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放的女儿吗?”
沈珺放下手,睁大哭得通红的眼睛:“是啊,袁先生……你为什么这么问?”
袁从英不看她,接着问道:“你娘呢?她在哪里?”
“我娘死了,爹爹说,我一出生她就死了。”
袁从英点了点头,问:“那么沈槐呢?我想他不是你的堂兄吧?阿珺,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岚……”真相差点儿就要冲口而出,沈珺又生生咽了回去,她红着脸低下头,“袁先生,你别问了,我哥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的。”
“哦。”袁从英按了按额头,“所以他的确不是你的堂亲,而是——外人,是什么‘岚哥哥’,对吗?你昏睡的时候不停叫着这个名字。”沈珺一哆嗦,还想辩白,袁从英又开口了,奇怪的是,他的话语中似有无限的苦涩,“阿珺,我离开庭州东归的这段时间里,常常会有种感觉,好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许多记忆,都不是真的。我总觉得,那些人和事都是我自己在头脑里臆造出来的……比如我远在庭州的妻子,很多次我都会恍惚,真有这么一个人吗?我真的遇到过她吗?好在,还有这金簪,把它拿到手里时,我就又能肯定了。”
说着,他将金簪递给沈珺:“帮我戴上吧。”
“好。”沈珺仔细地替他插好发簪,轻声道,“袁先生,你是因为太想念你的妻子,才会有那种感觉的。”
袁从英看看她,思忖着道:“嗯,说得有理。那你呢?阿珺,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状况?比如说,突然发现过去的一切,你的爹爹,你的家,还有你的这位‘岚哥哥’。全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样?”
沈珺愣了愣:“我……可是他们都是真的呀,我从小到大都相信的。要是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活了。”
“阿珺,你为什么活?”他的问题紧随而至,不带一丝怜悯。
沈珺垂下眼帘,二十五年生命的全部过往,流水般地自她眼前掠过,苦与乐都随风散去,留下的只有始终不变的相信。她抬起头,含泪微笑:“袁先生,我为我的岚哥哥而活,这是我娘的遗愿,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黑沉沉的夜压上旷野,荒原上的每根枯草都在寒风中战栗。黄河岸边,金城关外,秋风瑟瑟,人烟迹灭,只有桌上一支快烧尽的蜡烛,陪伴着他们这两个僻宅孤魂。
沉默许久,袁从英低沉地问:“阿珺,你有没有你的‘金簪’?一样能帮助你相信的东西?”
沈珺缥缈的嗓音仿佛自天外而来:“有我娘留给我的遗书,那上头用血写着,字付吾女,你与谢岚,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哦……遗书在这儿吗?”
“没有了,被他撕了。”
那一年她才七岁,岚哥哥已经十五岁了。这天,爹爹和岚哥哥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场,好像是爹爹要逼着岚哥哥去做什么事,但是他死活不肯答应。脾气乖戾的爹爹终于大发雷霆,冲着岚哥哥又叫又骂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岚哥哥脸色铁青地冲进阿珺栖身的厨房,当着她的面将娘的遗书撕得粉碎!小阿珺吓坏了,她不明白,一直都被爹爹当作宝贝收着的遗书怎么会到岚哥哥的手里,她更不明白,岚哥哥为什么会恨这遗书恨得咬牙切齿。她冲过去,抱住她的岚哥哥号啕大哭,一向对她很好的岚哥哥却将她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杳无音讯。爹爹心情不好,对阿珺更是打骂不绝,就在阿珺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死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身穿着小兵的服色,他告诉他们,他已经从了军。爹爹依然愤懑不平,阿珺却只知道高兴,不管怎样,岚哥哥好好的,还没有忘记她,这就足够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长得仿佛能将时间凝固,能使人心枯萎。终于,袁从英有些艰难地道:“阿珺,沈庭放并非良善之辈,你从小到大的日子很难过吧?一定吃了很多苦?”
“袁先生!我,真的还好。”沈珺止不住地热泪盈眶,这样诚恳的情意,是她很少很少能体会到的,她的世界一直都那么狭窄,容不下除了沈庭放和沈槐之外的任何人……
“好。”袁从英看了看快烧到尽头的烛芯,“应该已是丑时中了。阿珺,你还是先睡吧,其他的明天再议也不迟。”他站起身来,沈珺忙道:“袁先生,这么晚你别去我爹爹的坟墓了,也休息吧。”
袁从英点点头:“是,我不去了,就在外屋坐着。阿珺,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好是好,也就这间屋暖些,可你怎么睡呢?”
“没事,我坐着也能睡。”
烛火泯灭,周遭再无响动。沈珺将脸埋到“被子”里,从那上面好像还能闻出塞外的风尘,是一种清冷苦涩的特别味道……渐渐地,泪流干了,风声也听不见了。
“好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许多记忆,都不是真的。”不知为什么,她筋疲力尽的头脑中,反反复复就只有袁从英刚才的这几句话,沈槐和沈庭放的面目在一片漆黑中忽远忽近,似幻似真,慢慢地一切都模糊了,只有根植于她记忆最深处的那双温柔目光,陪伴着她沉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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