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节
也许跟这小兵是一样的想法?
其他几支军队先且不论,第五军和第七军如果还是由承铭和郎驭来统领,收回麾下必定不成问题。
藏弓豁然开朗,朝这小兵的帽盔上弹了一下,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说这话也不怕被闸脑袋。”
小兵闻言连忙捂住嘴,可惜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压低声音说:“别人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我想上前线,总待在王城里有什么意思。”
藏弓说:“那是你还没见过世面,心野。要真在外头野惯了就会知道,其实哪儿都没有家好。”
小兵说:“可王宫也不是家啊,它再壮丽再恢弘,终归只是座大点的房子,里头又没家人等我。”
藏弓顿了一顿,没由来又想起了小二宝。小二宝说过,南溪村就是他的家,松鼠和黄牛就是他的家人,不知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否也盼过“家人”这二字能跟“人”更贴合些。
其实也还好,牲畜有时候比人更有情。想他年纪轻轻中道崩殂,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中间手足兄弟又是亲手屠戮他的人,唯一能指望的好像也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白首与共之人了。可谁又能知道自己一辈子会不会有这等好运气。
藏弓淡淡开口:“我也没有。”
倒是想有,想要。
王宫里面暗潮汹涌,王宫外头却是一片和平安逸。如果不用给人洗碗就更好了。
二宝蹲在水池旁,围着花边小围裙,冲松鼠抱怨:“这个围裙是女式的。”
松鼠缩在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回道:“别吵吵了,早点洗完早点回家。”
二宝心想一个洗碗工的薪水拢共才三两,四两八百文够他干一个半月还多三天的。
他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啐,我觉得有人在念我。”
松鼠说:“不是念你,是咒你,狗将领干的。”
二宝觉得不可能,干大事的人不会有闲工夫去咒骂别人的,不管他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那家伙要真是连提都不会再提起自己的话,好像又太伤人了,毕竟自己还养过他几天。
“没良心,”二宝嘟哝,“那我也咒他,咒他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生不来娃娃。”
无辜挨一顿咒骂的人此时立在供桌前,正在焚一把梵香。他大概被烟气熏着了,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把烛火都喷灭了。
他对着自己的牌位拜了三拜,低声念叨:“真该把小二宝带来,看他当着‘暴君’的面还敢不敢骂。”
排在他后面的小兵暗搓搓戳了他一下,“人家都点三支香,你点一把,也太多了吧。”
藏弓说:“我心愿重,点少了不行。”
小兵说:“这是拜先帝,不是拜菩萨。”
藏弓说:“就是拜先帝才灵,菩萨只管送妻送子,管不着断子绝孙。”
小兵满脸诧异,“你!你心肠也忒歹毒了叭!”
藏弓:“哈哈哈哈。”
小兵:“你还敢笑!”
藏弓何止敢笑,他就是爬上供桌也无可厚非。自己给自己上香,真不是一般的酸爽。
恰逢外头有大宫女经过,叮嘱新来的小宫女每天几时起床、几时采露珠、几时烹茶,还再三强调圣主的安神茶必须一日三次按时送到圣阳宫,不然圣主晚上睡不好觉。
藏弓于是又跟上,假装巡逻,转去了圣阳宫。
圣阳宫是恒文帝封恒阳王的时候由渊武帝钦赐的宫殿,这些年他一直住着,登基之后也没搬。此时恒文帝正在殿内批阅折子,忽听到殿外传来了奏报。
“启禀圣主,圣和宫有消息了。”
恒文帝一喜,立即吩咐进来。考虑到圣母的病症不宜叫宫人们听去,还特意摒退了左右,交代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怎么样,是不是有人能治娘娘的病了?”面容清瘦略显憔悴的君王从御案后头走出来,脸上的疲倦因这御林军的出现一扫而光,高兴得握住了御林军的肩膀。
他从小就被父兄保护得好,对身边人向来缺乏戒心,加上来人是报喜的,便更加顾不上尊卑礼仪了。谁知这御林军擅自抬头直视他,还不经允许就拿掉了帽盔,撕下了脸上的长疤。
一瞬间,恒文帝被这张脸吓退了出去,三魂没了七魄——这张脸,哪是什么御林军,俨然就是他已经死去的王兄的脸!
“圣主陛下,属下是来传达好消息的,”这张脸的主人开口了,不顾他的慌乱,一步步逼近,朝他摊开了手掌,“圣母娘娘的病有救了,且看这是什么。”
恒文帝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迟缓下移,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只见他手掌心里躺着一只琉璃瓷瓶,瓷瓶里装着几粒白里透粉的药丸,自带一股糯米香气。
他说:“这东西能救你母亲的命,想要的话就不要声张,但凡有一个人走进来,我就亲手毁了你母亲活下去的希望,就像你……当初亲手毁了我一样。”
23、23. 觊觎
恒文帝嘴唇惨白, 连张口叫护驾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被逼退到书案后头,扶住书架,短而急促地喘息着。
怎么可能?
时值日头正烈的时候,阳气盛而阴气衰, 不是鬼。
靠近的时候呼吸可闻, 甚至连身体的温度都传了过来, 的确不是鬼。
可为什么不是鬼,还不如是个鬼!
驱邪除祟的大师就在圣晖宫, 他作为帝王也有紫微星庇护,不怕鬼怪, 却怕极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可能?
是他亲手洞穿的心脏, 亲自擦净了尸身的血迹,亲自带人安放在冰窟里, 又指挥术士放养了巨蝠在山洞里……怎么可能?神机早就毁了,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复生?
短短瞬间,百八十个念头在恒文帝的脑海里碾过。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人不是他的王兄, 是刺客假冒的!
他立刻从架上拔剑, 直指对方的咽喉, “大胆刺客, 报上名来!”
藏弓就这么兴味盎然地看着他表演了半天,像在看杂耍, “哟,看来是不想要救命的仙丹。那没事了, 你继续, 我当零食吃,看你耍。”说罢斜坐在御案上,拔开瓶塞, 丢了一粒“能量弹”在嘴里。
他一粒接一粒吃得津津有味,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粒,恒文帝慌了。万一那真是能救命的仙丹呢?事关母亲,半点风险都不能冒。
于是他放下宝剑,又问了一遍:“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藏弓笑呵呵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诚不我欺。到如今我堂堂天下共主竟变成刺客了,连王弟见了都不认得。没关系,我是来送温暖的,不是来滴血认亲的。”
“咣当”一声,价值连城的宝剑摔在了地上,恒文帝彻底蔫儿了。他双膝一软,跪伏在地上,“哥,真的是你?我……”
藏弓见状连忙作势去扶,到了跟前却变成了慢动作,由这高高在上的君王向他跪了个五体投地。
“啧啧,圣主陛下使不得,可别再叫哥了,圣主陛下的哥哥谁敢当,当这一句,下回指不定又是个什么死法。”
他说着闲庭信步地走开,掀开帷幔,观光似地踱步去了屏风后头。
屏风后头有两面金丝楠木书架,还有一面兵器架,架上搁置的都是恒文帝时常拿来把玩的珍品。
刀、锏、鞭、剑……样样都是宝贝,藏弓一一掂量却都觉得太轻了,不如自己的那把弓——凶牙有份量。
他问道:“我弓呢?”
恒文帝闻声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至更里间,在藏弓的注视下拆开了自己的枕头。
枕头里面藏了一方扁盒,凶牙就在盒子里。
他把凶牙递过去,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声下气,“凶牙在等这一天,我一直替你收着。”
“替我收着?”藏弓轻蔑地“呵”了一声,“说的好像你知道我能回来似的,刚才的表现可不大像啊。”
“我……”锦袍加身的天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心虚过,面对死而复生的亲哥哥,他的气场一下矮了半截,冷汗一条条滑下,就连那双桃花眼里也装满了恐惧。
他低着头,急切地想解释几句,“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杀你,可那时候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说了,别再叫我哥!”藏弓打断了他,笑意敛回,余下的愤怒却丝毫不减,“是我平时对你不够好,还是你拗不过自己觊觎王位的本心,才叫做没选择?今天我在这儿,你大可实话实说,敢有半字不真,你那圣和宫的母亲可就等不到今晚的请安了。”
“我没有觊觎王位,我没有!哥……不,王兄,你对我很好,我也从来没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意思,我杀你,是因为……”
恒文帝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起来。泪珠串打湿了睫毛,垂眸的瞬间倒是能看出和藏弓的两分相似之处。
相似之处在眉宇,斜飞入鬓,透着一股执拗的英气。那是来自于他们的父君,也是他们血脉相连的证明。
不同之处当然就是来自于母亲,藏弓的母亲曾是苗疆圣女,会蛊术,善骑射,自带一身飒爽英姿;恒文帝的母亲则是异族舞姬,能歌善舞,妖娆魅惑,轻而易举就能俘获男人的心。
但恒文帝其实更喜欢自己哥哥的长相。他从小就仰慕这个人,也盼着将来能像这个人一样有所成就,能成为父君心中合格的儿子,成为慧人国百姓心中的一盏明灯。
只是他没想到,心性这东西完全说不准,头天还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第二天就反目成仇了,弑父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杀的只是头野兽。
他也试着问过,可问不出结果来。就算弑父有理由,侵犯五国呢?捣毁神机中枢呢?三番两次这样,再热的心也要凉了。
恒文帝看着眼前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手指深深抠进了兵器架的木缝里,“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母妃染上了怪病,夜夜都在恐惧中呼叫惊醒,这种怪病也曾在苗疆出现过,是不解之症。”
藏弓冷笑,“怎么,还想把责任推到我母妃身上?人都不在好些年了,你还要不要脸了?”
恒文帝的嘴唇动了一动,少顷之后说道:“我没打算追究什么,只想借神机之力为母亲清除恶疾。可你把神机毁了,为什么?你把自己变成天下公敌,到底为什么?”
“别问,问就是我乐意,”藏弓颇有些不耐烦,替他说道,“因为我残暴不仁,犯了众怒,你担心有一天慧人国会受我牵连,才跟那帮老匹夫里应外合,戳我后心?”
恒文帝说:“你不该做那些事。”
藏弓说:“该与不该不是由你来定,我犯不着跟你解释。”
对于一个觊觎王位的叛徒来说,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因为不管你做得有多好,他都能找出理由来叛你。
因此藏弓直截了当道:“不废话,我今日便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打死你,然后抢回来?”
恒文帝问:“你能放过我母亲吗?”
藏弓反问:“你自己看呢?”
恒文帝闭上眼,在痛苦的挣扎之后又缓缓睁开,咬牙道:“对不起,我不能把王位还给你。”
他说着又拾起了掉在地上的剑,对准了藏弓,“我了解你,王兄。如果我说当年的事只是我一个人的筹划,跟他人无关,你会信吗?你不会。你会杀了我母亲,还会血洗朝堂,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他的剑锋在抖动,攥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毫无血色。藏弓把他的窘迫、畏惧全都看在眼里,禁不住哂笑,“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背后偷袭能得手已经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现在?可笑不可笑。”
话音刚落,只听“叮”的一声响,昔日的天下共主出手快如闪电,等恒文帝移开宝剑时剑锋已经被他双指夹断了。
恒文帝被这股劲力反噬,仓皇后退,吼道:“你大可杀了我,但你也走不出这座王宫了!”
“走出王宫干什么?杀了你我还是圣主,名正言顺。”
“你早就不是了!你是一个死人,是全天下的敌人。你弑父篡位,发动战争,没有人能接受你!”
“我弑父自有理由,战争是为了统一,天下人享受我带来的福祉,不接受也得接受。”
“那神机呢?如果民众知道你死而复生,神机的事情怎么解释,被你占为己有暗中私用了吗?你觉得这个秘密传出去以后,慧人国还能继续安稳下去吗?”
藏弓倏地止住步伐。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没有正统理由,杀了恒文帝也惘然。民心不从、军队不从、朝臣不从,他还做个狗屁的圣主。
想到失去的一切就在眼前,却不能纳进手中,藏弓的火气噌噌上涨。他揪住恒文帝的衣领,劈手夺了失去锋刃的宝剑,搁在了恒文帝脖子上。
恒文帝心想这便要偿命了,闭上眼睛快速说道:“杀我一人足矣,别连累我母亲还有满堂朝臣,他们都是栋梁之才,留着对你有用!”
“哈哈!”藏弓笑出声来,剑刃往上移了两寸,“瞧你这一心求死的样子,真贱。可惜想得太美,死是那么容易的吗?”
恒文帝睁眼,“你,什么意思?”
藏弓似笑非笑,“你猜。”
要想名正言顺,还是得指望这位道貌岸然的圣主亲口宣告渊武帝复生回归,再经他口把当年的“三大罪”解释清楚,最后主动退位,把王冠和兵符交还原主。
“啧,你猜怎么着?我最近新认了一个小兄弟,跟他学会杀猪了,尤其擅长割猪耳朵。”藏弓蓦地说道。
恒文帝一听这话心头缩紧,“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割猪耳朵。”藏弓提起他的一只耳朵,凉飕飕的剑刃紧贴着面颊,“记住,我的位子,除非是我不要了,否则旁人不配坐。”
“啊啊!!”恒文帝的惨叫声震耳欲聋。
藏弓箍住自己曾经用心疼爱过的胞弟,估摸御林军马上就要冲进来,便把琉璃瓶塞进了他手里。
他在恒文帝没了耳朵的侧脸边开口:“痛吗?这药有奇效,吃了就不痛了,还能让你伤口愈合。可惜只剩一粒了,你看看是你自己吃,还是给你母亲吃。”
“圣主!”御林军冲进了殿内,被躺在地上的两只血淋淋的人耳惊得怔住。而恒文帝的一只手里拿着断剑,正茫然无措地挥舞着,两侧脸庞糊满了鲜血,在一名御林军怀里疼得打滚。
“还愣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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