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任处安看着季澜, 牙齿开始打颤。
这是真不怕冷,还是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她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 肯定都得是后者。
身为季澜公司未来的签约艺人, 又身为季澜和周沫沫的后辈,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儿“眼力见”,把背包里的红糖姜茶给贡献出来。
这么想着, 她从包中拎出来了自己的中号保温杯。
楚以岚见了, 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往任处安那旁凑了凑,“你这么大一个包里, 怕是只装了一个保温杯吧?”
被楚以岚调侃了一句,任处安暗戳戳地瞪了楚以岚一眼。
“我带了红糖姜茶。”
一听有红糖姜茶,楚以岚一拍脑门, 当即指挥自己的小助理去拿纸杯。
随后脸上带笑, 喜滋滋地跟任处安说道:“一会儿我帮你拿给偶像,你拿给沫沫姐就行了。”
不一会儿,楚以岚就端着一杯红糖姜茶,献宝似的往季澜那边小步快走过去。
“偶像……!”
话都还没说完, 他刚把季澜跟周沫沫两个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脚下一磕,整个人往前扑去,手中的杯子直直地泼向了季澜——
黑红色的液体面泼来, 事出突然, 季澜只来得及抬手挡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 有暖呼呼的液体泼到了袖子上。
还有些溅到了脸上,顺着他刀削般的弧度,缓缓滑落。
楚以岚当即傻了眼。
也不只是楚以岚, 但凡是看到了这么一幕的人,全都傻了眼。
季澜抬眼,暗夜般漆黑的双眼看着楚以岚。
楚以岚则是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屁孩似的,干巴巴地站在了原地,“偶、偶像……”
周沫沫的反应比其他人都快上一步。
她赶紧拿了刚刚季澜擦头用的毛巾,想要帮季澜擦一下在他脸上滑动的液体。
感觉到有人接近,季澜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他的眼神往周沫沫那旁一扫,道:“一会儿还要淋水,不用擦了。”
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但周沫沫认识季澜很多年了,她能明显察觉到季澜此时的不悦。
她抬头瞥了一眼满脸窘迫的楚以岚。
楚以岚这个二世祖在圈子里很有名,直来直往,对认定的朋友极好。
如果能跟楚以岚处好关系,更有利于未来的发展,倒也值得她在季澜不悦时帮上一把。
于是周沫沫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替楚以岚说话道:“季澜,楚以岚也是无心之失……”
季澜没抬头,伸手轻轻抹掉了脸上的水渍。
被晾在一旁的楚以岚,简直是哭的心都有了。
平常那么大大咧咧的,可现在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任处安抽了口气,一脸震惊。
她看了几眼手无足措的楚以岚,当即端着自己本来准备给周沫沫的红糖姜茶,走了过去。
“那个……是我带了一些红糖姜茶,楚以岚刚刚是想递给你喝一些暖暖身子,不小心泼了出来,他也不是有意的,你……”
季澜抬眼瞥了瞥任处安,一眼就看穿了她说那些话的用意。
不就是在帮着楚以岚说话么。
心中不爽,却又不忍心看任处安为难。
他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唇,赌气般说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才怪吧!
任处安对于别人的情绪很是敏感,要说季澜一点儿都没有不高兴,那她是一万个不信。
她看着季澜那双冷硬的眼扫过了自己手中的杯子,而后……
竟是奇迹般得柔软了些许。
紧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季澜向她伸出了手。
薄唇轻抿着,冰封般的面容之下,是一副傲娇的模样。
任处安一怔,连忙把杯壁温热的杯子递了过去,“季老师。”
季澜接过了杯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女孩。
又叫他季老师,怎么听都让他觉得极是别扭。
他真的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从神仙姐姐口中听到“季老师”这个称呼了,太生疏了,仿佛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半点联系。
季澜皱了皱眉头。
他终于表达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不满,“我不喜欢有人叫我季老师。”
尤其不喜欢被神仙姐姐称呼为“季老师”,这个声音还是叫他“崽崽”比较好。
他在心里想着。
季澜的声音声音冷硬,像是此时此刻的风。
可任处安偏偏从这话中听出了一股撒娇的味道来。
她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啊,那我以后不这么叫了。”
听到了任处安的回应,季澜这才低头下去,缓缓地喝了一口。
他能感觉到,一股温热顺着喉咙滑向了冰凉的胃里。
这时候喝点儿热的,确实舒服。
他断断续续地喝着那杯红糖姜茶。
记忆似乎回到了从前。
「瞧你这小冰坨子,淋了雨,不知道赶紧烧热水洗澡,也不知道自己煮点儿热乎的喝了,暖暖身子,发烧了吧,都是你自己作的。」
「崽崽以后如果淋了雨,记得要喝点儿红糖姜茶什么的,如果觉得不好喝,就用可乐煮姜丝,这样能驱寒,免得你感冒发烧的。」
「我看你这么憔悴,我也会难过的啊,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崽崽。」
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他病倒在床,高烧到三十九度的那天。
镇子里没有正规的医院,半夜里想要去几十公里之外的大医院也是不太可能。
是神仙姐姐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一边儿用冷水浸泡过的湿布和酒精帮他物理降温,还给他用了一些看上去就很昂贵的药,才让他的病情有所好转。
在天亮之后,退烧到了不足三十八度。
后来的两年里,每到冬天或者是春秋换季时,神仙姐姐总是会在家里给他备好红糖姜茶。
他喝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又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里。
而现在么……
季澜没有抬头,深沉的双眼注视着杯子里暗红色的液体。
他忽然冲动地开了口,“任处安。”
却没能把“神仙姐姐”这个词,在众人面前叫出口。
曾经的神仙姐姐,如今见了面,竟然是变成了……神仙妹妹。
这样的差别和变化,总是让他的心里感觉有点儿微妙。
任处安第一次被季澜这么认真地叫了名字,以为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她赶紧点点头,跟自己的未来老板表示她有在认真听。
得到了回应,季澜抿了抿薄唇,心中几番挣扎,最终抬起了头,“我……”
我是崽崽啊,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呢?
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在跟任处安对视的瞬间,将话噎回了嗓子眼儿里。
这里人太多了,直接问出来,不知道会给神仙姐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更何况……神仙姐姐很有可能不想听到他问这样的问题。
于是,他没有全然挑明,而是淡淡地意有所指地说道:“从前也有人为我准备这个。”
此言一出,听见的人全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到更多——
季澜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十八岁以前的事情,甚至大众对于他的过去是一无所知的,想听他自己说起“从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今天,竟然让他主动提起了以前的事!
可惜季澜没有说更多以前的事,红糖姜茶便见了底。
他将手中的纸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看着任处安的时候眼神软化。
“谢谢。”
说完,他起身离开,去准备之后的戏份。
本应该和季澜一起离开的周沫沫却是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她也没有接过楚以岚后来倒的红糖姜茶,只是不经意间多看了任处安几眼。
她以为季澜会生气,以为这次需要她好声劝上几声,为楚以岚这个有名的二世祖说上几句话,顺水推舟借个人情出去。
她还以为……季澜是不会喝别人递过来的东西的。
毕竟,刚刚季澜都以“不冷”这样的理由拒绝了她。
她跟季澜认识了八年时间,搭档过好几部戏,两人关系也算是不错,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刚签到公司的新人吧?
可她弯弯没想到,季澜不仅主动要过了那红糖姜茶,神情似乎都温和了一些——
这红糖姜茶,叫季澜想起了以前的事。
一个人从来不提起的过去的事情,绝不会是毫不在意,而是太过在意。
季澜在乎他的过去,可周沫沫跟季澜认识八年的时间,都没能有机会听到一点儿有关的事情。
而今天任处安轻而易举地让季澜,主动提起了自己的过去。
也正是如此,才叫她觉得,这个任处安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还没有正式签约到暗蓝,竟然就已经开始献上殷勤了。
周沫沫轻声地笑了笑,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还没正式签到公司呢,就这么会办事儿了,就连季澜的过去都能摸着些。”
任处安能感觉到周沫沫言语里的那点儿不易被人察觉的讽意。
可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哈哈”地笑了两声,“都是我的前辈,就算不签到暗蓝,我也会这么做的。”
……
任处安连续看季澜演了几场戏。
她总是莫名觉得,季澜在眉头微拢、薄唇轻抿,眼神黑压压地像是聚集着乌云时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很是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同样的表情。
她觉得熟悉,可绞尽了脑汁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她在吃饭时又一次打开了《叛逆少年养成记》这个游戏,看到了开场画面中刚刚被母亲抛弃的少年季兴脸上的表情。
像。
实在是太像了。
为了和记忆中的模样多对照几遍,任处安关闭游戏又开启,开启后又关闭。
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好几次。
那神情,实在是别无二致。
“所以说,这个游戏开发者真的就是那个大冰坨子的超级迷妹吧?脸捏的有几分相似也就算了,神情竟然都做的几乎一样。”
任处安嘴里小声地嘟哝着,心中有一股微妙的奇异感升腾着。
前有江佟说季澜高中时的英语和她的发音极像,后又有如今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总是让她觉得有些诡异。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游戏的开发者是季澜的忠实粉丝了。
……
任处安拍摄的第一场戏,就是夏家大小姐这个角色悲壮死亡的那一场。
之前没有任何感情上和剧情上的铺垫,一上来就让一个演员出演自己角色的“死亡”,这种戏表演起来是难度极大的,更何况任处安夏家大小姐的死还不是普普通通的死亡,而是“悲壮”地死去,这就是难上加难,就算是有不少经验的演员,也不一定能很快进入状态,好好地表演出来。
这场戏的出场人物众多,还包括大量的群演,身为主要演员的任处安,如果表演不到位,就需要重新拍摄,群演们需要回到原来的位置,一遍又一遍的重新走位。
任处安为了减少卡戏的次数,提前很长时间就来到了片场。
她反反复复地演练台词,开始酝酿自己的情绪。
她不能因为自己签约了暗蓝影视,而《暗涌》这部剧是暗蓝主投主控,就放松对于自己的要求;也不能因为有段峥嵘这样优秀的经纪人带自己,就忽略了自身的努力。
要用她的演技,让导演记住自己,而不能让导演对她的印象是“即将签约暗蓝的艺人”。
导演麦子一直都对任处安有印象。
一是因为在试镜时,任处安的表现确实不错,另一个就是……
在试镜时,任处安气跑了季澜。
知道了任处安马上要签到暗蓝,在审视任处安的演技时,便更是多了几分期待和要求。
任处安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整个人都已经沉浸在了夏家大小姐这个角色里面。
可在真正进行拍摄时,并不那么顺利。
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瓢泼大雨。
在冰冷的水跟脸上的皮肤相接触的那一刹那,任处安整个人都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比想象中更冰的温度激得她一下子从夏家大小姐这个角色中跳脱了出来——
实在是太冷了!
身上的戏服很快就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再加上冬日的冷风吹来,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上下牙齿无法控制的磕在了一起。
她自己甚至都能听清牙齿相互磕碰的“哒哒”声。
她以往演戏时,受过冻、挨过晒、也跳过游泳池。
可这还真是头一次,在寒冷的冬日里,被冰冷的水从头浇灌下来。
本来就极其怕冷,冬天里出门一定要里三层外三层才能罢休。
冰凉的水一刻也不停地从上方坠落下来。
突然将她包裹的寒意,冷到她几乎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将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背出来。
好在她还有理智。
在听到了导演喊她的话之后,努力让自己忽略那种冰冻了一般的冷意,用上了自己最是深刻的情感,将夏家大小姐死亡的这个片段演绎了出来。
“卡!”
导演麦子大声道了一句“卡”,从任处安头上浇灌下来的冷水立刻就停下了。
一大片场场地都湿得透彻,任处安自己瑟瑟发抖地站在最中央。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的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明显带着不健康的颜色。
“感觉你有点儿不在状态,咱们冬天拍这种戏确实不容易,你克服克服,咱们尽量快点儿过,也省的你在这受罪。”
麦子没有因为任处安未来要签约暗蓝而有什么区别对待。
他既没有放松演技的要求也没有在话语上放得温和,而是用和往常一样的语调,又接着给任处安指出了刚刚那段表演的不足指出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少演员都站在一旁等着任处安。
有些演员站在房屋之中,没有淋雨的还好些。
有些演员也需要一起泡在冷水里,也都是冻得哆哆嗦嗦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让她的在冻得哆嗦的同时,脸上还有点儿发烫。
她如果找不到状态,就会让别人跟着自己一起重拍。
段峥嵘刚刚公布她签约到暗蓝,她就拿出这样的表演来,岂不是给暗蓝抹黑?
更会让一些黑子觉得她签约暗蓝是有暗箱操作。
无论怎样,都要努力克服克服。
可她的牙齿已经颤抖得都要分不开了。
尽管在正式拍摄之前,她已经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提前了做了心理准备,可冰冷的水洒在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的时候,她还是冻得就连面部管理都几乎做不好。
抑制不住地轻声咳了几下,她道:“明白了导演,我调整调整状态,我们再来一条。”
说话的时候,她声音的颤抖已经明显到是个人就能听得出来。
她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手指尖也在发颤。
心里想着昨天季澜跟周沫沫拍摄时的场景,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别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别这么金贵。
集中精力,把自己代入到角色中去,以夏家大小姐的角度去看这寒冬里的大雨。
冷吗?
冷,夏家大小姐也知道冷,而且她还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心里悲愤吗?
悲愤,但更多的是想要把自己的“事业”和“决心”传递下去。
双脚站在积了不少水的地面上,鞋子被水淹过,脚像是直接泡在水里一样,冰冷地刺骨。
她闭着双眼,嘴唇颤抖着,片刻,像是已经习惯了这股叫人颤抖的寒意,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化身沉了夏家大小姐本人。
导演麦子坐在机器后面,手里握着对讲机,双眼紧紧盯着屏幕,看着任处安那忽然变得自然的表演——不是一个毫无畏惧的、对于寒冷毫无知觉的夏家大小姐,而是一个就算冷到牙齿打颤、声音发抖、心中惧怕着死亡,但是却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的夏家大小姐。
不回避自己冻得发抖的现状,而是利用了自身身体状态,与夏家大小姐的心境相融合。
这样的表演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麦子敢确定说,任处安一开始不是想这么演的。
这样的状态,是她浑身湿透了之后临场发挥,将这一场戏的情绪做了微妙的改变。
临场发挥都能有这样的演技,作为一个没演过多少角色的新人来说,确实不可多得。
一连拍摄了好几条。
等麦子彻底通过了这条戏的时候,任处安已经冻得快没了知觉,脸上都僵硬了起来。
“来来来处安,赶紧过来暖和一下!”
楚以岚招呼着自己的小助理帮任处安围上了厚厚的毯子,自己手里拿着任处安那装着红糖姜茶的保温杯,嘴里丝毫不吝啬夸奖道:“处安你演得实在是太好了,特别有代入感,我看得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剪辑出来之后,可能直接就给我看哭了。”
任处安在楚以岚和他的小助理的帮助下,裹着毯子坐在了一旁。
她手里捧了有点儿烫手的红糖姜茶,总算是感觉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对于楚以岚的夸奖,她没有立刻回话。
缓了一阵后,直到牙齿不再频频地磕碰到一起,她才慢慢回应了一句。
“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能不是因为我戏好,而是因为冷。”
楚以岚没忍住笑喷了出来,“行行,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看了是冻得不够。”
季澜见到任处安被冻得嘴唇都有点儿发紫,本来怪是心疼的。
可到她一边喝着热乎的红糖姜茶,一边跟楚以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莫名生起了一股不满的情绪来——这个人,教育他的时候告诉他淋了雨要赶紧冲热水澡,换到自己身上怎么就还跟人聊起天来了?
沉默地将视线扫向了任处安,看到任处安正将双手合十在一起,来回来去地搓着。
时不时地往双手手心之中呼上一口热气,暖暖手。
她的戏份已经都拍摄完毕了,应该稍微缓一缓,换下戏服之后,就可以直接回酒店了。
裹着毯子窝在一旁,任处安现在竟是有那么几分可怜巴巴的模样。
再是不满,还是会心疼。
季澜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心疼,但是心里酸酸涩涩的,不太舒服。
曾经的神仙姐姐,在他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为他准备吃喝、准备一切,懂英语懂数学,还懂得很多人生的道理。
从头至尾都是神仙姐姐在保护着他、教导着他。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知道,有神仙姐姐作为他的后盾。
而现在,他忽然发现,神仙姐姐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难以处理的事情,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他……应该向从前神仙姐姐保护他一般,保护神仙姐姐。
见到任处安冻得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他冲着小宋招了招手。
“找公司的车送任处安回酒店。”
他自己这么说完,又兀自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通告单。
他在这个场景中的戏份已经全都拍摄完毕了,还需要补拍一个镜头,就可以收工回酒店。
略微沉吟了片刻,季澜起身,对小宋说道:“跟导演说,先补拍我的镜头。”
小宋的双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立刻就明白了季澜的意思。
“得嘞,我马上去跟导演说。”
季澜戏好,补拍那么一条,只需一次就过了。
小宋也早就在补拍的过程中,安排好了公司的车,等在了片场外面。
任处安在休息室中裹着毯子、喝着红糖姜茶。
整个人慢慢地缓了过来,正准备去把戏服换下来,换上自己的衣服。
忽然,视线之中没入了一双看着就很昂贵的皮鞋。
顺着锃亮的皮鞋往上看去,最后跟季澜俯视着她的双眼对视。
她一怔,却又很快露出了一个笑,“啊,老板。”
老板。
这样的称呼虽然还是不能完全和他的意,但总算是稍微亲切一些,比之前的“季老师”好多了。
季澜心中暗戳戳地感到一丝丝满意。
低沉而冷清的声音响起,“我要回酒店,你一起吧。”
听起来像是命令一般的句式,背后隐藏着的却是季澜颇为难为情又抱有期待的目光。
快答应,别愣着。
他在心里说着。
任处安被搞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心里是有些不好意思搭借季澜这样的大咖的车的,更何况是麻烦她未来的老板特意过来找她一趟,就算她未来是会签约到暗蓝,可毕竟,现在还不是。
但她也知道,人家都亲自找过来了,再怎么样,也是不能拒绝的。
于是她冲着季澜憨憨地笑了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感谢老板借我搭车。”
傻笑。
就知道冲他傻笑。
明显地察觉到,任处安对他现在的态度已经和初见时完全不一样了,季澜心中愉悦地轻哼一声,转身率先离开了休息室。
小宋跟在任处安的身边,帮着任处安拿了她带过来的东西。
“处安姐,你就裹着毯子过去好了,等回了酒店洗梳一下再换自己的衣服吧,不然不太干净,回去还得洗衣服。”
“啊这……湿漉漉的,坐老板的车,这样好吗?”
任处安裹着毯子,跟着小宋往外面走。
小宋“嗯”了几声,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段峥嵘的说辞。
他便也说道:“澜哥性格很随和的,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随不随和他不知道,但是如果这个人是任处安的话,应该是包容性极大的。
又来了,随和。
任处安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
季澜这种冰坨子一样的性子,跟随和它根本就不沾边儿呀。
来到一辆商务车旁,小宋帮任处安拉开了车门。
任处安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连忙说了两声“谢谢”,之后才抬腿迈上了车。
季澜稳稳当当地坐在车里,在她上车的时候,凤眸淡淡的瞥向了她。
她又一次冲着季澜憨憨地一笑,拖着毯子就在季澜身旁的座位上坐下了。
季澜对她的态度一直都还不错,她也就壮着胆子,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感谢老板的大恩大德,送我这一程。”
季澜瞥了她一眼。
大恩大德?
这点儿小恩小惠,怎比得上你曾经给我的大恩大德。
“你……”
季澜开口,再一次想问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这么句话。
可话在口中囫囵了一圈,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怕那个答案。
“你不耐寒,可以提前和我说。”
季澜改了口,目光落在了任处安脚下。
任处安的裤腿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滩水渍。
任处安“诶?”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季澜声音淡淡的,像是在风轻云淡地说一件小事。
他道:“我可以跟导演编剧商量,在不影响剧集质量的情况下,把场景稍作改变。”
任处安:???
这话让她狠狠惊了一把。
为一个只有三四十场戏的小艺人改剧本,尽管只是改动一下场景,也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更何况,改动的原因,只是……她怕冷???
季澜这是脑子发烧发迷糊了不成!
任处安越想就越是觉得惊悚。
这可是季澜啊,圈里的演技天花板,还往往被人说是“史上最轴男艺人”。
他的“轴”,也是少有的可以被黑粉拿来攻击季澜的点。
因为太轴,所以在片场丝毫不给当红小花留面子。
因为太轴,所以在采访时眼也不眨地否定同组流量艺人的演技。
因为太轴,所以在饭桌上毫不犹豫地斥责某星二代演戏不敬业。
对于演戏要求那么高的一个人,竟然会想要为了她,而跟导演编剧商量改剧本场景?
就算季澜已经加上了一个“在不影响剧集质量的情况下”,可她还是觉得,这事儿吧……
有点儿诡异。
任处安轻声地咳嗽了两下,试探着问道:“老板,你是对公司的每个艺人都这么好吗?”
你怎么会等同于每个人。
季澜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
他顿了顿,没有掩饰自己对于任处安的特别关照,就像从前,任处安也从未掩饰她对于还是个小混蛋的季兴的关心一样,答道:“不是。”
季澜的回答太过于直接了,让任处安更是……受宠若惊。
惊到她没敢再回什么话,只有心中在不停地、疯狂地喊着“我的天呐——!”。
太不正常了,季澜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任处安才跟季澜接触几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还都是多多少少的气到了他。
在《暗涌》试镜之前,她确定以及肯定,没有和季澜见过面,更别说是什么交流,她完全找不到季澜会对自己这样好的理由。
至于之前季澜莫名其妙和她说的那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她只当季澜是认错人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嘴里倒吸了口气。
丰富的剧本、小说阅读经验,让她猛然想到了一个理由。
她的身体顿住。
她是不是和季澜的初恋之类的,长得有点儿像?
季澜这……不会是透过了她看到了另一个人,所以想要拿她当替身??
如果季澜心里一直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那也正好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女朋友了。
真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记得季澜的是那位白月光,而她则是因为长得神似那位白月光,而被季澜所关注?
所以……季澜是有内种意思吗……?
任处安的眼皮跳了跳。
季澜忽然亲自来休息室找她,主动让她与自己同程一辆车回到酒店,而她此时此刻还因为演戏时那“瓢泼大雨”而淋湿了全身,现在戏服还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好么!
她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双手不由得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毯子。
眼神往自己的右侧瞥去,偷摸摸地用余光瞄着依然正襟危坐的季澜。
看着季澜平时一副沉默禁欲的模样,现在也稳稳当当地坐着。
不像是会找替身满足自己腌臜目的的禽兽啊。
可是……
他那么明显地表达了对她的与众不同,单单的独一份。
甚至忽然有了不少的人情味,都开始担心她的身体情况了,这也是很诡异的事情啊!
实在是让她不多想都难。
一辆商务车上,一位男司机,一个男助理,一个男艺人。
还有一个毛毯之下已经湿透了的任处安。
淦!
这种事情真的就是不能多想,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儿。
握着毯子的手更紧了,任处安的身体也往季澜的相反方向缓缓地移动过去。
季澜一直偷偷观察着任处安的余光瞄到了她的动作,自己也顿了一下。
神仙姐姐这是……怎么了?
……
一路上,任处安始终处于一个精神紧绷的状态,一言不发。
车子停了之后,她很想尽快逃离这让她越是多想就越是尴尬的气氛。
一手按在了车门上,可也不知是因为她从未坐过这种高档的商务车而没有摸准开门的方法,还是因为她的力气太小了,在车门上掰了好几下,愣是没能把门打开。
人就是那样,越是紧张就越是容易出错,她越是着急就越是打不开门。
急得她头上直冒汗。
忽然,一股淡雅的木质香气入侵了她的鼻息之中。
修长好看的手从她的眼前划过,落在了车门上,季澜竟是将她圈在了座椅上——
任处安猛然屏息,浑身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她的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看。
没有敢直接去看季澜的脸,先是瞥过了前排副驾驶的小宋和司机,而后落在了后视镜中——
后视镜里能看到她的小半张脸,还能看到……
季澜的侧脸。
挺直的鼻梁,流畅的下颚线,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啊!
任处安眨了眨眼,让自己回过神来。
季澜这是要做什么?
一瞬间的时间,万千思绪就已经在头脑中飞速地划过,混乱成了一锅粥。
到处乱飞的视线僵硬地落在了季澜的脸上。
刀削般冷硬的面容就在她的眼前。
季澜稍稍侧头,冲她一瞥,眸色深谙,其中像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任处安甚至能看清季澜细长微卷的睫毛。
眼中的情绪愈加浓烈,黑压压地,像是能压在她的心脏上。
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屏息,可季澜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还是随着她微弱的呼吸,从鼻息之间传入了大脑。
母胎单身的任处安,头一次距离一个男人这么近。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从头到脚都无法挑剔的季·影帝·大老板·澜,荷尔蒙扑面而来,在紧张的同时,忍不住红了脸。
可是——
就算眼前的人是黄金单身汉季澜,如果想不明不白地做些什么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任处安自己在心里点了点头。
如果季澜敢对她有什么小动作,就算他是暗蓝的大老板,就算得罪了他可能在整个圈子里都混不下去,她也要一抬膝盖,直接给他来一个断X绝孙踢!
正在她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脑海中已经演过了一出三百集宁死不屈的大戏,握紧了拳头,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
“吧嗒”一声,车门开了。
车外的冷空气一下子就侵袭到了温暖的车厢之中,也给任处安紧张又发热的头脑降了温。
任处安:……
透心凉,心飞扬。
她眨着双眼,有点儿发愣,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看着季澜另一侧先下了车,然后绕到了她这旁,冲她很是绅士地伸出了一只手。
这让她忽然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还好她刚刚只是想了那么多,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几分钟前额头上渗出的汗,被冷风一吹,立刻就落了下来,还有点儿微凉。
她“阿切”一声,冲着季澜打了个喷嚏出来。
她看到季澜微微蹙了蹙眉头。
任处安: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心中尴尬不已,好在还能以她高超的演技遮掩下去。
脸上扬起了完美无缺的笑容,伸出了手,被季澜扶着下了车。
之前演戏时淋了不少冷水,下车的时候,她的小腿忽然发软,整个人往前扎一扎,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大掌揽了她的腰一下。
腰上突然一紧,任处安的心脏也跟着紧了一下。
手扶着季澜的大掌,缓了一下才站稳。
腰上的手,在任处安还没有来得及介意的时候,就径自离开了。
任处安松了一口气。
看来季澜还是很绅士的,而不是什么表面矜贵高冷、暗地里龌龊百出的油腻中年男人。
是她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松了一口气,她放心下来,道:“多谢老板。”
她刚说完,便听到季澜沉稳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我送你回房间。”
任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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