那般,又吓又哄,骗住了她,才能叫她听话。
但是,这却更有趣。
李怀懿唇边挂上笑意,将方才收好的急件取出来,压在了镇纸的底下。
一个宫人捧着药碗,从门外进来,走到姜鸾面前,禀道:“宓妃娘娘,药煎好了。”
姜鸾听见动静,把书卷放下,接过宫人递来的药碗,用调羹舀起,慢慢啜下。
——这药有点苦,起码比避子汤苦。
姜鸾默默地想。
李怀懿等她喝完了,才站起身,对姜鸾道:“朕要去猎场看台。”
他点出两个宫人,让他们留在书房里,吩咐道:“宓妃若是有什么吩咐,你们都尽量满足她。”
两个宫人齐声应是,其余的宫人连忙抬来步辇,簇拥着李怀懿离开了行宫。
书房中安静下来,姜鸾看了半个时辰书卷,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便放下书卷,打量了一会儿四周。
两个侍立在书房中的宫人,看见姜鸾的动作,上前问道:“不知宓妃娘娘有何吩咐?”
姜鸾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在书案上的一张泛黄的信笺上停住了。
那张信笺被随意地压在镇纸之下,由于姜鸾所坐的软榻,和书案的距离很近,因而她一眼瞥见,信笺上写着“越国”“攻打”几字。
但因为角度原因,再多的,她便看不到了。
姜鸾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对两个宫人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去景华宫,把一个叫‘玉画’的人叫过来,本宫要她按摩。”
宫人们满脸犹豫,说道:“奴才们也可为宓妃娘娘按摩。”
——这是陛下的书房,把宓妃娘娘一个人留在这儿,会不会不太好?
姜鸾睨了他们一眼,高傲地道:“就凭你们?”
宫人们无话可说,但心底仍是踌躇。
姜鸾板起脸,“陛下把你们留在这里,难道是叫你们忤逆本宫的吗?”
两个宫人慌张地跪下来,“奴才不敢!”
他们不禁在心里想到,陛下将他们留在这儿,却没有吩咐他们看住宓妃娘娘。
因此,稍微离开一会儿,也是不要紧的吧?
姜鸾满意地看见两个宫人打开门,走出书房,又把门关上了。
她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四周幽静极了,人影全无,只有桌案上的香炉,缓缓吐出白烟。
整个书房中,安静如深潭。
姜鸾把大氅上的系带绑得更紧,随后提着心,从软榻上站起来。
确切来说,她只能用左脚站立,因为右脚崴到了,一旦用力,便钻心似的疼。
姜鸾艰难地用左脚跳了两下,跳到桌案之前。她环顾一眼四周,迅速地将镇纸下的信笺抽出来,飞快地阅读。
里面的内容让她目瞪口呆。
现任的越王——她的大皇兄,竟然要攻秦?
而且,他还是因为受到了国内世家的反对,所以不得不用战争的手段,来转移国内矛盾?
姜鸾差点要笑出来。
她把信笺按原样放回去,想了想,还调整了一下镇纸的位置,确保信笺和镇纸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移动。
随后,姜鸾才一蹦一蹦地跳回软榻上,坐好。
之后,两个宫人将玉画带来了。
玉画一见到姜鸾,就惊声道:“娘娘,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来的路上,她就听说姜鸾受伤了,但现在看姜鸾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似乎伤得比她想象中还重。
姜鸾露出笑容,安抚住玉画,又让玉画给宫人赐赏银。
那两个宫人接到沉甸甸的赏银,心中狂喜不已。他们立刻感激涕零,将心中那一点点不安,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
李怀懿坐在步辇上,一路行来,不断有人对他行礼问安,但当他走过去之后,他听见身后的人,都在议论那首歌谣。
李怀懿皱眉,薄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动作必须要快一些了,否则,大臣们将会要求姜鸾以死谢罪。
流言是利刃,亦是噬人的波涛,每一个小看它的人,都会被它吞噬。
李怀懿来到猎场上。猎场围着很多的官员和将士,他们见到李怀懿来,纷纷跪下行礼,喊道:“臣等拜见陛下。”
声音响彻云霄,如山呼海啸。
李怀懿下了步辇,负手立在原地,淡淡道:“诸位爱卿平身。”
他的身形清正雅致,龙章凤姿,像天边不可亵渎的高洁月光。
众人站起来,纷纷上前邀赏,“陛下请看,这是微臣猎来的九只白狐!”
“陛下,这是臣的猎物!”
“陛下,臣猎来了一只老虎!”
还有几日,为期二十天的冬狩就要结束了,将领们纷纷拿出自己在这十几天来,猎到的最好的东西,希望能引起李怀懿的注意。
李怀懿略看了几眼,将礼部尚书喊来,吩咐道:“你记录一下。”
礼部尚书应是,连忙拿出一个册子登记。李怀懿到看台坐下,对宫人道:“传太傅。”
祝青山年纪大了,不参与围猎,但仍然每年都会跟随圣驾前来。他来到李怀懿跟前,行礼过后,问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李怀懿给他赐座,又让侍人奉上热茶,等他喝了两口,才道:“太傅有没有听说那首歌谣?”
祝青山道:“微臣略有耳闻。”
李怀懿道:“这正是朕要托付太傅之事。太傅,朕要你止住流言,查出流言的源头。”
祝青山犹豫了。
他并不看好那个宓妃。但是,若要让陛下被流言牵制,也太不像话。
这样一想,祝青山立刻下了决心,他说道:“臣必不辱命!”
李怀懿颔首,又道:“你的学生当中,有没有年轻的、能力出众的平民子弟?朕要寻一人,接管陵城。”
祝青山是当代大儒,门生遍天下。
祝青山寻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这样的学生,臣知道好几个。但是陛下,陵城,可不是人人都能接管的啊!”
李怀懿道:“朕有开采铁矿之法。”
祝青山大喜,不由问道:“陛下从何处得来?”
李怀懿似乎并不欲细说,他简单地道:“齐国。”
“齐国,齐国……”祝青山喃喃念了两句,老泪纵横。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伏地而拜,长声道:“天佑大秦啊!”
当今天下,几乎所有武器都依赖于铁。在一场战争中,铁矿和粮食,是最重要的资源。
……
李怀懿按照猎物的多寡和珍贵程度,将将士们都封赏完之后,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天地。
他乘坐步辇,回到自己的行宫,驻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迎上来,问道:“陛下可要去正殿用晚膳?”
李怀懿下了步辇,低沉道:“先去书房。”
姜鸾在软榻上坐了一下午,幸而有玉画时不时为她捶腿按摩,身体才没有坐僵。
她正手持书卷,心里想着越国之事。心思百转间,姜鸾听见书房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宫人打开书房的门,通禀道:“陛下来了!”
姜鸾抬起头,见李怀懿迈开长腿,从门外踏进来。他穿着一件金锦骑装,外披松花色大氅,凛冽的北风刮起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身后的宫人们停在书房外,姜鸾欲起身,朝他请安。
李怀懿瞥她一眼,声线清冷,“不要乱动。”
姜鸾便止住了动作,她看见李怀懿走到书案前,似乎要拿什么东西,随后,他的目光在那张信笺上停住了。
姜鸾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李怀懿垂下眼睫,看见信笺已经被移动了位置。
方才,他出门前,曾经趁着姜鸾在看书时,把桌案上的一根头发,移到了镇纸之下压着。
这样,只要信笺和镇纸的位置不移动,这根头发也不会丢。
但是现在,这根头发不见了。
姜鸾见到李怀懿垂眸盯了一会儿信笺和镇纸,她正心神不定间,见李怀懿慢吞吞地把信笺折起来收好,立在原地,取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提笔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上,对宫人道:“拿着这封信,传到樊城的前线去。”
宫人拿着密信退下之后,李怀懿走到姜鸾跟前,说道:“书房不宜用膳,朕带你去正殿用晚膳。”
他的语气很平和,长而卷翘的睫毛垂下来,目光专注地停在她的身上,面色平静,如无风时的湖泊。
姜鸾慢慢放下了心。
她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问道:“那么臣妾该如何过去呢?”
她本来以为,李怀懿会去叫一个强壮有力的宫女过来背她。
但是,李怀懿说道:“朕抱你过去。”
姜鸾猝然一惊,下一瞬,她就被李怀懿抱起来了。
他的臂弯瘦劲有力,紧紧地托住她的脊背和双腿,他的身体温热清雅,气息醇厚。
玉画在一旁看见,惊讶了一会儿,见姜鸾还没穿鞋,连忙将地上的绣鞋拿起来,替姜鸾穿上。
等到绣鞋穿好了,李怀懿才抱着姜鸾出去。
书房和正殿之间,相距不远,以廊庑相连。夜色正稠,长长的廊庑寂静而幽深,檐角上依次悬挂着一盏盏亮起的宫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但灯火却不熄灭,远远望去,如一条舞动的长龙。
宫人们静静跟随在两人身后,行走之间,只闻“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尽管裹着厚实的鹤氅,但姜鸾仍然觉得,冷风似乎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她缩了缩身子,李怀懿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别动。”
他似乎天生就适合发号施令,每次说话的语调,虽然淡漠低沉,但总是让人下意识地服从。
姜鸾的动作一停,她的耳朵正好停在李怀懿的胸膛之前,却没有紧紧贴上去。
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姜鸾有些颠簸,他心脏的跳动之声也随之时远时近——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缓慢,坚定,有力。
姜鸾把头撇开,须臾之后,她就被抱到了正殿。
圆形的楠木桌案上,已经摆满了珍馐。宫人们垂首侍立一旁,手捧玉匜等物。
李怀懿把姜鸾抱到一张圈椅上放下,见她坐好了,才起身,坐到她的对面。
跟在李怀懿身后的宫人,连忙上前试菜。李怀懿仔细地观察着姜鸾,目露若有所思之色。
方才,他抱了姜鸾一路,她除了最开始有点冷之外,几乎没什么动作,也没有主动开口。
到了现在,姜鸾坐在圈椅上,目视着宫人试菜。她的青丝如瀑布一般垂落,身着不合身的鹤氅,却神色平静,举止端庄,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没想到她还有做细作的天赋。
李怀懿暗暗地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怀懿的目光,姜鸾把脸转过来,却看见他一脸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一盆爆炒兔肉。
姜鸾:……应该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收回目光。
“陛下,这些膳食无毒。”宫人试完菜,躬身禀道。
李怀懿点点头,“开始吧。”说完,拿起桌案上的箸子,挟了一块爆炒兔肉。
姜鸾这才动筷。
两人用膳的速度都差不多,待他们吃完,宫人捧着玉匜等物上前,供帝妃二人漱口净手。
之后,姜鸾没有再去书房,她被李怀懿带去了寝宫。
这次是由一个宫女背着她。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盯着走在前面的李怀懿,不禁在心里想,他方才为什么抱我?
姜鸾左思右想,不得解惑,便飞快地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
瑟瑟北风呼啸着刮过来,姜鸾趴在宫女的背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担心天气寒冷,肌肤干裂,便对跟在身后的玉画道:“你待会儿回景华宫里,把本宫惯用的香膏、手炉等物都拿过来。”
玉画应是,随着姜鸾来到寝宫里,把她安置好了,才转身去景华宫取物。
姜鸾的绣鞋和罗袜已经被脱下了,她披着大氅,靠坐在李怀懿的床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被褥。
李怀懿坐在床边,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如此良辰美景,不该虚度,于是叫来宫人,命他们送来一张琴,摆在姜鸾身前。
“宓妃,抚琴,给朕养养耳朵。”
姜鸾错愕地指了指自己,“要臣妾弹?在这里?”
李怀懿的床榻宽大而柔软,舒适温暖的被褥盖在身上,姜鸾一坐好,根本就懒得动。
何况她还受伤了,虽然伤的是脚……
李怀懿挑眉,“不行吗?”
想到即将到来的两国之间的战事,姜鸾认命。她坐直了身子,懒懒地把手搭在琴弦上,素手翻飞间,婉转悦耳的琴声飘荡在整个寝殿里。
但是这个姿势别扭得很,不一会儿,姜鸾就感到十分疲倦,她停下来,诚实地道:“这个地方施展不开。”
李怀懿沉默了一下,虽然他很想把姜鸾按在琴桌前,但是扫了一眼她的脚踝,还是改变了主意。
李怀懿对宫人道:“去拿几卷书来。”
宫人应是,不一会儿,送来书卷。他给姜鸾递了两本,随即坐在她的身边,垂眸翻阅着书页。
他的脖颈很漂亮,修长白皙,喉结不时滚动。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全神贯注地读着手上的书卷。
姜鸾发现,每当她看见他时,他似乎就总是与墨香为伴,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处理政务。
景华宫和现在这座行宫的距离很远,临到就寝时,玉画才将香膏等物带来。
姜鸾今日不便洗浴,只好净了脸,抹上香膏。她还没来得及换寝衣,李怀懿就已经沐浴出来了。
他把宫人挥退,对姜鸾道:“朕帮你更衣。”
姜鸾悚然一惊,立刻道:“不必劳烦陛下。”
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李怀懿笑了一会儿,对姜鸾道:“可以,但是爱妃要服从朕的命令。”
姜鸾疑惑地望着他,思索了一会儿,“只要不让臣妾为难。”
瞧瞧,“为难”的范畴有多么宽广呀,她真是滴水不漏!
李怀懿摇了摇头,先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把东西都放在一旁。”
姜鸾连忙将香膏、书卷等物,放到床前的小几上。
“躺好。”
姜鸾:……
她合衣躺下去,把被褥拉上来,紧紧盖住了自己,连脖颈都遮住了。
“不要动。”
说完这句话,李怀懿把脸凑过去。
是一个吻。
他的薄唇温温凉凉,覆在她的嘴唇上,碾磨了一会儿,又轻盈地离开,落在她的两颊、她的额头、她的耳垂。
姜鸾睁大眼睛,看见他闭着双眸,纤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神色专注而认真。
落在她脸上的吻,柔软得像是蝴蝶的梦。
但是很快,这些吻就变得不一样。狂热的、奔放的,每一下,都如同疾风骤雨,击打在娇花之上。
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触碰她用被褥盖住的地方。
他真的践行了他的承诺。
姜鸾盯着李怀懿。
在烛光摇曳之下,他眉眼英挺,起伏如山峦,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温暖的馨香,呼吸绵长而均匀,轻轻喷在她的面颊之上。
过了许久,李怀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气息微乱。
他见到姜鸾躺在床上,果真如之前他命令的一般,一动不动。但是,她的双眸却清醒地睁着,眸光潋滟,宛若春天的湖水。
李怀懿滚了滚喉结,不悦地道:“姜鸾,下次记得闭眼。”
“是。”姜鸾温顺地应下,询问道,“臣妾可以换衣裳了吗?”
李怀懿挥了挥手,正想示意她去,却想起她脚伤不便,只好转过身去,说道:“朕不看你,换吧。”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经过方才之事,姜鸾对李怀懿的信任上了一个台阶。她拱进被褥,飞快地换好寝衣,然后钻出来,对李怀懿道:“陛下,臣妾好了。”
李怀懿转身,见姜鸾鬓发凌乱,略略一想,心中就明白过来。
他没有多说,把随身携带的短剑,压在枕边,让宫人进来熄了灯,才躺到她的身旁。
宫人退出去,轻轻掩住殿门。
在无尽的夜色里,姜鸾感觉到身边有一个颀长的身影。
月光静谧如雾,从窗边倾洒而下,照到他宽厚的胸膛,和笔直的双腿上。
姜鸾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三日之后,御医才道:“娘娘可以下地了。”
姜鸾大喜,马上收拾包裹,扶着玉画的手,从李怀懿的行宫走出来。
他今日一早,就去猎场了,还没有回来。
冷风呼啸而过,姜鸾站在行宫的门口,看着眼前的落木萧萧、草木黄落之景,心情却无比轻快。
她点了几个站在行宫外守卫的兵士,吩咐道:“你们都跟着本宫,护送本宫回去之后,再回来。”
这些兵士都听过那首歌谣,看见姜鸾的目光,都含有隐约的敬畏之色。他们没什么犹豫,就手持长矛,站在了姜鸾身后。
姜鸾点头,又对跟出来的宫人们说:“你们不必跟来,本宫回景华宫了。陛下回来,你们跟他说一声便是。”
宫人们犹疑了一会儿。
这几日,陛下几乎与宓妃娘娘同吃同住,如今宓妃娘娘骤然离开,陛下回来,会不会发怒?
但他们也不敢去拦宓妃娘娘。
一个宫女转了转眼珠,机灵地道:“宓妃娘娘,您腿伤刚刚大好,应以修养为上。此处和景华宫相距甚远,不如仍然让奴婢背着您过去,如何?”
姜鸾看了她一眼,认出这是这几日来,常常背着自己的宫女,似乎是叫苗倪。
她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你背本宫过去吧。”
苗倪应是,蹲在姜鸾的身前,姜鸾趴上去。
苗倪站起身,对身后的小姐妹使了个眼色,便背着姜鸾而去。
行宫的宫人们见她们走远,便连忙让一个跑得比较快的太监,去向陛下禀告此事。
苗倪走得很慢,但再慢的脚步,也能把路走完。
她将姜鸾背到了景华宫花厅的玫瑰椅上,姜鸾笑道:“辛苦你走这一遭了,留下歇歇脚吧!”
她说着,让苗倪和那些兵士都留在这里,吩咐迎上来的玉棋等人,让她们呈上吃食,又让她们去拿了厚厚的赏钱。
苗倪擦了擦额角的汗,接过赏钱,惊喜莫名。她看着依次摆上来、鲜少能吃到的美味食物,连连对着姜鸾说一些感谢的话。
兵士们也涨红了脸,紧紧攥住赏钱,感激地看向姜鸾,有些人却张口结舌,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些打赏,比宫里每一位主子都更丰厚!
姜鸾微笑,起身道:“你们在此处慢慢吃,本宫去寝殿换身衣裳。”
他们纷纷应是。
姜鸾带着陪嫁宫女们,一边去往后殿,一边说道:“待会儿,等外头的人都走了,你们去将裴将军叫来。”
陪嫁宫女们应是,好奇地道:“为何要去叫裴将军?”
姜鸾想到自己看过的那张信笺,含笑不语。
陪嫁宫女们见姜鸾卖关子,便不追问。她们围着姜鸾,叽叽喳喳地说:“娘娘,您离开这么多日,奴婢们都望眼欲穿了!”
姜鸾笑着去点她们的额头,“我若不在,你们怕是更轻松吧。”
宫女们笑嘻嘻地躲开。
一群人一边闹,一边走。姜鸾走到寝殿门口,忽然问道:“景华宫外的那些兵士呢?”
之前,姜鸾在看台上遇刺,虽没受伤,但也让负责护卫安全的兵部尚书惶惶不已。他怕陛下怪罪,便派了很多侍卫,守在景华宫的周围。
如今,这些侍卫却都不见了。
宫女们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似乎是您住进陛下行宫的第二日,那些兵士就被撤走了。”
“那么裴将军呢?有带人过来守吗?”
宫女们奇怪地道:“您都不在这里,裴将军为何要带人过来守?”
前几日,姜鸾住在李怀懿的行宫里。那里守卫如林,一只飞鸟都进不去。
宫女们说完这句话,姜鸾便不再开口了。她站在原地打量四周,目光从不远处紧闭的寝宫殿门、装饰所用的高大花瓶、垂落至地面的绸帘上一一扫过。
宫女们看见姜鸾的神色,都纷纷噤声。一时间,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
“回方才的地方。”姜鸾突然开口。
宫女们的心中,也渐渐产生了不安。她们听见姜鸾的命令,连忙护卫在她的周围,簇拥着她回到方才的宫室。
“吱呀——”
寝殿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姜鸾心中猛然一跳,回头,发现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他的鼻子又高又直,一看见姜鸾,立刻兴奋地道:“你就是那个妖妃?”
生得如此绝色,必不会错了!
姜鸾眉间微蹙,拔腿就跑。宫女们见状,也纷纷跟上。
花厅和寝殿的距离很近,与其和这个明显就带有恶意、连同伙都不知道有几个的书生周旋,不如直接跑回花厅,能更轻松地摆脱困境。
当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正在大快朵颐的兵士们,也很快察觉不对。
他们下意识地站起来,连嘴都来不及抹,就持着长矛走过去。
迎面见到姜鸾等人跑过来,连发髻都松了。
兵士们连忙挺身而上,将她们护在身后,苗倪也放下食物站起来,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个追过来的男子。
——这是什么人?也太大胆了吧。
书生追得气喘吁吁,他见到对着他的长矛,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口中大喊:“妖妃,还不伏法!”
众人听得脸都白了。
姜鸾却并不在意。她对苗倪吩咐道:“去找陛下,让他速速过来。”
苗倪领命而去。
姜鸾抚了抚跳得飞快的胸膛,对宫女们道:“过来,帮本宫理理鬓角。”
宫女们上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姜鸾的发髻。
心跳渐渐平复,姜鸾坐到玫瑰椅上,等待了一会儿,李怀懿穿着一身玄色骑装,大步而进。
他有些恼怒。
一是为姜鸾的擅自离开,二是为兵部尚书的无能和掉以轻心。
姜鸾见到他眸色冷冽,上前行了礼,轻声道:“陛下,有人躲在臣妾的寝殿里。”
她的声音甜糯悦耳,如微风拂过春日水面。
虽然李怀懿已经在路上,听宫女说了一遍,但他还是道:“你说。”
姜鸾讲了一遍,又道:“陛下,寝殿中,怕是还有人。”
方才人手太少,她不敢让人去查看。
李怀懿一到这里,他的人就将景华宫的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他扬了扬手,身后的将士连忙去查。
李怀懿的漆黑眼眸,紧紧地盯着姜鸾。
姜鸾攥了攥衣角,小心地上前,“臣妾知错。”
李怀懿移开了目光,骄傲的下颚线条流畅,侧对着她。
姜鸾便坐回了玫瑰椅上。
李怀懿“哼”了一声,周围的侍从,都吓得膝盖一软,几欲跪倒在地。
正在这时,方才的将士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猎户模样的人。
“陛下,此人便是同伙!”将士大声禀告,将猎户重重扔到地上。
猎户身子一痛,他呲牙咧嘴了一会儿,对上一个冷漠若寒潭的目光。
他遍体生寒,瑟瑟发抖地挪开目光,却立刻被一个曼妙的身影攫住了。
他看了两眼,大声道:“陛下,小人冤枉!冤枉啊!”
花厅中,没有人说话。
猎户嚎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只好指着姜鸾,说道:“正是此人!我是此人的情夫,不是什么同伙!”
“情夫?”
姜鸾还没什么反应,李怀懿却已经站起来了。他垂着眼睫,走到那个男子身前,将他指着姜鸾的手,踩到了地上。
“就凭你,也配?”他辗了一下鞋尖,语气淡漠,充满戾气。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