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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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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去折腾了一天, 是夜,彭慈月再度坠入梦境。

    这回出现的,是阴暗偪仄的牢房, 与一身粗布囚衣的舅父。

    那囚衣脏污不堪,平素最喜净的舅父, 满脸疲惫,不知在里头遭遇了什么,整个人简直瘦脱了相。

    而舅母与表妹则四处奔走,可除了隔壁府外, 根本无人相助。

    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冥思苦想之后, 欲要去求助梁致,却惊闻他纳侧妃的消息。

    后来,待舅父被落了罪,一家子正是绝望与万念俱灰之际,忽而有人出现了, 说可以帮她救出舅父。

    梦中,那人面目模糊,声色俱以辨, 只隐约能感受到他周身贵气环旋, 衣着打扮皆是华冠丽服,想来, 当是尊荣显赫之辈。

    她正喜于遇了菩萨心肠的贵人,身陷囹圄的舅父终于有救之际,听了那人所提相助的条件,却心中大骇,矍然惊醒。

    守夜的小榻上, 乐冬听到声响,迅速起身燃亮烛灯,撩开纱帐,关切道:“小姐,可是又发噩梦了?”

    彭慈月胸口不断起伏,双眼眨也不眨地发着直,似乎那梦境的残景,都还在眼底翻动着。

    在乐冬的服侍下,心有余悸的彭慈月换过濡湿的中衣,又擦去额上的汗。

    见乐冬眼下两片青影明显,她十分过意不去。

    这段时日,她噩梦反复,时而惊醒,着实是把乐冬给折腾也没个好睡的。

    为免再折腾到乐冬,纵是神思无序,彭慈月也佯装犯困,重新躺回榻上,催着乐冬去睡,不允她守着自己。

    好说歹说,乐冬才掩好帐子,熄了烛灯。

    而记挂着方才梦境的彭慈月,却提着一颗心,下半夜,又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翌日清早,为了不让乐冬瞧出自己缺了觉,彭慈月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用了些早膳。

    才收走膳食,满血复活的岳清嘉就来了。

    在彭慈月看来,她这位表妹神彩熠熠,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不像昨天才惊了马,差点发生意外的样子。

    反观自己,整天东想西想、杞人忧天,要是能像表妹一样活泼乐观,她也不至于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扰得自己心神不灵,还累得舅父舅母一家人担心。

    前儿,舅父还特意从太医院讨了方子,唤人煎了送给她服用,又岂料昨儿晚上,她竟然会做那样丧气的梦。

    舅父从来都是个清正周直、毫不苟且之人,怎么可能会被挂吏议,投入狱中?

    委实是她想得太多…

    彭慈月暗自摇头,想要把那不合常理的梦给抛到脑后,却听岳清嘉话语间,问起自己昨日与梁致碰面之事来。

    梦境所闻再度被勾起,再忆起昨日二人相见的场景,她心下一酸,眼睛霎时便红了。

    又把人惹哭的岳清嘉手足无措起来。

    她只是想起昨天那位二皇子也在,就过来打探打探,看彭慈月有没有和他碰上面,要是真碰了面,又是怎么个情形。

    可在彭慈月房里坐了得有两盏茶的时间,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都说了好几筐,也没问出点什么来。

    反而见彭慈月心神恍惚,又是活像丢了魂一样,唠几句平常话都言颠语倒的,频频走神,她心头有些急,干脆问得直接了些,没想到,又触到人家泪腺阀门了…

    唔…不愧是她,每天一个弄哭女主的小技巧。

    岳清嘉险些怀疑自己拿的,是个反派剧本了。

    乐冬刚好端了碟果子进来,见自己主子又哭了,不禁露出着急的神色来,开口劝道:“小姐,您瞧瞧,您这些日子都清减成什么样了?奴婢看了都心疼。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不,您把您那那些个梦都跟表小姐说说,指不定说出来就畅快了,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头要来得舒爽。”

    经乐冬这么一说,岳清嘉才知道,自己这位表姐昨晚又作噩梦了。

    她不由跟着担心苦恼起来,听说失眠多梦这种症状,搞不好会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就是弄个神经衰弱,可也不是什么等闲小事。

    再说这古代又没有心理医生什么的,真要得了这些折磨人的病症,那可真是要遭大罪。

    而且,既然郎中说她身体没有问题,那还真有可能,是做的梦扰得她心神不宁。

    想了几通,岳清嘉也附合道:“对呀表姐,你要是不好受,就跟我说说都做的什么梦,我也好替你开解几句,适当倾诉,对身心是有益的。”

    见彭慈月面露踌躇,岳清嘉便猜着,那梦应该和那二皇子有关。

    再想了想,她竖指发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就是爹娘那里,我也断然不会透露半句。”

    彭慈月连连摇头:“嘉姐儿,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只是我那些个梦,太匪夷所思了,我怕吓到你,又怕你、怕你取笑我多想。”

    她眼神颤了颤,又长叹了口气:“跟你说一说也好,那些怪诞不经的梦,真真是搅得我忐忑不安,又坐卧不宁的,也许都说出来了,我也就再不会发那样的梦了…”

    乐冬添了茶,便主动去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

    房间里头只剩了表姐妹二人,岳清嘉坐得直直的,努力想当一个合格的听客,脑子里还边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开导才好。

    断断续续地,彭慈月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梦,都说了给岳清嘉听。

    听罢,三分惊疑、三分不解、三分愕然,外加一分卧槽在岳清嘉的眼睛里,画出个完美无缺的扇形图来。

    她猛打个激灵,再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这个魔幻的一次元世界,能不能搞点阳间的东西?

    彭慈月这个女主,难不成是重生的?

    不对,不止是重生,还有未卜先知。

    重生加未卜先知,这俩技能合一块儿,怎么看都是个大女主的剧本啊!

    岳清嘉疯了,她脑子一转,陡然想起个大事来。

    再过几天,好像科举的殿试名单就要出来了!

    岳清嘉猛地站起来,凳子都差点给带翻了。

    她喜得双眸生光,促声问道:“好表姐,你快回忆一下,今年的状元是谁?”

    好家伙,她这辈子也没什么野心,就想发个财暴富而已。

    今年秋试,各大赌行都挂的一赔十的注,等她借钱去押个几千两,赚个盆满钵满,从此岂不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可彭慈月眼露异色,失笑道:“嘉姐儿,你说什么呢?这事我如何会知晓?”

    咦?

    岳清嘉和彭慈月对视半晌,见她反而满目疑窦,还真一点儿不像是知道结果的。

    岳清嘉收敛了喜色,这才冷静下来。

    她重新坐了回去,狂躁地抓了把头发,这回,倒是慢慢理起了彭慈月的梦境。

    这样看来,好像她也不是重生?

    又或者说,因为自己没看过这书,不知道她的梦境和剧情重合度怎么样,无法判断她是重生。

    还是…真就像乐冬说的那样,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可是仔细想想,眼下在梁致连太子都没有当上的情况下,彭慈月就总是梦到他登基做了皇帝,这总是实打实的符合剧情叭?

    还有娶侧妃这事,自己也是昨天偶然间听当事人壁角,才知道的。

    彭慈月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总不能是昨儿见面,梁致亲口跟她说的这事?

    桥豆麻袋!?

    娶侧妃这个梦里,可还有其它的事儿呢。

    如果彭慈月是真的通过做梦能预知未来,那是不是说明,自己那位老爹,还真有可能会去蹲号子?

    岳清嘉懵球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她抬头,再向彭慈月确认了一回:“表姐,你昨儿晚上做的梦,是说有人答应要救爹爹,条件是让你委身于他,给他当个外室?”

    难以启齿的话让岳清嘉说得这么直白,彭慈月立马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而见彭慈月默认,岳清嘉又惊又怒。

    一个高高兴兴娶小老婆,一个给人当外室。

    淦!那二皇子可真是渣男本渣。

    这绝对是要扬灰的男主啊!

    还有,通过彭慈月的描述,她梦里那个无脸男,肯定就是那姓康的侯爷。

    岳清嘉一阵恶寒。

    真是没想到啊,那侯竟然还是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岳清嘉:流泪猫猫头.jpg

    真悲催,就酱婶儿的,她还得上赶着去攻略。

    她命可真好。

    虽然躁得不行,可岳清嘉也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老爹那事儿。

    她再问彭慈月:“表姐,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梦到爹爹入狱的原因?”

    彭慈月摇头:“嘉姐儿,怎么了?可是舅父近来,有什么不对的么?”

    听彭慈月声音发紧、神色惶然,岳清嘉马上意识到,自己问得这么细,表姐肯定是紧张了。

    岳清嘉心内发怅,可还是努力扮出太平的模样来安慰道:“没事的,爹爹最近一切都好,只是我多嘴问一句而已,表姐不要担心。”

    梦的事儿,岳清嘉也是茫无头绪,可警觉心还是要有的。

    就算彭慈月这梦只有五成可信度,那也是给她们提了个醒。

    她那位老爹要真犯了什么事,被下了狱,这一家人不是都得玩儿完?

    而且的而且,就算那博安侯出手救了她老爹,代价可是彭慈月给他当外室。

    那侯百般觊觎彭慈月,又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月老手。

    这日日相对,指不定彭慈月的一颗少女心就被他给俘获,自此对他死心塌地。

    然后二人相爱,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得嘞,那自己这攻略任务,彻底失败…

    岳清嘉再想到彭慈月头一个梦来。

    芜湖,她这个角色,果然是个炮灰咩。

    要不是上回自救成功,没让彭慈月被带回昭通,她就真的和这个美丽的世界告别了…

    ***

    这天,日头落尽之后,岳憬才披着星霜回了府里。

    才出马车,就见自己女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扬着脸冲他嘿嘿一笑:“爹爹回来啦,今儿当值还顺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爹爹饿了吗?娘亲给你留了好些菜呢。”

    被热情包围的岳憬,感觉脑仁有点突突。

    他这个女儿,像是懂事了,起码没再跟自己那外甥女闹别扭。

    可也就这么点儿好,她是越来越没大家闺秀的模样。

    虽说夫人常念叨,活泼伶俐的姑娘家才是最好,可他这女儿,活泼伶俐的劲头倒是不缺,但有时候活泼过了头,就有些失仪了。

    …活像市井之人形容的二皮脸。

    比如刚才。

    她提着裙摆,三步作两步地小跑过来,连丫鬟都要追她不上。

    再比如眼下。

    她露齿笑得肆无忌惮,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要有条尾巴,估计得像小犬儿一样摆起来。

    更兼她说话跟连珠炮似的,让人不知道该回她哪句才好。

    岳憬心内好一阵谓叹,淡淡地‘嗯’了声,便抬脚往府里走。

    等过了影壁,他才发现后面坠着条小尾巴。

    岳憬止了步:“你找为父有事?”

    岳清嘉急忙甩头:“没事没事。”

    岳憬略一沉吟:“那你,可是还未用膳?”

    岳清嘉睁着大眼睛:“用过了。”

    “……”

    岳憬耐着性子,再问:“你可是寻你娘亲有事?”

    父女二人瞪着眼珠子对望须臾,岳清嘉眼里掠过悟了的神色,她搓了搓手,谄笑道:“女儿有点饿了,想、想再跟着爹爹蹭顿吃的。”

    岳憬一时语塞,他皱眉蹙眼:“你应当才用晚膳未过多久,怎会如此快又饿了?”

    对此,岳清嘉振振有词:“女儿最近在长身体啊,阿娘说了,让我多吃两碗饭,兴许能长高些。”

    恰好钟氏出来迎人,见这父女俩站在堂外,便走了过去,嗔道:“夜里的秋风这样凉,做什么站在外头说话?来,快到厅堂里去。”

    听到女儿说要再吃一顿,钟氏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想陪着用个膳罢了。

    毕竟今日晚膳时分,女儿在桌上念了她这爹爹好几回。

    钟氏着人热了饭菜,给父女俩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见父女二人安安静静用着膳,女儿还总是偷瞟丈夫,满眼的亲近孺慕,钟氏心头满足不已。

    父女二人亲近,自然是当母亲的都乐意看到的。

    尤其是近几年,丈夫对女儿确实严厉了许多,她还怕女儿不服管教,在心里对丈夫产生不满,影响父女感情。

    在岳清嘉还要添第二碗饭时,向来奉行‘食不言’的岳憬开口了:“你适才既已用过膳,就该管着些嘴,当心晚上不好消食,存了胃。”

    岳清嘉意犹未尽地‘哦’了声,便乖乖地放下了碗,坐在一旁,等着自己老爹吃完。

    上值许久,岳憬本就有些疲累,再加上女儿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他哪里还吃得下多少饭。

    草草喝了几口汤,岳憬便离了餐桌。

    余光一探,女儿果然还跟着自己。

    早不是四五岁的小女娃了,无端这么缠人腿脚做什么?

    岳憬十分不适,这股子不适,让他立马联想到岳清嘉的不良前科来。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去,目光锐利地盯着岳清嘉:“你今日是怎的了?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岳清嘉脸上僵了下,很快便嬉皮笑脸地答道:“没有的事,女儿是真的饿了,加上一天没见爹爹,想爹爹了。”

    她谄笑着问道:“爹爹今日一切可好?不对,近来一切可好?”

    岳憬拧起眉来:“你问这些作甚?”

    岳清嘉扯起嘴角来,干笑了几声:“没事,就是想叮嘱下爹爹,要跟同僚相亲相爱、好好相处,平日里千万不要和老板、呃…圣上顶嘴,做事多留三分心眼,最好走路都提防脚下,不要被绊倒了。”

    岳憬瞪眼,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女儿教做事的一天。

    见丈夫撂下嘴角,似是要发怒的前兆,钟氏赶忙来打圆场。

    她轻轻拍了下岳清嘉手臂:“你这孩子,不要闹你爹爹,你爹爹近来公务繁忙,让他好好歇息一阵。既是用完了膳,你还不快回院子里去。”

    岳清嘉被赶,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她还踟蹰了几步,回头再想说两句什么话,可被钟氏虎着脸一瞪,给吓没了。

    把女儿给支回院子后,钟氏服侍完丈夫洗漱,趁着帮他绞干湿发的空档,嗔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女儿说说话?昨日,也不知是谁听说女儿惊了马,立马便急得告假回府的?”

    岳憬也没否认自己昨日的行为,只冷哼一声:“你说说,她讲那些不等使的话作甚?我为官十数载,还需要个小姑娘家来教我行事?”

    钟氏摇摇头,忽而感慨道:“女儿也大了,在府里待了不了几年,总不能让她想跟你亲近会儿,都要战战兢兢的罢?到时候等她出了阁,你再想跟她亲近,怕是望穿秋水,她也回不来几次。”

    方才在席间,钟氏曾捕捉到岳清嘉欲言又止好几回,再想起这事,钟氏斟酌道:“你说嘉嘉可是、可是到了年纪,红鸾星动了?”

    岳憬怔了下,疑惑的眼神投到一半,忽而了然道:“嘉嘉确实到了可议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好的,你多心着留意下,还有月姐儿,也得给她寻个好人家才是。”

    说起彭慈月,钟氏手下一顿,脸上发愁道:“月姐儿那处,怕是急不来。”

    “这话怎么说? ”

    岳憬压低声,问道:“莫不是,她还记着二皇子?”

    钟氏接道:“这般年纪的小儿女,正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何况她往前与二皇子情意甚笃,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岳憬听了,嗓音越发沉了下来:“二皇子的侧妃,已定了枢密院那位萧同知的嫡女,还有一位,虽未听到确切风声,也定然是位阶不低的官宦女子。”

    他眉目悒郁,语气寥落:“唉,也怪我这个舅父无用,位卑职低,无法给月姐儿何等助力。”

    钟氏放下帨巾,转而去帮丈夫摁头穴:“夫君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要我来说,不入那二皇子后院,对月姐儿才是好的。”

    她正经分析,摆起道理来:“那二皇子妃,还有萧府那位嫡女,一个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一个众所周知的心高气傲,更别提皇后娘娘是明摆着,对月姐儿极为不喜,月姐儿那样软和的性子,就算是得机会入了二皇子后院,那可真是羊入虎口,岂能在她们手里得了好?”

    岳憬反手抚了抚钟氏,眼神清然沉静:“夫人说得,虽不无道理,但为夫亦知,夫人何尝不是在宽慰为夫…”

    他沉思了下,还是低声说了几句话,惹得钟氏惊呼一声:“当真?”

    见妻子反应这样大,岳憬不禁莞尔,徐徐笑道:“此事,乃是耿中令私下与我说的,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钟氏喜不自胜,双颊都像姑娘家一样飞红,又听丈夫柔声道:“今后,给月姐儿和嘉嘉择婿时,便可多些选择了。”

    即将有喜事临门,钟氏着实开怀,她趁机打趣道:“月姐儿先不说,眼下嘉嘉那儿,倒是有个好人选,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岳憬自然诧道:“好人选?何人?”

    钟氏卖起关子来。

    她收了手,瞧眼更漏,故意道:“时辰不早了,安置了罢,你明日还要上值。”

    夫妻二人熄灯上了榻。

    岳憬现下哪里睡得着,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妻子口中的好人选是谁。

    他揽住钟氏,低声央道:“好夫人,莫要折磨为夫了,快与为夫说说,你方才讲的,到底是何人?”

    钟氏噗哧笑出声来,伸出手来,用手指点了下隔壁的方向。

    岳憬先时还没反应过来,等领悟后,心里好一通纠结。

    忖度半晌,他才幽幽地开了口:“离得不远,这距离倒近,只是那小子是个武夫,也不晓得是不是个会疼人的。”

    钟氏用手点了下丈夫的额头,提醒道:“怎么还叫起‘那小子’来了?昨日要不是垣哥儿及时出手相救,嘉嘉还不定如何。”

    岳憬闷声闷气地回答:“不止你昨日备礼去隔壁府上致谢,今日早朝,我亦是再与骆将军当面道过谢了,救命之恩自是要铭记,可一码归一码,这儿女婚事不能草率,夫人认为呢?”

    钟氏再度乐了:“你这可真真是岳丈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倒比我这个做娘亲的还要挑剔。照这样说来,夫君倒是提一提,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女婿?”

    被问了的岳憬一本正经地:“总之得是个周正之人,不能、不能…”

    听他结舌,钟氏笑问:“不能什么?”

    岳憬苦思几息,举了个他能想到的、比较极端的例子。

    “——不能像博安侯那般作派的。”

    钟氏听罢,想也不想便打趣道:“那博安侯虽无实职,大小也是位皇亲,又有爵位加身的,人家岂能瞧得上嘉嘉?”

    岳憬不悦了,他音色微冷:“侯爷怎么了?我的女儿有哪点配不上他?嘉嘉是不够聪明,还是生得不够好?照我说,我们嘉嘉配他,可是绰绰有余!”

    见他发了急,钟氏捂嘴笑得乱颤。

    待笑完过后,钟氏倒想起遭事儿来:“博安侯府那位太夫人,前些日子着人送了些礼来,说是给嘉嘉的谢礼。”

    岳憬着急了,他手肘半撑着,探起身来:“康太夫人?她怎会与嘉嘉有往来?”

    钟氏越发想笑,她把人给扯下来,宽慰道:“莫急,我问嘉嘉了,她只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岳憬悻悻,嘴上却是实打实的嘱咐起来:“康太夫人与皇后娘娘是亲姊妹,如今帝后失和,朝堂皆知,这当中的事可是错综复杂、理不清的,如无必要,还是莫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你明日提醒下嘉嘉。”

    见丈夫这样严肃,钟氏便随口应了。

    既提起博安侯,她便顺势想起与这博安侯府相关的一些旧事来。

    夫妻夜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是以,钟氏便直接把疑惑问了出口。

    “我记得那位博安侯仍是世子时,似乎也不是今日这般模样的,像是老博安侯过世后,他才像变了个人似的。”

    岳憬却是谈兴渐消,他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才回道:“确实,博安侯仍作世子时,也曾是位少年豪俊,若入朝堂,也定然是个致君泽民之士,唉,可惜了老博安侯那样的雄罴之将,对我大余来说,也是一大损失了…”

    夜色黝黝,万籁俱寂。

    夫妇二人睡意转浓,再说了几句话后,便先后入了梦乡。

    ***

    说出梦境内容后的彭慈月,果然得了一晚好眠,而被梦境纠缠的人,变成了岳清嘉。

    头一个梦,就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鼓乐声,吵得她差点耳朵拐了。

    梦里,那博安侯一身大红吉服,戴着插了金花的纱帽,骑着匹高头大马,一张含情带俏的俊脸上,尽是傲娇的喜色。

    等到了地方,他大摇大摆地下了马,被前簇后拥地进了一座府宅。

    一阵阵的喧哗和起哄声后,那博安侯牵着条红绸子,领着个蒙着绡金红盖头的姑娘跨出了岳府。

    应该是戴了翟冠的缘故,新娘子的红盖头顶得老高,走路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那翟冠岳清嘉也在参加喜宴时见过,高得像戴了托塔李天王的塔一样,难免会有些头重脚轻,很有几分喝了假酒的即视感。

    按说一般人见了,也就会打趣是新娘子娇羞过头,走路才带着这样扭扭捏捏的劲。

    可不知怎地,同样的旁观,岳清嘉愣是生出种奇异的观感,总觉得那新娘子脚步虚浮间,还带有几分踌躇,像是被人逼婚,不得不嫁的样子。

    因为这府宅实在好生眼熟,岳清嘉便退到府外,昂着脖子打眼一瞧——

    好嘛,这不就是她们岳府吗?!!!

    ‘咚——嘭’的几声闷响,岳清嘉连人带被滚到了床下,把脚蹬子都给带翻了。

    还好被子已经换了厚实的,不然她骨头都得摔个嘎嘣脆。

    邀春听到动静,急忙护着灯进来看情况,把厚被褥里的蚕蛹给解救了出来。

    等邀春重新拾掇好床铺,岳清嘉毫无灵魂地躺了回去,本来以为怎么也睡不着,可架不住瞌睡虫的侵袭,迷迷瞪瞪中,又做起了梦。

    这回,完完整整把彭慈月的梦给重做了一遍。

    因为视角转换,所以在那梦中,岳清嘉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走投无路的无助感,以及无人可求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最揪心的,莫过于在牢里见到她那囚首垢面、不成人样的老爹,和旧疾发作、痛苦不堪的老娘。

    梦境过于真实,令人胆寒。

    第二天,康宛妙登了门,见到岳清嘉两眼无神、面目呆滞,不禁好奇地问她:“你这是吸五石散了?”

    岳清嘉有气无力地抓着康宛妙的手,握了下:“幸会,我是鳌拜的侄女,熬夜。”

    “鳌拜是谁?”

    康宛妙嫌恶地抽回手:“你一晚没睡?”

    岳清嘉把头埋进手臂哀嚎:“害,我被梦给折腾了一晚上。”

    “折腾?”

    康宛妙咂舌:“啧啧,你做春梦了?”

    “……”

    岳清嘉眼角微抽,装起耳瞎没听见来。

    偏偏康宛妙还不死心,兴奋地把她扒拉起来,一再追问:“别害臊嘛,跟我说说,做的什么春梦?是在哪儿?什么姿势?感觉如何?”

    “……”

    岳清嘉算是发现了,康宛妙就是个纯种的大污龟,嘴里简直百无禁忌。

    康宛妙也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确豪放,她还眼色疑问,补充着问道:“可别告诉我,你没看过那些个风月戏本子?什么被翻红浪、鸳鸯交颈之类的,可再常见不过了。”

    岳清嘉皮笑肉不笑地,正想说上两句,不知道康宛妙怎么想的,只见她一拍掌,怜悯又惊奇地问:“不会罢?你还真没看过啊?”

    说完这话,康宛妙还鬼鬼祟祟地凑到岳清嘉身边,耳语道:“这样,回头我借你几本,都是最最经典的珍藏本,给你开开眼界,绝对让你欲罢不能。”

    岳清嘉面无表情地点头:“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她心头毫无波澜。

    自己阅片无数,不止看过avi、jpg、gif…甚至还听过广播剧,需要区区艳情本来开眼界?

    康宛妙大方地拍拍胸脯:“不用谢,这都不算事儿。”

    说完,她自绣囊里掏出只纹饰华美的锦盒来,递给岳清嘉:“喏。”

    “这什么?”

    岳清嘉一脸疑惑地接过。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枚红得像牛血一样的珊瑚扣。

    那珊瑚扣光泽莹润、纹理天然,散发着金钱的香味。

    岳清嘉差点高兴得发傻,给激动坏了:“这就是那天的彩头?打哪儿来的?”

    “承静郡主给的,说是给咱俩压惊的。”

    康宛妙边说,边拿着自己的那枚上下抛动,就像把玩普通石子一样,看得岳清嘉的心一抽一抽的,生怕她失手把这几百两给砸了。

    俩人正说着话,彭慈月来了。

    她被乐冬扶着,莲步轻移间,舒卷的晨风带着她的裙带轻扬,罗裙也斜斜地贴在两条细腿上,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康宛妙喝了口茶,小声咕哝:“你表姐怎么瘦成这样?走路都走不稳当,你们是不给她饭吃么?”

    这话像在岳清嘉耳边放了串炮仗似的,让她的耳管里轰轰然起来,一颗心却仿佛滚到了冰窖里。

    这娇娇弱弱的模样,这颤颤巍巍的走步样,赫然就是自己梦里那个新娘子!

    彭慈月进到房内,才看见康宛妙也在。

    二女相互见过礼后,彭慈月的表情有些局促。

    岳清嘉猛吸口气,暂时把那梦抛到脑后去,招呼彭慈月坐下:“表姐来了,是找我有事么?”

    彭慈月微赧道:“方才收到了兄长的来信,说他近来温书比之前顺利许多,学识上也小有进益。我想着,该是上回求得了佛祖庇佑,便打算明日去会清寺还愿,特意来问问嘉姐儿你,要不要一道去?”

    岳清嘉蠢蠢欲动。

    去,怎么不去?

    拜佛当真有用,她这许多糟心事儿,不也得去求求佛祖保佑化解?

    而且明天她刚好可以去当趟当铺,把那珊瑚扣给当了,手头也宽松些。

    应该是康宛妙在,彭慈月总也不大自在的样子,听岳清嘉应了邀之后,就告辞走了。

    岳清嘉把那珊瑚扣给邀月,让她小心放好。

    康宛妙突然八卦起来,她对着彭慈月的身影抬了下下巴:“对了,你这表姐是怎么打算的?真跟我表兄彻底掰了?”

    岳清嘉含糊其词:“这事,我也不知道…”

    康宛妙老成地叹起气来:“害,挺可惜的,我往前还总以为她会是我表嫂来着,其实她跟我表兄蛮般配的,也是一对壁人了。”

    岳清嘉听了她这话,又见她一脸惋惜,突然间福至心灵:“你也觉得他们可惜?”

    康宛妙耿直地点头:“是挺可惜啊,我能看得出来,我表兄是真的很喜欢她,那周如清实在太聒噪了,说实话,除了身份,周如清那包糠真的哪哪儿都配不上我表兄,可惜了我表兄那么个光风霁月的郎君,到头来娶了那么位正妻。”

    见她说着说着,还有那么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

    想起这位少女的仗义人设,岳清嘉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来。

    狗吵架了她都要管,有情人被活活拆散这事儿,岂可忍?

    岳清嘉试探道:“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挺让人气愤的?”

    康宛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儿?”

    岳清嘉提醒道:“唔…就是我表姐和你表兄,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事儿。”

    康宛妙恍然大悟,旋即一脸搓火的表情:“这还用说?当然让人气愤了,话本子里头,要敢有这样写的,我绝对要把那话本子给撕个稀碎!再有一个,要让我知道是谁写的,看我不打爆他的狗头!”

    “……”

    同款暴躁读者。

    你这样的,很有可能会被抓去穿书知道吗?

    岳清嘉假咳一声:“那啥,那你想不想做点什么?”

    康宛妙面露不解:“做点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撮合他们一把?”

    岳清嘉伛着腰,低声道:“我跟你说,自打二皇子娶亲后,我表姐天天以泪洗面,饭都吃不下几口,觉也睡不好,病都病了好几场…唉,你也看到她瘦成什么样了,我是真心疼。”

    康宛妙眼睛转了转:“你这么一说,我给想起来了,其实我表兄状态也不怎么样,整天都郁郁寡欢的,我早上来的时候还听我娘亲说他病了,好像挺严重的。”

    二女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给梁致安上了相思成疾的病因。

    康宛妙来了劲头,眼睛里蹿过亮亮的光:“怎么撮合?你有法子?”

    她事先声明:“先说好啊,我可不敢揍我姨母,她可正儿八经是个皇后,我怕我家伙还没亮出来,就被金吾卫给扣了。”

    “……”

    好歹果然让她爆发了正义之魂,可岳清嘉一时还真没什么灵感,只能煞有介事地:“这事儿得慎重,头脑发热想的法子不一定管用,这样罢,回头咱俩都好好想想,要想到什么管用的法子,再一起探讨。”

    康宛妙老神在在地附和:“你说得对,这不是小事,得周密计划才行。”

    送走了康宛妙,岳清嘉立马打起那珊瑚扣的主意来。

    这既然是承静郡主给的,那还真不好随便找个地方当了,否则她前脚给当了,保不齐后脚就让人给赎了,有些话好说也不好听。

    岳清嘉托腮琢磨半晌,那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可又不能当吃的,又不可能供起来,当然得当掉,也好解她燃眉之急。

    可要是活当,好像也会被摆出来,每天进出典当行的人可不少,指不定哪个眼尖的就给瞧了去。

    邀月像是会读心术似的,主动凑了过来,小声出主意:“小姐,奴婢倒是曾听人说过,城西有一头典当行,也出得起价,且里头当的物件儿极少在都京城流通的。”

    岳清嘉面露惊喜,眼里瞬间布满笑意:“真的?那咱们明天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放在存稿箱居然又忘了设置时间,我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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