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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一楼往上都铺设榻榻米, 严格要求来宾起居时穿拖鞋。
赵聿生回身喊停了队伍,在工作人员指示下引众人去门庭,换鞋一并寄存行李。偌大的阒静空间内, 只有他矮声人日语沟通的声音, 咬字皆笃,也知道何处该用敬语。
温款语调搭他这个人, 倒是极有午后懒起的私感。
日语是最柔和的语种之一。论任何性子, 都能红炉卧雪一般地被降服、被柔边。
温童穿的一字带高跟,是很易脱, 她整个半身倾下去了,还得已地扶住孙泠胳膊借力。
“旅游不宜穿太高的跟, 脚#遭罪。”对方实事求是地敬告。
“吸取教训,再出门就穿了。”温童捞起高跟, 赤着脚趿上拖鞋。
起身时,视线被动扫过那头安歇椅上,垂首理腕表的人, 她猛地想起什, 挨近孙泠咬耳朵, 问大体的房间安排。
孙泠狐疑地曲曲眉, “因为人#所以大家都在一层,只有吸烟房和禁烟房之分,这样后续财务报批也省事。”
“……不是,我是问具体房间号。”
人的微动作#出卖潜意识,这是本能。温童追问时, 孙泠逮到她眸角试探某人的瞬间,经年积攒的眼力见告诉自己,这动作就是她此刻心之所系的折射。
职场图鉴里什样的人事都有, 孙泠见怪不怪,“你住在,他在。”
“为什又挨一起……”
“怎么回事,我没说#字你都能拎清在说谁啊?”
温童错愕仰首,见一贯正经的孙泠眉眼也隐隐打趣,才懂自己中了圈套。
她将计就计或者装聋卖傻地,两张房卡掏出来,故意问孙泠,“孙姐,卡是你发的,应该不小心弄错了吧?”
备用房卡上赫然的数字。
孙泠瞄一眼,恍了恍神,纯粹是没料到某人能这般贼心。
是,他的确是声色里浸染的人,边缘权色也是格子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换句话说,她不意外赵聿生对女员工动念头,只意外对象是温童。
这样大张旗鼓的引诱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拉拢温童,二是居心叵测地想看温沪远知情后怎么个反应。
当然,这是她粗浅的见解。
是多心抑或正巧押中,总归她偏头告诉温童,“你有你父亲在,有恃无恐。如果你十足讨厌他的,大可以卡还回去。”
说起来,江湖混久了,人剥开画皮底子到底是市井又势利的。
孙泠由心生自嘲。假使眼巴前是个再普罗,他们一样每月只有工资和五险一金可倚重的员工,老板橄榄枝抛进对方手,她约莫真就王婆上身,助纣为虐也逼良为娼。
泥沙俱下又有#少人能浑清白。
闻言,温童无从应答。
十足讨厌他,她好像也犯不上。
或者总是嘴巴对他糟践得勤,心肠又软塌塌地饶情,她觉得他这人,虽说通身净是龟毛德性,但根底貌似不坏。
正自想着,她暂且先揣回卡按兵不动,抬头的时候,就见某人隔空三四米的距离,一面同陈子瞻对谈,
一面目光锚在她侧抄兜。
时间有限,为防被宇#田杀个措手及,温童进房简短休息后,就坐到梳妆镜前描妆。
据说今晚的行程是去热海观花火大#。
她自行做攻略,于镰仓夏日祭,热海四季皆#等间隔地举办好几场。这遭是赶上镰仓的了。饶是她心痒难搔地想去,但烟火的意象再加上一期一#,就好像注定了等待、求缘,
以及错。
施眼影时,温童手机响了。
她也是来时路上才迟迟想起关飞行模式。好几沓的未读欠回复,她满腹都是来异国胜地的欢喜,然而眼下温沪远的来信却不得理:
你那只饺子包,我放了个录音笔进去,找机会安进赵聿生房间。
温童看得心头直突突,纳罕又讶然地回:?
前天晚上温沪远是来过苏河湾,全然不通气地打突袭。彼时温童还觉得古怪,只是他口口声声好久见,来看望她的完美托词,她就打消了疑虑。
他领贝秘书一道上门的,端了两只周转箱,存的好些酒水吃食,往冰箱归置的时候,还唠叨她收捡,一点女儿相也无。
随后又在四下略转了转,背手各处打量,叫贝按他所说的记录下去,家私陈设、灯具打光,任何需要添补的他都没缺漏。
温童无论懊恼感#冲,也由他怀柔干净了。
她就这轻骨头,轻易趋从真假难辨的温情。她甚至用阿公种的瓜果招待他,问他晚饭吃了否,冰箱还剩着些振鼎鸡,她可以现炒道如意豆干和上海青凑个全乎。
破天荒兴致勃勃地,邀他共进晚餐,再家常的晚餐。
温沪远却莞尔推脱,他说自己已然吃,兴头再高,胃口不奉陪了。
“改日罢。”回头又问她,“要去日本了,兴奋吗?”
“当然。”
“是和聿生一起,也依然兴奋?”
他等她回答,“你们相与还错的样子。”
温童被他盯得瘆得慌,急急摇头撇清,“我兴奋只是因为要去日本。”
之后温沪远又说了什,温童搞拎清了,正如他此刻干脆来电详谈的内容一般,信息量过大,她信或信都两难。
“我们上季度项目的首期产品,由于终检时性能不关,研发最终搁浅了。但铭星这次提前试发的新产品,可以说就是在我们数控核心上改良的复刻版。#参数细节……我敢保证他们有我们的图纸。”
像是会读心一般,他抢答她心头的疑问,“之所以这笃,是因为我们的技术有产权水印。这是我从千禧年,集团起于微时起,就咂摸到的办法。
剽窃等正当竞争防不胜防,我只能把柄藏在产品,也许同你说不,但你只要听、只要照着做,我是不#害你的。
那个水印是刻意纰漏的设计硬伤。全程是我们工程师节节控、环环拿捏出来的理念成果,他们尽管偷过去了,却果真没纠出错。
这就好像一门心思扑在抄作业的学生,是没可能分神管答案对错的,也没那个才识储备。”
那头光火到温童能在这边听到掼茶杯、砸桌子的动静。
她觉得他这人两面得极端,#数时候挺读书人,清高又识大体,唯独对这份基业疯魔极了。
倘若每人都须有一样事为之疯魔……
她终于能理解,为何妈妈对他的爱会无疾而终。
“你先沉住气,”温童起身在包翻到录音笔,“所以为什这份怀疑又扣到了赵聿生头上?”
对面人答非所问,“这些天我#在分部清查泄密根源,一并要求法务介入。
你所要做的就这一件,简单,在他缺席公司的关键时刻里,盯紧他动向。”
言毕就撂了电话。
空拉拉的盲音里,温童望手心仰躺的录音笔,思绪像是潮水反复地澎湃又干涸,拍她这条滩头鱼,进得进又退得退。
终究,她将那张备用卡同录音笔一道,捂在了巾着袋。
被赶鸭子上架般地,心头揣着沉沉包袱出了门。
入了夏的伊豆天暗得迟,等天色悉数染黑,花火才能昭显出颜色。
但宇#田是个抢时间的执行派,老早派了两辆车候在门外,要首先送他们去热海。
尽管两地之间相去远。
临时拉建的考察团小群里,赵聿生申令众人一楼汇合。
温童急忙慌奔下去时,乃至发髻还没绾好,散发松垮在肩上,就这郎当地嵌根和风簪花。
簪花是樱花骨朵型,垂两挂扇穗子,踩着她小跑节拍,一缓一急地很是灵动。
“铭星那件事你也听说了吧?”
某人正陈子瞻说,迎面就见温童蹿过来,通身小纹和服,底色是很淡的米白,金红鲤鱼印花全铺作跳色。
都赖她,他一跑神没听着陈的回应。
“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温童心没底地问,她没敢但得瞧上眼前这人。赵聿生穿得简便,一套深蓝底家常和服而已,宽窄相间的竖条纹,双臂环着胸,极简风衬得人五官更精神立体。
他面上淡淡地,晾着她不作声。
陈子瞻说:“没拖没拖,女孩子总要耽搁些对不对?我们理解。”
“非磨叽说得这中听,老陈,功力见长啊。”
某人一句揶揄完,兀自抹身出去了。
路上几人逸兴遄飞地扯闲篇,宇#田向他们介绍风土,说到伊豆,温童禁住抢答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的源头。
发音不是很规整,息声后即刻有人匡正,她偏头去,赵聿生坐在另一侧窗边,托腮面无神色地瞧她。
形容在倒退的街景衬底下,蒙西落日光,油画一般,他突地用日语问她,“为什盯着我?”
温童似懂非懂,“得感谢赵总教诲。”
“我教诲你什了?”“你”字发得尤为重,像是不买账她的说法。
孙陈二人带另几位坐后面那辆。
于是后座就仅有他们,赵聿生迟迟得到她应言,索性不动声色挨近几分。即刻温童警铃大作,包拦去中央,又想到些什忙包救回来。
她耍滑头道:“赵总今天穿得十分好看。”
某人愣了愣,失笑,“你的油腔滑调也是我教的吗?”
他视野里,一向怯生生的人竟斗胆顶嘴,“你是不承认教我什吗?”
说着摇摇祭字团扇,下颌一扬,然而颊上的红无论如何也扇褪。
赵聿生千该万该在此刻想起,陈子瞻上午他玩趣的:
都说和服有人.妻之欲。
又或许,即穿即脱的衣服本身就是欲望阀门。
晚七点二十分,花火大#准时拉幕。
斑斓光影在喧嚣里灿烂又凋零,周而复始,人间一刻浩荡如封膛炉火,一刻又回归终场似的平淡。
闹市行人扰攘,捞金鱼、鲷鱼烧、折扇风铃,夏日限因为是限所以美好至极。
赵聿生也有许长时间没融入这种清欢烟火气了。
宇#田问他上回看花火大#是何时,他恭敬回答,得追溯去十六岁,母亲带他去镰仓,为了犒赏他学业辛劳。
“时间过得真快啊。”宇#田喟叹。
“是的,时间从饶情。”
某人正冥冥觉得哪里对头,队伍丢了人的时候,一小孩就因撒野没仔细路,直接撞他怀。
好在他一面提醒当心,一面臂弯兜住她。只是万幸之幸,她的巾着袋惯性使然地掼在地上。
宇#田绅士地低身去够,女孩却抢了拍,且还高兴他帮忙,“面有重要东西。”
“童年真快乐啊,是吗?”宇#田不恼反笑,冲她离去的背影感慨。
那女孩的本能动作和温童车上言行叠图在一起,赵聿生陡然同宇#田抱歉告退,再就一径原路折回,找到孙泠。
后者果然说温童没在。
他没有好耐性听孙泠说下文,但有足够的力,一路大步走出祭场,一路不消停地拨温童电话。
她挂了他就再拨,一遍复一遍,除非他能亲口问到她:
在搞什幺蛾子?
终究拦上一辆计程车,入座即超额结账,赵聿生关照司机,务必最快速度赶回热川中心。
一簇红光像落海般地,去到天上,晕开涟漪。
随即播撒下细碎的残片,从窗玻璃上刮过去。
这动静骇得温童一悸。
她坐特急线回来的,从路上到此刻的房间,心跳仿佛千军万马碾踩得得歇。怕到连顶灯都没胆开,做贼心虚地只留床头一盏光源,蹲身盯着床头柜犯愁。
几乎没有一个绝佳藏点,能保证万无一失不被赵聿生发现。
床角机械性嗡鸣断的手机,后来干脆被她揿了关机键,又用被子捂牢,自欺欺人。
那团花火转瞬即灭的时候,温童突如其来地迷茫,她究竟在干什。
她无法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自洽,更遑论什行其心所安的归宿感。火光燃人间连带这,她停下手上动作,歪头,放空地凝视烟花起起落落。
视线一磕绊,又落到床上某人叠整的衬衣西裤、皮带领带。
它们堆置在半明半昧的昏暗,却在下一秒,被骤然铺洒的白光照亮。
温童没来得及回神,开顶灯又阖门落锁的人,三两步来捞她起身,随即反锁她双手。
赵聿生气息里隐隐还淬着些酒意,“给你备用卡是这用的吗?”并非愠怒反倒是玩趣,又或者,出乎意料的口吻。
三下五除二他顺走录音笔,“自己买的?”
温童惶恐到战栗,摇头复又点头。
“真是自己买的?”某人双臂圈围,欺到她耳边质疑,“那你买来查我什?个人作风还是私交环节有没有聊到你,你在乎答案吗?
再有这三脚猫把戏不管是你自发的还是被教唆的,未免太烂太蠢,想出它的人,兴许脑子真该返厂重修一下。”
他上半身略矮几公分,仰面审视她面上怖色。
又忽而感到好败兴,这人赧起来怒起来脸都会红,偏生害怕时脸煞白的。
“对不起,我该擅闯你房间。”温童完就一副逃也似的架势。
赵聿生禁锢回她。气力角逐间二人一并跌在床,她几乎七魄全出了窍,在沉没的边缘勉力挣回自己的意志,然而,
然而在由身上人垂首封住唇舌,一并剥开前襟的时候,一切就晚了。
温童下颌被某人扳过去,听他问她为什出这#汗,以及,“这家隔音不知道如何?总归大概率比上回拓训好。”
“赵聿生……”
“是你先入瓮的吗?”他声音轧在她眉间,完黑暗就起了窸窣动静。
温童擂鼓般的心跳,随蜷曲的右腿一蹬落下去。
浴衣坠去地板,最后一簇烟火的尾光掉在上头,失重往生,亦死亦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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