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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十六与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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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时川河十六岁, 他在国家大剧院出演了一场国际汇演新编舞剧《玄女》,一场五分钟的空中绸缎,让他直接进入了忒耳普西科瑞的视线里,也直接被Μουσαι相中, 在那场表演结束后便飞往了大洋彼岸, 去国外进修。

    他是跟朋友一起飞的,他家里人本来是想送他, 但那个时候正是公司正忙的时候, 时川河不想麻烦他们,也不想耽误他们的事情,所以向某位学到快要秃头的程序员朋友发出了邀请。

    有私机蹭, 快要抠出天际了的南息肯定乐意。

    不仅乐意,他还向时川河的父母以及两位兄长表示从今以后时川河就是他哥。

    比他小五岁的时川河:“……”

    南息虽然大他快半轮,但时川河跟他的关系还行。

    反正至少比头顶两位本该和南息关系好的哥哥要好很多。

    上了时川河的私机后,南息也不拘谨, 四处走走看看:“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他感慨:“这沙发, 这餐厅,这卧室……”

    南息的视线落在大屏幕上:“用这个看代码一定很爽。”

    时川河面无表情:“你跟你爸服个软,他就能立马掏出自己的私房钱给你买架小的。”

    “我不。”南息坐在他身边,跟空姐要了杯柠檬汽水:“我还是想以后自己挣钱买。”

    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副奋斗努力好青年的模样:“自食其力才是最香的。”

    时川河懒得拆穿他国外那套公寓还是今年他爸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事。

    南息见他又快要睡着了,不由得喊了声:“三儿。”

    时川河掀起眼皮看他:“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这不我研发了个软件,还在测试阶段, 想让你帮忙试试么?”

    南息嘿嘿一笑:“你看你以后也不打算子承父业,头顶上还有两个优秀的哥哥,不如跟着我干。以后算你分红。”

    时川河无情道:“他们的公司我都有分红, 不缺你这几块钱。”

    南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怎么能这么咸鱼呢?!你这样是啃老你知道吧?!”

    “我家够我啃几辈子。”时川河毫无斗志:“他们乐意我也乐意。”

    时川河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他想跳舞跳一辈子。

    他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喜欢每一次大跳,每一次挥鞭转,每一次的舞动。

    南息还想劝他,时川河却直径起身回房:“到了喊我。”

    他顿了顿,补了句:“敲门。”

    南息:“……”

    没出息的!

    时川河倒在床上,随手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Mp3.

    他插上耳机,在一堆文件中找到了文件名为“。”的文件。

    点进去里面只有一首歌。

    因为这首歌下载下来后是无名的,所以时川河自己给它打了个名字:12岁。

    前奏是熟悉的吉他扫弦的声音。

    轻柔温和,像是微风拂过,瞬间就能平复时川河的所有情绪。

    时川河静静的看着顶上的暖光灯,原本前往异国他乡的一点紧张和不安全部都在这简单的音乐中平定下来。

    但想到四年前那场相遇和对话,时川河原本平淡的神色瞬间变得冷漠。

    他想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会张嘴说话呢。

    留着那张嘴巴唱歌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学习说话。

    时川河闭眼,他只希望有朝一日有大能能出一个抹去记忆的仪器,删掉他和那傻逼后来的对话。

    这样他心里的美好就不会灰飞烟灭。

    等到飞机快要到地方时,南息过来敲门喊他。

    时川河这才发现自己就那样睡着了。

    没盖被子睡觉,他本身有有点感冒,时川河心道自己今晚就得凉。

    到异国他乡的第一天,靠感冒药度过。

    说不定还得来个退烧贴。

    不过他也没有跟南息说,只是和南息坐到了大厅里等待飞机降落。

    “我说真的。”南息还在念叨:“三儿,帮哥一个小忙嘛。”

    时川河的鼻音略微重了一点:“你就我这一个朋友了?不会找其他人?”

    南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不之前那次开发事故已经让我成了过街老鼠么?我倒是找了明昇,但你也知道那小子现在在他的垃圾堆里完成他的艺术大作,我去的时候倒是给他操作了,可人一心只有颜料,压根就没听我说话。”

    说到这,南息恨恨的磨了磨牙:“压根就不把我当兄弟!”

    时川河点头:“因为你也没把他当过朋友。”

    南息:“喂!”

    “你没找月哥?”时川河觉得自己眼皮有点沉,语气更加的冷淡了:“他肯定帮你。”

    南息缩了缩脖子,弱弱道:“这不……不敢坑他吗?”

    他嘟囔道:“小月儿那么乖巧可爱听话,对他下手也太残忍了叭。”

    时川河:“……”

    他冷冷的抬脚欲要踢他:“所以你来坑我们?”

    南息笑嘻嘻的躲开:“好三儿,帮帮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时川河懒得理他。

    只是在下飞机时,时川河一边走自家专属的通道,一边掏出了手机:“什么软件?”

    南息眼睛一亮:“我就知道还是我们三儿最好!”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给时川河发了个链接:“你点进去进入网页下载,提示风险的话就点继续。”

    时川河按照他说的操作了,还不忘怼了句:“要不是你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

    “不不不,三儿,你不能相信你的眼睛。”南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难道不知道有灵魂交换这一说吗?”

    时川河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二十一岁了仍旧中二的男人:“说了别老动手动脚。”

    南息的手僵了僵,最终默默的放了下去:“怎么还跟女孩子似的,不对,女孩子都不玩男女授受不亲这套了。”

    时川河不接这话,只低头看提示下载完毕了的手机。

    他的屏幕上多了个软件,软件的图标有点简陋,是一个手绘的歪歪扭扭的爱心。

    时川河拧眉:“你这什么?相亲软件?”

    他点开来看,进去就看见粉嫩嫩的字体——

    【这个深夜,你寂寞吗?这个深夜,你孤独吗?这个深夜,你需要人陪伴吗?】

    时川河:“……”

    他已经不想点下一页了。

    十六岁的时川河,人虽然还是不爱笑,但性子没有那么冷,话也还算多。

    “你说我跟南叔说你搞淫.秽.色.情,是不是我以后就再也不用听你的最后一次了?”时川河认真道:“还能救一下老是被你欺压的月哥。”

    南息知道他是开玩笑:“别啊,你看下去嘛!我觉得我这个点子超级棒。”

    时川河忍了忍,还是点了继续。

    【心与心的通话,将带您寻找您心灵上的慰藉。我们将提供最隐私的通话,你将会和神秘网友连线,互相诉说烦恼、悲伤亦或是对您心里那个人的心意。您也可以在此与神秘网友建立一段神秘友谊,也许在未来的某天,一个转角,一句问候,就能让您与彼此相认。】

    时川河看到这里,虽然觉得有点奇奇怪怪,能吐槽的点也太多,但至少终于正常了点。

    然而他的这个念头才起来,一点继续,时川河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要1314,不要5201314,您就可以拥有一段神秘的体验,您就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极具隐秘性的倾诉环境。只要1314,您就可以拥有一个1314的网友。】

    时川河面无表情的看向南息,就见南息期待的看着他:“你还不如直说没钱了要管我借。”

    话是这么说的,时川河还是点了支付用指纹付了款:“行了,滚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南息眉开眼笑,丝毫不在意他的不客气:“这是我的事业!你是在支持我的事业!”

    时川河拉出他和他的对话框:“几个人买了你的?”

    “咳……”南息严肃道:“这个软件才上没多久呢,还在测试宣传阶段,目前就你一个人……”

    时川河:“?你不是说明昇给你弄了?”

    他上了自家安排好的车,南息也飞速的上来蹭车,还不忘先跟前头的司机说一句自己要去的地方:“这不明昇也是管你借的钱吗?我这也不好意思多拿你一笔嘛,明昇我是给他走的老板通道。”

    时川河冷漠的转了笔钱给他:“饿死前找我。”

    南息就差给他跪下了:“谢谢爹爹。”

    时川河也懒得摆弄那坑钱软件了,只是他心里的疑惑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如果你这真有人聊上了,人花了一千多,一方想见网友,另一方却突然消失了,怎么办?”

    似乎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南息沉思了一会:“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要相信,缘,妙不可言。”

    唯物主义者时川河想把他丢下车。

    说真的。

    他觉得除了他以外,要还有人能买这个软件,那就是傻逼。

    他是伟大慈善家,但其他人不是。

    是傻逼。

    时川河到家里给他在这边准备的屋子后,自己收拾了东西,就点了碗粥。

    他本来想买点药的,但想起之前听人说过感冒发烧不吃药不打针熬一熬,以后生病就会少点这话,果断的放弃了药品。

    他坚信自己没有那么脆弱。

    然而等到了第二天时川河就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

    他早上五点没能起来,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因为发烧了,他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有点虚冷。

    时川河想打电话给南息,南息住的离他这边近,但发烧了他又不想听他念叨。

    跟唐僧似的,念的头疼。

    所以时川河干脆眼一闭,打算放纵一天继续睡觉。

    反正他也得下周才去学校报道,下下周才去Μουσαι。

    可时川河才闭上眼睛,手机就响起了《我和你》这首歌的伴奏。

    时川河:“?”

    他掀起一只眼的眼皮去看手机,就见上头亮起了那个简陋的心形,显示为网友来电。

    好家伙。

    昨天他才说完除他以外买的人都是傻逼,今天就有傻逼买了。

    时川河本来想点拒绝,但他又怕是南息那个二货在实验功能。

    毕竟以南息的性格做得出来这事。

    所以时川河到底还是点了接听。

    他没说话,对面也安静了几秒。

    这下时川河就确定不是南息或者闭关出来的明昇了。

    时川河没有要和网友来个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意思,所以他准备挂掉电话,然而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居然真的有人买。”

    时川河:“?”

    他怎么觉着他听出来了一股浓浓的嘲讽味呢?

    大家都是买了这个软件的人,怎么着你还高贵些?!

    这要是换做平时时川河肯定得怼回去,完事后再来一波挂电话。

    可他没动。

    因为他听出来了对方的声音。

    很熟悉。

    也很相似。

    像他昨天听了许久的那首歌里头的男声。

    只是没有歌曲里面那么温柔缱绻。

    反而是带着点让人恨得牙痒痒想要一拳过去的慵懒与讥讽。

    时川河想,有点像他二哥。

    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一句话,可对方又没有挂电话。

    于是时川河只能出声冷漠的问了句:“你不也买了?”

    因为感冒加发烧,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时川河的嗓子天生就有点不是很好,一生病就更加严重。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行将就木的病重患者,反正他自己都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但这样正好。

    他心说,正好。

    他想知道这不该学说话的阴阳人为什么乐意花这笔冤枉钱。

    “你生病了?”对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病的好像很重。”

    时川河无力的点开了免提,侧身裹好被子,他半张脸埋在了柔软的枕头里,难得用这么轻柔的语气跟人开玩笑,声音是闷的,没带着任何的冰霜:“嗯,要死了。”

    他想这样可能会逗乐手机屏幕另一端的那个人吧,毕竟那人嘴毒性格恶劣,极其令人讨厌。

    可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说:“你还很年轻吧。”

    时川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话,他也懒得回这种废话。

    虽然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但听上去的确还是有年轻人的感觉的。

    见他不答话,那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你不害怕吗?”

    时川河心道我又不是真的快死了我怕什么,但这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一时间找不到地方圆回来。

    尤其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太对,说话的声音被刻意放轻了,还有点飘忽,比起跟他聊天,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时川河想起了四年前那人站在自己面前阴阳怪气的模样,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声音了。

    “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想什么?”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对方又开始自言自语:“会想起自己还没有做过的事感到遗憾吗?会想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实现的诺言吗?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让自己面临了死亡?”

    时川河微微拧眉。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正是这边的中午十二点多,国内应该是晚上。

    这人是玩音乐玩出夜来非了么?

    还是打算弃音从文了?

    他本想听听夜来非还要说什么,但对方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时川河犹豫了一下,带着昏昏沉沉的大脑,最终还是问了句:“……你怎么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句问话就像是魔咒一样,在出口的那一瞬间,打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原本被他们双方紧锁的大门,也许没有这句话,他们之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又或许会有,但那得等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也不知道那份最初相遇的悸动与美好还是否存在于他们的心里。

    这世上每个人无时无刻都在面临选择。

    时川河此时的选择,注定造就了未来的所有新的选择与结果。

    远在大洋彼岸另一端的人停住了自己只差一毫米就要摁到挂断按钮的手。

    也许是因为对面那位说自己快要死了的病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慢,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令他捕捉不到的熟悉感。

    也许是因为有些事情实在是积压了太久,当回忆触景时,又分外难受。

    也许是因为他说自己快要死了,他可以从他那找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在一片黑暗中看着窗外的夜景,他坐在冷冰冰的窗台上轻声说:“我今天去领了我父母留在研究所留了七年的遗物。”

    时川河原本有些迷糊的大脑在这句话下瞬间清醒。

    遗物?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的父母……去世了这么久?

    七年前?

    那岂不是他和他认识之前他父母就去世了?

    时川河不知道他多大了,他只知道四年前看他,估计他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七年前的话……那也太早了。

    时川河听过寄人篱下的生活都不太好过,也清楚如果遇上极品亲戚,这类孩子通常都会十分缺爱,甚至不少会走上犯罪的路。

    难怪当时他那张嘴那么惹人讨厌。

    他心道,说不定就是因为环境造就的。

    时川河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原谅那么一点点了。

    他又没说话了,时川河想了想,最终只能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节哀。”

    小少爷从小到大就没安慰过人,唯一见识过的一次死亡来的还是惊心动魄的,他被怵了大半年才缓过神来。

    现在听到有人跟他说这个,时川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

    “他们留下来的遗物是我那年做了两天送给他们的情侣手表。”

    他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笑了下:“不值钱,加起来也就一两百。”

    “还有两部实验的时候没办法带进去的手机。”

    他父母……是科研人员?

    时川河静静的想,是实验事故么?

    时川河本来因为发烧了不想运作的大脑,被他几句话轻轻松松的就推动了。

    像是生锈卡死了的发条涂上了过多的润.滑,油,自己就开始了运作。

    时川河努力的开始回忆七年前有没有什么类似的新闻,有没有在无意间听过谁唏嘘一下一场意外事故,只是到底生病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尤其时川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烧到了多少度。

    “里面没有什么东西,他们都不是爱拍照的人。点开相册,照片少得可怜,信息也少得可怜,多数都是工作。”

    来自大洋彼岸的故事,带着电流声,像是在说一件外人的事,没有半点的伤感,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倾诉:“但替他们保管东西的那个老人告诉我,他们在放私人物品时玩笑着说起过……”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地又灭了下去。

    时川河其实挺烦人讲话总是这样断断续续的,反正之前要有人搁他面前这样说话,他肯定是要给冷脸的。

    可面对电话那头的人,时川河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

    不像是心软。

    也不像是同情与怜悯。

    毕竟对方也没有展示出自己的脆弱,只是在跟他讲一个故事。

    他想可能是因为那首歌吧。

    那首让他最终还是坚持了跳舞的那首歌。

    “只要脚步不停下/就永远是冠军”

    因为这首歌,时川河那年没有拿到金牌,却还是回归了舞蹈。

    只是比起芭蕾,他学的更多更广了。

    他想做他自己心里的冠军。

    只要不停下来,他就可以成为他自己的冠军。

    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的展翅飞翔。

    时川河说不出为什么,但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任由对方安静了一会儿。

    在这份寂静中,时川河也终于不做自暴自弃的小咸鱼了。

    他起身想要去看看有没有人细心一点,给他在床头柜放个体温计。

    他还没打开抽屉,就听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们原本是打算在那次项目结束后,带我一起去吃日料。毕竟我们一家三口很久没有一起去外面吃过饭了。”

    时川河顿了顿。

    他停了片刻后,还是打开了抽屉。

    他想可能那边是能听见他这边的动静的吧,毕竟他能听见他那边的打火机的声音,还有一点细碎的风声。

    红城现在的夜……

    应该有点冷意。

    但却很漂亮。

    从高处往下看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城市拥挤却又温馨,也会无端的生出几分孤独与寂寥。

    时川河就常常在自己在红城单独的公寓里,不开一盏灯的跪坐在窗台上去看夜景。

    打开窗户的话,偶尔还能感受到晚风。

    于是所有的情绪好像都能跟着底下的车流,跟着底下的灯光,跟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点一同流向别处。

    他现在看到的是他常去看的景象么?

    时川河摸到了体温计。

    他想,他会不会和他一样,在看到那样平凡却又美丽的风景时,心情就跟着平静了下来。

    这样他就能少抽根烟。

    时川河将体温计夹在腋下,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后文,于是他只能问:“你是因为这个而难过吗?”

    “我不难过。”对方回的很快,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哑:“其实他们走了后,我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实感。有时候醒来看着空荡的家,好像也不会觉得自己少了什么。”

    “从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开始,家里就一直都是这样的了。他们走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时川河觉得体温计有点过于冰凉了。

    像根冰锥,细细的,直接扎在了他的心上。

    密密麻麻的凉意和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一瞬间涌上他的大脑。

    不仅让他沉重的大脑又清明了几分,也让他的骨髓和血液都有些发寒。

    时川河捏了捏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僵甚至有点麻意了的指尖,将这莫名的情绪全部掩埋在了自己的心里,但他的声音却格外的轻。

    大抵是烧的很严重,没有了什么力气吧。

    时川河想,反正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明天这个电话就不会再打过来了。

    等到他想起曾经有一位病重的网友跟他聊过这些事再想找他的时候,他就以自己已经“死了”为借口,再也不去接这个电话。

    替自己找好了借口的时川河轻轻的问他:“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嗯。”电话那头又想起了打火机的声音,他应该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我家里没有什么亲戚。”

    “我也觉得……我不需要谁。”

    时川河怔怔的看着面前刷了灰色粉漆的墙,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那句话扎到了他。

    但在对方的声音又没下去的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敲击了一下。

    钝痛的感觉蔓延开来,与此同时袭来的还有猛烈的咳嗽。

    他可能真的病的很严重。

    时川河想。

    他第一次感冒发烧有这样的痛感。

    像是被谁一把勒住了脖颈丢入了海底。

    无能为力。

    绝望冰冷。

    偏偏电话那头的人只把他当做陌生人,一句关怀的话也没有。

    只是等他咳完后,他又继续把那段话说完——

    “我以为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我以为一切都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差别。反正我还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看电视…家长会也没有人开,表演也不会有父母在底下鼓掌喝彩,竞赛或者是别的重要考试也没有人会穿旗袍送我……”

    那边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却又渐渐转凉:“但今天我才发现,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不一样,只不过是因为我执拗的维持了所有的一切。但是其实,以前会有人补看家长会的资料,以前会有人补给我赞赏,以前也会有人提前发一句考试加油。”

    他坐在窗台上,打开了纱窗,手上夹着的烟在晚风中飘散着白烟,同夜空中的星星夹杂在一起,像是一条流向远方的银河。

    他心想。

    现在没有了。

    他想他好像错了。

    原来他也是需要谁的。

    远在大洋彼岸另一端的时川河并没有读心的本事。

    就算有,他也没有可以隔一片海洋去读心的本事。

    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这位对他来说明明只有一面的陌生人,现在好像很难过。

    这位明明只和他见过一面,只和他说过两句话,他怼了两句话的陌生人……没有了家。

    时川河抿唇。

    他有些苍白的脸,被他板的更加瘆人。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是最柔软的,轻轻松松就能戳到人的心里去的:“死亡,是很恐怖的事情。会令人恐惧,绝望。可如果在死之前想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时,也能带着笑容和眼泪死去吧。毕竟就算后悔,想到对方心情也会轻松起来。”

    就像她一样。

    在看到她的女儿活下来了的那一刻——

    她露出了笑容。

    时川河摸出自己腋下的体温计,眯着眼去看上头的温度。

    但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边又开始回荡一个熟悉却早已陌生的声音。

    “体温计要这样看,看得时候不要甩手。”

    “看到这根黑线没有?这根黑线停到哪,就是多少度。”

    “不过三儿不一定要学的,阿姨没别的长处,就是视力好,以后阿姨给你看一辈子的体温。”

    39度。

    时川河想。

    他得喊个医生□□了。

    都烧的他又出现了幻听。

    “会轻松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呢喃了句什么,时川河没能听清,然而就在时川河打算问的时候,他又轻笑了一声:“有时候还挺遗憾我是个不信鬼神的。”

    如果信的话,就会有寄托吧。

    时川河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句话。

    那是很久以前他看着墓碑上笑着的女人思考出来的一句话。

    他想如果他信鬼神的话,或许可以每年烧烧纸钱,跟傻子似的自言自语几句。

    愿她在另一个世界过的美满,愿她保佑花花姐,愿她……

    可惜他是唯物主义者。

    可惜对面那个也是唯物主义者。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很久,最终时川河问了句:“你没去给他们扫过墓吗?”

    如果扫过,就不会说出以前觉得也没什么这种话了。

    毕竟看着那块冰冷的墓碑,心也会变得冷冰冰。

    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什么你看不见的东西狠狠敲击了一下你的大脑,直接将你从美梦中拽出来。

    他没有回答时川河的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那场意外死了七个研究员,实验室被夷为平地。七人尸骨无存。”

    时川河瞬间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起来了……

    那是发生在他九岁那年夏天的意外。

    他会有印象是因为他大哥当时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立马成立了救援基金会,他们家投了一个亿下去无偿帮助这件事的受害者,并给予在这次事故中父母双亡或家庭经济困难的家庭无偿援助。

    七个人,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接受了这笔钱。

    只有一个人没有。

    他叫……

    叶延。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父亲那边没有三代以内血亲。

    母亲户口有点问题,追溯不到任何血亲。

    叶延。

    时川河想。

    原来你就是大哥头疼叹气的那个叶延。

    原来你叫叶延。

    后来那通电话是怎么结束的,时川河不记得了。

    他只是记得在最后,叶延那边再一次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被香烟侵染过的感觉响起,疏离的像是陌生人:“记得吃药。”

    于是时川河到底还是打了电话告知南息自己发了高烧,听了一下午的碎碎念。

    “原来是你。”

    叶延低头脱鞋,在玄关换了拖鞋:“我就说这世上怎么还有第二个跟我家小孩一样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的人。”

    时川河冷冷扫了他一眼。

    叶延低笑,凑过去将他圈在了鞋柜和他之间,随后在他唇上落了一吻,认真道:“谢谢。”

    时川河顿了顿,他不大习惯这样的叶延,一时间想要躲避,可叶延又道:“那天过后一直想再找你来着。”

    “怎么?”

    时川河抬眸看他:“想以身相许?”

    他敢肯定叶延当时绝对没有认出他来,就因为一场深夜谈心心动?

    时川河磨了一下自己的牙。

    叶延要是敢点头,他就敢让叶延也感受一下被咬脖子是什么恐怖的体验。

    叶延莞尔:“你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时川河不想理他,叶延却不肯放他走,见小孩真的有点火,便不逗他了:“虽然这么说好像你也不会有多么高兴,但我不得不说,的确没这想法。”

    “我只是想问句英年就要面临早逝是什么感觉。”

    时川河:“……”

    他看着诚恳的说出这话的叶延,发自内心的问了句他表姐最想问的话:“你是魔鬼么?”

    就算不知道是他,正常人会这样对一个忍着病痛陪他聊了这么久还开导他的好心人吗?

    叶延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他眨了下眼:“可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时川河一顿。

    他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而正是因为错乱的这一拍,直接让他的心跳速度变得不可控起来。

    空气好像又开始升温,血液好像又开始躁动起来。

    这一次时川河听懂了叶延的潜台词。

    因为只喜欢你一个人。

    所以只想把温柔给你一个人。

    好酸。

    时川河心想。

    酸的他牙根都有点发疼。

    不过没关系。

    他伸手一把揪住了叶延的衣领吻上去。

    有糖可以中和这点酸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嘶

    好酸

    好甜

    嘶

    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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