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1)
纪欣欣是从厉明月口中听到“纪繁音会来”这个消息的。
她惊了一跳, 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的肚子,然后才问:“为什么?”
“你真的需要问吗?”厉明月反问她。
纪欣欣闭上了嘴。
刚才脱口而出的一问, 也不过是因为她太过惊讶。
纪繁音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当然是为了厉宵行。
纪欣欣那天把纪繁音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厉宵行,当场心中最先察觉到的就是一阵报复性的快意,好像她终于把这段时间的痛苦压抑都转移到了厉宵行身上去。
另外,同她之前所想象的一样,她确实因为这个孩子而受到了优待。
可和优待一起到来的,还有冷遇和软禁。
纪欣欣既然说出了“现在的纪繁音不是从前的纪繁音”这件事,就不得不回答厉宵行清醒之后的一系列问题。
厉宵行虽然四肢都不能移动,但他似乎又恢复了清醒和理智。
他在厉明月和范特助的陪伴下将纪欣欣所知道的绝大部分事情都问了出来。
纪欣欣咬死没说梦的事情, 只说她发现纪繁音身体里换了人, 还举例了不少证据。
而这差不多正好也很厉明月所知道的相符。
在那之后,厉宵行终于同意了和精神科医生的见面和诊断。
与此同时, 纪欣欣发现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她的活动范围被规定在了这个医院里,哪怕进进出出走来走去, 身边也有一个助理跟着, 不会让她单独行动,理由就是她需要安心养胎。
纪欣欣就连打电话,都得先说清楚通话人是谁。
结婚这回事, 更是完全没有人提起过了。
纪欣欣头上就只挂着一个完全不受法律保护的虚名――未婚妻。
哪怕她想这时候再换个男人, 头顶着这个名号、怀着厉宵行的孩子, 难度可谓是地狱等级。
可肚子里这个孩子, 纪欣欣不想放弃。
除非到了山穷水尽,她都会按照眼前这条路走下去。
“她什么时候来?”纪欣欣乖巧地问。
“她决定好会打电话。”厉明月看着她, “……她还让我对你问好。”
纪欣欣咬了咬舌尖,从这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好”里听到的全是来自胜利者的讥讽和嘲笑。
厉家去请纪繁音来见厉宵行, 得客客气气,由厉明月亲自上门请;
可她呢?明明怀着厉宵行的孩子,在厉家却还是一个外人。
纪欣欣吞下嘴里的血腥味,勉强笑了笑:“她又不是我姐姐。”
“你姐姐的日记我和我哥都看过了,我知道你还隐瞒了一些事情,”厉明月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没有点燃,“不过也无所谓,现在对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肚子里那个孩子吧。”
纪欣欣将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她还没有显怀,身形最近又快速消瘦,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孕妇。
“能生出来也挺好,省得我妈整天催我结婚。”厉明月把女士烟咬在嘴里往外走去,她摆了摆手,“好好养胎。”
等厉明月再次将房间的门关上,纪欣欣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下来。
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受精卵质量不好,着床位置也偏了,纪欣欣对这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更加是小心呵护。
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经决定将孩子拿来做自己的后盾,纪欣欣只能期盼它能顺利降生,扭转自己的局面。
大概因为厉明月身上也有种精英的气势,现在又担着厉家的经济大梁,纪欣欣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有点被害妄想症似的警惕。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呢喃:“希望你是个能帮上妈妈忙的孩子。”
……
去见厉宵行之前,纪繁音要做的事情很多。
譬如提前准备好的道别。
其他人不必在意,但关系好的寥寥几人还是需要注意的。
避免章凝气到爆炸,纪繁音写了封交代原委的定时发送邮件保存在邮箱里,设定时间放在了预计去见厉宵行的三天后。
工作室的事情一并交给了章凝,完全不用担心她的手段会管不好区区一个工作室。
然后就是贺深,纪繁音把拖欠了他好几个月的长文章发了出来,从贺深的第一部电影说到最新一部电影,一部也没有落下,见解之清晰简练和专业度立刻使这一篇简直是论文标准的文章被业内相关人士和贺深的影迷疯狂转发点赞。
这又是一笔纪繁音没想到的意外收入,她只好加快脚步又和陈云盛约了吃饭的时间,日期就定在六月七日。
去见厉宵行的日期就是那之前的两天,六月五日。
纪繁音拿不准自己赚够一百亿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考虑到她当场暴毙也是一种可能性,纪繁音谨慎地写下了遗书跑了趟公证。
公证处的人用一种“年纪轻轻就写好了遗嘱”的表情替她办好了手续。当这一切都办好之后,纪繁音才给厉明月打电话通知了六月五日这个日期。
纪繁音自己开车去了医院,在停车场被厉明月亲自请进去,上楼就见到了等在电梯外的厉父厉母。
两位只看外表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上前和蔼地与她打了招呼。
不过纪繁音觉得他们心里大概也没那么和蔼。
谁的心都是偏的。
自己儿子变成这样,他们心中的罪魁祸首想必不止一个人。
纪繁音有自知之明,她大概也是那名单里的一个。
只不过现在厉宵行恢复的希望寄托于她的身上,厉家也不得不轻拿轻放、小心对待。
一行人走到病房前时,厉明月就提议去喊心理主治医生过来一起谈话。
纪繁音摇头:“我能和厉先生单独说一会儿话吗?十五分钟后,再请医生来吧。”
“好。”厉明月一口同意,她替纪繁音打开病房的门。
厉宵行早就被扶起靠坐在床头,他从纪繁音出现在房门外开始就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厉先生。”纪繁音打了招呼,反手将门关上,走向床边,垂眼观察了下厉宵行的模样。
他原来是个漂亮人偶,现在就是个破败的人偶,黑暗系的。
“手不能动了吗?”她又移动视线去看厉宵行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放过去,就悬停在他的手背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纪繁音停顿等待了一会儿,厉宵行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她扬扬眉拖过椅子坐下,微笑:“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
“……”厉宵行盯着她看,像要从她的脸上看穿某个骗局一般。
“是因为知道我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天使了吗?”纪繁音又问。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厉宵行终于哑声开口,“你最多是她的另一个人格。”
用科学来说也就只能解释到这个地步了。
纪繁音不置可否:“我的客户有谁,你都查清楚了,对不对?三个人之中,我只在你面前承认了这件事情,厉先生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啊。”纪繁音悠闲地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厉宵行,“白昼和宋时遇,他们能改变,是因为我的出现。如果没有我,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你不一样,我的出现对你来说,理应是夺走了你最想要的东西。”
“你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厉宵行矢口否认。
“你追逐的是一个死人的影子。”纪繁音没有理会他的否认,她直白地问,“怎么,纪欣欣没告诉你吗?你的天使是怎么被她联和其他人玩弄打压,最后自杀的?”
厉宵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在知道自己认错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责任都推到了纪欣欣头上。”纪繁音说,“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她无辜,但你也难辞其咎。”
“我认错了恩人并且刚知道自己几年前本可以拯救她”和“有人刻意冒名顶替我的恩人而我只是受到了欺骗”之间,有一条分明的鸿沟。
人都有自保的本能,为了维护自我认知,厉宵行潜意识地避开前者、选择了更为轻松的后者。
甚至于,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想要二者兼得――也是为了对他自己做出补偿。
哪怕到了现在,厉宵行心里恐怕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就是他的观念,纪繁音从第一眼见他就已经知晓。
所以攻其盾,就要使其矛。
厉宵行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是他自身无法摆脱的残疾。
“我还没有和你的心理医生交谈过,但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失去对双手的控制。”纪繁音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于是她慢慢地说,“因为你知道你能从床上坐起来,那是‘纪繁音’的功劳。”
厉宵行并不做反驳。
“所以等到你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回报这份恩情、反而帮助了伤害她的人时,你的潜意识就将你的行动能力剥夺了。”纪繁音笑了笑,“可是,究竟是谁将这个念头深深植入你脑中的呢?”
厉宵行脸上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
“是纪欣欣啊。”纪繁音往椅子里靠了靠,她漫不经心地说,“你想想,你觉得你爱她,因为她救了你,是你的光,所以你觉得你愿意把一切送给她,哪怕她不爱你,你也会一直守着她……这些都是你以前自己说出口的台词。”
这番话其实半真半假。
厉宵行纵然受到纪欣欣影响,那也最多就是被关进同一个房间里,眼中心里只有纪欣欣。
然后纪繁音得知此事,毫不犹豫地把房门上锁扔了钥匙还给窗户全上了钉条加固。
“所以你和白昼宋时遇还有一点不同,”纪繁音看着厉宵行的脸,“因为纪欣欣选择嫁给你,你是被她偏爱、所选中的人,应当有人会在暗中嫉妒你能成为她的未婚夫吧?”
厉宵行的喉结滚了滚,突然像是反胃似的发出一声干呕。
纪繁音回头朝门口做了个手势,同时站起了身:“至于恢复其实也不用我来帮什么忙,只要你把这其中的矛盾解决了,自己脑中的潜意识桎梏不也就能打破了吗?”
“等一等!”厉宵行在背后喊住了纪繁音。
纪繁音回头朝他扬了扬眉。
厉宵行睫毛颤动,发问的声音破碎喑哑:“如果我更早就能发现认错了人,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她?”
“失去?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纪繁音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拥有过她?”
从后方冲进来的厉明月堪堪扶住了厉宵行往床边跌倒的上半身。
接着从纪繁音身边快速经过的是几个医生和护士。
纪繁音站在原地朝厉宵行笑了笑,对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然后她找到范特助,礼貌地:“纪欣欣在哪里?我想去见见她。”
99
厉宵行的父亲伸手拦住纪繁音的去路。
这位高眉深目、神情严肃的中年人说:“需要你做的事情还没结束。”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 ”纪繁音转身看向厉宵行,“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恢复了。”
厉父看了一眼厉宵行, 深深地皱起了眉。
“重点就在,他想不想这么做。”纪繁音说,“有时候你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是吗?”
她绕开厉父的手臂往外走去,这回没有再受到阻拦。
范特助刚才给纪繁音指了个房间,那大概就是纪欣欣所在的位置。
纪繁音找到她几乎没费工夫――那房间门口站岗似的立着一个穿西装的人,说保镖不保镖,说助理不助理。
纪繁音敲门时,这个黑西装只是看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做。
门内传来沙哑的应答声:“请进。”
纪繁音就进去了。
纪欣欣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抬眼见到来人竟然是她时,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护着小腹:“谁让你来的?”
“钱。”纪繁音也没走太近,她在门附近站定, “你知道我肯定是收了钱来的。”
不想靠近纪欣欣是一回事, 主要是怕纪欣欣这个新孕妇突然到底碰瓷。
“不,谁让你进来这个房间的?是厉宵行还是厉明月?”纪欣欣咄咄逼人地问,“他们现在是什么打算?是不是要把我的孩子――”
“你猜?”纪繁音笑了起来。
对于已经几乎疯狂的聪明人, 根本不需要对他们解释什么, 最简单、最模棱两可的话语就足够让他们自己脑补出一整条逻辑链。
“你已经见过厉宵行了, 你收了钱就肯定会好好办事……”纪欣欣喃喃地说, “厉家人肯定觉得你比我有用。”
“听说你的孩子有点危险。”纪繁音看着纪欣欣的肚子。
那里还看不出来怀孕的迹象,不过听八卦小能手章凝说的, 好像这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就算能出生,纪欣欣也坐不上厉宵行妻子的位置, 纪繁音刚才已经先确定好了这一点。
厉宵行那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当然就轮到给纪欣欣做一点心理暗示了。
纪繁音可没忘记还有一个岑向阳等着去收拾。
“我的孩子和你没有关系,”纪欣欣警惕地曲起双腿挡在身前,“我一定会确保它平平安安出身的。”
“你想多了。我刚准备走,想想还没见到你,过来探望你一眼而已。”纪繁音朝她摆了摆手,“你过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惨一点,这我就开心了。”
纪欣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白昼和宋时遇都回家了,”纪繁音又问,“他们和你联系过吗?”
纪欣欣握紧拳头,还是不说话。
“那你还剩下谁呢?”纪繁音抵着下巴自问自答,“哦对,还有岑向阳?听说他的工作室因为电影拍摄周期拖得太长,钱快跟不上了。”
“……”
纪繁音真诚提问:“纪欣欣,还有谁能帮你?”
如果凡事都需要人来帮助才能完成的话,当周围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有的时候,岂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不用你操心。”纪欣欣冷冷地说。
纪繁音打量一眼她一直没有松懈的防御动作,明白了。
纪欣欣把最后的希望都压在这个孩子身上。
“那你加油,下次再见。”纪繁音伸手拧开了门把手,然后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道,“对了,我看你出去也不方便,下次我再来时,需不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东西来?”
说得就像是探监一样。
“不、需、要。”纪欣欣一字一顿地拒绝。
纪繁音扬眉就出房间准备直接离开医院。
厉宵行不会留下那个孩子。
就算原本会,现在也不会了。
……
纪欣欣坐在房间里想着刚才纪繁音说的每一句话,觉得那其中的每一个词似乎都充满了不祥的暗示与炫耀。
纪繁音以后还会再来?
她会以什么身份来见厉宵行?
是打算用小时候的恩情把厉宵行一点一点地拉回去?
纪欣欣又急又气,可一来没有行动的方式,二来又不得不按照医生的嘱咐舒缓心情避免影响胎儿。
通俗点说,纪欣欣的整个孕期都是危险期,每时每刻都有流产的风险。
纪欣欣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一整杯的温水,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长出一口气时,门再度被人敲响,那个一直守着她的助理直接打开了门,然后是厉明月推着轮椅进到房内。
轮椅上坐着厉宵行。
纪欣欣瞪大眼睛直起上半身,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才露出惊喜的表情站了起来:“宵行!你的手已经没事了吗?”
厉明月将厉宵行推到纪欣欣面前不远的位置,没有离开。
厉宵行淡淡地说:“坐。”
纪欣欣忐忑地重新坐下,有点羞涩地捂着肚子:“那你已经听说过你马上就要做爸爸的事情了吗?我会很小心呵护它的。”
厉宵行看着她的手和肚子。
纪欣欣又试探地问:“你想不想摸摸看?”
她说着去握厉宵行垂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即将要握住的瞬间,厉宵行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咕哝。
――说是咕哝,更像是,生理性反感的那种干呕。
厉明月立刻将轮椅往后拉了一寸,正好让纪欣欣的手落了个空。
纪欣欣愣在了原地。
她想过厉宵行可能会生气、发怒、嘲讽,但没料想到厉宵行的这种反应。
“你觉得我恶心?”纪欣欣难以置信地问。
她刚刚好不容易压住的怒火一刹那又全部涌了上来,烧遍五脏六腑:“厉宵行,我除了骗过你一次,到底还对你做过什么能让你这么恶心的事情?订婚之后,我有过什么对不起你的?这可是你厉宵行的孩子!”
厉宵行皱眉:“孩子可以留。”
“孩子可――”纪欣欣噎了一下才接下去,“那我呢?!我就是一个代孕的子宫是吗?!”
厉宵行冷淡地说:“你也可以不做。”
纪欣欣张了张嘴,话语像是颗横着的胶囊堵在喉咙口,出不来也咽不下。
没错,孩子是她唯一的倚仗,她不能放弃。
“你对我求婚。”纪欣欣低声说,“你说会保护我,你说你爱我,那些都是……”
“我会保护会爱的人,是你吗?”厉宵行打断了她,他冰冷地问,“那个人不是已经死在你手里了吗?”
纪欣欣慌张地看了一眼厉明月,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诧异的反应,显然早就知道了。
“明月。”厉宵行低声唤道。
厉明月转动轮椅将他往外推去。
“等我生下孩子,你还会和我结婚吗?”纪欣欣在他背后急切地问。
厉宵行没有回答。
厉明月最后回身关门时看了纪欣欣一眼,那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对长嫂的尊重,也没有对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喜悦。
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纪欣欣手脚冰凉,腹中微微作痛起来。
不行,厉宵行没有打算留下她。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了。
纪欣欣不过呆愣了几秒钟的时间,就立刻从旁边的柜子上抓过了自己的手机,颤抖着手拨了一个号码。
先是试的白昼,一次就被接了起来。
“粥粥,救救我……”纪欣欣将哭音压在喉咙里,只敢小声求助,“我被厉宵行软禁了,我知道你肯定能帮我,我必须得从这里逃出去……”
白昼问:“为什么不报警?”
纪欣欣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敢!我……我怀了他的孩子,但他不想要,我、我必须保护我的孩子……”
她猛地咬住嘴唇,没想到自己居然一步步还能沦落到更为凄惨的境地当中。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以为被厉宵行当做纪繁音的替身就已经足够耻辱了。
白昼顿了顿,才回答:“我在燕都,爱莫能助。”
“可你认识那么多人!就算用钱,也能买通人从医院帮我逃出去吧?”纪欣欣哀求,“我还需要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可以借助你之前的公寓吗?”
白昼沉默了一下:“我所有的资产都卖了。”
纪欣欣的第一反应就是白家也要破产了――纪父纪母前段时间就在疯狂变卖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
“那些钱我准备都给纪繁音。”
纪欣欣掐紧自己的手掌心:“你给她的钱还不够多吗?”
“侮辱用再多的钱都补偿不了。”
“……粥粥,你也选择背叛我、爱上她了吗?”纪欣欣低低地问。
但在听见白昼的回答之前,纪欣欣就不堪重负地率先挂断了电话。
她在自己的通讯录里看了又看,最后迟疑地将一个已经被拉黑的号码从通讯录里找了出来。
――岑向阳。
100
纪繁音给最后落幕剧场安排好了戏份, 自己并没有去现场看戏的打算。
从厉宵行那里回来的第二天,纪繁音问了问工作室里的业内资深人士, 很容易就知道岑向阳的剧组突然临时放假一天。
按照纪繁音的估计,明后天应该就能达成一百亿的目标了。
于是纪繁音就开始了手机不离手,十分钟刷一次app进度的日常。
工作室里的小姑娘忍不住问她:“老板谈恋爱了吗?为什么一直看着手机?”
她问这话时正好是内部的下午茶时间,大半个工作室都在摸鱼吃零食。
话一出口,不管是在摸鱼的还是在工作的都抬头看向了纪繁音,就连准备去厕所的一个都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纪繁音刚在看进账里的大笔数字推理事件进度,听见提问怔了一下才笑起来:“没有谈恋爱,我在看一个很重要的进度。”
“那就好。”小姑娘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老板是大家的嘛!老板要是有了男朋友, 就不会这么博爱地天天掏钱给我们买东西吃了!”
纪繁音把玩了下手机, 笑了起来。
这里的工作氛围她很喜欢,和从前她自己的个人工作室很像。
下午茶时间一晃而过, 众人拍拍手上的食物残渣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去。
纪繁音也不例外地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然后突然收到了章凝的信息。
章凝, 一个生活在八卦第一线的斗士, 给纪繁音实时发来了前方最新的动态:【纪欣欣不见了,厉家正在查医院出入的监控录像。】
纪繁音扬眉,没想到岑向阳的效率还挺高。
但那边上演的大戏和纪繁音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乃至于她今天说不定都是最后一天上班。
纪繁音把今天最后的两件公事处理完毕后关闭了笔记本电脑, 六点出头, 准时下班。
“您要回家了吗?”刚好路过的沈戚问道。
“对, ”纪繁音踩着轻快的步伐出办公室, 又突发奇想地说,“你再和我说个冷笑话吧。”
沈戚低头看手表。
纪繁音耐心地等着他。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 沈戚说:“现在是六月六日下午六时六分六秒,是个很吉利的日期。”
纪繁音先是眨了眨眼睛, 然后才笑出了声:“你很努力了。”
沈戚扶了一下眼镜:“确实。”
“走了,拜拜。”纪繁音拍拍他的肩膀。
“一路平安。”沈戚回道。
纪繁音走了几步,稍稍拧眉,又回头看了看沈戚。
但沈戚已经转头走了,好像那句一路平安就是句普通的道别词一样。
……
当晚,厉家那边闹得怎么天翻地覆不说,纪繁音关闭手机睡得香甜无比,第二天还是个自然醒。
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她拿出手机睁着一只眼睛看了看app的进度条,然后对着上面的金额眨了眨眼。
本来还差十亿不到时,这根进度条只有91%,所以末端还有着很明显的一小段空白没有填满。
可就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这段空白居然就只剩下可怜的一丁点了。
问题是,不论是纪繁音的资产还是针对她的情感值,都是以秒为单位在向上增长的。
纪繁音刚要去检查进账明细,顿了顿又从顶部的通知栏里把短信拉出来看了看。
然后她就看见白昼给她打了一笔钱。
他还备注:精神损失费。
就是这么一笔,纪繁音压根没有算到。
倒是可以退回去,但是……
一来,到了手的精神损失费为什么要退呢?
二来,既然都写了精神损失费这个名义,白昼恐怕根本没有接受退款的打算,八成会和她疯狂来回转账比谁的毅力更强。
权衡片刻,纪繁音立刻掀开被子,看了看时间就给陈云盛打电话。
年轻人过了会儿才接起来,声音里带着点按捺不住的雀跃:“早上好。”
“不早了。”纪繁音边起床边说,“我过来吃午饭可以吗?”
陈云盛瞬间也紧张了起来:“姐姐晚上有事吗?午饭也没问题,我这就开始!”
纪繁音迅速洗漱化妆换了身衣服出门,生怕自己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就来不及了。
到陈云盛暂住的公寓里时,时间刚刚是十一点半。
只到门口,就已经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香味了。
门上是密码锁,陈云盛一个小时前就把密码发给了她。
纪繁音直接拿密码开了门,被里面扑面而来的冷气吹了一脸。
门口已经放好了替换用的拖鞋,纪繁音换上鞋反手关门,这时手机又响了一下。
【章凝:厉叔叔和一帮警察一起回公安局了,好像还抓了一个男人,纪欣欣的事情闹得挺大啊!】
纪繁音心想能不大么,那可是绑架案。
她还没回复,章凝的第二条消息又追了过来:【不得了,好像还有一辆救护车,我看厉明月是陪同救护车一起去医院的,不知道车上是不是纪欣欣。】
纪繁音的步伐停顿了一下。
救护车?
如果纪欣欣没一起去做笔录,那救护车上的人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纪欣欣。
而现在的纪欣欣如果说有什么紧急的身体情况是最可能用上救护车、还让厉明月陪同的,那恐怕也只有……
“啊,姐姐你来了?”陈云盛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我马上就好,茶在桌上,稍等十分钟就好。”
纪繁音的思绪被打断了。
她抬眼时陈云盛已经飞快把上半身缩回了厨房里去,看样子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一起帮忙。
算了,纪欣欣岑向阳什么的。
纪繁音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慢悠悠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没喝茶,而是站在厨房门口抱着手臂懒洋洋往门上一靠,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陈云盛忙碌。
年轻人本来没在意她的注视,专心应付两个同时在炉上的锅子和一旁的电饭煲,很是全神贯注。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表情越来越不自在,手里的锅铲仿佛都变得烫手了起来,差点掉在灶台上。
纪繁音有点想笑,清了清嗓子放过了年轻人:“我先拿餐具?”
陈云盛闷不吭声地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是分门别类放好的各类餐具。
纪繁音转开视线去拿餐具时,耳朵灵敏地从油烟机的声响里听见了一记不太明显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她拿了两套餐具就往外走,这回没再去捣乱,坐在桌旁喝起了茶。
虽然今天就该给陈云盛一个答复,可答复也不是现在立刻纪繁音就能给得出来的。
在确定自己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之前,她还不能给出那个二选一的答案。
要不是白昼突然打精神损失费,纪繁音本觉得晚饭的气氛更适合这种时刻一点的。
没了纪繁音的干扰,厨房里的工作果然很快就收了尾。
陈云盛上桌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还有两碗煮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要不然怎么说是时长足足有六个月的烹饪教室?一看就教得很透彻。
虽然陈云盛也只是实习之余抽空去上课,但六个月的时间也够他从零学起领悟不少。
纪繁音拿起了筷子,最先夹了离自己最近的那盘青椒土豆丝。
要知道这道菜看起来简单又便宜,想要做得好吃却很难,可谓是能衡量一家饭店厨师水准的试金石。
筷子送到嘴边时,纪繁音看了眼陈云盛。
陈云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有点像在刷网站等待高考成绩的高三学生。
“……我高考完后一点都没担心过自己的分数。”陈云盛无奈地说。
纪繁音才发觉自己把想法从嘴里漏了出去。
她边笑边把土豆丝送进嘴里,咀嚼片刻后咽了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陈云盛的浑身警报肉眼可见地拉至最高。
纪繁音深沉地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有餐馆老板来我们工作室哭着喊着要挖角陈云盛同学啊。”
陈云盛犹豫了下:“味道还行?”
纪繁音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味道超棒的。”
陈云盛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好像刚刚经历一场厮杀。
然后过了几秒,他又小声说:“挖不走的。”
“嗯?”纪繁音抬眼看他。
陈云盛抬起头来,抿了抿嘴唇:“没什么,姐姐再尝尝别的,可以给我多提意见,这样下次我就能照着你的口味改善了。”
纪繁音挑了挑眉。
如果有下次的话。
她心想着,又夹了块炖得酥软的红焖牛腩到碗里,随口和陈云盛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来,舒缓他过于紧绷的神经。
“……电影配乐真的很有意思!是一项不可或缺的工作,而且也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如果没有姐姐的话,我还不知道学音乐后能选择走这么一条路。”
“那现在的实习你觉得开心?”
“当然了,”陈云盛认真地说,“就算见不到姐姐的时候,因为能学到很多感兴趣的新知识,也会很开心。我不是单纯因为姐姐而选择踏入这个行业的。”
“那很好,我很高兴有年轻人加入我所喜欢的行业当中来。”纪繁音喝了一口茶,“尤其是有天赋的那些。”
陈云盛突然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轻咳一声,问:“有天赋,是在说我吗?”
“当然是你。”纪繁音失笑,“带你的老师傅都快在我面前把你夸出花来了。”
“不是蒋老师。是姐姐也觉得我很有天赋吗?”陈云盛摇摇头,重新问了一遍。
纪繁音侧脸去看陈云盛。
年轻人虽然面颊带着点微红,眼神却毫不躲闪,满溢着闪闪发亮的勇气。
这也不是个可以敷衍答复的问题。
于是纪繁音坐直身体正视陈云盛,字句清晰地告诉他:“无论是篮球、做饭、音乐、教养,还是别的什么,我心中都觉得你拥有超出常人的天赋。你没有浪费他们,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101
陈云盛的嘴角轻轻翘了翘, 然后又和酒窝一起被他矜持地按了回去:“嗯。”
纪繁音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的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说。”
陈云盛直白地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纪繁音无视他的抗议:“吃完饭就看电影吧?还是你想出门?”
陈云盛睁大眼睛:“我还以为姐姐吃完午饭就有事要走。”
“提前来只是以防万一。”
年轻人立刻积极地表示:“那和姐姐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还是不出门了吧, 开车来回还要浪费姐姐的时间。”
他说完就起身开开心心地收拾桌子,中途非常严肃地拒绝了试图帮忙的纪繁音。
“不可以,”他十分冷酷地说,“姐姐就去那边看电视,我来处理这些。”
处理。
实习几个月,说话都开始有社会人那范了。
纪繁音有点好笑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掺和他的煮夫之路:“能转转吗?”
“随便看。”陈云盛说完才猛地抬头,“咳,卧室就……”
纪繁音也没硬闯年轻人卧室的意思,问了他卧室是哪一间后点点头去了客厅。
陈云盛住的就是普通的二居室, 一个房间卧室, 另一个房间他拿来做了小型的工作室,再就是客厅和厨房。
光这么一看, 和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差距也不大。
也不知道是紧急收拾过还是一直保持,总之整间屋子看起来明亮又干净, 就连储物柜的把手上面都看不见灰尘。
纪繁音在客厅转了一圈, 又到工作室看了眼,在里面找到一叠烹饪书籍,旁边还摊着一本详实的烹饪试错笔记。
陈同学上课是真的很认真。
纪繁音什么也没碰, 看完就绕回了客厅, 坐下看了看章凝发来的消息。
章凝对于被厉父带去局子里的人竟是岑向阳的事情感到相当震惊:【他疯了吧, 就算家里人都在政法这块, 也不代表他就能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而不承担后果啊?这下厉家和岑家说不定要磕上了。】
虽然语气很惊讶,但最后跟的吃瓜表情暴露了真实情绪。
纪繁音又刷了下微博。
这个网络时代中几乎没有秘密的存在, 别说章凝这样到处有人的实力吃瓜人,光说小报的消息就传得比什么都快, 岑向阳疑似被捕的新闻已经迅速爬上了热搜。
不过身为公众人物,被推上热搜的也就他一个人,厉家和纪欣欣都暂时从这次事件中隐形了。
暂时。
纪繁音最后看了一眼进度条,把手机放下了。
陈云盛正好端着水果出来,有点拘谨地在纪繁音身旁坐下,两人中间隔了能再坐一个人进去的空隙。
纪繁音用余光扫了扫,发现确实没有和陈云盛并肩坐在一起的经历。
她去拿盘子里的小樱桃吃,边随口问:“看什么?”
“新上的电影姐姐肯定都看过了,”陈云盛想了想,“看老片吧?”
他一连说了几个电影的名字,从十几年前到几十年前的都有,有出名的也有小众的。
但人形电影播放机纪繁音表示她都看过了。
陈云盛眨眨眼睛:“那我想看姐姐喜欢的,姐姐推荐一部吧。”
纪繁音想了想,在电视上搜了一部冷门的电影《大鱼》出来。
电影讲的是一个老人的一生。
他是一个爱吹牛的老头,一生都在和别人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壮阔经历,他的儿子对他的虚荣嗤之以鼻,结婚后就迫不及待地搬离了他的身边。
直到父亲将要去世时,儿子才不得不回到他的身边。
成熟许多的他终于能理解父亲所讲述的故事并非全是吹嘘,只是真实的故事中加上了怪诞又童趣的修饰。
于是儿子为垂死的父亲讲述了一个故事,光怪又离奇,其中包含了父亲一生所遇到的亲朋好友,所有人聚在一起为老人送行。
是一部开头颇有些枯燥的电影。
纪繁音在心中选电影时有好几个选项,但最后还是选了这一部。
理由有很多,但不重要,因为陈云盛居然看着看着打起哈欠睡着了。
纪繁音还是从电视的大屏幕里看见陈云盛一点一点往旁边歪去,偏头一看发现他的两眼都已经闭上了。
她悄悄伸手拿走了陈云盛腿上的水果碗,不然一不小心全给洒了把他吵醒。
陈云盛靠在沙发后背上睡得很香,仿佛前一天晚上没有睡觉似的。
……说不定就是呢。
纪繁音扬眉把音量降低,一个人靠在沙发里把电影看到了结尾。
这是一部全片都在为结尾的高潮做铺垫的电影,所以越接近结局就越是令人心潮澎湃,等电影中男主角为父亲讲述的故事抵达结尾时,纪繁音吃水果的手都停了下来。
然后就像是要呼应电影结局似的,纪繁音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的情绪立刻被打断,不得不伸手去拿放在了沙发上的手机,为了不吵醒补觉的陈云盛,她起身去了工作室接电话。
电话来自厉明月。
接起之前,纪繁音其实已经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当事人的讲述更为详细。
厉明月说话还是那么简练:“纪欣欣想自己留下孩子抚养长大,找了岑向阳帮她打通医院关系逃走,被找带回来时腹部受到重击,抢救过后孩子没有保住。”
纪繁音并不意外地应了一声。
“我哥不准备和纪欣欣结婚,”厉明月那边传来了打火机的声音,“因为他的身体原因,他以前做的事我来接管。”
“嗯。”
“你果然一点也不意外,”厉明月淡淡地问,“这一切你难道都料想到了吗?”
纪繁音失笑:“还有别的事吗?”
厉明月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意思,好像问过就算得到答案了:“有,我哥想和你说话,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纪繁音心想确实是最后一次机会,但最后一次机会也不会给厉宵行的:“不了,他想说话的那个人又不在。”
厉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没有再劝,直接和纪繁音道了再见。
纪繁音放下手机切换到app看了看进度条。
还差两个亿。
过了两秒,进度条突然跳了两格。
应该是厉明月把她的拒绝转达给了厉宵行。
又过了大概半分钟,进度条终于缓慢地挪动到了100%的位置。
然后整根绿色充能完毕的进度条从屏幕上消失,跳出来的是烟花炸开的小动画。
随后,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串数字。
【01:00:00】
当它一眨眼的时间就跳到【00:59:59】的时候,纪繁音就明白了这是个倒计时。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纪繁音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戳了戳数字右上角的小问号,那里跳出来一个说明框:【这是距离您回到自己身体中的倒计时,无法打断,请迅速转移至安全无人的场所等待回家。】
无法打断。
纪繁音摩挲了下手机就将其收起,转身回客厅在沙发前看了一会儿陈云盛,弯腰将他叫醒了。
年轻人有点迷迷瞪瞪地醒过来揉揉眼睛:“对不起我睡着了……昨天晚上想到姐姐要来,太兴奋了没睡着。”
纪繁音揉揉他的头顶,手指从黑亮的发丝间穿过:“我有事要走了。”
“啊,工作吗?”陈云盛有点了然有点失望,“姐姐一直都忙,我知道。”
“烹饪教室的成果我验收了,”纪繁音笑着看他,问,“你喜欢在我面前表现得特别乖巧,是因为猜到我不常拒绝这一款吗?”
她问得过于直白,被提问者的动作一僵,从脖子开始发红:“……我也是瞎蒙的……”
“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纪繁音直起腰,她将双手放在口袋里,“我确实对你心软一点。”
“……姐姐对大家都很心软。”陈云盛嘟哝地说。
纪繁音失笑起来:“我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云盛这才发现她已经把包都背好了,也跟着站起来:“这么急吗?姐姐开车来了没有?”
“开了。”纪繁音走到门边换好鞋,又回头看了一眼陈云盛。
年轻人站在玄关旁边看她穿鞋,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察觉她的视线,他疑惑又信赖地望了回来,黑棕色的眼底亮闪闪的。
纪繁音上前一步抱了抱他:“有点遗憾,不过没办法,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更重要。”
“那下次还可以再见面吗?”陈云盛小声打申请。
纪繁音松开手臂后退一步看他。
“嗯,有机会的话。”她笑着说。
陈云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来:“姐姐心情不好吗?我送你到停车场吧。”
他说着也从鞋柜里拿出了自己的鞋子穿上。
最后果然一路把纪繁音送上了车,车门也是他关的。
陈云盛站在门边迟疑了一下才向她道别:“姐姐再见。”
纪繁音笑着应他:“再见。”
开车回家花去四十分钟。
纪繁音走到家里、关门、坐到沙发上,把一个纪欣欣打过来的电话按掉,看了看倒计时。
还有六分钟,时间很充足。
忙碌了近一年才达成的目标已经就握在手里,之前一直没什么紧张之情的纪繁音才突然心跳加速起来。
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怯。
随着倒计时逐渐接近零,纪繁音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
――能回去,还是回不去?
计时归零的那一刻,纪繁音察觉自己似乎被一股力量轻轻地向后拉扯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
在那无边的黑暗里,又出现了一扇门。
门好像就在那里等待着她去打开。
纪繁音直觉地知道打开那扇门之后,就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所以这破app不是在骗人的。
在举步之前,纪繁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里站着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不,应该说,和“纪繁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可一样的脸也能拥有完全不同的气质。
站在那里的就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内向的年轻女孩,刘海稍稍耷拉下来遮住她不知所措的眼睛。
纪繁音突然就知道了那是谁。
“……谢谢你。”那个年轻女孩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直视纪繁音的眼睛,小声地道了谢。
纪繁音想说话但又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回以一笑,回头走向那扇白色的门。
推开门的瞬间,轻灵的灵魂就仿佛瞬间沉入了沉重的躯壳之中。
纪繁音先是察觉到自己的脚趾,然后再是手指,接着是平躺的躯干上下,最后才是五官。
她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冲进鼻子里的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
再微微往旁边一转头,是瞠目结舌的助理。
“音姐!”助理后知后觉地一蹦三尺高,“你醒了!!!”
纪繁音被这一嗓子尖叫嚎得耳膜生痛,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我回来了。”
102
身体重新恢复了知觉以后, 纪繁音的灵魂就好像还残留着上次的记忆一般,第一反应就是张嘴用力地深吸了一口空气, 像是溺水将死的人最后的挣扎。
肺部迅速被新鲜的空气填充,连带着整个人活了过来。
纪繁音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那个转身潇洒离去的颀长背影好像还印在眼底,可跃入视线范围的却是客厅的电视墙。
她有些局促地摸了摸自己屁股底下的沙发,想起来这是另一个纪繁音精挑细选高价买回家的。
尽管知道另一个纪繁音赚钱的能力无与伦比,沙发的价格还是让现在的纪繁音回忆起来有点肉疼。
她坐在沙发上愣了好一会儿,有点手足无措。
可一旦放空头脑,她的大脑就会自动开始对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做思考。
那是一些平常人一辈子也不需要知道的知识。
……
纪繁音跳江之后其实就后悔了。
但水流湍急,她没能自己游上去, 挣扎了片刻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十二月, 在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纪繁音已经开始了大杀特杀。
之后的几个月里,纪繁音就一直呆在那个没有疲劳也没有饥饿的房间里, 看另一个纪繁音用自己的身体活出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然后,另一个纪繁音终于攒够了回去自己世界的能量。
在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相遇里, 纪繁音鼓起勇气对另一个纪繁音说了一声谢谢。
对方朝她笑了笑, 漫不经心里还带着一点包容和鼓励。
纪繁音是带着对方给的这份勇气回到自己身体里的。
可明明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了,纪繁音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太习惯于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了。
可另一个纪繁音走后,她留下的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纪繁音觉得自己绝对花不完她赚的那么多钱, 住不完那么多的房子, 也开不完那些车……
再说, 那些都是另一个纪繁音靠本事赚的钱, 她不能随意动用。
想到这里,纪繁音突然站了起来, 她直奔书房,拉开键盘托板, 就看见了放在那上面的信封,位置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遮掩,就是为了让人尽快找到的。
――那是另一个纪繁音留下的遗嘱,并且已经经过了公证。
遗嘱里说得清清楚楚,如果她死去,工作室的股份一分为二给章凝和贺深,其他的资产委托某律师所卖出后创办两个由专业机构管理的基金会,一个支援科研,一个支援电影。
诚然只要钱给得够多,遗愿也会有人妥帖处理好的。
但这是“纪繁音”这个身份死去之后的处理办法。
现在纪繁音又活了过来,遗嘱当然也就用不上了。
但纪繁音看着这份遗嘱,还是有一种按照对方的计划去处理她财产的冲动。
纪繁音不觉得自己有权力处理对方的财产。
她正在犹豫怎么做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纪繁音本来就有点社交障碍,再加上有将近一年没接电话了,一听见电话铃声就是浑身一抖,才跑出去看了一眼手机,那上面显示的名字是沈戚。
纪繁音知道沈戚是谁。
甚至于她觉得自己说不定知道得比另一个纪繁音还要多一点。
她做了个深呼吸才接起电话:“你好。”
“你好,纪繁音。”沈戚没有用敬称,“能见个面详谈吗?”
“好。”纪繁音立刻答应了下来,又有点不安地握紧手指,“到哪里见面?”
“我在你家楼下。”沈戚说。
纪繁音赶紧起身去给沈戚开了楼下的门禁。
沈戚没两分钟就抵达了,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纪繁音。
那一眼就让纪繁音有点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觉得仿佛被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看透了灵魂。
“我还欠你一句抱歉。”沈戚突然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大半是我的责任。”
纪繁音正要把他请进门,听见这句道歉垂了垂眼:“因为你是‘神o’吗?”
“你发现了。”沈戚走进门里,态度坦然得像走进自己家中。
“毕竟你……”纪繁音小声地说,“名字已经很足够明显了。”
“她就没发现。”沈戚说。
纪繁音:“……她只是,没往那方面想。她光觉得你很像自己以前的朋友了。”
这句话似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取悦了沈戚,他转过身来时眼里还残留着一点笑意,看起来比刚到的时候态度缓和了不少。
纪繁音凭着记忆给沈戚倒了水,然后隔着一张桌子小声地问他:“你是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吗?”
沈戚点点头:“毕竟非要说的话,我才是罪魁祸首。”
纪繁音轻吸一口气,回想着另一个纪繁音是怎么面对各种令人头大的极端情况的,然后有点磕磕巴巴地说:“坐、坐下慢慢说吧。”
沈戚随手拉开了身边的椅子坐下:“在那个世界我和她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纪繁音也赶紧坐下,和沈戚隔了足足两张椅子。
“但她的车祸我没能阻止。”沈戚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他的神情有些漠然,“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失控了一下。”
“……”纪繁音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她没有开口打断。
突然加入对话这种事情,对她来说难度实在太高了。
“所以你妹妹梦见了不该梦见的事情,”沈戚低垂着双眼,“我忙着给繁音找一个恢复的机会,等找到的时候,你这里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我试着把两件事情结合了起来,在让她能恢复的同时,也将你的人生往回扳动。”
他停了下来,像是陷入沉思。
纪繁音等待片刻,见沈戚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开口问道:“那如果欣欣没有做梦呢?我们一家人会怎么样?”
沈戚的睫毛微微扇动,他抬眼看纪繁音:“两路陌生人,她会嫁给宋时遇,但你也不会死。”
“……我自己也有责任。”纪繁音不安地揉捏着自己的手指,“如果我的性格能再强硬一点,也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我其实早就应该反抗,对不对?”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沈戚平静地说,“对我来说你们做什么都一样。”
“但那个纪繁音除外?”纪繁音脱口而出,然后才反应过来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自己也有点惊诧。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的话,我刚刚好像挤兑了他一下。我不仅死而复生,我还出息到能和神明开玩笑了。
纪繁音恍恍惚惚地想道。
“对,她除外。”沈戚答得很理所当然,“我也可以有私心,不是吗?”
“私心?”纪繁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沈戚没有做出解答,他将手举了起来,指间拿着的是一封信。
纪繁音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另一个纪繁音留下的遗嘱文件,明明刚刚还放在书房里的。
“这个用不上了,”沈戚说,“她留下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去用。”
“不行!”纪繁音立刻出声,“她不是都已经决定好用途了吗?”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话的态度从刚开始的躲躲闪闪改善了很多,甚至已经能直视着沈戚的眼睛说话了。
“那是她防止她走后、你也回不来做的准备。”沈戚将信封收起,他站了起来,“她不在乎这些钱,只是不想被有些人占便宜。留给你的话,她应该很乐意。”
“……因为你是神,所以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
“因为我喜欢她,所以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沈戚说。
纪繁音愕然地抬头看他:“那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和她是恋人关系吗?”
沈戚的脸色一冷。
纪繁音顿时明白了过来,她立刻垂下眼睛,感觉好像下一刻神罚就要降临在这间巨贵的豪华大平层里了。
“她一次两次不接受我没关系。”沈戚的声音从她面前传来,“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她。”
――很多时间?等她?
纪繁音的科学精神顿时被这一句话触发了,她抬头勇敢地问:“所以人死后是可以转世的吗?”
沈戚没有回答她。
确切地说,当纪繁音抬起眼时,她的客厅里除了她自己,已经再空无一人了。
纪繁音:“……”这个有点像另一个纪繁音看的电影里超级英雄必备技能啊。
这下遗嘱也被沈戚带走了,纪繁音刚刚找到的、唯一准备做的事项也从待办列表里面被清空。
她突然有点失去目的,像条咸鱼一样地回到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这沙发贵虽然贵,但躺起来是真的很舒服。
然后她的大脑又开始思考演算起元素周期表尽头究竟在哪里的这种问题。
纪繁音猛地睁开了眼。
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什么都不擅长,唯独一件事情不需要努力就像呼吸一般可以本能进行。
我可以学习。
纪繁音兴致勃勃地想着,去书房找到电脑输入了另一个纪繁音设置的密码。
她火速开始准备申请硕博连读的材料。
毕业才不到一年的时间,申请工作对纪繁音来说全都不算太困难。
难的是选择哪一个方向、哪一个专业。
不是选择太少,而是她能做的选择实在太多了。
既不缺钱,又不缺脑子,她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纪繁音这一忙就看到了深夜,等合上电脑的时候,她再去看自己的手机,才发现里面有成堆的电话和消息,数量多到能让任何一个社交障碍陷入暂短的恐慌之中。
纪繁音:“……”差点忘了,另一个纪繁音是个社交之王。
两个人的名字虽然相同,社交能力上来说简直是两个极端。
纪繁音捧着手机就像捧着烫手山芋,简直不知道从哪一条消息、哪一个电话开始回复,更不知道回复的时候该怎么说怎么做。
她虽然看了很久另一个纪繁音的操作,眼睛虽然是看会了,大脑显然是学废了。
就在纪繁音陷入双避冲突时,一个安安静静的电话又不甘寂寞地打了进来,她一个手滑差点把手机摔到笔记本电脑上。
因为这是一个已经疯狂拨打过来十五次都没有被接起的电话,而且名字还是纪欣欣。
纪繁音在接和不接之前踌躇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逃避不是问题,这是她在另一个纪繁音身上学到的。
“喂?”纪繁音小声打招呼。
纪欣欣仿佛也没想到这一次的电话能打通,顿了顿才森冷地问:“你全都知道了吧?看到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下你是不是觉得很满意?”
纪繁音闭上眼睛,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不说话?你也会觉得心虚吗?”纪欣欣咄咄逼人地问。
做完心理准备的纪繁音脱口而出:“你刚流产完,肚子不痛吗?不要生气比较好。”
纪欣欣:“……”
纪繁音清了清喉咙:“欣欣,她已经回去了,现在是我。”
纪欣欣这回沉默得更久,久到纪繁音移开手机看了看通话是不是已经因为信号不好而半路中断了。
但通话时间确实还在一秒一秒地向上跳着。
“喂?”纪繁音疑惑地呼唤。
“……姐姐?”纪欣欣的声音难以置信中挟带着深深的恐惧,“她让你回来了?你没有死?”
纪繁音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有单调地“嗯”了一声。
纪欣欣的呼吸声沉重起来,且变得越来越快,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发出了恐惧的喊声:“不可能!你只是又想骗我而已,纪繁音!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可能还没死?!”
接着,手机那头一阵嘈杂声,电话随后就换了个人接听。
这次的女声冷静了很多:“纪繁音?”
纪繁音听出她的声音,咽了口口水,礼貌又小声地和这位也很值得敬佩的女强人打招呼:“厉小姐,你好。”
“……”厉明月沉默了下,她问,“你人格切换回来了?”
“不是人格切换……”
“一个意思,”厉明月说,“不过听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挺有趣的。医生在给她打镇定,接下去不会再骚扰你了,我让人先保管她的手机,你休息吧。――对了,你打算联络一下程琳吗?”
纪繁音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肩膀,小声地:“我再想想,我怕她见了我会哭。”
厉明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嗯。还有一件事,如果是另外那个人格我就不问了,既然是你我就问一下――你们父母在赶来照顾纪欣欣的路上了,你打算过来看看她吗?”
纪繁音低头思考了下:“好,请把地址发给我。”
厉明月开玩笑地:“我知道你性格不像另一个人格,到时候会给你配保镖,不用怕。”
纪繁音纠结地再度修正她的说法:“谢谢……但她不是我的另一个人格……”
厉明月笑:“嗯,一个意思。”
103
纪繁音以为厉明月说“保镖”是开玩笑的。
结果等在医院里见到程琳时, 她才意识到厉明月是认真的。
而且请的这位保镖,还真的非常凶悍……
凶悍到被保护的本人都有点害怕。
“……”程琳闭了闭眼, “纪繁音。”
“你好。”纪繁音鼓起勇气和程琳打招呼,然后开口请求,“能不能……把我的日记本还给我?”
纪繁音还以为程琳会发火,结果对方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昂起高傲的下巴:“下次给你。”
纪繁音松了口气,乐观地觉得程琳其实也不是很坏嘛。
毕竟上次程琳哭得那么惨,纪繁音也都看到了。
程琳的脚掌在地上有点不安地碾来碾去,突然说:“上次那天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看到?”纪繁音试探地问。
程琳:“……”她深深叹了口气,凝视纪繁音的眼神像在凝视一个傻白甜, “算了, 进去吧,不用怕纪欣欣。”
“我不怕她。”纪繁音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正名, “我只是觉得……”
“我不听,”程琳大步往里走去, 没给纪繁音解释的机会, “你见了她再证明你到底怕不怕她。”
两人走出电梯时,在外等待的是厉明月的另一名助理。
她和程琳似乎相熟,先熟稔地和程琳打了声招呼, 然后面朝纪繁音温和地一笑:“纪繁音小姐, 请跟我来。”
抵达一间病房门口的时候, 助理又说:“如果您途中觉得不适, 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纪繁音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好。”
程琳看了她一眼:“准备好了?”
纪繁音嗯了声,程琳就把门推开了。
纪欣欣转头往门口看来的时候,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程琳,然后才是跟在程琳后面进门的纪繁音。
她立刻从床上撑起了身体, 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纪繁音目不转睛地看。
纪繁音从程琳身后走出来,她蹙眉和纪欣欣对视,第一次觉得这个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妹妹是如此陌生。
是因为对方已经撕掉了那张面具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还想来骗我吗,纪繁音。”纪欣欣哑声说道,“你以为你装作姐姐的样子,我就会相信你的骗局?”
纪繁音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自己变了。
或许是因为看着另一个纪繁音太久,逐渐被同化地用她的视角去看、用她的思路思考,哪怕重新掌控了身体,也在想着……
这时候的另一个纪繁音会怎么想呢?
大概会想笑吧。
“你笑什么?!”纪欣欣厉声质问。
纪繁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好像确实翘起了一点点细微的角度。
她立刻按住自己的嘴角:“我只是在想那个纪繁音会怎么想,不是在嘲笑你的意思。”
程琳在旁抱着手臂旁观,心想你这还不如不解释。
“不是在嘲笑你的意思”这话一说出来,潜台词不就是“我打算气死你”吗?
纪欣欣冷笑:“你今天来肯定又别有目的。怎么,是钱又不够用了,想从厉宵行身上再敲一笔?”
纪繁音摇摇头,特别诚实又特别困扰地说:“钱已经太多了,厉家刚给的四套房子我也根本住不过来,还要找人打扫,太麻烦了。”
程琳捂嘴得不算太及时,发出了一声喷笑。
纪欣欣瞪了程琳一眼,拔高音量:“你是来找我炫耀的?”
“不是,我是想来看看你的身体怎么样。”纪繁音小声地说,“刚刚流产完的女性身心都很脆弱,你情绪这么激动不利于恢复。”
程琳忍不住了,当着纪欣欣的面笑得弯下了腰,一下子就越过纪繁音拉满了纪欣欣的仇恨值。
纪欣欣气得砸了桌上的水杯:“程琳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你高中时怎么没有这么‘仗义’?”
不锈钢的杯子咕噜噜一路到纪繁音脚边,被她弯腰捡了起来。
纪繁音直起身时,纪欣欣的话音刚落,程琳脸上笑意也已经荡然无存。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掐起来,纪繁音迈步上前走向病床边的小柜子,轻轻地把被摔变形的水杯放了上去。
纪欣欣的视线一直跟着纪繁音移动,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难以置信。
直到最后,杯底轻轻落到柜面上的那瞬间的响动,居然将纪欣欣吓得浑身一颤。
“我没有骗你,她已经走了。”纪繁音偏头去看纪欣欣,放慢了语速,“而且我也没想到我还活着。”
纪欣欣喃喃地说:“这不可能。”
“我原来也觉得不可能。”纪繁音迟疑地看了纪欣欣一会儿,朝她伸出了手。
纪欣欣吓得立刻紧闭双眼,像是等待着被家长揍上一顿的孩子。
但纪繁音只是摸了摸纪欣欣枯黄了不少的头发。
纪欣欣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她,那表情好像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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