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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万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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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回来了】

    家中的牵牛花悄然开了, 不觉已然半月。

    秋枕梦刚刚锁了绣坊,便有家中下人飞马而来,报说:“姑娘快回吧, 老爷今日出宫了!”

    她又是惊又是喜, 赶紧坐了轿子, 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

    轿子与往常不同,直接抬进二门。

    二门里静悄悄的, 只有两个仆妇在打扫庭院。

    秋枕梦走得飞快, 一把推开门,叫道:“小哥哥, 你可算是——人呢?”

    屋中一个人都没,只剩下她和红豆站在厅堂,大眼瞪小眼。

    半晌, 红豆小声道:“姑娘, 莫非老爷不打算让姑娘担心,留在前院了?”

    话音未落,秋枕梦已然风似的跑了出去。

    二门处比进来时多了好些人高马大的下人,阻拦道:“姑娘, 您开了一天绣坊, 人都累了,还是回去睡一觉再说吧。”

    “小哥哥回来了,我总得看看他啊。”秋枕梦疑惑道。

    “老爷已经睡了, 姑娘何必去吵他。”下人说。

    秋枕梦收住脚步, 打量着那些下人。

    她眼睛忽然一眯, 语气不善:

    “专门找了一堆我打不过的人来拦着我,小哥哥会不会正在前院寻欢作乐吧?是女子还是男子?”

    “姑娘,这怎么可能啊!”几个下人大惊失色。

    趁他们迟疑的时候, 秋枕梦身影灵活地从中挤过,进了前院。

    书房里黑着,想是没在里头。秋枕梦转头就去了上房。

    ·

    屋中难得燃起了熏香。

    卧房里只有一个小厮,正背对着她做些什么。

    床帐挂起,汪从悦仰面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被。

    灯烛昏黄的光线跃动在他面颊上,投下一片灰暗的影,愈显得额上伤痕触目惊心。

    秋枕梦心里一阵疼,轻手轻脚走上去,挥退小厮,润湿了布巾。

    半个月不见,他看起来又瘦了,伤口似并未处理过,已有血线蜿蜒到颧骨处。

    甚至薄被下露出的中衣上,都带着斑斑血迹。

    秋枕梦仔细地帮他清理伤口周围的皮肉。

    她从不曾见过小哥哥如此虚弱的模样。离得近了,还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发觉他唇色也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联想到多日的没有音信,秋枕梦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话本内容,比如被关起来,被严刑拷打什么的。

    汪从悦眉尖轻微地皱了皱,声音虽平淡,却透着点有气无力:“快些擦,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必然手重,小哥哥会疼的。”

    汪从悦蓦地睁了眼。

    他眸子里映着橙黄的烛火,竟有些呆愣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汪从悦才问:“妹子,怎么你来了?”

    “小哥哥一走这么长时间,好容易回来了,我能不看看吗?”秋枕梦有些恼了,“是你叫人拦着我的?要不是我使计吓住他们,还来不了呢!”

    汪从悦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说话声轻得快要听不见:“妹子,我怕你看了难过。”

    秋枕梦一肚子气慢腾腾落了下去。

    她问:“小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们内官监怎么和大臣打擂台?你又去哪儿了?”

    说着,她将药膏轻轻摊平在汪从悦伤口处,缓慢地按揉。

    汪从悦笑意淡了。

    她站在床边,俯着身子涂药,而他躺在床上。

    汪从悦一睁眼便能瞧见秋枕梦莹白的小脸,还有那双水一样清透的眸。

    他无意识地盯着她瞧,脑袋里却反复回忆着半月来发生的事。

    起初宫中还很平静,后来有大臣递了奏章进宫,皇帝便勃然大怒,将大半个内官监的人叫去训斥。

    余下的内臣们人心惶惶,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回来,上前去问,才知道半个内官监都被突然弹劾。

    只是皇帝这几年,发现严刑峻法也不能阻绝某些人之本性,是以渐渐放宽了要求,这些人才得以无事。

    随后又有回来的同僚恼怒地说,外廷那群人简直疯了,狗一样咬人,什么有的没的都往奏章中写,给他安排了个淫人/妻女的罪名。

    若非他哭诉一场,又有刑部提上来的卷宗在,说那受害女子因此有孕,险些被冤枉了去。

    汪从悦只能安抚他。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紧接着有要回家的同僚青着脸返回,告诉众人,也不知外廷搞了什么鬼,皇帝下令,不许内官监大小官员出宫。

    衙门中顿时群情激奋,众人都要找外廷的麻烦。

    汪从悦还在好言劝慰,自己却也被皇帝召去了。

    然后关了起来。

    ·

    秋枕梦涂完药,见他愣愣的,仿佛在想事情,不由问道:“小哥哥,怎么了?”

    “没出什么事。”汪从悦说。

    “没出事,你脑袋上那个大伤怎么来的?”秋枕梦接着问。

    汪从悦却没有回答,只向她伸出手:“妹子,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秋枕梦微微弯着眼睛看他。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虽总是同睡一床,却分盖两条被子,她用尽办法都没能再钻进过他的被子。

    如今床榻上只有他所盖的一床薄被,而他却似无所觉,只望着她看。

    秋枕梦心中一喜。如此好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呢!

    她才不会提醒汪从悦,说床上少了被子!

    秋枕梦迅速宽了衣裳,只穿着中衣,钻进汪从悦怀中。

    她膝盖不小心擦过他的小腹,汪从悦身子微微一僵。

    紧接着她便彻底躺下来,一条手臂抄在他身下,一条手臂搂着他,双手一圈,就将他结结实实地圈进怀里。

    汪从悦那句“妹子,你能不能抱抱我”,瞬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少女的身躯玲珑有致,带着火一样的温度,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而她双腿却小心地避开了他最在意的地方,应是那一瞬的僵硬,已被她牢牢记在心中。

    “小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呀?”秋枕梦轻声问道。

    汪从悦盯着她瞧个不停。

    他双眸稍稍眯了起来,眼尾艳红,好一会儿才道:“妹子,若是我寿数不永,没在你前头,你……会怎么办呢?”

    秋枕梦瞪圆了眼睛:“小哥哥,那个货郎说你要死了,难不成圣上真的要杀你?!”

    “这倒不是,我突然想起来,只想问问。”汪从悦唇角弯了弯。

    秋枕梦狐疑地盯着他。

    他容色一派平静,尚残留着失血过多的虚弱。

    从他神情上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只是额头的伤痕若为圣上所留,他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情。

    毕竟已经用这种办法出了气。

    “小哥哥,你头上这个,是圣上打的吗?”秋枕梦问他。

    “嗯,”汪从悦从喉咙里应了声,迟疑片刻,“拿砚台。”

    秋枕梦叹了口气。

    她心里把皇帝骂了很多遍,可一个字都不敢出口,只能思索着汪从悦的问题,给出个最有可能的回答。

    “那得看你走在前头时多大年纪了,若是老了,我就一个人过,若还年轻……以后万一有幸再遇到和小哥哥一样的人,我可能……可能会动一点小心思吧。”

    只是这种人不可能再有。

    汪从悦颊边绽开一抹笑。

    “妹子,”他轻轻地说,“我想亲亲你。”

    他亦伸手环过秋枕梦,双唇与她轻轻一触。紧接着,他冒出舌尖,抵开少女齿关,探了进去。

    唇舌交缠间,他动作初时还很轻柔,而后渐渐热烈起来。

    秋枕梦一开始还有点愣怔。

    汪从悦一向矜持得很,每回他们睡前,她不亲吻他,他便也不会要求。

    况从前总是悄然而短暂的吻,哪有今天这么热情!

    小哥哥不会是挨了顿打,就突然转性了吧!

    少女的回应亦是另一番热烈。汪从悦干燥的唇已然润泽。

    他忽然就想起皇帝召他的事情。

    一路上宫人寂静,带他前往寝宫的小内侍站在门外:“圣上就在暖阁,请汪太监自行入内。”

    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提了起来,走入殿中,背后的门便死死关紧,如将他锁入一座牢笼。

    皇帝杨自彻坐在暖阁中翻着题本,见他行大礼,并未让起,甚至没有提什么弹劾不弹劾,声音里压抑着愤怒之意:“汪从悦,你可真好得很啊。”

    他伏低了身子不敢作答,跪了不知多久,才听得杨自彻说出下一句话:

    “去司礼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亦不知道皇帝让他反省什么,满怀忧虑地去了司礼监。

    衙门中已经为他备了一间暗室,内中空空的,什么都无,只剩墙边地上一只蒲团。

    “请。”小内侍站在门边,躬身说道。

    他在暗室里面壁跪了十几天,除了每日送饭送水时,甚至瞧不见一点光线。

    时间和空寂于此时无限放大,区区十几日,却似已然度过了半年之久。

    他尚未反省出什么东西,皇帝便又召见了他。

    杨自彻的脸色,简直堪比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冷笑一声,说道:

    “汪从悦,朕怎就不知你平日里性子这般倔,宁可在司礼监跪到死,也不肯有半点反省?”

    他顿首:“回圣上,奴婢不知要反省什么。”

    这句话惹怒了杨自彻,那些之前没让他看到的题本,噼里啪啦扔了他一身。

    有题本掉在地上,他瞄了一眼。

    那是一个官员弹劾他私藏对食的奏章。

    话说得模棱两可,似乎也并不清楚,秋枕梦到底是他的对食,还是他在家乡念念不忘的小妹妹。

    而他只能装作不认得这些内容。

    “奴婢不懂,请圣上示下。”

    杨自彻却不肯放过他,冷淡道:

    “自己看了不就懂了?汪从悦,你真当自己蒙骗得过朕,以为朕不知道你借侍奉朕的机会,偷偷学字?”

    那时他想,完了。

    怪不得后来,皇帝疏远了他,很少再叫他去伺候。

    这可是死罪,他或许没法活着再见秋枕梦一面。

    他从地上捡起题本,一个个翻开看了。

    那些大臣多半文辞华丽得很,他读得很吃力,都是弹劾他贪了营建宫室的钱财,还有私藏对食的。

    又是两个死罪。

    “圣上,”他依旧低着头,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辩驳,“奴婢并未借差事之私,吞没过国库里半点银钱,亦不曾收过他人贿赂。”

    杨自彻脸色这才好了一点:“朕信你。”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招认了:“私藏对食是有的,奴婢不愿认罪,还请圣上莫要太过生气。”

    杨自彻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已经处于暴怒边缘。

    “奴婢与她本有婚约傍身,故而才与她做对食。”

    他艰难的,一字一顿道:“奴婢自知犯了死罪。只是奴婢的对食,依从圣上的诏令行事,求圣上对她网开一面。”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

    杨自彻徘徊在暖阁中,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本是想召人入内,将他拖出去杖毙的,话都说了一半,最后还是放过了他。

    他受了皇帝盛怒下丢来的一砚台,磕头谢恩。

    杨自彻指着他骂道:“如今朕还需用你,暂留你一命,滚!”

    或许什么时候皇帝不需要他了,便到他的死期了吧。

    汪从悦抱着秋枕梦的手收紧了。

    真好,他一辈子就这么短,于他也于她,都是件两全其美的幸事呢。

    【第二更·过生日】

    大约是受了风,汪从悦这次在家里躺了一整天,额头滚烫,烧得昏昏沉沉。

    秋枕梦打发人去宫里请假,自己留在家中照看他。

    直到日中,汪从悦才真正清醒过来,喝了一小碗粥。

    许是烧得厉害,他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秋枕梦摸摸他中衣,已经被汗浸透了。

    “小哥哥,我给你换件衣服吧。”

    汪从悦阖着眼,也不知听清没有,只沉沉地“嗯”了声。

    虽然是夏天,就这么换衣服也可以,秋枕梦还是将寝衣抱在怀中暖了暖,再伸进手去,快速帮汪从悦脱了换上。

    他身子瘦得很,这些日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甚至有一点皮包骨头,摸得秋枕梦一阵心疼。

    她停了片刻,见汪从悦对她要给他换裤子这件事没有表示,也不知意识到没有,小声道:“小哥哥,裤子我也给你换了?”

    汪从悦几乎睡过去了,没半点回应。

    她伸进手去,摸索到腰际,刚要往下拽裤子,汪从悦顿时就惊醒了。

    他攥住她手腕,掌心转瞬渗出一片汗,声音又低又沙哑:“妹子,我自己换。”

    秋枕梦松开手,将裤子塞了进去:“小哥哥换好了就叫我。”

    说着,她将床帐放下去了。

    这反应有点可爱,秋枕梦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她知道汪从悦绝不会乐意让人碰触到那个地方。

    那代表着他为谋求活路舍弃过的孝和尊严,更是一种受人鄙夷的,卑贱的烙印,是他变得与世间寻常男子不同的源头。

    那个微微的僵硬,已令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果然,之前没回应她的话,一定是快要睡过去了。

    汪从悦从里头拉开床帐。秋枕梦看着他,含笑转移了话题:“小哥哥不在家多养两天吗?”

    “圣上只准了一日,”汪从悦重新躺了回去,闭了闭眼,“妹子,我已经好了,你放心。”

    他在心里将这件事过了一遍,已经有所明悟。

    这回的弹劾多半只是个开始,受到皇帝责罚的,几乎全是他这一派的人,甚至还有一两个并无派别的同僚。

    而这一两个同僚,或多或少又与贤妃有那么点好关系。

    当真是一次出手,对付俩人。

    料想他身上,除了掌印弟子一重身份外,别无令人可羡之处,连他也牵扯上,势必是盯着未来掌印太监这个位置。

    汪从悦有些无奈地想,他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登上这个最高的位置,可既然身在局中,那就由不得他了。

    他睡了一觉,秋枕梦又给他喂了点药,天色便晚了。

    受着哄吃了几口点心后,汪从悦又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并不安稳,似梦似醒间,仿佛还没怎么合眼,天就已经亮了。

    好在烧已经退了,身上有了些力气,汪从悦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衣裳。

    床帐忽然被掀开,露出一张有些困倦的脸。

    秋枕梦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小哥哥起来了啊。进宫后可要好好顾着自己,头上的伤切莫沾水。”

    汪从悦脚步虚浮地下了床,秋枕梦立刻挽了上来。

    她似乎一夜未睡,眼底有些青黑,瞧得汪从悦很是心疼。

    这样想着,他声音便很柔和,藏着安抚的意味,还有些浅淡的愧疚:

    “妹子,你在这里守着干什么?看这眼睛,都熬坏了。”

    “我听小哥哥总是在翻身,害怕又烧起来,横竖就一夜,等小哥哥走了再睡吧。”秋枕梦笑了笑。

    她将他按在桌案边,润湿了布巾帮他净面。

    温热的感觉擦拭在脸上,本会激起一层淡淡的倦意,他却清醒了不少,脑子里多了几个回宫要查的人。

    秋枕梦放下布巾,又拿了青盐给他洁牙,将他照顾得像个动弹不得的人。

    汪从悦哭笑不得,才要说话,少女已温柔地问道:

    “小哥哥,这次你回去,不会还遇到事情吧?圣上会不会厌恶你?”

    “我不晓得,有了事再说吧,”汪从悦想了想,“我可能不太回来了,你在家里别闷着,出去逛逛玩玩,多带点人。”

    至于皇帝厌恶不厌恶的问题,他避过了没说。

    怎么可能不厌恶呢。

    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结果却被皇帝一眼看穿。

    似这自以为是着薅虎须的举动,别说厌恶,怕是在皇帝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只不过眼下他还算有些用处,暂时还可苟延残喘,等手上差事办完后,死期想来便近了。

    说不定那个时候,他连秋枕梦最后一眼都见不到呢。

    “小哥哥,你脸色好苍白呀,圣上看见了会不会生气?”秋枕梦又问道。

    他面前不知何时支起了一面铜镜,她站在他身后,正为他挽发。

    “床头边上有个妆匣,待会儿拿出来遮掩下就是了。”汪从悦道。

    秋枕梦便笑了:“小哥哥,你们也要学那些文人,动不动就敷粉吗?先前怎不见你涂过?”

    汪从悦随着她这笑,也笑了一下。

    “怎么会,不过是病愈了,受伤了,面色不好看,恐对主子们不敬,这才涂抹一点,别说家里有,宫中我也放着一匣。”

    这大约就和宫里女子来了月事之后,往脸上戳俩红点,有异曲同工之妙。

    秋枕梦长长地“哦”了声,帮他戴好冠,取了妆匣道:“小哥哥,我给你画?”

    汪从悦本想拒绝的,对上她殷切的眸子后,话不知怎地就说不出来了,只能闭上眼,一伸手:“请。”

    秋枕梦轻柔的动作就在面颊上飞舞,他本有些疼的头,慢慢就不痛了。

    她声音一如既往得像一湾溪流,不清脆,却极柔:“小哥哥,我生辰就快到了,你在我生辰那天,能不能出来啊?”

    “能。”汪从悦斩钉截铁。

    “那我等你,”秋枕梦笑起来,“小哥哥真好。”

    她涂完粉,端详了一下汪从悦的脸。

    这粉估计是专门找人制的,白虽白,却轻薄,糊在脸上,只是遮掩了气色。

    她挑起一点口脂,仔细地染在几乎一色青白的唇上。

    这口脂颜色也淡,并不似姑娘家用的那些,明艳得很。

    “小哥哥那天要是回来早,咱们还能往城西逛一逛呢,听说那里绢花做得不错,我想去看看。”

    汪从悦应了声:“好。”

    他对镜照了照,除了额头上的伤遮掩不住以外,别处都掩盖完全,乍一看还有些好气色,便站起身,柔声说:“妹子,我这便走了。”

    秋枕梦也站起来,看着他明明虚弱,却硬是走得横平竖直的步子,终于还是没搀扶上去。

    宫里人,还得回宫伺候,总归是要脸的,让她扶着出去像什么样。

    此后汪从悦确实不怎么出宫了。

    偶尔几回回家,疲累之色都比前次越发明显,眼底下甚至熬出两个黑圈。

    秋枕梦问过好几回,他都只说没什么事,让她不要担心。

    大约这些事涉及了宫中秘密,叫汪从悦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

    她能做的,也只有以各种理由哄他多吃点饭,在家睡个好觉。

    ·

    时间倏忽已到了秋枕梦生辰。

    厨房下午便开始忙碌,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秋枕梦换了身配好的衣裳,坐在房中等人。

    她从下午一直等到天光暗去,更鼓声响起,可汪从悦仍然没有回来,依照平时,这个点,他估计就留在禁内住了。

    红豆又点燃一支蜡烛,劝说道:

    “姑娘别等了,这会子宫门已经下钥,老爷估计忙得很,不回了,等日后再让老爷给您补上吧。”

    “再等等,万一他应酬呢?”秋枕梦也困了,放下手中针线,看了看桌案上已经凉了的菜。

    估计不会回来了吧,也不知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哥哥又是挨打,又是劳累的。

    她正这样想着,忽听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姑娘,老爷回来了!”

    随着话音,汪从悦挑起帘子,走了进来。

    “小哥哥。”秋枕梦忙迎了上去。

    汪从悦“嗯”了声,就近坐在一把椅子上。

    “我还以为小哥哥回不来了呢,看你有点酒气,是在跟同僚喝酒吗?最近还忙不忙?”

    忙。

    这几日宫里事情多得很,连妃嫔们都有了争斗的大动作,身为贤妃推举出来的人,汪从悦不可避免地卷了进去。

    他累得不想睁眼,更不想说话,秋枕梦这一堆话,汪从悦只嗯啊地回了两三声。

    秋枕梦觑着他的神色,先前的惊喜回落下去,叹了口气,说道:“小哥哥,回屋休息吧。”

    汪从悦眼睛快要闭上了,闻言立即站起来,便往里屋走去。

    他走了两步,忽想起一件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匣子,放在秋枕梦手中,随即脚步不停地进了房,纱帘挑起又垂落,轻飘飘地晃荡。

    秋枕梦怔了怔,打开匣子。

    里头躺着一朵精致的海棠红绢花,制成牵牛花的形状,几乎以假乱真。这是她最喜欢的,牵牛花的颜色。

    秋枕梦连忙将绢花戴在头上,跟着进了卧房。

    道谢的话还没出口,便见汪从悦和衣而卧,蜷着腿,已沉沉睡去,眼下一圈浓重的青黑,脸颊比先前,也瘦得更明显了。

    【第三更·宫里事】

    第二日,秋枕梦醒时,汪从悦衣着整齐,正坐在床边戴冠。

    她急急忙忙爬起来,一把抓住他衣摆。

    汪从悦回过头,望着她的目光里含了愧疚,声音轻轻的:“妹子,昨日是我不好,没给你过个像样的生辰。”

    “小哥哥这么忙,这点小事还想着做什么,”秋枕梦拨了拨额前乱发,抓着他衣摆的手力气更大了,“小哥哥,你在宫里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好生吃过了啊。”

    “小哥哥别骗我,你瘦得下颏都尖了!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忙啊,忙到没饭吃,圣上对你们怎么这么严苛啊?”

    秋枕梦气得口不择言。

    汪从悦簪子还没戴好,赶紧捂住她的嘴,严肃道:“妹子,你说什么都行,唯独圣上和宫里主子们提都不能提一句!”

    这语调不复从前淡然,带着微微的厉。

    秋枕梦掰下嘴上的手,睁圆了杏眼瞪他:“屋里除了咱们俩没别人,而且我也不是在说圣上不好,是说你怎么不吃饭!”

    汪从悦心头一暖,重话便不忍心说了。

    可该讲的道理不能不讲。

    他咳了声,继续严肃地板着脸:

    “妹子,此后说什么话,都不能带着圣上。你若不高兴,直接骂我就是了,难听话也可以说。”

    “祸从口出嘛,我知道,”秋枕梦继续瞪他,“我以后不说了,可是你真的瘦了太多。昨天晚上我抱着你睡觉,都能摸到骨头了。”

    说不得,她还在心里骂不得嘛。

    这样大胆又露骨的话,纵然没少从她嘴巴里听过,现在听了,汪从悦还是耳尖一红。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宫中的生活,一日三餐只忘过十几次,算不得什么,遂神色不变,理不直气也壮地说:

    “可能是累得瘦了,饭有好好吃。妹子,你别担心。”

    秋枕梦这才放开他,趴在枕头上,弯眉轻轻皱了:“小哥哥,你们得忙多久啊?”

    汪从悦整理冠带的手一顿,想起宫里事,好心情一下子没了个干净。

    贤妃娘娘生了一双儿女,只是体弱了些,并无其他毛病,娘娘宝贝得很,时刻不离眼前,生怕像头一个孩子似的被人害了。

    皇后赏赐了很多名贵吉祥的东西,贵妃德妃也都很喜爱娘娘的孩子。

    可皇贵妃不太高兴,耍了手段将皇帝引到自己宫中留宿,使娘娘多日见不得皇帝。

    这点宫中妃嫔的交锋他不明白,觉得贤妃娘娘有孩子傍身,足可喜悦。

    然而娘娘并不这样想,满怀忧虑得仿佛孩子要被皇贵妃夺走一样,甚至有些疑神疑鬼。

    她将他召去商议此事。他听得云里雾里,看着娘娘忧心,只能安抚一二。

    随后淑妃娘娘也来看过了,她走后,贤妃的脸色更加阴沉。

    他询问贤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宫女胆战心惊道:

    “回汪公,娘娘自生产后便如此,夜里不得安眠,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且时常落泪。”

    于是他叫了太医。

    太医开了个喝不喝都可以的药方子,说道:“娘娘忧思过重,许是叫圣上看看才好。”

    为了让贤妃宽心,汪从悦对皇帝说了此事,求他便是不为了有功的娘娘,也好歹看望看望自己的儿女。

    皇帝动了心思,预备去贤妃宫中,半路又叫皇贵妃截了胡。

    这位娘娘转头就吹了枕边风,以“公主所居之处工期延误,汪太监不管正事,反混迹于后宫”的理由,引得皇帝对他好一阵骂。

    工期延误并无他玩忽职守的原因,是京城连下了几场雨,再加上工匠出去喝酒,打架斗殴伤了好些,他只能另换一批的缘故。

    可这点小事自不该往皇帝面前说,他纵然委屈,也只得低头听训。

    这事儿不知道被哪个多嘴的告诉了娘娘,娘娘召他过去询问。

    他只说没什么大事,往后圣上可能念着儿女,会来看望她。

    娘娘拉着他的手哭:“我知你这孩子盼着我好,才得了一顿训斥,是我没用,致使你遭了无妄之灾。”

    他哪里敢接这道歉,赶紧跪下求娘娘宽心。

    谁知皇贵妃手段真的厉害,皇帝居然再不来了,只是不断赏赐贤妃娘娘,充当慰藉。

    贤妃产后心情不好,皇帝又不去,探望她的妃嫔或多或少都在看笑话。

    贵妃德妃怜悯她,然二人亦是一宫之主,纵然真心待她,可事情忙,不能整日陪伴。

    贤妃的各种心里事,也只能和他说上几句罢了。

    他毕竟只是个奴婢之身,听娘娘哭诉还可,并没解忧的本事,只得眼睁睁瞧着皇帝的赏赐流水般涌入宫中,贤妃却日渐消瘦。

    这段日子,他又是防备同僚,又是暗中查人,又是赶工期,又是陪伴贤妃,还要留意那个“黄公子”,忙得恨不能学会分/身术。

    这些个为了孩子的风风雨雨,也不知得闹到什么时候去,会不会再出从前那样的乱子。

    汪从悦想着事情,伸手摸了摸秋枕梦的头,温和道:“妹子,你那绣坊,有绣成的东西了吗?”

    “有了,可惜件小。”

    汪从悦冒出两点梨涡,揉得她脑袋彷如鸡窝,悠悠道:

    “那正好,娘娘喜欢你绣的东西,说宫中进去的绣女不太行,要让宫里采买你的绣品呢。既然已经有了,我这便回去告诉娘娘。”

    他说着就把簪子插稳当了,站起来道:“你睡吧,我回宫去了。”

    ·

    不过两日,绣坊中就来了宫里人,带着贤妃娘娘的令牌,真的将绣品买走了。

    临走时还订了一幅佛像,意在替儿女祈求平安。

    绣坊中的气氛瞬间火热起来,激动的年轻姑娘几乎将秋枕梦淹没。

    “秋姑娘,这可是娘娘定下的东西呢!”

    “姑娘,那些人是不是宫里的宦官啊?”

    “姑娘,咱们尽快绣吧!”

    ……

    一群姑娘同时说话,听得秋枕梦一阵头大,拨开众人:“行了行了,今天咱们不干活,我请大家去酒楼喝顿酒。”

    众姑娘簇拥着她,说说笑笑找了个酒楼,上雅间坐下了。

    雅间的窗子开着,窗外树木青葱,一色浓绿,斑斑点点的花朵点缀其中。

    暖风吹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燥热的天反而显得凉爽多了。

    秋枕梦多喝了两杯酒,走出来透透气。

    她提着裙子出了酒楼,站在一棵树下扇风。

    不远处小巷中传来几声喧闹,很快又有“呜呜”声响起。

    秋枕梦听得奇怪,悄悄走过去,往巷中望,只见里头围了一群人,正在殴打什么。

    “呸,齐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冒充德妃娘娘家里人,身后必有主使,你一五一十给爷爷们说了,尚可饶你一命!”

    人群里那个被打的“呜呜”不停,挣扎着往外爬,惊鸿一瞥间,秋枕梦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猪头脸。

    等汪从悦从宫里回来时,秋枕梦笑着迎了上去。

    “小哥哥瞧着可算好些了,想来宫里事少了?”

    汪从悦手搭在秋枕梦肩上,轻轻“嗯”了声。

    他又回来晚了,在贤妃身边听了好一阵哭诉,赶着宫门下钥的点出了宫,原想带着秋枕梦出去逛逛的念头熄了。

    她笑容里带着点狡黠,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用气音问:

    “那我猜猜,小哥哥是不是报复了那个货郎?他是不是已经蹲大狱了?”

    汪从悦惊奇地瞧了秋枕梦一眼,板起脸,语调平平:“那人的确是被教训了,可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牢狱里。”

    其实是有关的。

    他毕竟不是什么身正心正的圣贤,在宫里往上走,纵然少用,也终归会耍点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在德妃面前告了状,故意说得严重了些,让德妃以为那人装作她家子弟,险些惊动了皇贵妃。

    德妃大惊后,勃然大怒,往宫外递了话。没两天这货郎就因为“酒后与人斗殴”,死得不能再死。

    不过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对她说。

    秋枕梦猜错了对象,赧然一笑。

    汪从悦干脆搂着她的肩膀,两人慢悠悠往房里走。

    他似不经意地问道:“妹子,你怎么知道这货郎出事了?”

    “那当然是看见了啊,当时宫里有人买了我的绣品,还下了单子,我请姑娘们去喝酒,就瞧见了。”

    秋枕梦比了个手势:“那么多人。”

    汪从悦摸了摸她的发髻。

    “妹子,你就当没瞧见,忘了他吧。走,我给你梳个飞仙髻去。”

    秋枕梦卷着自己耳边垂下的发,微微低了头,声音忽然变得又温柔又甜腻,甜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道:“小哥哥,梳头发这事先不说,我有件想了很多天的小事儿,请小哥哥给我解惑。”

    汪从悦下意识生出几分害怕之意。

    他思索了片刻,谨慎道:“什么小事?”

    “采买绣品的是贤妃娘娘宫里人,我向他问过你了。”

    秋枕梦忽然仰头,杏眼冒了火:“他说小哥哥忙得很,三餐能吃上两餐就算多的,所以小哥哥为什么骗我‘饭有好好吃’?”

    汪从悦给这话问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贤妃宫里内侍,居然把他给卖了!

    “妹子,我困了,想睡觉,”汪从悦面无表情,心却突突乱跳,紧张得不亚于见到皇帝,尽量云淡风轻,“等我明儿睡醒了,再聊。”

    秋枕梦真是又气又笑。

    她搂着汪从悦的胳膊,免得他直接回到卧房里躺下,柔声道:

    “小哥哥,我没有兴师问罪,可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忽然一阵难过,眼圈不自觉红了,噙着泪:“小哥哥,你可要好好养着啊,我还想和你长长久久过一辈子呢。”

    汪从悦吸了口气。

    他压下那点落荒而逃的冲动,不去看秋枕梦的眼睛,心仿佛被揪着,一抽一抽地疼。

    “小哥哥,咱们去吃饭吧,那天你回家,一口饭菜都没动,今儿就是再困,也得陪陪我啊。”

    “好,”汪从悦意味不明地应承着,拍拍她的手,“好妹子,别哭了。我往后一定听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正经的端庄小可爱、梨花载酒小天使的营养液!

    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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