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河流

    外界。

    距离鎏明市灵洞出现已经过去一天?两夜了, 哪怕地点是在偏僻的神山，也无法阻挡消息传遍整个世界。这一次灵洞事件比之前三次都更加严重，数十名年轻人被卷了进去，生死不明。学生们的亲友集合在贝里漫学院, 形容憔悴, 揪心不已。

    官方经过这么长时间，足能查徐季枫的一切过往。该事件被定性为徐季枫的恐怖|袭击——此人针对神明、以无辜人士的性命为引, 妄图成为伪神。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神山上?。

    巨大的灵洞笼罩了小半个山体, 远远看?仿佛一个静止的黑色月亮, 无数的侦察机器飞在灵洞四周，无论发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全世界第一时间接收到。

    办公室。

    众人都盯着水晶球，怜信手握着佛珠, 嘴唇开合轻声进行祈祷。这儿的气?氛要比外界好一点，他们所?掌握的信息也比大众更全面。

    在灵洞刚出现时, 有一只戒灵带着一大片云幽灵来找过他们, 模糊地透露了神明的计划。它说，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三到五天?世界就安全了。说完这些，戒灵就消失了, 进入灵洞后没再出来过。

    ——戒灵说的轻松, 但假如……出了意外呢？

    世界会发生什么？

    众人不去想那个可能性。

    距离灵洞出现已经过去五十多?个小时, 前十多?个小时里, 灵洞曾传出过两次剧烈的灵力波动，但接下来直到现在就再没发出过动静。

    事已至此, 除了相信，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

    网上?的舆论也是持续爆炸，议论纷纷。

    被卷入者的名单并没有公布, 但还是有人发现了端倪——

    色散折光粉丝群主苏水回从起?床后第一百次刷新了《厨游记》的页面，却?还是没有看?到更新，心沉到了谷底。

    昨天?晚上?零点本该是《厨》的更新时间，从连载开始之后，色散折光就没有错过时间。他现在不是没名气?的画师了，一举一动都有很多?人关注，评论区对他的无故消失起?了很多?质疑。

    但色散折光却?一直没有出现，连个请假条都没有发。他虽然更新频率慢，但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苏水回知道贝里漫有推荐新人漫画师去学院修习的传统，但在此之前色散大大一直没透露过口风。以往得到进修机会的画师，大部分都是要炫耀一下的。而且这鸽子还承诺了周更，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学业要忙的样子。

    那么这次也是鸽了吗？

    按理说这才?是正常的思考方向?，可苏水回就是放心不下。不止她一个人担忧，评论区也有人说：【大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贝里漫学院有好多?学生被卷入，大大没事吧？】【大大报个平安啊】……

    她心事重重，干脆打开群。

    这个读者群兼有神明和少年cp粉的属性，因此群里的情绪也很低迷。神明被卷入灵洞之中，在大家?的想象里，现在神明是在和坏人进行天?昏地暗的对决呢——虽然苏水回觉得神明那么强，那个徐季枫应该翻不出什么水花来。可她也确实没法解释这么长的时间里神明都在做什么。

    神明陷入苦战，那么少年呢？大家?一致觉得，他应该是和神明形影不离的，肯定也在洞内，否则在洞外的话?也早该被无人机发现了。那么作为人类，他会不会被徐季枫作为要挟？

    连那个首富之子沈窦都发了一条祈祷的微博，看?得人忧心忡忡。

    群友们因为自己的脑补而大感虐心，还有人进行思维发散，推测少年有没有可能是贝里漫的学生或老师？因为在官方的报道里明确说了，被卷入的都是贝里漫的人，没说还有其他身?份的。

    对此苏水回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少年身?份特殊，官方隐去他也是正常的。

    【希望没事，哎】

    【希望色散大大赶紧出来报个平安T^T】

    【我好担心……那个徐季枫真该死！他有病干嘛牵连无辜的学生进去？】

    众人情绪都有点失控，苏水回赶忙出来维持了下秩序：【大家?不要再多?发散了。】

    她想，要是再过一个小时没动静，她就去问问色散大大的编辑。

    正这样想着，群里突然有个人发了一句：【色散大大的编辑发公告了！】

    苏水回心里一紧，连忙打开微博。这一刻她手都有点抖，有些不敢打开。那公告的内容也让她彻底没了幻想，担忧涌上?心头，随即还感到奇怪：小明姐这是什么意思？

    绿鸽编辑-小明V：【色散折光确实在失踪的人员里。但大家?请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

    【而且，等这件事出结果，他应该会带给大家?……嗯，一个很惊人的消息。】

    天?空之渊。

    郁折虹不知道自己算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答应过铂吟后，本来以为会经历类似手术一样的操作，“放进心脏”呢，听着就不容易。

    但铂吟只是让他躺进了冰晶容器里，郁折虹仰面看?着蓝盈盈的天?空，听到铂吟吟唱了一段神语。徐季枫的世界之基启动了回溯阵，阵开始加速旋转，有无数星辰在它周围陨灭复又?新生。它越来越小，最后像个小光球一样飘进了他心口。

    阵融合进来的一瞬间有些冰冷，慢慢变得暖融融，接着郁折虹的意识就不断下沉。

    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透明的魂体，漂浮在这明净的天?地之间。

    周围的世界在他眼中全变了样，郁折虹不知道四维空间是什么样，但现在的场景给他感觉很像。他看?到了水底一层被戒灵保护起?来的师生，他们身?上?都散发着大小不一的光斑；而在水面之上?，则是属于他和铂吟的空间。

    他“看?到”了现在铂吟的模样。

    这是铂老师吗？

    一大团白金色的光团，中央有蓝色和银白色的两个晶体核心。他好奇地靠过去，随即便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光团，他也“看?到”自己体内的绿色和红色核心。

    只不过他很小，而且被吸引似的，一下子就冲进了大光团里。小光团“抓住”大光团，两个人的核心靠得更近了。

    瞬间，他被数不尽的“水流”穿胸而过，冰冷的水冲刷荡涤着他的情绪和记忆。那是有点难受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叶随波逐流的小舟，恍惚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无法靠岸，快要迷失自我。

    好在有一股意识拉住了他，像一个锚似的，让他不至于被冲走。

    于是郁折虹渐渐看?清了那些“水”里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那是时间。

    那是铂吟的记忆。

    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这实在太?漫长了，他的一生在其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碎片。

    郁折虹心中涌出巨大的、难言的感动，如果换算成人类，就像是他偶然在水边看?见了一只蜉蝣，一眼便坠入爱河，决定与?他同?生共死。神族之于人类，就是如此。

    可是两个不匹配的时间段，要如何完全“牵连”在一起?？

    郁折虹忽然就明白了该怎么做，他任由铂吟“牵着”自己，而他自己则完全放松下来，沉入了那“河流”之中——

    郁折虹眼前恍然一明，从高空自由落体，掉进了一个什么容器里。

    四周是芳草蓝天?，阳光明媚，如同?乐园。他低头，看?到自己短手短脚的，而且还没穿鞋。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暂时被封存了，但现在似乎并不急于开启它。郁折虹好像还不太?会操控现在的身?体，新奇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到了水边。

    水面倒映出他的模样，他穿着简单的白袍，有半长不长的黑发和浅青色的眼睛，发尾微卷，眼皮上?有颗小红痣。

    他莫名地想亲近水，掬起?一捧水去浇花，转身?。

    然后撞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银发蓝眼的小孩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低头，看?看?自己湿了的白袍，又?抬头皱眉看?着他。

    郁折虹觉得十分眼熟，主动问：“你是不是叫铂吟？”

    嗯？为什么他会知道铂吟叫什么？

    郁折虹歪了歪头，小孩——铂吟没有说话?，但似乎感到疑惑。他笑起?来：“我叫郁折虹。初次见面，我对你很有好感！”

    铂吟终于开口了：“我是机械之神。你是什么？”

    “我？”郁折虹愣了下，不确定地说，“我是……人类吧。”

    但人类是什么？

    果然，铂吟问：“人类是什么？”

    “不知道。”郁折虹理直气?壮地站起?来，牵住他的手，“反正我是你的好朋友！”

    ……

    郁折虹赖上?了幼小的机械之神。

    这是神明的田园时代，没有灾难、没有噩梦，诸神齐聚只为了享乐，祂们欢笑，弹奏乐曲，倾倒的美酒从白云上?低落成为河流。苍穹晴朗万里，没有一丝阴霾。可能唯一值得谈论的就是火炎之神的性格突然变得古怪，但没有一个神明放在心上?。

    有什么担忧的呢？

    神族是上?天?的宠儿，就算是偶尔异常，也会很快复原的。

    郁折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不过他并不在意。每天?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他都看?不过来呢。

    在所?有神明里，铂吟是个怪胎，他几乎从不与?人交往——除了郁折虹。郁折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亲近他，明明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啊。

    铂吟独自住在一片草坡上?，靠近水泽，就是郁折虹第一天?看?见的那条河。他的住所?是一座金属白塔，也是所?有同?族里最简洁的。不过自从郁折虹来了之后，塔上?就多?了一条装饰的藤蔓。铂吟抗议无效，只能让它留着了。

    ——郁折虹也是个怪胎，他从不承认自己是神族。可谁也没听过“人类”这个种?族。

    两个奇怪的小孩就这么住在一起?，水泊之神惟切莉尔偶尔回来看?望他们。

    郁折虹很喜欢惟切莉尔，这是个温柔的女性神族。

    她会制作衣物。铂吟不喜欢被打扮，如今郁折虹来了，惟切莉尔才?有了发挥的空间。三个人偶尔会去野营，这是郁折虹提出的概念。他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还会做很多?诸神都惊诧的食物。

    此刻他就又?在捣鼓新奇玩意儿了。

    郁折虹穿着白袍，长发被惟切莉尔编出漂亮的花样，坐在草地上?画画，身?边放的都是自制的颜料。用他的话?说，就是铂吟这种?一动不动的人，最适合当模特。

    龙纹之神、艺术之神和其他几个神族都站在一旁围观，不时惊叹。

    郁折虹画完一张小铂吟，得以地对艺术之神说：“我觉得我可以封个画神！”

    ……

    郁折虹和铂吟一起?长大。初见时还是小孩，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少年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很好，甚至有以他们为名的神谚，就是专门?形容两个神之间关系好的。

    诸神时代很少有大事发生，一天?与?一千天?之间并无太?大的分别。这里连四季都没有——郁折虹觉得，一年应该分成四个阶段，从寒冷到炎热，从播种?到丰收。这里永远温暖，植被永远丰茂，可未免太?过无趣了。

    郁折虹不清楚自己为何对不存在的事物有概念。不仅如此，他还隐约感觉这是“不真实”的。

    “我觉得你们好懒啊。”郁折虹叼着草茎，躺在草坡上?，对身?边的铂吟说道。

    少年的铂吟比小时候更加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对郁折虹永远是放松的。他问：“为什么？”

    “五百年，足够人类好几场革命了！”郁折虹比划着说，“但是在你们这儿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他不记得革命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夸夸其谈。

    铂吟淡淡嗯了一声，说：“这里除了你，确实没什么有趣的。”

    郁折虹哈哈笑起?来，忽然翻身?坐起?，去闹铂吟。

    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是罕见的漆黑色，很像龙纹之神的特征。垂下来时，和铂吟的银白长发混在一起?。铂吟不怕痒，任由他闹了一会儿，熟练地把人摁进怀里。

    “我有个想法。”郁折虹伏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春冰尾香气?，懒洋洋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想探险，我想去寻找新奇的东西?。”

    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回到他们该在的地方。

    铂吟冰蓝色的眼眸中漾出笑意。

    他说：“好。”

    不管郁折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

    神明和少年踏上?了旅途。两人一起?又?渡过了许多?岁月，从少年长成青年。

    不发生大事的神族，最近却?发生了很多?变化。火炎之神发了疯，把自己沉进了水里，就此消散。却?没有神知道祂为什么这样做。

    而且祂初始的症状似乎开始“传染”了，有很多?神明和祂一样开始性格大变。神明心惶惶。

    不过这些暂时还影响不到郁折虹和铂吟。

    现在的世界说是一样，其实细分也有区别的，两人几乎踏遍了所?有位面所?有世界，看?尽了风光。这里的风物变化太?慢了，郁折虹直觉它们应该可以变得更快，世界的风光是不会被看?尽的。

    ——他开始觉得无聊了。

    这一天?。

    地貌不同?，植被就会不同?；海拔上?下不同?，山顶的气?温也会低一点。郁折虹站在山顶，有点可惜地抬头望天?：“如果有雪就好了。”

    “雪？”铂吟微微侧头。

    郁折虹：“我们在有个地方见过，白色的，水变成的细小晶体。”

    铂吟沉吟片刻，制造了一场雨。

    雨变成雪。白色的絮状物飘散在天?地之间，渐渐覆盖了山头，落在两个人的长发上?。两人的睫毛也变得雪绒绒的了。

    郁折虹专注地看?着漫天?大雪，浅青色的瞳孔里闪过回忆。

    “我应该……见过这样的雪。”他喃喃说，“你曾经为我制造过这样的雪景。”

    那可比现在美多?了。

    铂吟看?着他。

    “如果，”郁折虹忽然说，“如果神族终将陨落……你会害怕吗？”

    铂吟垂下睫，他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仔细想想……似乎确有预兆。

    他喉结微动：“你呢？”

    “我不会消失。”郁折虹肯定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铂吟复又?抬起?眼，道：“那么，我就不会害怕。”

    他脑中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同?样的场景，他经历过。但那时候没有郁折虹，他满心恐惧，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未来。

    仿佛指针被拨动，时间流速突然开始加快。

    郁折虹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他看?了看?开始变得阴沉的天?，拉住铂吟的手说：“跟我来！”

    天?际传来雷声，隆隆欲坠。

    郁折虹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但至少不应该停在这里——

    他们穿过咆哮的风雪，空间变得扭曲，黑暗粘稠使人窒息。他们奔跑着，四周天?塌地陷。最终他们跑进了一个长长的甬道里，脚下是漆黑湍急的河流。

    远处的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那是一个波光粼粼的洞口，上?面封着一块巨大的长方体冰晶。

    郁折虹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几乎已经想起?了全部。

    包括在他躺进冰晶容器之前，铂吟说的话?。他说，回溯阵一旦完成，除了融合之外别无消除之法，也就是说……就算他当时选择不融合，回溯阵也迟早会毁灭世界的，无非是在郁折虹老死前还是老死后而已。

    其实连铂吟自己都不能控制。

    这么重要的前提，这人居然是在告白完毕之后才?轻描淡写说的……要是他拒绝了，压根就不会知道！

    郁折虹一巴掌拍上?脸，心想原来自己兜兜转转，拿的还是主角拯救世界的剧本。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这最后一步的。

    铂吟是锚准，他不能动摇，郁折虹要让他清醒过来。如此，融合彻底完成；否则就是失败，回溯阵开始逆流。

    他们已经到了洞口下方，上?面就是冰晶和水面。

    身?后是地动山摇的塌陷声，铂吟缓步走到溶洞正中，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冰晶底部——那里有一个隐约的回溯阵图案，有着无机质的美丽。

    而在铂吟的心口，也有一个相对的金色图纹。

    “外面的世界要毁灭了吗？”他低下头，看?着郁折虹说，“如果我消失，这一切就会结束。”

    他想起?的不太?多?，在他眼中，郁折虹还是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类。

    但他从来就是被排斥的神明，也并不奢望从郁折虹这里得到什么，自然而然就能推导出这个结果——

    “我的弱点在你手中。”他说，“即便你用它来杀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他把一枚戒指交到郁折虹手中，上?面的浅蓝色随着他心口的金色光芒呼吸、起?伏。

    郁折虹握住了戒指。他说：“可我不想杀你。”

    在回溯阵下，他的记忆也在被影响着。郁折虹微微闭眼，想起?了他初见时的那个神明，强大的、冷漠的、机械的……危险的。

    神明心口的那颗心脏，是纯白色的，空落落的。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他要在这颗心上?涂上?颜色，涂上?各种?各样的色彩。

    “……我只想折一枝彩虹，送给你。”

    铂吟瞳孔猝然缩紧。

    刹那间，一束明亮的光线穿透黑暗，直直照进了头顶的冰块里。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角度，冰晶从内部被电量，变成灿烂的金色，犹如一块澄澈透明的巨大琥珀。光线越过它，在洞穴上?方的水泊里形成一弯彩虹。

    天?地通明。

    ……

    办公室内。

    夜色已深，距离灵洞出现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盯着水晶球的人都已经疲劳，揉着肩背去泡咖啡。怜信靠在椅背上?浅眠，却?猛地睁开眼，感知到了什么波动。下一刻，一个同?事惊喜地指着渐渐明亮的水晶球大叫道：

    “这是……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神交达成，竹马竹马达成——

    明天正文完结！大家想看什么番外？我目前暂定有掉马、拿贝里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