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对不起
江兮走到病床边时,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干瘦的身体。
宁连盛躺在满是白色褶皱的病床上,浑身都是管子,连接着的各种仪器设备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他原本凌厉有神的双目已然黯淡到没有丁点光彩, 面颊凹陷、头发半白,吊水的手背上布满了各种青紫色的淤痕。
江兮仍记得自己见到宁连盛的那个晚上,他怒目而视, 警告着让她离开宁白铭,离开自己即将承担起宁氏大任的长子。
没想带短短几个月,人却成了这副模样。
大概是他自己说的天道报应吧。
宁基撑着拐杖站起来, 一步一步挪到宁连盛床边,一向坚朗笔直的腰背也驼了几分。
“连盛, 白铭回来了。”
宁连盛听到白铭两个字, 挣扎着掀起眼皮。
“回来了……”
他的嗓子又沙又哑, 仿佛是吞下了铅块的喉咙挤压出的一点声音。
宁白铭从进门起就有些沉的脸色终于在听到这样的声音时松动了。
他抿住唇,略一迟疑, 还是点头应声。
“回来了……好啊。”
宁连盛的视线僵硬地移到旁边,扫过江兮和江淮后, 盯住了江翊。
“你……你真的活着。”
江翊冷笑,悠悠地把手放进口袋,眼色冰冷。
“你没有念头活着, 我有,而且比你强烈得多。”
“我的父亲在等我为他洗净冤屈,还有弟弟妹妹等着我团圆。”
“你呢?众叛亲离, 现在只有一张床傍身。”
“你!”
宁连盛猛地吸进了一口寒气,接着便是剧烈地咳嗽,病态白的脸上涨得通红,额头上的皱纹也因为过度拧眉多了两条。
他一边喘气一边低吼, “江明教出来的子女……一个个的,都是这样。”
“牙尖嘴利!阴魂不散!”
江兮站在哥哥身边,沉下目色。
她明白宁连盛的意思。
无非就是哥哥活着打击宁家,而宁白铭又因为江家的女儿离开宁氏,让好好的集团风雨飘摇。
然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宁连盛自己。
可笑他还毫无悔意,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江兮敛下眼,扯动嘴角,复而抬头。
她往前迈了一步,与正当怒目的宁连盛对视。
“你可以不道歉,可以继续坚持你认为对的事,这些与我们无关。”
“但是你的私欲毁了两个家族,毁了好几个人。”
“我爸爸离开人世,我哥哥吃尽苦头,我和江淮成了孤儿,而你最看重的儿子也因为你的自私离开。”
她凝住视线,胸口微微起伏,齿贝微颤。
“你舍弃掉的良心一定会带着你看重的东西永远离开你,它会站在你的对面日夜折磨你、拷问你、锁住你。”
“你就……安心地享受孤独的味道吧。”
孤独……
宁连盛猛地抓紧了床单,后背僵硬。
他从没想到过这样的字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有了事业,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他稍稍一顿,目露凶狠,“我警告你,如果宁氏因为你出了问题,我一定……咳咳咳……”
宁连盛的话被一阵剧烈地咳嗽声冲散。
他扶着床头的桌子,一声咳得比一声狠,喉咙里涌上的甜腥几乎溢满了他的口腔。
宁白铭眼神微闪,走过去扶住了宁连盛的后背,轻拍了几下。
宽厚健实的手掌隔在薄薄的病号服外,传进一抹热度,更甚于病房内的暖空调。
宁连盛的气息慢慢恢复,虽然虚弱,但能说话。
他感受到了稳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吃力地回头。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良久,宁连盛咽了咽喉咙,“白铭啊,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宁家……为了你啊!”
“你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宁白铭把他扶到床边躺下,直起身子,目光里夹杂着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它们交织成一张网,把宁连盛牢牢地锁住,难以动弹。
“儿子,男人没有野心,怎么成事业!咳咳……你要知道,商场肮脏,谁没用过点手段?”
“别被……别被女人扰乱了心!”
宁白铭对他的这套说辞毫不动心。
他阖住眼,思绪飘散,而后喃喃开口——
“母亲离世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要理解你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重担。”
“即便你从未在家庭上花过一点心思,也从没在母亲身上用过一点心,可她从未怪过你。”
“那是我见过最绝望也最温柔的眼神。”
宁连盛舔舔唇,没出声。
“你大概从没感受过‘孤独’吧。可是我感受过。”
宁白铭睁开眼,透过纱帘映照进来的白光被他的发梢揉碎,零星几点跌入他的眼睛中,融汇成了一片暖光。
“从妈妈去世起,我就决定此生不走你的路。”
“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选择。”
“我只想要我爱的人。因为我厌恶……自己永远是一个人。”
宁连盛面上的最后一点平和也被这番话砸得粉碎。
他眸子里的光点逐渐散掉,心头不住地抽动,牵扯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始隐隐泛疼。
病房里安静了很久,唯有仪器的声音挑动着寂静。
宁连盛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得越来越大声,连眼角都泛着泪光。
他这一生没有听到过“错”这个字,朝着目标前进就是他的人生信条。
然而当他看重的一切都流走时,那份无力感如一击重拳砸在他的身上,碎骨诛心。
人濒临死亡的时候,真的能看到曾经的种种。
那道他几乎要忘记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不断摇曳在他的面前,朝他伸出手。
女人的五官像是被打了蜡,悠远又朦胧。
唯有声音依旧柔和。
“连盛,累了吧。我来接你了。”
“把欠的东西还了吧,然后,我带你去一个新的世界。”
“妍梳……”
宁连盛喃喃了两个字,唇角微微弯起。
他闭上眼,重重地跌回床上,双目再无神采。
或许……他真的错了吧。
“对不起……”
一个月后。
临近年关,《心动》 在年前的拍摄任务也接近尾声,众多聚会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连着接下两部大剧,江兮的名气也慢慢攀升,公司替她接下了不少通告,年前的时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这天,江兮从剧组出来,柳如莺立刻接到她,把人拎到后座,朝着路上飞驰出去。
一见这个阵仗,江兮就知道自己又被安排了。
她倒在后座,揉着脖子,幽幽地抗议。
“柳姐,我能不能申请少去几场宴会啊?花瓶去这么多次也会审美疲劳的。”
柳如莺翻了个白眼,“现在谁敢说你的花瓶?人家邀请你就是冲着你的演技去和名气去的。你啊,就是闲散惯了。其他艺人想要还没有呢,你倒好,居然嫌多。”
在说教上,江兮永远讨不到便宜。
她哀怨地叹气,“那你下次给我订个笑脸面具吧,这样我就不用假笑了。”
“放心,今晚你一定是真笑。”
柳如莺挑眉,“这张邀请函是《女将军》的制片人给我的,就在今天上午。我当时可狠狠激动了一把。”
“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今晚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江兮还泛着瞌睡,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
困意不断攀爬,她撑着眼皮配合着说道:“嗯,群英荟萃,花瓶开会。”
柳如莺:“……”
刚好是红灯,柳如莺恨恨地从副驾驶上抄起一个抱枕往后面砸去。
“什么开会!是堪称娱乐圈年会的明澜会!”
江兮的瞌睡瞬间被“明澜”二字打跑。
她坐直身子,明眸放光,“是那个只有导演和演员的明澜宴吗!”
“总算有点出息的样子了。”
柳如莺流畅地打着方向盘,不忘耐心地解释,“说来也是我们运气好,今年的明澜会本来定在了其他地方,但是那边的会场出了岔子,所以就挪到我们这里了,邀请函自然也多了一些。”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好好表现啊!”
江兮摩挲着手指,提起唇角,眼神里都透着兴奋。
她刚进演艺圈的时候,一位资历比她老的演员在闲聊时谈起过明澜盛宴。
这场宴会已经办了快十年,每一年获封影帝影后的演员都会来,还有很多知名的导演也会到场。
知识浓度这么高的地方,待上一次,再抓紧机会向其他前辈请教一下,说不定又能精进自己演技。
江兮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要请教什么内容,前排的柳如莺没注意她的出神,继续说道——
“说来也巧,时装周的设计师莫斯早两天又联系我了,说是有适合你的礼服和珠宝,已经送来了。那身礼服适合今晚的宴会,我让人先送到酒店了,正好换了衣服就上顶层。”
江兮眉心一跳,“莫斯又找你了?”
“是啊,这都第四次了。我也纳闷,我们公司都的艺人都没机会跟他合作,这下倒好,人家自己主动联系我们了。”
“你没问问他?”
“问了啊。他还特意用中午回复我的邮件。”
“说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当他的礼金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兮琢磨了一番,心头隐隐约觉察到点什么。
然而那个念头尚未成型,一道突兀的铃声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柳如莺的电话。
她接通蓝牙,平时的雷厉风行难得地褪去了几分。
“小朱,有事吗?”
小朱是江兮所属公司的同事,人虽然年轻,但公关水平比同辈人高出不少,最近刚拨来柳如莺手下做事。
他办事很麻利,反应也挺快,正好柳如莺有意组织一个小的团队,有意培养他当负责人,也就顺手把一些任务布置给他。
今晚正好轮到小朱在办公室里值班。
车内没有音乐,车窗户也关得紧紧的,江兮能清楚地听到公司同事的说话声。
而一向沉稳的小朱这会儿的声音却是少有的慌乱。
“柳姐,出事了!江兮姐上热搜了,我们已经在着手压,但是热度还在涨!”
柳如莺一滞,声音不由提高了几个度。
“热搜?什么热搜!”
江兮跟后视镜里的柳如莺对视一眼,又低头点开手机看了一眼。
微博的前几个排名里,挂着她名字的标题后跟着一个“热”字。
【江兮隐婚,疑似婚变,婚内出轨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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