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移花接玉
连日赶路, 换了旁人定是人马俱疲风尘仆仆,然而白衣公子的衣装还是那般整洁,追云这匹千里良驹的精神头也尚足。
只是此时观星象正是子夜时分, 料想紫禁城四道大门定然紧闭, 花无缺择了一处荒林下了马, 轻轻拍了拍马头, 追云便安静地低头开始嚼草叶子吃。
半柱香后, 在城墙上守夜的将士恍惚间似瞥到了一道白影飘飘然掠了过去。
最年轻的那位兵士打了个激灵, 看着左右同伴嗫嚅道:“你们看见了么?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慌什么, 净瞎想!皇城根儿受神佛庇佑, 还能有什么脏东西不成?”最年长的呵斥兵士呵斥了一声。
又仰脖瞪眼干巴巴道:“反正我什么也没瞧见!”然而握着佩刀的手早已微微发抖。
同他们一处守卫在这的第三人,是个兵油子。
平日里吊儿郎当,靠着家里才谋了这么个差事, 好好站着岗不超过半个时辰就要打起瞌睡:“是有道白影儿啊,我瞧见了……还用猜么,这大晚上的, 谁还能这么高来高去?”
新兵蛋子吓得脸色发白:“难道、我们真是……是见了……”最后一个“鬼”字卡在喉咙口, 愣是吐不出来。
“啧,瞧你那蠢样儿……”老油条眯起眼睛,嫌弃地看着他:“我是说楚留香啊!踏月留香的盗帅啊!”
年长的兵士本想斥责这个整日划水的家伙, 听了此言, 却连声附和:“对对对!除了香帅, 还有谁有这样好的轻功……上头对这些武林人士, 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不要咱们多管。”
“是盗帅重出江湖了?”年轻士兵放松下来,又有些疑惑地嘟囔:“没听说他穿一身白啊……”
这回被两个同伴一起给怼了:
“傻子,你没听过就是没有?”我也没听过, 但如果非得选个,那还是楚留香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家不但劫富济贫,自个儿也有的是钱,就想穿身俏的还不行了?!”俏个屁,大晚上出来吓唬人的全是憨批!
于是这事儿就那么被三人共同忽略了过去。
“……”隐在暗处本思忖现身解释的无缺公子。
罢了,情势紧急,只能请楚前辈多担待了。
将地图扫了一遍记在心里后,他分辨好方位,运了轻功直朝目标而去。
此时真进了城,却发现宵禁反还没一些小镇那样严,尤其有条胡人云集的街市,更是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花无缺便是在这个地方逮住了陆小凤。
彼时陆小凤倒也没有真在花天酒地。
不过是搂着个浑身上下衣装皆是好料的男子称兄道弟,借此打探牵扯铁心兰那案子的消息。
陆小凤自个儿也咽了几碗黄酒下肚,又皆三更半夜难免有些迷蒙,眼角余光一瞥见白衣白裤白扇白剑的花无缺,简直吓得四条眉毛都要飞起。
“花、花……嗝~”急得打了个酒嗝出来,一时满面通红。
无缺公子向他点头致意,还是那副斯文有礼的模样。
忽而侧过身,又朝与陆小凤同座的男子笑了笑,缓缓道:“金捕头,别来无恙啊。”
金九龄双眸微眯,默默打量对方。
此人端的是君子如玉,虽气息宁和像个不会武的文弱书生,但金九龄多年的老练直觉教他意识到:对方决非绣花草包……却不知、这是江湖上哪一号人物?
作为捕快的金九龄更敏锐地察觉到来者温和笑语下浅藏的漠然冷淡,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起了远远见过一回的西门吹雪。
他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嘴唇动了动,却勉强撑着架子含笑道:“这位公子,我们之前好似……从未见过面啊。”
陆小凤转动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不准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有什么龃龉,便决意先闭嘴旁观。
无缺公子轻掀衣袍,施施然坐下:“是么?”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叹道:“是在下口误,失礼了。应当说……久仰大名才是。”
明明这年轻人也没做什么,自己却有如临大敌之感,这教金九龄觉得有些不甘和憋闷。
他拿了个空碗,倒了满满一碗酒。
默不作声间突将酒碗抛出,冷声道:“请公子一饮!”是故意要泼他满脸酒水,杀杀这人的威风。
“嗳!”急切中,陆小凤动了。
可惜灵犀一指再精妙,也夹不住散开的酒浆,况他方才在走神,并没有来得及。
金九龄嘴角一翘,等着看笑话。
这白衣人没有躲开,只是伸出了右手。
修长五指微动,先是接住了瓷碗,接着也不知怎么的,指尖不过轻轻一拨、再引……瞧来似乎没什么花哨,又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终,还是满满一碗葡萄美酒,正端在他手中。
金九龄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喉结滚动,却接起了先前的话头:“不敢当,我也不过是个捕头罢了……上头还有四大名捕,他们才是真的名震天下。”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主动将自己放在低位吹捧无情等人了。
“好酒。”白衣公子轻轻嗅了嗅。
“可惜……我不喜饮酒。”他直直盯着金九龄,缓慢地将醉人的深紫色酒液倒在了空地上,一线如注。
“还是敬还给您。”白衣公子温声道。
下一刻,空了的酒碗在掌中化为齑粉。
这一手高明到可怖的功夫,都是对方含笑注视着自己所做的,直看得金九龄汗毛倒竖,简直想要夺路而逃。
但他看了陆小凤一眼,心中又稍稍有了些底气:“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公子笑意未达眼底,悠悠道:“金捕头可是‘京城第一名捕’,实在过谦了。”
对方语中带刺软硬不吃,金九龄觉得有些冤枉。
干笑着看了眼陆小凤,谁知方才一心一意要跟他套近乎的陆小凤眼观鼻鼻观心,竟是一言不发。
顿了顿,来人屈尊纡贵般轻启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在下,移花宫花无缺。”
……
铁姑娘午后在苏梦枕派人准备的客房里眯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夜半已过,反而睡不着了。
她摸黑爬了起来。
犹豫了一会儿,披了件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并非打算偷偷跑出去,跟花满楼他们解释一番。她才不是那种嘴上赌咒发誓说得斩钉截铁,做起来却言而无信自打耳光的人呢。
只是心里实在闷得慌,这儿又没个可以说话的人。
夜深人静,出去看看月亮也好。
就当学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一把……须知,“铁心男”的著作可也是很畅销的!
唉,自从真正入了这江湖,都好久没有动过笔了。
金风细雨楼是座恢宏又优美的建筑。
她这间客房在顶层一排,常常能听到挂在翘起檐角的风铃声叮叮当当,很是悦耳,这时倒也能消解些愁闷……还有思念。
试了试栏杆的结实程度,铁女侠一迈步,利落地坐了上去。
两条纤细的笔直长腿悠悠晃荡着,脚下是在月光中反射出粼粼波光的湖面。
时有微风而来,四周静谧无声。
她摸了摸腰间,从前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上的宝贝笛子已好端端挂回了原处,这是下午睡醒后得知冷血遣了人送过来的。
同送来的还有些衣物用具什么的……至于陆小凤他们之前买的吃食,一样也没见着。唔,还有她的柳叶刀,大概也被充公封存了。
其实直到现在她吹笛也说不上多好听,何况这个时辰也不能扰人清梦,她爱惜地摩挲片刻,又将玉笛递到唇边……悄咪咪亲了一口。
仅仅是啵了那么一小下,蜻蜓点水似的速度极快,随后就佯装若无其事地把笛子挂回了杨柳细腰。
——那模样,简直像是做贼心虚似的。
尤其少女咬着唇掩口笑起来,更像只偷了腥的小猫。
她保持着愉悦的好心情,神经兮兮地在半夜轻哼起了家乡的歌谣。那声音含混不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旋律带着莫名的欢欣雀跃……
吵到了同样客居在此的温柔的耳朵。
红衣少女捏紧了拳头,本是打算直接出声呵斥这不知所谓竟还有脸登堂入室的恶贼。
但刚要张嘴,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选择无声地靠近不远处那自得其乐的少女。
——现下正是一个好机会,温柔想。
只要将她从这里推下去……说是失足,难道还有人会不信吗?
她本不想手染鲜血。
但金捕头早已透露,铁心兰可不是什么无辜的人……奈何六扇门搜不到铁证罢了。
又说她跟许多男人牵扯不清,四大名捕脱不开身,所以只能安置到大师兄苏梦枕眼皮子底下。
待日后时机成熟,她甚至愿意主动说出真相……铁心兰的姘头再多、再厉害,却敢碰自己一根手指头么?终归自己无愧于心,做的是件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温柔缓慢地靠近,心思却急转:
她出身的武林世家“老字号”温家,乃是天下第一制毒用毒名家;爹爹是“洛阳王”温晚,作为独生女,自小便是千娇百宠地长大;更有师父红袖神尼,师兄苏梦枕护着……还有那个小石头、破石头!
——就因为这个女人,他居然胆敢不理自己!
温柔越想越气,不知不觉间,呼吸也乱得粗重了几分。
幸而坐在栏杆上的少女似乎并无所觉,还是在那儿咿咿呀呀地哼着歌。
作者有话要说: 陷入沉思,稍加思索,虽然但是。温老先生原著确实说温家是天下第一制毒用毒……但我这是综武侠鸭,真说起来,把我兰家乡蜀中唐门置于何地!
罢了,还是坦白,我就是偏心鸭_(:з」∠)_
之前苏樱是真还原古龙大大的原著,没有黑。但写温柔,还是有点点心虚的……因为我没细看原著【挠头】本文也不直接将温柔定义成“恶毒女配”,应该说是从小被宠坏了,娇纵到恶毒而不自知,想干嘛就干嘛,还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好事很胖胖,反正错了也永远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
啊,庆祝花花出场!快乐地拍了拍肚皮!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花花倒酒又捏碎酒碗的情景,有没有画面感?我真的努力描绘啦。还有那个神态动作包含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其实花花倒酒,就仿佛在金九龄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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