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菠萝吹雪
时值下午, 天色渐阴,远处隐有闷雷声遥遥传来。
白衣少年郎急步穿行在着急归家的行人中,一面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可能出现的碰撞, 一面举目搜寻着什么。
铁心男两只手都不得空。
左手臂挽着竹制提篮, 底部是鲜灵灵的蔬菜, 被肥瘦相间的排骨和褪了毛的乳鸽压着, 几根黄瓜纵向排在最上头……右手边, 一尾沉甸甸的鲫鱼在半空中晃荡, 鱼唇部串着根坚韧的草绳, 正绕在他双指之间。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刚从菜市里出来的。过去的好些天里, 都是由铁小公子外出采买食材做饭的。
花满楼本是推辞不安,被她一句“是朋友就不必客套”堵了回去;陆小凤对她总爱做鸡肉有所怨念,不过并不妨碍他吃得满嘴流油。
今日本是听说有客自远方来, 心兰还特地多买了菜,打算早点回小楼做顿丰盛的晚餐。
假如她不曾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抑或是没有选择偷偷跟上去, 现在应当已回到温暖的小楼里了。
——而不是鬼使神差一般的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身后, 任由一阵阵雨滴落在身上,激起一阵阵战栗的冷意。
年轻男子身形挺拔,手中执一把漆黑如墨的古剑。
一身似不染凡尘的白衣, 或许从内衣到袜子都是白的, 雪一样的白, 连撑着的伞都是白绸所制。
雨势渐大, 他从容的步伐却渐渐放缓了。
而身后, 尾随一路的人已离他愈来愈近……
“花……”她嗫嚅着欲唤他,又莫名有些情怯。
一根纤纤玉指就快要碰到眼前男子精瘦的躯体,但终究没有触及。
白衣公子倏然停下脚步。
他们已离得很近很近, 近在咫尺。
心兰闻到一股属于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依稀像是傲雪寒梅。
年轻男子转过头来——
伞檐下,是一张清高孤傲的面容,眉目冷峻,生人勿近。
她愣了足有十几刻,才堪堪放下了颤抖的指尖。
本是半死不活的鱼掉到了地上,居然活蹦乱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
……两两相顾无言。
白衣男子略微蹙了眉,又或许本就是有些严肃的性子。
他深邃的眼眸直盯着眼前人,淡淡道:“你已跟了我一路。”
铁心男手忙脚乱地捡了鱼,干脆扔到了篮里,拿黄瓜压住了它,也不管会不会弄得蔬菜沾了腥气。
确保它不会再跳出来,她才抬起了头。
一开口,雨水灌进嗓子,声音更含糊不清:“……嗯。”然后就又不说话了。只觉得自己尴尬得恨不能被雨水冲走。
顿了顿,他耐着性子,又开口问道:“你跟了我一路,所为何事?”
铁心男觉得老天是在代她哭,为了她的愚蠢。
半响,她艰难地抹了脸上一把雨水,欲哭无泪:“抱歉,我……认错人。”
男子黑沉沉的眼珠逡巡她清丽的小脸,唇角紧抿:“那么你并不知道我是谁?”
心兰咬着唇,摇了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跟花无缺一样,周身三重雪却无关风月,且还能穿得这般好看。
虽则她自己女扮男装也是一身白,江湖里喜好出风头的年轻人也爱着白衣显风度翩翩……但决不似他们这样的合乎气质,超脱凡尘。
眼前这个人甚至是纯白,一丝异色也无。
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口,白衣人亦垂眸。最后,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西门吹雪。”他只留下了背影和一个名字。
——当代剑神之名。
铁心男原本其实是带了伞的。
花满楼事事考虑周到,在她未出门时便早早地准备好了雨具……可惜方才误以为巧遇某位白衣公子,光记得拿好买的菜,伞却遗失在了某个摊位上。
现下她已全身淋湿,又自恃身体康健,也懒得再绕路买把伞撑着。只在黑墙黛瓦的屋檐下走,姑且算是半躲着雨,直往小楼的方向去。
行至半路,却被一家店的老板娘探身叫住:“公子,这么大的雨,快进小店来躲一躲吧!”商家虽逐利,但淳朴的一面也不曾消弭。
铁心男朝对方笑笑,推拒道:“不了,反正也湿透了,干脆早些回去。”
保养得宜的老板娘看上去不知有没有三十岁,对她眨了眨眼睛:“姑娘家可不能轻易着了凉还不管,往后要有苦头吃的!”
心兰大惊,她没想到江湖外一个普通妇人居然能看破自己的女儿身:“这、我……”她脸有些红了。
老板娘和善地邀请道:“姑娘还是在我这儿歇息一会儿,暖暖身子罢……再不然,我这有伞,姑娘撑了回家去,待哪日天晴了再送回来可好?”
这么说着,她已转身从柜台上取了一柄新伞。
心兰粗略打量着店中环境,只见柜台旁排列着几十罐茶叶,头顶悬挂着十几只风筝,还有许多匹绫罗绸缎摆在里头,一直延伸到楼梯边……也不知道二楼放着什么。
这家并不是专卖伞的铺子,瞧着甚至可以说不曾见有几柄伞。除了从老板娘手中递过来的,便只有门边靠着的一把画着茂林修竹的半湿绸伞。
“这……这怎么好意思?”心兰接过,虽未完全撑开,却也能看出伞面上细细勾勒出几朵姿态妍丽的花,明明是黑白水墨色,却端的是明艳。
是极好看的伞了,同门边斜靠着的那柄似是同源,不像是专门出售的货物。
稍加思索后,她轻声道:“您让我直接买了吧,正好身边缺把伞……要不然,我可不好意思收下。”
老板娘浅笑微微:“白送都使得,何况姑娘还要出钱买呢?”顿了顿,她似是临时想了个价格:“三百文可好?”好像若客人说不好,还能同意降价似的。
这价格对普通油纸伞来说定然是贵了不少,但对这可称为工艺品的精致绸伞来讲,跟白送也没有太大差别。
心兰摩挲着光滑的伞面,犹豫片刻,忽而弯了眉眼:“那就多谢姐姐了。不过……我更想要那一柄,可以吗?”
老板娘微有些讶异,顺着少女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收起后斜靠在门槛边的那柄,抵着地面的伞尖还在滴水。
“这……自然可以。”老板娘答应得有些犹豫,却不像是由于不舍或吝啬,倒像是不确定自己能否做主。
少女垂下眼帘,飞快地弯了唇角。
少顷,心兰便撑着那把伞出了门。
——待女孩子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始终不曾发出半点声响的白衣公子才缓缓下了楼来。
“公子,您的伞……”老板娘的声音很低。
“无妨,我方才都听见了。”他微微摆手。
走过去,将重新放到柜台上的新伞撑开,徐徐转了一圈,顷刻间水墨牡丹盛开于眼前:“往后……用这柄就是了。”
瞥见他眉目缱绻,老板娘不解地问道:“公子何必如此迂回地待那姑娘?我瞧她性子直爽,恐怕……是很难体会公子暗中的一片心意了。”
白衣公子垂了眸,语气微顿:“她……并不想见到我。”
老板娘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呐呐不敢多言,只是道:“这样漂亮的姑娘家,喜欢使小性子……也是有的。”
花无缺微微苦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略一颌首,轻声道:“劳烦星奴姐姐为我演这一出戏了……小姑姑说她有些想念你,或许过些时日会出宫见一见你。”
老板娘——也就是花星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颤声道:“那……大、大宫主呢?”她甚至没功夫注意少主竟屈尊纡贵称呼自己姐姐,便是不提尊卑,这辈分也不对。
白衣公子眉目微凝:“大姑姑尚在闭关。”
花星奴明显地松了口气。
直到目送自家少主撑伞离去,她才失了气力般地倚在了门边,只觉手心滑腻全是冷汗。
移花宫人人都惧怕邀月宫主,无缺公子自然不会奇怪。只是她的恐惧却是另有原因,当年若非怜星宫主求情,她早已殒命……不可说,提之必死。
当年她与月奴情同姐妹,一同伺候两位宫主。不料后来,向来柔顺温柔的月奴竟与邀月宫主费心救回并倾心的江枫公子相爱,后私奔叛逃……
具体发生了什么,星奴并不清楚,可是想也知道:他们两个怎么逃得过移花宫的追杀呢?唯一的出路在于江公子的义兄,燕南天这位绝世高手。
可惜,燕南天后来失踪,据说是去了恶人谷遭了暗算,而月奴江枫惨死却是毋庸置疑。彼时怜星宫主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回宫,邀月宫主也在一旁冷着脸听那婴儿哭闹,竟宣布这将是她唯一的徒弟。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无缺公子的身世,当年那一批宫女几乎都被处死。只因宫主要从小交代一个可怕的任务给公子,命他去杀一个“移花宫的仇人”:江小鱼。
——可他们,本是亲兄弟呀!
花星奴不敢说出真相,她甚至盼着邀月宫主永远不要将自己记起,自己怎么敢阻挠她的钧令?!
只隐隐叹息:兄弟相残的那一天,若能永远推迟,该有多好。
……
等铁心男晃晃悠悠地回到小楼,已比平常要晚得多。
陆小凤身上穿戴好了蓑衣,正要出门寻她。
她笑嘻嘻地把提篮往他手里一塞:“放到小厨房里,记得另外拿个盆装鱼,我去换身干衣服!”说罢竟宝贝似地捧着湿答答的雨具上了楼。
“……”淋成了落汤鸡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
陆小凤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许多女子天生就令男人看不懂。
花满楼踱步过来同他一起到厨房里,眉目温和:“今日铁姑娘又买了鸡?”
陆小凤翻拣了一阵,将荤素分开装好:“没有,倒有两只乳鸽。”他唇上两条眉毛撇了撇:“原本我已下定决心今天决不吃鸡肉……看来她今天没打算亏待我的胃。”
花满楼笑而不语。
换上了干净女装的铁姑娘将两个男人从厨房里赶了出去,说是要大展身手。
过了大半个时辰,雨停了,碧空如洗,绚丽晚霞挂在天边。花满楼甚至能闻到空气里清新湿润的泥土味和淡淡青草花香。
这样安详的氛围里,铁姑娘即使不扒着小厨房的门高喊,嗓音也极具穿透力:“陆小凤快来端菜啦!花公子,你可以摆碗筷啦!”她总是有意挑轻省的事情让他做,而不是将他看作会捣乱坏事的瞎子,远远敬着。
本是安静饮茶的花满楼起身,笑着道了声好。
陆小鸡风一般蹿进了厨房,再出来时两只手竟抬了四盆菜,嘴上还不停招呼着:“西门吹雪,来来来搭把手啊!”
“……”西门吹雪不想理。
他知道那几盘菜不过是看着摇摇欲坠,实际上陆小凤拿得很稳当,否则也不是以“灵犀一指”成名的陆小凤了。
心兰最后端着一大碗鲫鱼豆腐汤出来了。
汤汁太满,她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洒出一星半点来。偶一抬头,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熟悉的那道白衣身影。
——差点滑了手。
可惜他不是,幸而她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也就西门吹雪这种男人,连伞都不会给兰兰撑了吧【远目】之前暗戳戳以为花花是生兰兰气所以不理她的,你们太天真了……他的一切虐恋操作,都会是从兰兰角度考虑的哦。
星奴月奴同辈,哪怕不知道身世,但星奴月奴跟邀月怜星应该差不多大。但因为兰兰喊了星奴姐姐,于是花花他下意识地就跟着喊了……啧。
很多读者印象里可能以为月奴比邀月小一些且也长得很美,情窦初开跟江枫一起叛宫逃跑了【他们确实亏欠了邀月,但是不逃就是个死啊!邀月小时候为了摘个果子都能把妹妹怜星推下树,害她残疾,而且并没有多少歉疚感,是真的心理变态老女人,脸好看武功也高,但说美强惨实在是碰瓷。鲨了枫爹跟月奴麻麻以武侠世界来看是合理的,但也仅此而已,决不洗白。】
原著虽没有具体说,但按照细节看,月奴不是小姑娘的形象,也谈不上绝美【何况再美也比不上邀月怜星】甚至邀月跟月奴应该都比江枫大:
车厢里坐着的乃是个云鬓蓬乱、面带病容的妇人,却仍掩不住她的天香国色——她眼睛并不十分媚秀,鼻子并不十分挺直,嘴唇也不十分娇小,但这些凑在一起,却教人瞧了第一眼后,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里所包含的情感、了解与智慧,更是深如海水。
枫爹是真的因为月奴爱的是自己灵魂是自己本人而不是脸才喜欢她的,他自己颜值巅峰,老婆长什么样都不重要,反正没有他好看啊。邀月跟小仙女的麻麻张三娘谁颜值第一还需要争,枫爹可是全江湖无敌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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