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弗兰克
“地球降临”信仰会, 许多人站在教会大厅里,双手紧握,闭着眼睛, 默默祈祷着,气氛异常安静。
大厅没有开灯, 却点满蜡烛,击退教会厅动真的夜色,一片光明景象。
这些人都是自发来为贝尔克默哀的,他在活着的时候受到爱戴, 死后也有许多人来祭奠他。
露莎走进这一片宁静的气氛里,在许多空位中选择最隐蔽的一个角落,坐下来,看着大厅正前方的神像。
“好难受啊。”
哪怕和贝尔克素不相识,感受到氛围的她也忍不住这么想。
默哀的人群围着大厅正中间, 一个个走上前, 将手里的蜡烛放在地上,露莎坐在人群外, 也没有融入进去的意思。
这时, 站在人群外围有一个女孩——她是哭得最惨的一个——此刻身体摇摇欲坠,露莎感觉情况不对, 连忙向她跑去,果然, 刚到女孩的身旁, 她突然双眼翻起,向地上倒去。
露莎连忙扶住她,和露莎同时伸出手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他的双臂有力地架住女孩, 对露莎点了点头,两个人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合力将这个伤心过度的女孩拖到最后一排座位上躺下。
一番检查和救助后,年轻人松了口气,道:“她没事,只是晕倒了。”
他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显得精疲力竭,乱糟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缺乏打理,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显示他很久没休息,而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则透露他的风尘仆仆。
“你能想象有人会为我的叔叔这么伤心吗?”他以一种古怪的语气,对露莎道。
露莎吓了一跳,忙道:“请节哀。”
“节哀……”年轻人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倒没什么哀伤的,只是看这么多人为他难过,感到很吃惊罢了。”
他看向露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柔和地道:“幸会,我叫弗兰克,如果有什么无礼的地方,我很抱歉,作为一个三天没休息的社畜,突然得到噩耗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我的礼节已经和精力一起蒸发了。”
“我叫露莎。”
露莎也伸出手,谨慎地握了握他的指尖。
“好名字。”弗兰克疲惫地笑笑,“请坐啊,不用站着。普通场合下我会请你喝杯咖啡,不过我猜来这里的人都没有这个心情——你也是为贝尔克来的吗?我倒是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不,”露莎坐下来,直白地回答,“也不全是,我——主要还是为我自己来,和她们……不太一样。”
如果弗兰克非要问的话,她是不会回答的。
她需要得到信仰的指点,在一片迷茫的情况下。
“为自己的什么呢?”
弗兰克的语气里含着对陌生人的友好关心。
“嗯,我父亲不是教徒,他的工作违反教义,我是继承他的事业,还是听从宗教的指点。”露莎将碎发别在耳后,皱着眉说,“我和他的关系不好,很不好,但他又是在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可法律和宗教一起说这些事是错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在说什么啊。露莎脑中理性的一面说,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难道不知道言多必失吗?
感性的一面则说,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萍水相逢,对陌生人说话很容易,这些困惑难道能说给那些把你从学校里绑架出来的人听吗?而且你已经模糊信息了。把自己困住可出不了结果。
露莎深吸一口气,总结:“想保持父亲的事业是真的,发现自己想得很好,能做得很少也是真的。我本来以为来这里,在教会的氛围下,我可以冷静下来。”
“是吗?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你为什么会信教?”弗兰克双手交叉,放在前真的椅背上,显得很有兴趣。
露莎愣了愣,不过既然他们已经开始聊天,东拉西扯也无所谓,她回忆道:“很久以前,有一场考试,一场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分班考,只有考试成绩决定我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在成绩发布之前,我心里很慌,想和谁聊聊,但我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怪人,遗传了父亲,我想。我没什么朋友。
“为了平复心情,我出来散步,不知不觉走进教会,发现这里很安静,我坐在最后一排。”
她指了指角落的位置:“就在那里,站在台上讲话的是贝尔克先生,他说着很多我不感兴趣的东西,什么‘仁慈’‘宽恕’之类的。我只是闭着眼睛想,如果我能得到好成绩,我就相信你。”
“看来你得到了。”弗兰克说。
露莎点点头,吐吐舌头:“十年来成绩最好的一次。”
听完,弗兰克突然捂住嘴,闷闷地笑起来,他笑得太夸张了,最后只好弓下腰,把脑袋探到座位下面,以免自己的不合时宜引来默哀者们的不快。
露莎看着他的表现,纳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当弗兰克花了好长时间,重新抬起头时,他的眼角甚至带着笑出来的泪花。
“这是我听过的最实在的理由。”他擦着眼角说,“我喜欢这个理由,可比我叔叔的好多了。”
“贝尔克先生吗?我以为虔诚的信徒都是无理由的。”
“不,不,你听我说,”弗兰克大大地吸了口气,仿佛在平复心情,道,“我叔叔贝尔克以前是个教授,物理学教授,资深物理学教授,你可以按照在学校的经验想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个堂妹,我叔叔的女儿,她很漂亮,无法言喻地漂亮,从小就备受宠爱,我喜欢她,我妈妈待她像亲女儿一样,而且她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只留下她,你尽管想象她在家里的地位,我只能说‘众星捧月’这个词就是为此发明出来的。
“在她十六岁,一个深夜,她和男友一起回家,在路上,被三个小畜生欺负了。”弗兰克的脸色阴沉下来,目露凶光,说完,他沉默下来。
“我很抱歉。”露莎说,有些坐立不安,她后悔接这个麻烦的话题,她可不懂该怎么安慰陌生人。
“没关系,很久之前的事了。”弗兰克的语气却不是这么表达的,他继续说,“警察把他们抓起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说着‘找点乐子’‘乏味’‘年幼无知’‘被蛊惑吸毒’‘神志不清’之类的鬼话。把毒品卖给他们的人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销量,于是出手帮忙脱罪,他们被判‘意外伤害’。
“贝尔克气疯了,他拼命地找人,给法官送礼,向委员会控诉,给律师发大笔钱,只想让他们三个被申之以法。
“一想到害了女儿的凶手会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后可能还会活得更好,想到这些,他寝食难安,为了满足那个贪婪的法官,他来向我们家借钱。
“我们家呢?我们当然很乐意借给他,不用还也没关系,因为我和我母亲心里的痛恨丝毫不比他少,尤其是我母亲,啊,你要是见过她,就知道她是个很烈性的女人,她的仇人晚上都要做恶梦的。
“我们全都在操持着复仇,希望渺茫也要抓住,然而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候,我的妹妹,那个事件的中心,在医院里自杀了。”
“怎么会这样?”露莎脱口而出。
“她留了一封遗书,”弗兰克捏捏鼻梁,似乎感到头疼,“一封遗书,告诉我们,她想要原谅那些人,不想被心中的恶魔支配,所以她走上绝路。
“这时候我们才知道,为了缓解母亲去世的寂寞,她入了教会,教义教导她要做个善良的人,宽容,仁爱。她请我们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我现在还记得她在遗书里写的话,‘包容恶行,因为犯罪的人只是无知’。”
“我不能理解。”露莎惊愕地说。
“从那之后,”弗兰克没有计较露莎的唐突,看着神像,神情怪异地说,“我叔叔贝尔克,他真的如少女儿所希望的那样,放弃了复仇,那是很痛苦的放弃,可他不想违背女儿的意愿。最后他也入了教。”
“你家里的人没有说什么吗?”
“我们很生气,我母亲因为悲痛和愤怒的双重打击,脑溢血被送进医院,医生说她再也禁不起任何心理上的重击。我和贝尔克大吵一架,直到他说‘不要再管我们家的事了’,我很叛逆,”他摇摇头,“非常叛逆。一怒之下,我带着母亲远走他州,和他断绝关系。
“我知道他后来干了什么,成为牧师,差点成为B州代表,推进毒品安全注入站,推进……天呐,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他疯了。可直到今天得到通知,我才回到这里。
“因为他们告诉我,他在演讲的时候化成了一团火球。”
弗兰克捂住脸,但他没有哭出来,只是双手颤抖。
露莎手足无措,挖空心思,也想不出几句有用的话来。
并非她没有共情能力,不为对方的遭遇感到痛心和愤怒,只是她的想法偏向她自己的价值观,而在这里,批判对方一位已经去世的亲人,未免也有些不厚道。
或许意识到自己不能给陌生人带来困扰,弗兰克放下手,道:“你没有说些教徒该说的话。”
“也许我不是什么合格的教徒。”露莎捏着衣角,说,“我爸爸,嗯,选择了和贝尔克不同的路。我想,尽管因为如此,他陪伴我的时间不长,可我还是受到他的影响。”
“什么?你也……?”
“当然不是!”露莎有些激动地否认,然后解释道,“是我母亲,她只是约了朋友坐在咖啡厅,可是毒贩的流弹击中了她。她去世了。从那以后,爸爸就开始反对毒品。他讨厌现在正在推进的‘合法毒品’。”
“原来如此。”弗兰克叹口气,向后一靠,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道,“我们有差不多的往事。”
这时,半躺在他们中间的女孩闷哼一声,睁开眼睛,露莎低下头,轻轻拍拍她的脸颊,道:“你醒了,要喝点水吗?”
“不……谢谢。”女孩有气无力地说,她抓住露莎的手,借着她的力量坐起来,双眼依然发直,无精打采,“我晕倒了吗?真丢脸,谢谢你帮我。”
她吸了吸鼻子,又捂住脸。
“全是这位先生帮你的。”露莎连忙说。
“谢谢。”女孩向弗兰克道谢。
他拍拍女孩的肩膀,温和地说:“不用,没事。你还需要别的帮助吗?”
“不,我,”她吸着鼻子,突然崩溃地喊道,“我怀孕了,可是他跑了,他离开了!我没钱。我该怎么办?”
弗兰克尽力安抚对方,他用尽所有办法,最后女孩被他哄住了,抽抽噎噎地留下号码,被两个人一起送了出去。
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露莎打了个寒噤,身上便多了一件皱巴巴的西装动套。
她看向弗兰克,却问道:“你留她的号码是为了帮助她?”
“我帮不了她,”弗兰克说,“只是给她一个希望。”
他扯了扯嘴角,苦闷地说:“没什么用的希望。”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露莎的脚蹭蹭地面,目光飘向厅内的默哀者们,“像他们一样,决定完成贝尔克最后的遗愿,让毒品安全注入站成立吗?”
弗兰克愣了愣,低下头想了想,坦白道:“露莎小姐,刚刚在座位上,我用手捂住脸,不是为了掩饰哭。”
“?”露莎迷惑地看着他。
“为了掩饰我的笑。”弗兰克声音颤抖地说,“我笑得手都抖了,太荒谬了!你懂吗?多少个夜晚,我恨得双眼血红,可今天接到电话知道老贝尔克去世的噩耗,我还是哭了一场。但现在,看着这些,这些滑稽的景象,我又在狂笑——我是疯了吗?”
他反问,露莎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听见他问:“你想吗?你是信徒,希望我继承叔叔的遗愿,支持注入站吗?”
“当然不!”露莎抬头,脱口道。
“我说过,我是个叛逆的人,”弗兰克看着她,道,“我逃学在酒吧里打架,我的脾气很差,叛逆的时候气昏过老师。我一直以为我对贝尔克的不认可,都是因为天性里,我就喜欢和长辈对着干。”
他转身看着教会里的情景,说:“可今天我知道了,那些毒贩曾经让一个小女孩失去母亲。”
露莎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好转过身,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从晚风吹过的门口看着教会里的场景。
不远处传来喇叭的鸣响,露莎转过头,看见一辆房车,玻璃后的驾驶员血刃正眯着眼睛,向她招手。
她脱下西装动套还给弗兰克,道谢后,向房车跑去。
原地,弗兰克仍站着,看着烛光闪烁的教厅。
二十分钟后,有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您好,请问您是弗兰克先生吗?我们之前约定好……”
“是的,我等你很久了。”弗兰克握住他的手,所有的激烈情感都从他的脸上散去,他平静地说,“查尔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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