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华胥引（3）

    程侨坐起了身, 对许嘉衍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她进了卧室，轻轻合上房门。

    拨出电话后，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她母亲赵慧姗的声音好像隔得很远, 隐约能听到背景里嘈杂的说话声。

    “喂, 小侨，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外公他怎么了?”

    “哦，你外公他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复发了, 医生说要把之前的钢板取出来重新做手术, 我们姐弟几个商量了一下，每家都分摊一点医药费。”

    程侨疑惑地问：“你手上一点钱都没有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 似乎是走到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我的钱都拿去买定期理财了，现在取不出来, 这不是医院那边过两天就要动手术么, 所以先问你借点。”

    “可是上个月你也问我要钱了，说是这个月理财到期就还我。”

    “我之前记错了啊，买的是一年的理财, 还没到期呢。”

    程侨还没说什么，那边先不耐烦了。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又不是不还你！现在你外公着急动手术, 医院那边要交钱呢！”

    她紧紧攥着手机，压低了嗓音说道：“我知道了。”

    “那你赶紧给我转过来吧。”赵慧姗还不放心地叮嘱。

    挂了电话，程侨想了一想, 又给她大姨拨了过去。

    证实外公确实生病住院后，她还是转过去了三万块钱。

    转完以后她给赵慧姗发了一条消息。

    “外公那边有什么情况记得通知我下，我过几天抽空回去看望他。”

    那边回了一条：“知道了。”

    很快又补上了一句：“我们轮流看着呢, 没有大事，你不用回来。”

    程侨深深吸了一口气，出了房门。

    她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许嘉衍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许嘉衍接住了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程侨闷闷开口：“没事，外公要动个手术。”

    许嘉衍：“需要帮忙的话……”

    程侨摇摇头：“没关系，都安排好了，我只是有点担心他，过几天想回去看看。”

    许嘉衍：“不放心的话，我陪你回去一趟。”

    他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事实证明，许嘉衍的确颇具君子作风，言出必行。

    前一天晚上程侨玩闹般要他给自己补发一百条短信，他第二天就开始履约了。

    从早上开始，程侨的手机就一直叮叮响，基本没停过。

    “早安。”

    “记得吃早餐。”

    “我去上班了。”

    “到了。”

    不过一个早上的功夫，许嘉衍已经发了十几条信息过来。

    程侨咬着面包片从上往下一条条翻阅，看他跟流水账一样报备自己的行踪，越看心情越愉悦。

    然后她默默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打工人的一天从美好的早晨开始。

    但程侨今天一踏入琴院，就发觉气氛和往常有些不同。

    平时和善的老师们看到她后，个个挤眉弄眼，手里的动作纷纷停了下来。

    程侨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嗨?大家早?”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兴奋的老师们反应过来后潮水般围了上来。

    “哎哟哟，程老师，我们昨晚可是都看节目了啊。”

    “是啊，要不是早就知道结果，我都要站你和小狼狗的CP了！”

    “程老师你上电视好好看啊，皮肤好白好像会发光诶，是有专门人给你化妆吗?”

    “程老师……”

    “程老师……”

    程老师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她仿佛一夜之间成了一个稍有热度的三十八线小明星，受到了围观群众三分钟热度的追捧。

    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天，整个琴院的师生都会知道她的“光辉”事迹了。

    急中生智，她忽然想到了主意。

    于是众人就看到她特别做作地撩了撩头发，高傲又冷艳地开口。

    “大家都排下队，要签名的话一个个来，今天限量签十个噢～”

    此起彼伏的“程老师”安静了一秒，然后这些假粉丝们四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程侨用自己的演技赢得了一片净土。

    她正心里得意呢，朱老师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程老师你来啦，正好有个事和你说，今天有个零基础的学员一口气买了一百节高级课，你看看这事怎么安排?”

    程侨听得啧啧称奇：“哈哈哈哪来的缺心眼，零基础买高级课，这谁教得了他啊?”

    朱老师：“……这位学员点名一定要上你的课，现在人已经到了，在三号教室等你。”

    程侨：???

    旁边的资深老师听到了，随口附和了一句：“程老师的高级课买了一百节?这是真土豪啊。”

    程侨：“……”

    土豪大哥，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对我?

    程侨推开了三号教室的门。

    里面坐着的人本来正侧头看着窗外，听见动静后立刻转了过来。

    看见是她，那人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就像她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眼神锐利，神情桀骜，像是头不驯的小狼崽子。

    程侨确实没想到这人会是盛楷。

    她放下手中的册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怎么过来了，还买了一百节课，学得完么?”

    盛楷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就想过来报个名的，结果人家说程老师今年的入门课早就约满了，现在根本排不上，只有高级课还剩几个名额，那我就……就买了一点。”

    就买了一点。

    咱俩对“一点”的认识可能产生了些许偏差。

    程侨十分无语，这位盛少爷的行事作风向来别出心裁，不拘一格。

    她叹了口气：“我跟财务说下，把钱退给你吧。”

    盛楷急了：“为什么！我是来学古琴的！”

    程侨盯着他的眼睛：“你真是来学古琴的?”

    盛楷的气势顿时弱了半截：“……顺便看看、看看你。”

    “盛楷，”程侨认真地叫了他一声，慢慢说道，“节目结束后，我跟许嘉衍在一起了……”

    “我知道，”盛楷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我知道是我开窍得太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可是姐姐，”他认真地望着程侨，一字一句地说，“我也说过的，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就算谈不成恋爱，我也想继续跟你做个朋友。”

    他用一双澄澈又明亮的眼睛注视程侨，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赤子之心整个捧到她面前。

    程侨垂下眼睫思考了片刻，释然地笑了：“好，你可以留下学琴，不过得从入门开始，我会帮你换成我师兄的课，放心，他的课时费和我是一样的。”

    “你不能亲自教我么?”盛楷委屈巴巴地说。

    “不能。”程侨无情拒绝。

    她要是今天敢答应，家里那位老醋坛子可不得翻了天了。

    “这样你还愿意学吗?程侨问他。

    “学！”盛楷梗着脖子大喊，掷地有声。

    傍晚，许嘉衍的车准时停在了琴院门口。

    程侨透过半开的车窗望进去，看到他正低头刷着手机，面色在屏幕反光的映衬下，一片冷凝。

    咦?看什么这么认真?是不是在偷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程侨突然袭击般大喊了一句：“你看什么呢！”

    遗憾的是，许嘉衍并没有被她吓到，也没有被戳破秘密的心虚。

    他特别平淡地说了一句：“下课了?上来吧。”

    程侨上了车，一眼一眼地往他手机的方向偷瞄，许嘉衍发现后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她。

    接过来一看，却并不是她所想的内容，而是正常的微博搜索页。

    热搜的尾巴上堪堪挂着“恋爱实习期生巧cp”几个小字。

    哦，吃醋了。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许嘉衍板着一张正经脸问她：“这个‘生巧CP’是什么意思?”

    程侨：“噢，就是谐音而已，观众们乱取的。”

    许嘉衍：“我是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CP?”

    程侨：“……昨天不是节目播出了么，今天有点热度正常的呀。”

    许嘉衍：“那为什么我搜许嘉衍、程侨，没有出来任何CP呢?”

    程侨：“……”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吗老问为什么！

    为什么咱们没有CP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程侨抬头刚想数落他，却从许嘉衍那张向来高冷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明显的不爽。

    她瞬间心软，压着嗓子哄他：“啊呀，你别在意吗，这才第一集 ，大家还没发现你的好呢，后面还有机会，观众一定会站回我们的，我保证！”

    他没说话。

    程侨：“今天你发的一百条短信，我都收到啦～”

    许嘉衍的声音冷冷的：“我发了一百十五条。”

    程侨：“……”

    许嘉衍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她：“节目结束后，盛楷联系过你吗?”

    程侨：……其实这个问题昨天你麻麻也问过呢。

    程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那个，说了你都不信，他今天来报名学琴了呢，哈哈、哈哈……”

    许嘉衍的脸色果然更黑了。

    程侨好说歹说，用尽毕生撒娇耍赖的绝学。

    花了两天时间才终于阻止许嘉衍也要报名学琴的冲动。

    废话，她自己就是老师，在家就能学，非要浪费那钱干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天，赵慧珊又一次打了电话过来。

    “小侨，你再给我转点钱吧，你叔叔他交养老保险还差点。”

    一开口就充满了荒唐。

    程侨差点被她气笑了：“不是，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问我要钱?”

    赵慧姗唯唯诺诺：“这不是，你也知道他一个月工资就三千多块，没什么积蓄……”

    程侨：“那他可以问亲戚借，问她女儿要，他应该自己想办法，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她女儿你也是知道的，上个月刚刚结婚花销很大的，你平时也不花钱，就先……”

    程侨闭上眼睛，愤怒的情绪再也压不下去：“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他是喂过我一口饭还是教过我一句道理啊?我亲生父亲都没问我要过一分钱，他凭什么要我给他养老！”

    她说完这一句，气得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安静了一会，立刻锲而不舍地响起，一遍又一遍。

    程侨按了，对方就一直打。

    来回拉锯了近半个小时，程侨再次接了起来，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你到底要干吗?”

    赵慧珊也急了，说话跟吃了枪子似地往外蹦。

    “这钱就当我问你借的还不行吗?你连我都不肯帮了是吗！?”

    程侨质问她：“你的钱呢，你为什么不帮他?”

    “我，我不是定期还没到吗，我过几天就去银行取，不要利息了，取了就还你还不成吗！”

    程侨烦不胜烦，不堪其扰。

    最后还是给她又转了两万块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