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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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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旗帮设的这个局,孙元让也是有参与的,不过并非直接上场,而是作为援兵和接应。毕竟他们跟天定军还没撕破脸,不可能直接动手打起来。

    然而饶是如此,孙元让也没料到,只是短短半日事情就有了结果。

    “伏兵大败,阵斩六百余人?”听到这话,孙元让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天定军可是私盐贩子出身,军心士气不会比流民强多少,伤亡超过两成就要溃败了,怎么人头都砍了六百余,那死伤得有多少,把伏击战打成歼灭战,到底又是如何的手段本领?

    来回报的哨探也是心有余悸:“的确是六百余人,点算过了,还垒个京官,说回头要咱们帮着收拾尸首。”

    这可就是赤裸裸的示威了,不过能打出这样的战绩,谁人又能不心惊呢?之前他还以为一夜夺城靠的是内应,现在看来,说不定还真是硬打出来的,如此精兵,伏波手里还有多少呢?

    孙元让心头顿时生出了警醒,然而下一刻,又被他强压了下来。至少赤旗帮如今没有图谋荆湖的意思,而且大股船队想要绕行过来,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还要相互买卖粮盐铁铜,自然能相安无事。

    可如果以后蓑衣帮占领的地盘变大呢?如果他有志于一统天下,赤旗帮会是个威胁吗?孙元让顿时又想起了方天喜的叮咛,难怪他盼着自己早日娶了伏波,这可不是寻常的“嫁女”,而是两人的势力彻底因婚姻连在一起,可比任何结盟都要稳妥。

    若是为了大计,丢点面子又算什么?

    一想到这里,孙元让就坐不住了,亲自去找方天喜,谁知到了他的院中,却见老头呆呆的盯着一棵老树,就像入了魔一般。

    “军师,可是有什么难事?”孙元让见状连忙问道,他可是看惯了老头气定神闲的样子,能让他如此失态的,恐怕不是小事。

    像是被这一生从梦中惊醒,方天喜转过了头,看向了来人。这是他选定的“明主”,是他寄予厚望,想要靠他达成夙愿的人选。可若是自己的毕生所愿,突然变了个样子呢?

    被那双眼睛看的发毛,孙元让又唤了声:“方军师!”

    方天喜骤然收回了目光,轻叹了一声:“伏波不愿嫁你。”

    孙元让瞳仁都是一缩:“你问过了?她如何说的?”

    方天喜像是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笑:“她说自己长在深闺,再也不愿被关在宫苑之中。”

    这回答可让孙元让意外极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不但没有心思做个皇后,也没心思逐鹿天下,当个皇帝?毕竟天子也是不能随便离开皇宫的。可这本该让人安心的答案,却使得孙元让心底一沉,他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空许的位置了,可她对这位置竟然丝毫没有兴趣,那岂不是对自己也没兴趣?两人尚未谈婚论嫁,更是只有数面之缘,不知怎地,孙元让却觉得不甘起来,为自己从未说出口的倾慕,也为那可能再也无缘的奇女子。

    不过这些只是在心头一闪,就被孙元让压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儿女情长在这时候屁也不算,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调整过了心态,孙元让也猜到了方天喜的烦恼,低声道:“军师可是担心邱小姐?”

    会一心促成此事,出了辅佐自己外,多半也有点私心,毕竟方天喜曾当过邱晟的幕僚,关心这位邱氏的孤女也是理所应当。若只是为自己,哪会如此难以决断。

    方天喜怔了怔,随即轻笑了出来:“不错,我是担心她,听说她还准备去海峡那边清剿长鲸余孽,这可是不远万里的海路,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她下一步竟然是打算去打海峡,那不是在中国之外吗?难道余杭她不准要了,还是说打算先打通了航道,再来经营后方?

    不过听闻赤旗帮要继续拓宽海路,对孙元让可是个好消息,只要不是争天下,就跟他没有瓜葛可言。也许数年之后,等到自己功成名就,她会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呢?

    谁料还没等孙元让高兴起来,方天喜就继续道:“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帮衬,老夫是想向将军辞行的,今后恐怕不能效命于仗下了。”

    “什么?”孙元让惊的差点跳起来,“军师何出此言?难道就不顾天下苍生,万民安定了吗?”

    方天喜摇了摇头:“似我这样的谋士,将来还会有不少,随着你打下的城池,似李慊、梁尹生这样的书生也会竞相投奔,但是伏波身边不会有这样的人了,总得有人照顾她的周全才是。”

    这番话一点也没毛病,甚至有几分老人独有的怜爱晚辈的心思。然而孙元让只觉汗毛倒竖,因为说这话的是方天喜,而他要投奔的是邱月华。一个能助他飞速在帮中站稳脚跟,每料必中的谋士,和一个两三年间就能只手创立基业,拥兵数万的枭雄。就算这两人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女子,也足够让人心惊了。

    孙元让其实很擅长掩饰情绪,但此刻脸上必是露出了什么端倪,让方天喜看了出来,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去帮她,就是放下了一统河山的宏远,这是我欠她父亲的,总要护着她才行。”

    孙元让死死盯着面前老者,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破绽。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说的是真心话,也甘愿为了当年的恩情放弃毕生所念。他去意已决,也不会再回心转意了。

    有那么一瞬,孙元让生出了杀心,方天喜知道他太多的事情,岂能就这么让其一走了之?然而下一瞬,这股杀心又被按了回去。

    因为孙元让知道,如今可是大争之世,想要站稳脚跟,就要任用贤良,招揽能人志士,这些人可不是只用钱财就能买到的,还要悉心笼络,用气量来让他们为自己效命。若是杀了方天喜,还有人敢投他吗?话本里都不会这么写,不能容人可是君主的大忌。

    更重要的是,他去投的是赤旗帮的帮主,是能一夜破城,在枕边取人性命的女子。这样一个女人,若是杀了她想招揽的良才,会不会招来报复?孙元让也没信心,能让自己所在的城池坚如磐石,能让自己身边的亲卫寸步不离。

    既然他想走,自己又无可奈何,那不如大大方方退后一步,只要这两人不与他相争。

    思绪如电,孙元让很快就计较了得失,也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军师去意已决,小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看着一脸惋惜的孙小将军,方天喜笑了:“放心,伏帮主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个爱揽权,不愿把赤旗帮拱手让人的。”

    这话的确让孙元让放下心,女子想要称帝恐怕是异想天开,她又不愿放权,自然不会为夫婿争这个江山,如果真的如此,她也的确没什么威胁。只是那公善教,始终让人有些担忧,他看不透这里面的东西,也看不透邱小姐是因何设这么个古怪的教派。

    不过这些都能慢慢研究,如今他们的目标还在海上,跟他绝无冲突。这一次,孙元让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些:“方老先生原为故主而去,总归也是一段佳话,可是打算这次跟伏帮主一同回去?”

    换了称呼,也换了态度,方天喜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变化,这老儿只是笑的更慈祥了些:“不错,处理完宁负那事,我就要跟她一同离开了。”

    孙元让一怔:“真抓到宁负了?”

    他听到的只是前方战场的消息,还真不知道这些事。

    “是带回了他的人头。”方天喜笑着答道,“当年邱大将军未能除之后快的恶贼,总算也授首了。”

    那枚人头摆在匣中,没来得及腌制,还散发着臭气,有乌血凝固。比味道更可怖的是他面上的神情,似乎定格在了临死前的一瞬,那张青黑的脸上双目圆睁,有着惊慌失措,也有着仇恨怨毒,加上那条划过面颊的伤疤,更显出了狰狞。

    这么个有碍观瞻的玩意,就这么大大方方摆在伏波面前,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看向身侧仍穿着一身男装,脸上还有点点血痕的小丫头。

    “这次你也亲手杀人了?觉得如何?”伏波没有笑,认认真真问道。

    黄月没想到她会不顾鬼书生的首级,反倒来问这个,吭哧了一下才道:“没,没我想的那么吓人。”

    她是见过血的,也上过战场,虽然只是当了个护士。但是肠穿肚烂,血肉模糊的伤号不知见过多少。如今亲手杀人,虽说有些不太舒服,但更多是亲手杀敌的兴奋,何况还是杀这种觊觎帮主的恶贼。

    看着仍旧有些亢奋的女兵,伏波微微颔首:“这就是师出有名的效用,你坚信自己是对的,杀人就不是坏事。”

    简简单单一句,黄月就听懂了,也问出了问题:“那师出无名呢?”

    “会消磨你的勇气,折磨你的心智,最后不是疯癫就是堕落。”伏波说的直白。

    看着那坦荡荡的神情,黄月不知怎地,突然就觉得那股狂喜散去了,因为她知道帮主杀过人,很多很多人,可她依旧如此坦荡,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错吗?

    “我要一辈子跟着帮主,绝不违命。”黄月定定的说了出来,她是她知道的最简单的法子,因为帮主不会错。

    伏波却摇了摇头:“你所上的每一节课,战前的每一次宣讲,都是在告诉你战争的理由。你得学会自己分辨,何为义,何为不义,然后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如此才能在战阵之上守住心神。”

    这就是“军人”和“兵卒”的最大不同了,前者是有思想的人,而后者只是棋子,她想要的不是一堆唯命是从的棋子,而是于自己并肩前行的人。

    这是每一个赤旗军将士都应该学会的东西,尤其是身边这些女兵。也只有学会了这些,她们才能走得更远,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知怎地,黄月的双眼热了起来,竟然有泪意想要涌出。她该习惯了这些的,习惯了帮主如此对她们,哪怕是上阵杀人这样的小事。帮主从来都当她们是人,同样聪慧,不逊于男子的人。

    不知该说什么,黄月只是慌乱的点了点头,用力吸着鼻子,想把那点泪意吸回去。

    伏波像是察觉了小姑娘的失态,随意转了话题:“这人头就不要留着了,送去给袁大将军过目吧。如此狠辣人物,竟然勾结贼人佯装天定军的人马偷袭,这要是害的两家失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让黄月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伏波看过来,她才赶紧又挺直了腰板,大声答道:“遵命!”

    此刻的天定军中,袁天定简直暴跳如雷:“交给你三千人马,还有舟船接应,竟然还能被打的灰头土脸,你是怎么带的兵?!”

    周旺简直委屈死了,哭丧着脸道:“将军,宁负那狗贼根本就没说过此事啊,我看他就是想趁机报仇,害得咱们损兵折将。”

    “啪”的一声,杯盏摔在了周旺身边的地上,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对,自己说错话了,明明信了宁负鬼话的袁天定本人啊!

    他也是乖觉,立刻跪在地上,不断叩首求饶,只说是自己轻敌,被宁负蒙在鼓中云云。如此姿态,好歹是让袁天定气消了三分。谁料还没等袁天定想明白该如何处置此事,一颗人头和一句话就到了他面前。

    听那信使的侃侃而谈,袁天定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哪是劝慰,分明是嘲笑他识人不清啊!

    见头儿脸黑的如同锅底,周旺吞了好几口唾沫,小心道:“将军,咱们要不要报复回去?”

    “报复什么?报复你们偷袭不成反被揍吗?”袁天定心中火气又被勾了起来,立刻就是一顿狂喷。

    周旺连飞溅的吐沫星子都不敢擦,只能垂头认错。等终于发泄完了,袁天定狠狠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额头:“回去吧,先回九江再说。”

    他得重新想想,宁负之前说的那套到底有没有道理了。毕竟这狗东西已经坑死了两个主君,还险些让他折了一支精兵,这要是还按他说得来,有没有命在都是两说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就算想去,也可以再等等,看看情形再说。

    见头儿面色依旧阴晴不定,周旺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开口了。船队也不在庐陵逗留,浩浩荡荡驶向了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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