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拖车在九点多时出现在公路尽头。
车上下来一个人,过来说先看看能不能就地解决问题,如果可以就不用麻烦拖走去修了。
“麻烦了。”林思霁笑着说。
“小事。”那人挥挥手,“话说兄弟有烟吗?”
林思霁面露为难:“不巧,抽完了。”
“豁。”那人也嗅到林思霁身上浓郁的二手烟味,感叹,“兄弟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这么能抽……失恋了?”
“没那回事。”林思霁支开话题,“要看多久?”
“五六分钟吧。”那人说,“五六分钟搞不定的问题,这荒郊野外,五六十分钟肯定也搞不定。”
林思霁颌首:“麻烦了。”
他走回杨焱身边。
杨焱披着件外套站在车尾,起床气没过去,眼神还有些发愣。
林思霁站定,对他说:“回车里吧,外面冷。”
杨焱说:“不想回。”
林思霁问:“嗯?”
杨焱说:“坐着腰疼。”
林思霁一愣,随后有些窘迫地开口:“抱歉。”
杨焱说:“没事。”
两人沉默下来,只听前面引擎盖后边叮当声响,风卷起灰来,却带不走两人间暧昧尴尬的氛围。
如何相处总是朋友转情人后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
杨焱和林思霁过渡得顺利,他们在维持了原来朋友的相处模式下增添情侣的亲昵,并在两者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
但这个平衡在昨晚被打破了。
赤身裸体相见后,思想总归和柏拉图时不同。
风吹动外套,勾勒出杨焱腰身弧度,林思霁不经意瞥一眼,便止不住联想到昨晚那一手掐得过来,暖玉般在手心发烫的纤细腰肢。
衣物遮挡下,估计是紫青红痕密布,说不清的暧昧。
林思霁及时移开目光,他喉结滚动下,无法将绮丽的思绪与杨焱分隔开。
林思霁身侧,杨焱也是一脸的不自然。
他腰身以下都麻得不行,大腿内侧更是因为韧带拉伤,一阵阵抽疼。
杨焱本能想动手揉下,但又碍于林思霁在边上,面子过不去,腿颤得不行了人还倔强地挺得笔直。衣服挂他身上,呼啦啦地抖个不停,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人抖的。
杨焱勉强忽略身体上的不适,他垂眸吸下鼻子,却忽地皱眉:“你怎么一大早跑出去抽烟?”
他身侧不远处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也是从车里翻出来的,原意应该是预备给呕吐的乘客,现在则用来装载一地烟头、空荡的润滑剂瓶以及用过的保险套。
杨焱目光扫到半透明的塑料袋,视线触及里面那一块可疑的胶状物体,猛地弹开。
林思霁显然没想,到看着自己捡烟头时,杨焱没发问,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啊。”他沉思一秒,“如果我说是事后烟……”
杨焱冷漠道:“想挨揍吗?”
“那当然是开玩笑的。”林思霁从善如流地转弯。
杨焱并不打算让林思霁这样打哈哈把重点模糊掉,继续发问:“所以为什么抽烟,还抽了整整一包。”
林思霁反驳:“没有一整包,大半包而已。”
杨焱咬字加重:“而已。”
他面色不虞,林思霁知错就改:“当然,也不应该。”
杨焱沉默一秒,说:“继续。”
林思霁知道他这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了,只得拣些边角料解释:“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有些惆怅,又看到有烟有火机……烟的作用不就是排遣情绪嘛。”
“惆怅。”杨焱若有所思,“为什么惆怅,因为脱离了处男之身吗?”
林思霁难得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开口:“没错,谢谢你哦。”
“不客气。”杨焱冷静答,“你活真的很烂。”
林思霁:……
林思霁额头青筋跳下:“杨焱小朋友,你确定要在这个问题上和我继续进行探讨吗?”
“不要。”杨焱见好就收。
……
或许也没有。
因为他紧接着开口:“下次我要在上面。”
而此时林思霁也在短暂的错乱后找回了平日的冷静:“骑乘吗,我挺喜欢的,你不嫌累的话可以。”
这下轮到杨焱挨呛了。
杨焱轻捏酸痛的腰,咬牙低声埋怨:“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思霁气定神闲:“我平时要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现在可能都站不稳了,杨小焱。”
杨焱:其实我现在也没有站得很稳。
杨焱再次强调:“你活真的很糟糕。”
林思霁笑:“同样的攻击,使用第二次就无效了哦。”
杨焱心有不甘:“所以谁决定的你一定在上面。”
“你。”林思霁笑容扩大,“默认的。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昨晚你说了什么吗?”
杨焱:……
他想穿越回去一巴掌扇醒那个色令智昏的自己。
随意屈服于美色的下场就是腰酸腿痛还丧失谈判权。
但杨焱还在挣扎:“客观来说,没有你一定在上面的理由。”
林思霁说:“客观来说,我比你高。”
杨焱说:“一点。”
林思霁具体数字:“七厘米。”
他转头看杨焱,眼底带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杨焱稍稍仰头,看向他:“什么。”
“意味着,我只要低下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亲到你。”
说罢,林思霁低头,在杨焱唇边啄了一下。
杨焱看着他,眼也不眨:“是早安吻吗?”
林思霁笑:“是吧。”
“你们这个车问题有点大……喂!你们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的旁人声响让两人触电般分开。
林思霁回头,修车那大兄弟目瞪口呆地拿着扳手,一副“how can that be”的震撼我全家一百年的惊愕模样。
林思霁温和地往下说:“我们这车问题有点大,所以……”
他的姿态太过镇定,大兄弟咽口口水,竟也克服震惊,把没说完的话补全:“所以我修不了,要拖到修理厂修理。”
林思霁问:“哪里的修理厂。”
大兄弟报出个地名。
正好是林思霁盘算着过夜的那个小镇。
“行。”林思霁说,“怎么走,我们坐车上让你拖着吗?”
大兄弟说:“规定不能坐坏了的车上,大哥你和……和……”
他瞥一眼后面表情冷冰冰的杨焱,一时卡了壳,不知如何措辞。
“嗯,我们坐哪?”林思霁贴心地给他打补丁。
大兄弟茅塞顿开,顺台阶下楼:“拖车上刚好有俩位,你们坐拖车就好。”
“行。”林思霁说,“麻烦你了。”
到了修理厂,两人被告知这车最快也要明天能拿,他们二人可以先在镇上转转,留宿一晚再走。
林思霁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声谢谢。
出了修理厂,林思霁问杨焱要逛下吗?
杨焱确实想走走,但他刚动弹一下,便又被腰腹酸疼袭击。
杨焱下意识扶了下腰,还没开口,就见林思霁在面前蹲下。
杨焱第一反应仍是拒绝。
“上来吧。”林思霁却笑着催促,“你不要逛我还想逛呢,再说,这也算售后服务。”
于是杨焱便趴上去了。
小镇没什么人,但两人交叠的身影还是在街道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杨焱扛了一会儿,还是埋下头,小声说:“有人在看。”
“嗯。”林思霁却毫无负担,“正常,长得好看的人走街上被人多看两眼是常事。”
杨焱说:“……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我在夸你。”林思霁抗议,“而且这明明叫自信。”
“……随便你。”杨焱嘟囔。
林思霁背着他走两步,语调平静地开口:“你出道后,会收获更多人的注视。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曝光在大众面前,被人凝视、评价。类似这样,好奇的、疑惑的、甚至嫌恶的目光,你要适应。”
杨焱说:“我知道。”
林思霁问:“能适应这样的生活吗?”
杨焱沉默两秒,承认:“不太能,听起来有些可怕。”
“是吧。”林思霁不紧不慢地走着,“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选择了一份特殊的工作,被评价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杨焱说:“嗯。”
又说:“但是不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嗯?”
杨焱说:“编剧导演之类的,虽然有时会被拉到前面,但具体还是属于幕后工作,不用暴露太多。”
林思霁说:“是这样没错。”
“我不是不能接受被大众凝视。”杨焱说,“我只是不太愿意,你同我一起,被拉入他人的偏见之中。那样我会觉得很难受。”
林思霁沉默一会儿,忽地笑了:“我的心理素质比你要好,不用担心。”
“我知道。”出乎意料地,杨焱认可,“只是我的心理素质不行,看见你处在争议中就会烦躁,压抑不住地难受。”
“哦。”林思霁低笑地说,“按照俗气的小说套路讲,我是你的软肋。”
“……是真的很俗气。”
“所以杨焱同学,你能稍微把重心往前挪一下吗,你的软肋并没有办法在不借助腰背力量的情况下仅用双手把你托起来。”
杨焱默默前倾,双手环住林思霁的肩膀。
“对,就这样。”林思霁愉快地将他往上颠下,不忘夸奖,“做得好。”
杨焱沉默一会儿,开口:
“我时常有种错觉。”
“嗯哼?”
“你是总拿我当猫来逗吗?”
“没有的事,你比猫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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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不大,林思霁和杨焱两人慢悠悠兜转了一圈,也不过花了两个来小时。
但是他们处理车时耽搁了不少时间,出了修理厂便已是午后,转一圈后也接近饭点了。
午饭两人在修车厂边上的小摊草草解决,不大乐观的卫生条件和不大美味的食物让林思霁直皱眉头,杨焱虽然吃东西不挑,但也因为身体不适没怎么动筷子。
晚餐则在两人斟酌后选择了一家面店。
那店的店面很小,清洁却做得不错,老板也很热情,招呼着两人坐下,口音听起来像是西北那块的人。
林思霁在低头吃第一口面时下了结论:“估计是兰州来的师傅。”
杨焱抿一口汤:“嗯。”
林思霁诧异:“你也尝出来了?”
“不。”杨焱默默把碗转个边,示意给他,“这里有写。”
林思霁定睛一看,碗边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兰州拉面”。
林思霁哑然失笑:“是我糊涂了。”
他低头又扒两口面,不经意似地开口:“我妈是兰州那边的,做得面也很好吃,不过很少有机会吃到。”
林思霁少有地提起家里的事,杨焱犹豫下,错开话题:“那你会吗?拉面。”
“不会。”林思霁说,“以后学会了做给你吃。”
“我可能吃不了。”杨焱有点为难,“要体型管理,面食基本不可能出现在食谱上。”
林思霁本来想调侃,说没事再胖我都会私心你角色,放开肚子吃就好。
但是话到嘴边却迟迟出不了口,林思霁最终只无奈笑下:“总会有机会的。”
过夜当然也只能滞留在小镇上。
小镇里没有正规的宾馆,林思霁和杨焱只得在下午逛街时矮子里拔高个,勉强挑出个比较顺眼的。
被选出的小宾馆生意不错,林思霁和杨焱开房时只剩个大床房选项。
两个男生定一间大床房,前台奇怪地瞥了他们好几眼,最终还是敬业地拿出一盒保险套,询问两人是否需要。
林思霁和杨焱条件反射给出了两个答案。
说了不需要的林思霁侧眼瞥说了需要的杨焱。在后者面无表情地将兜帽戴上,遮掩住微红脸颊后回头看一脸尴尬的店员,笑着说那就拿上吧,顺便你们这边有润滑液吗?
林思霁的笑意维持到进房间为止。
开门,和窗台上快速溜走的几只蟑螂打个照面,林思霁的表情瞬间凝固,要不是杨焱堵在身后,他可能会转身就走。
杨焱看着面前僵硬的林思霁,贴心提出去隔壁便利店采购杀虫剂的建议。
便利店也透着一股简陋感,但万幸的是配备齐全。
在采购牙刷牙杯毛巾蚊香杀虫剂等一系列林思霁所认为的必需品后,两人浩浩荡荡地杀回宾馆,轰轰烈烈和蟑螂决一死战。
一个小时后,林思霁和杨焱,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两人都筋疲力尽,身上尘土混杂杀虫剂,气味很是一言难尽。
杨焱瞥一眼处在暴走边缘的林思霁,主动让出优先洗澡权。
“你先去洗漱吧,我歇一会儿。”
林思霁欣然接受。
但是他拿着洁厕灵冲向厕所的背影,与其说是去洗澡,看起来更像要与厕所同归于尽。
杨焱拍拍裤子,坐在那很难看出是“大”在哪里的大床边,看着浴室门缝时不时蹦出的细小水花,听出其中兵荒马乱的狂躁声响。
杨焱其实没什么洁癖,他和与他年龄相符的大男生一般,对卫生条件要求不会那么严苛。
但林思霁受不了,所以杨焱也只能跟着哄着帮着他搞大扫除了。
杨焱坐在床边发呆般思考。
在恋爱关系中老是迁就另一方好吗?
他正想着,一只漏网之鱼的蟑螂从角落爬过,杨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拖鞋,将其击毙。
在把虫子尸体清出房间的同时,杨焱得出结论。
他想自己大概要完。
因为问题还没陈述完,只是想到自己正和林思霁处在恋爱关系这一事实,他的心情就止不住地往上飘,飘到什么都忘了,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得出问题答案。
杨焱回到床边,刚坐下,林思霁就披着浴袍从洗手间出来了。
他头发湿漉,脸色不怎么好看,黑眼圈压不住的明显,嘴角下撇,看起来很是可怜。
又看起来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于是杨焱起身去抱了他,被嫌弃没洗澡也没松手。
可能是情侣一旦上过床后关系就会变得无比暧昧,以往正常的互动,也会轻而易举引发性方面的联想。
在林思霁怀中,杨焱抬起头来索吻,手同时自然地伸入林思霁的浴袍,一点点从腰腹往下滑……
下行的手被抓住,亲吻也被侧头躲开。
刹不住车,杨焱的嘴唇堪堪擦过林思霁的嘴角。
脸颊触感柔软,杨焱却心中微微一梗。
他撤身,抬眼看林思霁,眼神询问。
林思霁低头与他对视:“我有话要和你说。”
离得太近了,杨焱的手还停留在林思霁身上,手掌贴着腹部,话语间身体的震动感受得一清二楚。
不是好消息。
杨焱快速得出结论。
但他还是嗯一声,示意林思霁继续往下说。
林思霁垂眸看着杨焱,这个角度他看见杨焱脖颈上的吻痕,零星的红十分扎眼。
林思霁在此刻其实并没有做好将事实相告的准备,怀中的杨焱像是幻梦,似乎会因为他的决断而随时破灭。
林思霁妄想独占杨焱的时光能长一点就长一点。
但是,
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再拐上床也太混蛋了。
林思霁不想当混蛋,所以他只能开口。
“我昨天收到舅舅的消息,王树声选定你当《飞鸽》的男主了,星期五签合约。”
杨焱眨下眼,似乎有些疑惑:“李宇南说我被排除了。”
林思霁说:“那是他为了让你和我分手瞎说的。”
杨焱说:“哦。”
顿一下说:“你帮我回绝……”
林思霁打断他:“我答应了,星期五送你回去和王树声见面,至于之后的事,你自己决定。”
杨焱不说话了。
沉默数十秒,杨焱开口:“你要说的事就是这个吗?”
“嗯。”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分手。”
“……为什么这么觉得。”
杨焱手抽出林思霁的浴袍,虚空点一下林思霁的鼻尖:“表情,好严肃。”
林思霁低低笑下:“我不想和你分手。”
“嗯。”杨焱说,“那你想让我演你的电影吗?”
“想。”林思霁说,“但你应该选《飞鸽》。”
杨焱说:“没什么该不该的,我有权利不去。”
林思霁无奈:“不要拿前程赌气,你也清楚的,王树声的电影和我的……这两个选项的含金量原本就不对等。况且,我也并不想被放在你前程的对立面。”
杨焱又不说话了。
他看起来兴致不太高,林思霁便故作轻松地开口:“你去演《飞鸽》吧。成名了也好回来带我一把。那时,我说不定还能蹭下你的名气。”
拙劣的笑话没能成功逗乐杨焱,他垂着眸,怎么看都还是不大开心。
林思霁思考下,开口:“要不我还是去做助理编剧,把拳击手的本子留着以后给你演。”
杨焱终于有反应了,他抬眼:“我就想被放在你的前途对立面吗?”
又接一句:“如果你要为我放弃独立拍摄电影的机会,我也不会去演《飞鸽》。”
“好啦好啦。”林思霁投降,“我去拍就是。”
他拍拍杨焱的腰,把人松开:“我们明天拿到车就回去,先去洗澡吧。”
厚着脸皮要来的保险套和润滑剂最后没能用上。
得知了私奔就此打住,自己和林思霁马上又要分别的杨焱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自然也没了做其他的心思。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一日,两人洗漱完没再说什么,直接躺上了床。
狭小的双人床自然不会舒适到哪里去,两人伸展不开手脚不说,就连细微的翻动都会引发难听吱呀声响。
两人心事重重,小动作自然也是不断,躺上床一个多小时后床还是酸牙地响个不停,不知道的人从屋外听,可能会以为两人在上面进行什么不可说的激烈运动。
事实上并没有,林思霁和杨焱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甚至连聊天这一步骤都省略了。
床榻响个不停,最终是林思霁先受不了,他伸手把杨焱揽过来,箍在怀里安置好。
吱呀声响这才停下,屋内归为寂静。
“睡吧。”林思霁打破沉寂,“明天还要赶路。”
杨焱低低应一声,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的林思霁又开口:“抱歉,没能去成苏州。”
杨焱说:“没事,我也没那么想吃生煎。”
林思霁说:“以后再去吧。”
杨焱说:“嗯。”
或许是因为约定了以后的缘故。
杨焱悬空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下,他往林思霁怀中方向蜷缩,闭上眼睛。
不管以后是怎样,不如意和不愿想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但至少明早起来,他还能与林思霁待在一起。
那今晚有安心睡去的理由。
78
第二日,车修好了。杨焱和林思霁去小镇边上加油站加满了油,便开始往回开。
回去的路途比来时安静许多,尽管两人都有努力找话题聊天,但无论是杨焱还是林思霁都能察觉到对方同自己一样兴致不高。
毕竟逃出日常的私奔被忽然叫停,归往现实的路程也确实让人很难打起精神。
林思霁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他直接开到了杨焱集训所在的城市。
把车还了以后,看一眼堵塞的交通,两人选择坐地铁回去。
晚高峰上地铁人很多,这反倒便利了林思霁和杨焱。
他们被人群拥挤到角落,平日来说过于亲密的距离在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却显得稀松平常,旁人都只顾着低头看手机,没人有心抬眼窥视罐头边缘处的暧昧。
地铁一站站驶过,在某两站途中忽地急刹,停在原地。
临时停车。
上班族都见怪不怪,仍旧垂着头做自己的事,这忽然的停顿并不足以构成他们千篇一律的生活中的一点特殊。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艰难地挤过人群,到林思霁身边。
女孩从几站前就注意到这个高挑帅气的男生,但无论如何暗送秋波,他都只低笑着和角落里的人说话。
他高挑的身材将角落的人遮了个严实,女孩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从勉强窥见的发型身高推测出那人也为男性。
没有女伴同行的帅哥。女孩不愿放过这枯燥一日里眼前一亮的艳遇,便趁停车挤身过来。
她在林思霁身侧站定,轻轻拉扯衣袖。
林思霁回眸,眼镜后的视线疑惑但温和:“有什么事吗?”
比想象中还要好看的一双眼,低沉磁性的声线。
仅仅在注视下,女孩就红了脸,她鼓起勇气开口:“或许,能加个微信……”
她话音未落,车厢的灯忽地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乘客们终于有了些反应,他们茫然抬头,抱怨疑问的话语一瞬涌满车厢。
女孩也受到些许惊吓,话语截断在嘴边。
但接下来的画面更让她目瞪口呆。
被遮住的男生从她搭讪的人后面探身。
借着窗外隧道壁上灯管灰暗的光,女孩窥见他面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男生侧身出来,抬头贴上眼镜帅哥的嘴唇。
一触即分。
上挑的眼尾如梦蝶般闪过,晃眼就缩回阴影里,不见了。
灯光闪两下,车厢重回光明。
广播播报道歉说明,安抚乘客们的情绪。
林思霁无奈瞥一眼怀里某位亲完人又缩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的人,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女孩。
他笑下:“抱歉,不让给呢。”
“啊,没事……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打扰了!”女孩结结巴巴说一串话,凌乱地往外挤走了。
不怪她理不清,就是林思霁在大庭广众下被强吻也有些惊愕,他笑着问杨焱:“这么喜欢在公众场合宣誓主权吗?”
杨焱垂着眼没回应,只答非所问:“下一站下了。”
回到出租屋附近,两人随便找了家饭馆解决了晚饭。
回出租屋时林思霁看眼街道,分明是几天前才来过,情感却完全不一样。
他侧眼看今天额外话少的杨焱,试探性询问:“要不我还是去当助理编剧,毕竟……”
“不要。”杨焱拒绝得快速,他反问,“要不我也不要去演《飞鸽》?”
林思霁投降:“好啦,开个玩笑,以后不说了。”
第二天的见面约在市里的茶馆,李宇南自告奋勇来接杨焱,说算是作为赔罪。
他本来只打算接杨焱一人,见到其身后跟着的林思霁后很是诧异。
李宇南惊愕:“你怎么还没回去?”
林思霁说:“陪他签完合同我就走。”
谈话间,杨焱拉上后座车门,作势要上车。
李宇南喊停:“杨焱你坐副驾吧。”
杨焱动作一顿,仍是不管不顾地拉开后门。
李宇南尴尬地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林思霁叫住杨焱:“你坐前面,舅舅可能要和你说下流程。”
杨焱进后座的动作一停,转向去拉副驾驶的门了。
李宇南:……
李宇南:他以前对我还很尊重的来着。
林思霁也落座后排,笑着补刀:“舅舅,你还没给杨焱道歉。”
李宇南:“什么道歉。”
林思霁笑里藏刀:“假传王导消息的道歉。”
李宇南:……
李宇南憋屈道:“对不起。”
杨焱冷淡回:“没关系,开车吧。”
被降级为司机的李宇南有苦说不出,只能一脚油门踩出去,期间还不死心地找话题和两位不好得罪的晚辈说话。
李宇南问:“所以思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昨天你们一起出去了吗?玩得怎样?”
林思霁说:“昨天去私奔了,本来打算去苏州,半路被舅舅你叫回来了,所以也玩得不怎么样。”
杨焱说:“嗯。”
李宇南:……
说多错多。
李宇南不再寻找话题,他目视前方,一边规规矩矩开车,一边把签合同要注意的点告知杨焱。
到了目的地,李宇南把车往停车场一停,转头和林思霁说:“你就别上去了,我已经帮你拒了助理编剧,而且今天主要是签合同,你出现也不合适……”
林思霁还没说话,杨焱先不赞同:“那他就在车里等吗?”
李宇南耸肩:“好像也没别的办法。”
林思霁思索一会儿,说:“行。”
又说:“舅舅是前辈,就别为难晚辈了。”
李宇南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开车门,对杨焱说:“走吧。”
在等电梯的途中,李宇南还是没忍住和杨焱说:“你俩真的不打算分开吗?”
杨焱说:“嗯。”
李宇南不死心:“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杨焱冷飕飕地说:“托您的福,已经感觉到了。”
李宇南悻悻闭嘴,几秒后,又不甘心地做最后一次尝试:“我知道你们感情好,要分开不好过。但是现实就摆在着,你们的恋情注定是会受到家庭社会各方面舆论的打击的……小杨啊,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一场恋爱冒毁坏前途的风险,不如就趁时候早,关系没那么亲密时分开,也算好聚好散……”
叮咚。
指示灯亮起,电梯来了。
“谢谢您的建议,不过我并不打算听从。而且我和林思霁之间,应该也不能说是‘没那么亲密’。”
杨焱转头,带点恶劣的对李宇南细微扯下嘴角。
“毕竟是睡过的关系。”
伴随着轻飘飘的话语,杨焱忽略李宇南调色盘般精彩的表情,先一步走入电梯。
签订合约的过程还算顺利,王树声作为大导演,于情于理都不会太为难杨焱。
只是杨焱签字之前,王树声开口:“合约里‘不得因为个人私事影响电影’,你看到了吧。”
杨焱说:“嗯。”
王树声说:“我话先说得难听些,如果违约,你需要承担所有损失,那必然是一大笔费用,你明白吧。”
杨焱说:“明白。”
王树声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考虑到电影利益以及你的个人利益,片方在合约里写定,从《飞鸽》拍摄开始,到宣发期结束,你不被允许在大众面前暴露性取向及恋爱关系,可以理解吗。”
杨焱没有第一时间应答,沉思数秒后问:“合约里有提到‘限制与恋人的交往’,我想知道这里的限制是指什么?”
“见面次数限制,公众场合互动限制。”王树声说,“一旦你被选为《飞鸽》主演的消息一出,记者便会立即盯上你,你的信息将会被曝光在舆论下。为此,你有必要收敛私生活,还有疑问吗?”
杨焱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王树声说:“你心里有数就好,合约我放这了,你可以带回去看,周日零点前给我回复。”
杨焱说:“不用。”
他拿起笔,在几处标明需要签字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
王树声看着他签好,示意助理上前。
助理确认完毕,冲王树声点头。
“那差不多了,在合作阶段,片方会在大方向上帮助你入圈,但无法在公关及其他事务上帮助你。我个人建议你还是尽早签约公司。”王树声起身,伸出右手,“下个月一号入组。期待和你的合作。”
杨焱随之站起,与王树声握手。
签约过程比想象中要快速,杨焱与李宇南回到停车场时,也不过过了大半个小时。
车锁一开,杨焱率先拉开后座的门。
李宇南从杨焱迅速的动作里感受到对自己的嫌弃,他凌乱一秒,拉开车门坐入驾驶座。
在发动汽车前,李宇南拿出手机,不知道第几次开始做最后的挣扎。
他给林思霁发消息。
李宇南【杨焱签的合约里有规定,一旦恋情暴露就将面对巨额赔偿。思霁,我还是认为你应该趁关系不紧密时,与他断掉。】
林思霁【说了,睡过了的关系不算“不紧密”的关系】
李宇南一愣,猛地抬眼看后视镜。
杨焱靠在林思霁的肩膀上,手里拿着林思霁手机,眼神幽幽与他对视。
李宇南:……
李宇南:淦
他糟心地把手机扔到一边,专注当他的司机去了。
身后,令人脑溢血的小情侣还在窃窃私语。
“你舅舅给你发了消息。”
“嗯,说什么?”
“让分手。”
“回绝了吗?”
“嗯。”
“干得漂亮(笑)。”
79
杨焱入组后,与林思霁便就此开启异地恋状态。
一方面,在选角公开之后,杨焱在网络上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他学生时代的事被记者扒出来不少,甚至连良淘都一脸懵地被人在校园里拦下过好几次,被询问有关杨焱的问题。因曝光度的增加,他与林思霁的见面变得困难,虽然说同性恋情曝光起来所需要的“证据”,比异性恋情要求高得多,但是一旦曝光所产生的影响也实实在在地比异性恋情的影响大。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杨焱和林思霁谨慎再谨慎,将见面的次数和时常都控制在“普通朋友”约见的范畴内。
另一方面,两人这段时间也比之前繁忙,杨焱就不用说了,王树声作为大导演对演员要求出了名的严苛,只要有一点没满意就是无休止的重拍,一个镜头重复上百次算常有的事,杨焱初来乍到,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每天都被这种高压的拍摄弄得筋疲力尽。
林思霁的日程也安排得十分满当,决定了独立拍摄电影后,与各个资方社交周旋是必要的,资方大佬因为他年纪轻,多少有些轻视,只看在他是李宇南外甥的份上,与他客套些。除去资金方面的问题,林思霁还需要寻找专业的团队,这方面黄越和李宇南都帮了他不少,但最终谈判和拍板还是林思霁的责任。
最后,就是演员选角的问题。
《笼中信》被杨焱演出过,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就单论表演的完成度,便很少有演员能超越杨焱版本,在林思霁心中留下的既定印象。
新人缺乏经验,老人看不上新手导演。
就算有很多十八线的小演员抱着“有戏演总比没有好”的心态来试镜,他们敷衍的态度也注定他们的表演一塌糊涂,完全不可能达到林思霁的要求。
配角角色在纠结几个星期后大多有了着落,而男主的选择……
在慎重对比了各位试镜的演员后,林思霁从歪瓜裂枣里勉强捡出一个能看的。
勉强能看的新人演员人名谢轩铭,南艺表演系的,比杨焱小一届,算起来还是杨焱的直系学弟。
这位新人演员刚参加完选秀节目,讨论度和知名度都颇为不俗,对后期的电影宣传有一定帮助。
谢轩铭的演技不错,科班出身毕竟也算有基础,试戏时比其他选手要显著好上一节。而他的形象也十分优秀,即使放林思霁这种眼光刻薄的人来看也得客观称一声帅气。
“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和角色很吻合……”林思霁坐在椅子上,侧头对旁边的杨焱笑,“那种苦大仇深似乎老婆刚跟别人跑了的气质……当然我后来才了解到他喜欢的人确实被兄弟挖了墙脚而且那两人还时常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刺激人……”
“停。”杨焱冷声打断林思霁的长篇大论,“现在是我入组以来我们时隔一个半月的重逢,你确定要继续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其他男人的事吗?”
林思霁说:“啊其实你也可以不把他当男人。”
杨焱:“不要轻易篡改他人性别吧学长。”
林思霁和他对视一秒,妥协:“好啦,我这不是紧张吗,所以才话多。”
林思霁和杨焱现在处于人来人往的眼科医院里。
电影那边的事宜处理得差不多了,林思霁便决定抽个空当把近视激光手术做了。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焱,杨焱便从剧组请假,一溜烟跑来陪他了。
一般来说王树声是不允许演员请假,但杨焱给出的理由是。
“林思霁有个手术,我需要陪一下。”
王树声问:“很重要吗?”
杨焱面不改色:“嗯,可能致盲。”
王树声微惊,随后人性化的放人:“去吧,周末结束前回来就行。”
杨焱说:“好的,谢谢导演。”
在一旁知道真相且目睹全程的李宇南三番四次欲言又止,他最终长叹一声,纳闷地撑着脸,把头转开了。
林思霁见到杨焱时也不赞同:“小手术而已,没必要过来,留给王导不敬业的印象。”
杨焱冷漠:“你先把我手松开再说话。”
林思霁:“我不。”
杨焱说:“合约上有,禁止在公众场合进行亲密动作。”
说罢,他用力把手抽回。
林思霁:嘤~
杨焱看着他一脸失落地装可怜模样,黑着脸开口:“谁让你怂恿我去演《飞鸽》。”
林思霁哑然失笑:“这么久了你还怪我没让你演我的电影吗?”
杨焱说:“嗯。”
林思霁说:“哦,那我要不现在通知资方撤资顺便让小谢准备准备打包回家因为角色要黑幕给导演男朋友演了。”
杨焱冷漠:“倒也不必。”
两人在激光诊室门口坐着,等待着护士叫号。
排队的人不算少,莫约半个小时后,终于叫到了林思霁的名字。
林思霁按照指引签了份免责条款,然后按护士说的把眼镜摘下来,换鞋进手术室。
林思霁把眼镜递给杨焱。
杨焱稍稍翻转下细黑框眼镜:“我应该换个礼物的……”
林思霁把防辐射服换上,眯着眼睛看过来:“换成你自己怎样。”
杨焱:“……合约内容,还有……”
他顿一下,伸手扶住林思霁的耳朵,把正在对着空气笑得一脸灿烂的眯眯眼狐狸脑袋转过来:“我在这边。”
“哦。”林思霁恍然大悟,他笑着说,“看不太清呢。”
杨焱还想再说什么,忍无可忍的护士开口:“排队的人很多,别让医生等,赶紧进去。”
林思霁转向她(虽然又偏了些),笑着说:“好的,对不起。”
然后又转回来:“我进去了。”
杨焱说:“嗯。”
护士搀扶着林思霁进去,不一会儿又独自进来。
看见还呆立在门口望眼欲穿的杨焱,她好心多说一句:“去边上坐着等吧,里面也在排队,至少要一个小时。”
“嗯。”杨焱犹豫地问,“这个手术……”
“小手术、高成功率。”护士熟练地抢答,“放心,你男朋友不会有事。”
杨焱这才稍稍放心,听到护士的用词,他稍稍一顿,无表情反驳:“不是男朋友,普通朋友。”
护士眼神深奥地上下扫视他,意味深长地点头:“我懂,我懂。”
杨焱:……
这么明显吗?
他回到座位上坐下,隐约觉得对不起王树声,因为从目前来看,合约的内容没有起到任何的约束效果。
长座位上除了杨焱外,等待的人不是很多。
激光手术有接受手术者必须满十八岁的年龄限制。来的都是成年人,自然很少有家长陪伴。
杨焱粗略扫一眼,座位上七八个等待的人中,有三四个是像自己一样,陪同恋人来的。
杨焱之前了解过,能操作激光近视手术的眼科医生是少数,一般一家医院可能只有两到三人有这个本领。所以排队人多是正常的。
杨焱不知道林思霁预定的医生前还排了几个人,只看着断断续续有做完手术的人从门里出来。
这些人大多看起来正常,除了眼睛上蒙着医疗眼罩外看不出刚从手术室。
但也出现了几个个例。
有一个女孩出来后就一直止不住的流眼泪,身后跟着的男生捂着眼罩嚷嚷眼睛疼,再后面一个分不清性别的人挥舞着手胡言乱语,怎么看怎么像受了刺激。
这三人每出来一个,杨焱就坐直一分。
等最后那性别不明的兄弟被护士拉到边上安抚时,杨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正常的吗?
他焦虑地搓下手指,最终决定起身询问护士。
他刚刚站起,就见门又开了,林思霁摇晃着走出来。
杨焱三两步上前,扶住他。
林思霁没带眼罩,日常清明的一双眼如今泛着水光,眼眶中蓄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药水的晶莹。
杨焱紧张地观察他:“还好吗?”
林思霁似乎被光线刺激到,眨两下眼便眯起来,含糊地说:“还好,你能把墨镜给我吗,在包里。”
杨焱三两下从包中摸出墨镜,动手给林思霁架上。
收手时,又被林思霁摁住。
林思霁抓着他的手,撒娇般低声说:“我头好晕……”
在空调间里待了许久,林思霁的手不复往日的高体温,而是冰冰凉凉的,透着一股病人的虚弱感。
杨焱被那冰凉一刺,又见着林思霁难得的虚弱幼稚,一瞬间心疼和保护欲全部涌了上来,哪还记得林思霁做的只是个激光近视,小手术。
杨焱向前一步,让林思霁以拥抱姿势靠在自己身上站稳,同时伸手,笨拙地轻拍林思霁的后背。
林思霁乖顺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靠了几秒后,他忽地想起什么,轻轻推一下杨焱,低声提醒道:“合约……”
杨焱却没有顺着他推动的力度抽身,他继续拍打林思霁的后背,然后又转去揉捏后颈。
他轻言细语地说:“没事。”
他自暴自弃地想:去他妈的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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