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再一次涌入周毓的脑海。

    【阿毓：朋友发给我了很多……照片，还有聊天记录。】

    【云：好吧。】

    【云：阿毓去跟他对峙了吗？他什么反应？】

    对峙？

    他没有。

    周毓拉过枕头垫在脖颈后面，稍微坐起来了一点。

    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从慕桓星家里跑出去了。

    【阿毓：没跟他对峙。】

    对方回复得很快。

    【云：阿毓这么喜欢他的话，还是去找他问清楚吧。】

    【云：你这么好，我都不忍心看你难过，更何况是他呢？】

    【云：现在照片的造假成本很低的，聊天记录也是。】

    周毓怔愣地盯着小云发过来的这几段话，猛地坐起身。

    的确……

    他不应该什么都没问，就盲目地选择相信高燃说的话。

    高燃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人也早就在线下见过面，对方的性格他是知道的，热心快肠又极度冲动，经常跟别的主播因此发生口角。

    好友关心心切可以理解，但他不该因此完全失去判断力，直接给慕桓星判了死刑。

    周毓伸手狠命地抓进头发里，发根扯得一阵闷痛。

    小云没再继续发消息过来，周毓也没了心思跟人聊天，他满脑子都是当天晚上的那几条聊天记录和照片。他看的太匆忙，现在记忆中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根本没办法分辨真假。

    照片上的人乍一看和慕桓星一模一样，可回想起来他又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慕桓星……不像是会露出那样表情的人，即使是在那种情形之下。

    他没见过陷入情.欲之中的慕桓星，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照片里的人周身气质和他都太违和。

    还有哪里不对……

    ！！

    慕桓星有洁癖。

    从他进门开始的消毒液，再到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别墅和走道里的小熏香，对方对干净这个概念表现得非常在意，不似作伪。当天的无数细节一点一滴重现在周毓面前。

    唯独有些出入的就是……面对他的时候。

    帮他穿袜子，还要伸手去碰他的脚，甚至玩完回来没洗澡就……咬了他一口。

    周毓的脖颈根部隐约又有当时炙热的触觉，他抬手轻轻覆上去，只摸到一片光洁的皮肤。

    他在想什么……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身体，哪里会还有痕迹。

    周毓闭上眼，把手臂搭在额头上。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像照片里一样接受那么多歪瓜裂枣的触碰……甚至是……做那样亲密的事情。

    他为什么当时像个懦夫一样夺门而出。

    为什么没能想到要去听慕桓星解释。

    周毓喉结滚动，胸腔发涩。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还有什么用……

    一夜辗转反侧，天光开始泛白，周毓躺在床上，总算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慕桓星……

    慕桓星。

    “周毓哥！你去哪？”

    周毓眨眨眼，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天夜里的别墅，正在埋头往楼梯下冲，身后是慕桓星惊慌的呼喊。

    他试图停下，但好像根本没办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弹了出来，成了第三视角。

    紧接着眼前晃过批着睡衣踩着拖鞋的慕桓星，别墅大门被推开，两人都跑了出去。

    周毓赶紧跟上他们的脚步。

    “周毓！”他看见慕桓星在他身后飞奔。

    夜风吹在他脸上，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周毓！你他妈给我站住！”

    “周毓！！！小心——”

    他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慕桓星飞扑过去，一把将前面杵在大路中央的自己按进怀里，旋即一辆跑车呼啸而过，鲜血四溅。

    浓厚的血腥铺天盖地涌向周毓，耀眼的白光占据了他所有的视觉。

    “啊！”

    周毓蓦地睁眼从床上弹起来，浑身冷汗涔涔，四肢冰凉。

    心脏仿佛都失去了控制，不断疯狂地想要从胸腔里往外窜。周毓好半天才重新拾起呼吸，抬起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抹了一把脸。

    手心里湿濡一片。

    周毓怔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泪。

    他捧着脑袋，试图再次回想刚才的画面，却头痛欲裂，除了一片白茫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有那种深入灵魂的恐惧像烙印一样打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妈的。

    周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脑袋埋进腿间，又过了好半天，身体才总算是不一个劲地抖了。他爬起来洗漱，又随意地找了几件衣服换上，翻箱倒柜地把就诊卡和身份证件找出来，叫了一辆车直奔医院。

    他必须想起来后面慕桓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团白光又究竟是什么。

    书中世界构建得跟现实世界几乎没什么太大的差距，医院也还是在他记忆中的位置，周毓下了车，熟练地给自己挂号，拿着小卡片大步流星往电梯走。

    电梯显示还在三楼，他早上起床太猛，身上还是有点乏力，便靠在墙边等待。

    没多久又来了一群年轻人。

    “哎，你别急着损我，你看看你今年血压能不能过关再说吧。”

    “嘿哟？我身体好得很，去去去，伤残选手赶紧退役了回家养老。”

    身后叽里呱啦的一阵嘈杂声，周毓脑袋更加嗡嗡作响，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正好电梯到了，众人都赶紧挤进去。

    人很多，周毓被推搡到最里面的角落，还不断有人继续试图往他身上挤过来，逼仄的空间让他呼吸都有点困难。

    突然，面前站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前面拥挤的人，给周毓所在的小角落里留出了不少空间，他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周毓不算矮，放在同龄的男性里身高也能吊打一片，此刻视线却只够看到面前站着的男人的下巴和脖颈。

    很细腻的皮肤，没有任何一点胡子茬。

    脖子修长又白皙，喉结很明显，在周毓的目光凝在其上的时候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垂眸不再看。

    电梯外依旧有人想要往上挤，不断按住按钮，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好几次都没办法启动，渐渐开始有人不耐烦地叫嚷起来。

    面前的男人又往他身上靠了几步，两人几乎都要完全贴在一起，周毓的背紧紧挨在电梯厢上，又被冰冷的触感给激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

    这下子是真的跟人只隔了两件衬衫了，他鼻间甚至在面前人的衣衫上蹭了一下，料子很软和。

    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裹挟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

    很干净的味道，有点熟悉。

    男人似乎低头看了他一眼，鼻间的吐息喷洒在他发顶，轻微的痒意蔓延到头皮。

    周毓浑身一僵，略感尴尬地再次靠回冰冷的电梯厢上，总算是和他拉开了一个指缝的距离。

    “哇塞，搞什么啊？乔溪还在楼上等着呢，这帮人等下一波不行吗？”右手边的年轻人不耐烦道。

    乔溪？

    周毓昏昏沉沉的大脑兀地清醒了不少，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几个青年。

    都有点眼熟。

    在哪儿见过来着？

    周毓缓慢地调动他的脑细胞思考。

    好像是在……昨天吃饭的时候，深圳先驱者战队成员照片上面见过。

    他再次挨个挨个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圈，这才惊觉整个电梯厢的后半段挤着的年轻人全是先驱者战队战队里的职业选手。

    “哎！A神，今天晚上训练赛你能不能来啊？不会又有事吧？”娃娃脸的年轻人抬手拍了拍和他贴面站着的高个子男人。

    A神？

    周毓心里咯噔一下。

    他颤巍巍地抬起眼皮，正对上面前人垂眸凝视他的目光。

    两缕粉色的刘海明晃晃地在他眼前随着电梯顶上风扇里的微风飘荡。

    是傅云凌。

    这张精致到不像话的脸近距离看的杀伤力简直可怕，周毓只是迅速一瞥，便立马屏息移开视线。

    傅云凌头都没转一下，目光依旧紧紧落在周毓的面上，“看情况吧，体检完再说。”

    娃娃脸年轻人叹了一口气，闭嘴了。

    【三楼到了。】

    电梯里传来婉转的提示音，随后电梯厢的门打开，大半的病人都蜂拥着往外挤。

    周毓是要去五楼，他依旧站着没动。

    电梯厢里一下子就空旷起来，但他在的这个角落没有任何变化，傅云凌像一堵铁墙似的把他挡在里面。

    旁边的其他队友也开始往外挪动，周毓疑惑地再次抬头，撞进了傅云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

    他长胳膊一伸，挡住了周毓所有从他身边离开的路线，把他困在他怀里，随后缓慢地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周毓敏感的耳廓上。

    四周的队友都走远了，傅云凌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轻轻道，“小哥哥，你长得好像我男朋友。”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沉，周毓手掌心被人拿指尖很轻很轻地挠了一下。

    急促的酥麻瞬间自尾椎处闪电般蹿到脑仁，周毓浑身战栗。

    他刚要张口，视线再次落到傅云凌那张近看几乎雌雄莫辨的面容上，被他唇边的笑意晃了眼睛。

    等到再回过神，电梯门已经即将关闭，傅云凌只剩下一个离去的背影，隐约还能看到另外一个奔向他的年轻人的身影。

    “傅哥！你总算来了！”

    电梯门彻底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以及他的视线。

    【五楼到了。】

    周毓抬手抓了一把刘海，大步走了出去。

    这傅云凌是不是有病？

    刚才扑在他耳朵上的气息仿佛依旧没有散去，周毓用力搓了几下那只耳朵，连带着半边脖颈都红了起来。

    他不应该这时候刚刚把乔溪追到手，正处于你侬我侬的热恋期吗？

    莫名其妙跑来调戏他这个路人干嘛？

    周毓把就诊卡夹在指间转了几圈，抿唇。

    果然没想错，这本书的主角就没一个是正常人，还好他当初躲得够快。

    医院三楼。

    慕桓星捻了捻刚刚划过周毓掌心的手指，放在鼻间轻嗅。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他刚刚几乎就要把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但那股奇怪的制约力又来了。

    每次他想要说出有关自己真实身份和周毓的事情时，总会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阻止他。

    烦。

    乔溪又靠过来试图拉他的手，慕桓星皱眉避开。

    “傅哥！你也没必要这样躲我吧？”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的乔溪恼怒道。

    慕桓星冷漠道，“离我远点，跟你说了我们没戏。”

    “你！”乔溪瞪他，见他低头根本不看自己一眼，气鼓鼓地换了个座位坐到另外一边去了。

    周毓来医院干什么？他哪里不舒服吗？

    慕桓星眉头越皱越深。

    他肯定没能认出自己。

    烦死了，周毓什么变化都没有，为什么他偏偏变成了这个人的样子，还要替人收拾一堆烂摊子，进个几年都没出成绩的破战队，天天训练赛排得满满的，妨碍他陪周毓。

    真想什么都不管了，直接冲过去把人抱回家，锁在床上，狠狠地一遍一遍把他夜里想过千万次的那些晦暗想法全都付诸实践，看他下次还会不会信别人发的照片。

    那天竟然问都不问就直接转身走人。

    这段时间他一直用同样的香氛，可刚才那样近的距离，对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打游戏也是，没了他在身边盯着，看见谁都要带着一起玩。

    周毓。

    他的就诊卡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A神，到你了！”队友从诊疗室里走出来。

    慕桓星迅速收拾好眼底翻滚的情绪，起身走了进去。

    队友和他擦肩而过，举在空中准备跟他击掌的手没人应答，愣了一下，尴尬地看了看周围，假装抬手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