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梦醒了

    他似乎睡了很久，但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人。

    在漫天卷地的黑暗中，他从惊恐到平静。

    我是死了吗？

    唉，天妒英才，一代名伶香消玉殒啊。

    想想自己的挽联，估计会写上：良操美德千秋在，高节亮风万古存。可不是吗，为了救于南嗝屁了，虽然有点亏，但也值得上见义勇为新时代好青年了。

    政府公安部门肯定得给我颁面锦旗，大号的。

    只可惜啊，这么良的操，顾恺之再也操不上了。

    不知道墓碑上，顾恺之会不会刻上未亡人三个字？

    有点想，又有点不想。

    做鬼都纠结。

    可是做鬼这么孤独的吗？就这么在黑暗中一个人……不是，一个鬼呆着？

    那他可受不了。

    他就喜欢狐朋狗友喝酒吃肉，身边一大堆人，一起八卦，一起聊骚。

    牛头马面呢？为什么还不来给我撩？

    闷得快要死了，不对，我已经死了。

    闷得鬼都快活转过来了！

    就这么在黑暗之中，时梦时醒。

    后来，渐渐的，他能听见一点朦胧的声响。飘飘忽忽的，似从极远的地方而来，散在空气中，根本听不真切。

    但哪怕这样，他也从中间品出点熟悉的味儿来。

    感觉像是顾恺之。

    如果不是，我也当他是。

    谁让我想他了呢。

    再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渐渐清晰起来。

    “盛夏，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近得像是在他耳边低喃。

    靠！一定是幻觉。顾恺之会对我说“我爱你”？

    说“我干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盛夏，我爱你。”

    幻觉在一遍遍重复。听得鬼心都滚烫。

    顾恺之有毒。

    他再这么说下去，搞不好我能诈尸。

    可是顾恺之就是这么不停地说着，不仅说爱，还说其他的。

    “夏夏，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温泉见面时的情景，你泡在泉水里，全身都被热腾的蒸气熏得泛着粉，我就觉得你肯定是跟踪我到日本，故意来勾引我的。”

    ……

    哥，你想多了，这个真没有。

    “夏夏，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你从不给我打电话，连个信息都从不发，我一直怀疑你就是为了钱，根本不爱我。后来又想想吧，也行，至少我身上有一样你爱的。”

    那啥，你身上的确有一样我爱的，特粗特长，但绝对不是钱。

    当然，有钱是加分项！加分项！加分项！

    人鬼殊途，沟通有障碍啊，他只能在心里和顾恺之一问一答。

    也挺好。

    “夏夏，我很抱歉。我明知道于南的心思，却没有早点处理好整件事。我自以为把你保护得很好，但是……”

    然后，他听见顾恺之暗哑的声音，透着哽咽。

    他甚至能感觉到顾恺之握住他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

    濡湿的感觉。

    那是眼泪。

    顾恺之，哭了。

    盛夏愣住了。

    不知道鬼会不会有眼泪，如果有，他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哭出一个太平洋来。

    他疯狂想念，想要抱顾恺之入怀里，亲吻他流下的每一滴泪。

    可是，他只能陷在无边的黑暗里，看不见，摸不到，只有无限沉沦。

    但他能感觉到顾恺之，经常在他身边，跟他说话，和顾恺之在一起一年多了，他都没发现，原来顾恺之话这么多。

    就快赶上他了。

    慢慢的，他不光能听见顾恺之的声音，甚至开始感受到顾恺之的触碰。他为他擦身，给他剪指甲，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敷手背，抚摸他的头发……emmmm，不要以为他做了鬼就不知道，顾恺之顺手还给他扎了个小揪揪。

    每一个触碰，都带着温度。

    那是爱人的温柔和情深。

    盛夏开始怀疑了。

    我真的死了吗？那为什么顾恺之就在我身边这么真实的活着？

    可我还活着吗？那为什么我不能看不能动，被困在这个噩梦里醒不过来？

    这问题太难，难得他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他早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悠悠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却不是他已经熟悉的黑暗。

    嗯？

    盛夏有点迷惑，光？

    光！

    他猛然醒悟过来，不敢置信地使劲眨了眨眼。

    皓洁而柔和的光，温柔地从窗外倾泄而入，像是九天仙女亲手织就的最柔美的银色的锦缎，丝般轻覆于世间，他几乎伸手便能触到那比婴儿肌肤更娇柔的清华。

    天啊！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是月光啊！这是人世间！

    我，没有死！！！

    上帝啊，我的妈，我爱你，么么哒！

    盛夏激动得想要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第一时间去找顾恺之。

    天天的在耳边说爱我爱我，爱光说有什么用？爱要做出来。

    赶紧的。

    可是脑子里跳了好几跳，身体却躺在床上不动如山。

    ……

    动动手，没反应；动动脚，没感觉；想要扭下脑袋，靠，我的脑袋不属于我，他不听我的指挥。

    啊啊啊！他在脑子里化身惨叫鸡，上帝啊，你不是我亲妈！

    我这是……瘫了？

    那我以后还怎么浪？难道让我化身为一根海里的朽木，从此随波逐流？

    我唯一的特色就是色，唯二的特色就是特别色。

    失去了这两点，我不再是我。

    顾恺之对着一根木头，会不会硬不起来？

    好想先哭五毛钱的，可是更悲催的是，哭不出眼泪来。

    连悲伤都那么搞笑。

    感春伤秋了几分钟，盛夏就想通了。

    好歹还活着。

    我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听，顾恺之都说爱我，他一定会一直爱我的。

    哪怕要绝精三十年。

    他守得住。

    吗？

    守不住。

    不过没事，他银行卡在我这儿呢。

    没了人我还有钱。

    从此我就是盛*轮椅大佬*夏。

    平复好心情，借着清清冷冷的光，他轻转乌溜溜的眼睛，从右往左开始打量房间。

    这不是他和顾恺之的家，不过房间倒是布置得简洁又不失温馨，浅浅的蓝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虽然月光朦胧，看得不太清楚，但也能隐约瞅见金钱的轮廓。

    这地儿绝逼不便宜。

    眼神转到床的左边。

    我去！这还有一人哪！

    他的床旁，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还有一张床，布置上跟酒店的标准间似的。

    那张床上躺着的，正是顾恺之。

    他几近贪婪的目光流连在顾恺之身上，眼睛都瞪得酸胀了，可也不舍得眨一下。

    是真的，活的，顾恺之啊。

    可是他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顾恺之正侧卧着，盖着床薄薄的棉被，被洒进房里的月光轻柔地拥住，他整个人向着盛夏的方向微微蜷缩着，显得消瘦而单薄。

    那是他的顾恺之啊，他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顾恺之啊。

    此刻却脆弱无助得像个孩子，连睡着了都紧锁着眉头。

    而自己只能看着，连帮他抚平眉间的忧愁都做不到。

    摔进海里时没这么疼过，陷入黑暗中没这么疼过，死而复生没这么疼过，可是现在，盛夏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的，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越收越紧，酸涩胀痛。

    他想要唤一声顾恺之的名字，可是喉管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泪，终于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