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周寻走近一步, 秦宇升就后退一步。直到脊背贴上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

    窗户没关，夜风刮了进来。窗帘被吹得鼓起, 又缓缓瘪下。

    饶是如此，室内温度却骤然升高。两人离得很近。却又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间隔。

    “你想什么呢……”

    周寻问，“你觉得我会这时候对你下手？”

    想法被看穿, 秦宇升耳根红了一些，强声道：“我TM怎么知道, 你会不会又突然拿出手铐。”

    周寻定定看了秦宇升几秒，忽而莞尔一笑。

    “事先说明。前两次我都征得了你同意。只是你自己中途反悔而已。”

    这话说得好像有道理，但秦宇升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周寻：“所以,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愿意, 我不会强人所难。”

    “只是我有点洁癖。”周寻道, “要是你实在不想洗澡, 我只能请你睡地板了。”

    秦宇升：“…”

    周寻退开拉远距离：“去吧……”

    方才暧昧的气氛仿佛只是错觉。

    秦宇升耳根发红, 只觉十分丢脸。像是要躲避一般，抬脚飞快走向浴室。

    数分钟后出来，皮肤上散着热气。发丝凌乱往后梳着, 露出清晰的五官。

    客厅灯开着，却没有人在。

    秦宇升转了一圈，终于发现有一个房间灯亮着。门缝隙隐隐透出暖光。

    他抬起手, 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正这时, 房门从里侧打开。

    他悬在半空的手立马贴近鼻尖, 装模作样咳了一声。

    周寻：“洗完了？”

    秦宇升模糊应了一声。

    周寻走出来：“你睡这边……”

    他带秦宇升去了隔壁房间。那是一间小卧室, 床板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周寻：“床铺在柜子里，铺好就可以睡了。”

    “吃的喝的在冰箱。饿了可以去拿。这段时间别随便出门, 等风头过去再说。”

    他大概说了一些规矩，见秦宇升一直不答话，转头看过去：“有问题？”

    秦宇升胡子刮干净后，看上去小了不少。如今发丝湿着，水滴一点点坠下。

    他嘴巴紧抿，仍然不作声。

    周寻看出来：“你以为我会让你一起睡？”

    秦宇升眉头一跳：“不！”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烈。转开了头：“没有……”

    周寻：“我们作息不同，睡一起只会相互打扰。更何况……”

    他顿了下，“我怕你睡不安稳。”

    这是在暗示对方之前担心的事。

    秦宇升脸色憋红几分。

    “你头发没干，过一会儿再睡吧。”周寻拉门出去，“晚安……”

    关门声响起，卧房里只剩秦宇升一个人。

    他看着光秃秃的床板，肩膀卸下力气。

    翌日清晨，周寻很早就醒了。

    他现在有每日晨跑的习惯。基本上只要当天没有大事，都会先运动后冲个澡再去公司。

    而当他走出卧室，却发现秦宇升房间门开着。里边空无一人。

    他眉头一皱。

    钥匙在他手上。除非秦宇升跳窗或者撬锁，否则不可能逃走。

    尽管心知如此，但他还是加快脚步走向客厅。很快在客厅阳台发现了人。

    对方立在栏边，手肘枕着围栏，眺望远方。

    清晨天色刚亮，曦光微显。从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见丛林一般的高楼。

    听见脚步声后，秦宇升侧头看过来。

    周寻：“这么早起？”

    秦宇升：“睡不着……”

    “我以为你会把棉絮随便堆着。”周寻道，“想不到你还会铺床。铺了多久？”

    秦宇升：“半小时……”

    周寻倒是有些意外秦宇升没来找自己帮忙。不过想想对方无谓的自尊心，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

    周寻：“对了，昨天还有件事忘跟你说。”

    “家里只请了一个保洁，每周来一次。我一般在公司吃，所以你得自己给自己弄饭了。”

    秦宇升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周寻打断。

    “别叫外卖……”周寻道，“我不想看见家里外卖盒堆着。”

    “除非我陪同，你也不能自己出去。”

    “明白了吗……”

    秦宇升迟迟没有答话。半晌后，扯了下嘴角：“明白……”

    周寻离开家。

    看秦宇升流露出来的态度，他想对方一定是后悔了。

    后悔跟自己回来、后悔上了那辆车。

    这好听点是“保护”，难听点就是“监禁”。

    秦宇升说得没错。

    周寻心想。

    无论对方是跟秦家走还是跟自己回来，都没有任何分别。

    秦家依然在找人。

    据说昨天只差一点儿就能找回秦少，却眼睁睁看着对方搭上别人的车离开。秦董事长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当然是内部机密。

    秦家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人看笑话，迟迟没有报警。

    周寻在听说秦家人还没查到他头上后，落下电话。

    虽然即便秦家发现蹊跷来找他要人，他也不可能会承认。

    临近中午的时候，方思澄进来了，约他一起出去吃午饭。

    周寻应声，刚准备收拾东西，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随手摁下免提，电话那头传来秘书迟疑的声音：“那个、周总……”

    周寻：“什么事……”

    秘书：“有一位何女士找上门来。说是您的母亲，想要见您。但这位女士没有预约，我不太清楚……”

    周寻笔尖一顿，在纸面划开一条长长的线。

    “周总？”秘书问，“我要先请这位去会客室吗。”

    方思澄见状，走近过来。朝电话道：“请她离开……”

    突然听见方总声音，秘书一愣：“好的、但……”

    方思澄：“周总不认识那人，估计是上门来捣乱的。如果她不肯离开，就去请警卫。”

    听见这话，秘书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正色道：“我明白了……”

    待电话挂断，方思澄抬眼看向周寻。

    对方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丝毫没有察觉笔下文件已经划坏。

    方思澄叹了口气：“周寻……”

    周寻这才回神，放下钢笔。

    方思澄：“现在出去可能会撞上，再等一会儿吧。”

    少顷，周寻开口：“谢了……”

    无论过去多少年，何杏的名字依然是他心中阴影。

    自从高考过后，他再未与杜家任何一个人联系。远来A市发展。

    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何杏会在这时候突然找上来。

    那个女人，是怎么找到他的？

    “可能看见采访了。”

    方思澄道，“最近寻页名气大了不少。你不是才上了一期青年企业家杂志吗。”

    “…”周寻道，“说的也是……”

    方思澄察觉出周寻依然情绪不太平稳。道：“要不今天算了，就在公司吃吧。”

    周寻没有拒绝。

    方思澄再次打出内线，让秘书带饭上来。

    说话间隐约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鬼哭狼嚎的声响。警卫正在驱赶何杏，但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顺利。

    方思澄瞥了周寻一眼，没有说出这件事。落下电话。

    周寻对于何杏的到来只是觉得吃惊、以及反胃。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再以为对方会是以母亲身份过来。

    正如方思澄说的那样，对方之所以找来，是因为在新闻上看见了他的采访。

    后来听秘书的话，据说何杏直到被拉出去之前，都还在不断大叫“让周寻滚出来”、“不孝子不管母亲”这些话。

    周寻这几年一直没关注过何杏，几乎要忘了这人。而对方如今找上门，让他快要忘却的记忆再次复苏。

    “不用把那种人放心上。”方思澄道，“我下过指示了，今后那人进不来公司。”

    周寻夹了几口饭，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干脆放下碗筷：“我想先回去了。”

    方思澄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下头：“你去休息吧，工作交给我。”

    周寻乘上车。开车出来以后，透过车窗远远看见了何杏。

    对方这些年过得或许并不顺，相比上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仿佛都要老上不少。

    身上穿着最简朴的衣服，头发花白没做造型，胡乱扎成一束。

    每走一步就要回头说些什么。后边也没人，像是在对空气骂话。

    “…”

    周寻记得的关于何杏的最后一个记忆，便是对方和杜盛离婚，女儿跟了杜盛。

    不知道后来对方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原本，周寻心底充斥着不郁与厌恶。可当看见何杏这副样貌，心中却生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并非同情。

    而是……

    周寻收回视线。

    曾经何杏在他心里，是那样巨大的一个存在。是心理阴影，同样也是所爱之人。他既畏惧何杏，又渴望得到对方的爱。

    可现在再看，却觉得这人十分普通。不过是个脾气不好的中年妇女。

    除开“母亲”这个身份，何杏又算得上什么呢。

    那样渺小，甚至连门也进不来，只能无力地对着空气喊话。

    周寻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动摇有些可笑。甚至连“刻意忘记”这件事，似乎都是胆小鬼才会做的。

    心绪平复。但他依然没让司机调头，车辆朝着公寓方向驶去。

    周寻没有告诉秦宇升自己提前回来的事。

    打开门后，秦宇升并不在客厅，倒是听见厨房方向传来动静。

    周寻走过去，厨房里一片狼藉。

    秦宇升貌似正在收拾。拿起盘子后手下一滑，盘身脱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蹲身去捡。

    周寻：“会受伤的……”

    秦宇升身体一顿，手僵在了半空。

    周寻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秦宇升就是个生活白痴。

    上辈子二十多年加上这一世，甚至连厨房都没进过。

    无论是做饭还是收拾，都有人一手包办。

    周寻环视一圈厨房，不出所料到处堆着垃圾，空气里隐约能闻见一股糊味。唯一庆幸的是，秦宇升至少没把锅给烧坏了。

    秦宇升像是觉得这样十分丢脸，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低声回答：“洗碗……”

    “我看见了……”周寻想问的并不是这个，“扫把在那边，别用手捡。”

    秦宇升没作声。

    周寻没再管他，转身离开了厨房。

    去客厅打开电视，厨房里持续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周寻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自己的碗盘会不会全被摔光。

    但他依旧没动。约莫一个小时后，秦宇升出来了。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准备回房。

    周寻：“何杏今天来找我了。”

    听见这一句，秦宇升脚步顿住。

    或许是回想起上辈子的记忆。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我没管她……”周寻看出他想问什么。

    “不重要的人，没必要浪费时间。”

    无论是上一辈子的讨好，还是这一世的回避。

    都是因为他在意着何杏的存在，才会这么做。

    但是现在，即使那个女人面对面出现在他面前，他恐怕都不会有任何心理波动。

    电视里的声音细碎而杂乱。

    半晌，秦宇升侧头望了过来，表情略显复杂。

    “所以你对我……”

    话说一半便咽了回去。收回视线，“你能这么想，挺好的。”

    落下这么一句后，他进了卧室。

    听见门声响起，周寻原地坐了一会儿，接着起身走向厨房。

    对方大概是尽力收拾过。残余都进了垃圾桶，碗盘也洗的干干净净。

    不过灶台没擦，依然溅着油。对于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而言，恐怕并没这个意识。

    周寻半倚靠墙。

    现在他和秦宇升，地位和关系算是颠了个转。同样的，两人之间也划开一道巨大的鸿沟。

    秦宇升在躲他。也许现在也很讨厌他。

    只是相比起被抓回去结婚，对方宁愿暂时躲在这里，“忍辱负重”一段时间。

    现在的秦宇升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于他。

    ——与他之前所想一般。

    “…”

    周寻不觉皱了下眉。

    上百平的房子有两个人，却显得十分空旷。除了电视机里传出男女主冗长的台词，什么也听不见。

    转眼到了傍晚，天色暗下。

    秦宇升一直待在屋里有些闷。可屋外电视声音一直响着，这么出去肯定会撞个正着。

    他徘徊半天，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僵着脸推门走出去。假装要喝水。

    他目不斜视。待走近饮水机余光才瞥了过去。

    周寻坐在那里，头微垂，并未在看电视。双臂揽着自己，看模样像是睡着了。

    屋外一层浅光覆在周寻身上。眼睛闭合，也不知睡了多久。

    秦宇升直到水接满快溢出来，才回过神。关掉开关。

    这一世，他很少看见周寻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以至于他完全被蒙蔽了。

    没能看透对方想法，依然自信满满地以为周寻喜欢自己。结果到最后，双方之间的关系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端着水杯走近茶几，拿起遥控板关掉电视。

    客厅变安静后，周寻反倒是醒了。睁开双眼，意识尚不太清晰：“宇升？”

    秦宇升身体一顿。

    周寻睡姿不好，脖颈酸疼。手抚上去：“竟然睡着了……”

    他中午没吃饭，这会儿有些饿过了头。

    “我去做点东西，你吃什么？”

    秦宇升一愣。

    没听见回应，周寻终于感觉到不对，恢复清醒。

    抬眼看过去，接下后边的话：“还是你做？”

    “啊……”他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我说了我会养你。你实在不想也无所谓。”

    秦宇升抿嘴，五指握紧了水杯。

    就在周寻以为对方会反身回房时。对方放下杯子，转身进了厨房。光从背影都能看出一腔愤懑。

    厨房冰箱里的食材是周寻特意备的，没有任何速食。就是为了逼秦宇升从零开始下厨。

    原以为对方饿上个几天才会屈服，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厨房。大概也算是半认命了。

    等待期间，厨房深处依然传出夸张的乒铃乓啷的声响。周寻也没去管，直到耳边听见脚步声。

    “吃饭了……”

    周寻这才起身过去。餐桌上只摆了一个大碗，里边是素面。

    光看外表，引不起任何食欲。

    周寻捡起筷子挑了几下：“这是什么……”

    “…”秦宇升拧着眉，“面……”

    “我知道是面……”

    周寻道，“就只有这个？配料呢……”

    秦宇升不快：“你又没说你要。”

    周寻放下筷子。掏出手机回了几条信息，站起身。

    秦宇升见其朝门外走去：“喂，你去哪。”

    “公司出了点事，得过去一趟。”周寻道，“你自己吃吧……”

    秦宇升压根就不饿，原本就只煮了周寻的份。听见这话，眼皮一跳：“是你让我做的。”

    周寻睨他一眼，似笑非笑。

    “乖，自己吃。”

    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直接关门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反锁门。

    秦宇升被一个人晾在屋内，缓了好半晌。

    周寻让他做饭，他也就做了；结果对方挑剔不说，甚至一口没吃直接走了。

    这是在耍他吗。

    秦宇升手合拢又松开，最后一把拉开凳子坐到餐桌前。泄愤般往嘴里塞面。

    面几乎是白味的。

    因为经过中午那惨绝人寰的一餐，他心知多做多错。所以只放了最基本的调料。

    秦宇升也没打算尝味，机械地嚼着面。

    外边天色愈暗。只有厨房灯亮着，微光映亮了半边餐桌。

    他咽下面条，抹了下嘴巴。

    真够难吃的。

    周寻的确是有事外出。不过也算不上急事，完全可以拖到第二天。

    之所以这么做，含有一半故意的成分。

    等他回去已是深夜。秦宇升早就睡了，房里灯灭着。

    周寻若有所思，手背抵住下巴，遥望不远处卧室的门。

    秦宇升今天依然失眠了。再加之晚饭吃得多，到这会儿也没完全消化，只觉胀得慌。

    他依稀听见玄关开锁的声音，紧闭着眼，眉头紧锁，告诫自己赶紧睡。

    然而不知是否错觉，外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抵达房门口。

    周寻来做什么？

    秦宇升更加睡不着了。

    眼睛看不见后，耳朵反倒愈加灵敏。他清晰听见有人来到门外。

    接着旋开门把手。

    ——“咔擦”一声。

    那人进来了。

    秦宇升浑身绷紧。

    床垫沉下，貌似有人压到了身上。鼻间闻得见酒气，随着靠近愈加刺鼻。

    说什么有公事，结果是出去吃饭？

    这一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秦宇升难以形容目前的心情，要说吃味似乎也不太对。

    本来凭他现在和周寻的关系，对方也没理由为了他撇下应酬。

    可是总觉得不太爽快。

    尤其是自己好歹也做了饭，对方却一口也没吃。

    胡思乱想间，后颈贴来一股凉意。秦宇升一个哆嗦，但依然闭眼装睡。

    对方说过不会硬上。这会儿应该不会……

    下一秒，那股冰凉的触感往下抚去。伸进衣领，沿着脊背径自往下，陷入腰窝。

    秦宇升睁眼，倏地抓住周寻手。

    周寻另一只手臂撑在对方耳侧，低声道：“果然没睡……”

    由于距离很近，声音像是在耳畔呢喃。热气些微喷洒出来，那股酒气仿佛也蔓延到了秦宇升身上。

    ——肯定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秦宇升牢牢抓着周寻的手：“你干什么……”

    周寻：“我只是在想。我这么晚工作回来，你竟然自己先睡了。”

    秦宇升怒：“你那是去工作吗，你明明——”

    周寻：“应酬不算工作？”

    秦宇升不说话了。

    曾经他也有很多应酬。而周寻总会等他。哪怕之后听他的话先睡了，其实也总会被他吵醒，再帮他梳洗换衣。

    那样的周寻，已经不在了。

    “我今天喝了太多酒，现在睡不着。”

    周寻手臂向前，干脆揽住秦宇升的腰。

    “你不想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