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瑶来到红楼世界这两年，也曾听人说起这位季姑娘。听一直觉得, 自己一个现代人, 做事反倒不如这位季姑娘干脆利落，也不如这位季姑娘行事洒脱, 对其十分羡慕, 也曾想过要和这样的人物结交。

    但后来想到自己身份，便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换位思考一下, 若自己是季姑娘，她想必是不愿意和一个喜欢走捷径攀权富贵的人结交的。

    也因为这些想法, 周瑶虽然对这位季姑娘十分喜欢, 倒是不曾刻意打听与她相关的消息。

    但让她没想到是，这位季姑娘竟然是她的书迷。

    周瑶看着马车上那一摞一摞的书, 粗略数了下, 怎么也得有六百本往上了——

    因为没有电灯，所以为了保护眼睛，这个时代的书籍的刻印字体基本上都特别大，一整页估计也就能写一两百个字而已, 为了节约纸张, 文人才会用更简洁的文言文书写。

    而周瑶并不擅长、也不习惯用文言文书写，所以就算是用来刊印的书籍, 也是用的大白话。

    因为字数太多, 所以仅仅只是《未亡人》这一个故事, 就刊印了足足五本, 才勉强将所有内容印上。

    然就算如此, 那位季姑娘马车上的书，也起码有一百多套。

    周瑶心中嘀咕，她写的是小说，又不是教辅书。若是教辅书还能拿去送人，可小说……真不知道这位季姑娘买这么多书来干什么。

    那楼下也有许多人在关注书肆的情况，见到季姑娘的侍卫搬了那么多书，自然有人心生好奇想要追根究底。

    好在有那么一两个消息灵通的，知道季姑娘买这么多书去做什么——

    “我听我那在季家做活的小姑家的大外甥的同窗的表舅提起过，那位季姑娘似乎十分痴迷庄周梦红楼写的小说，之前《未亡人》林家茶楼说书时，季姑娘自己到茶楼去听了《未亡人》不算，还曾打算将自己认识的所有闺阁千金拉过去一起听书，谁知那些千金小姐都是自爱的，毫不犹豫拒绝了她，惹得季姑娘十分生气。前段时间林家茶楼不是放出话来，说是闲王名下的书肆要给《未亡人》出书？季姑娘听到消息后，当即就对她那些小姐妹们放下话来，说是要买个一百套来送她们，非要让她们感受一下庄周梦红楼的小说的魅力。”

    那人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我虽然不太喜欢季姑娘的为人，但想着她好歹也是真正的闺阁千金，不说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那也是翻过许多名人杂记，阅览过许多书籍的。庄周梦红楼和他写的《未亡人》能受到季姑娘这般追捧，想来就算不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名人佳作，那也是值得我们买来一阅的上佳读物。哪怕无法用来收藏，至少闲暇时候也可以翻翻，当做消遣。况且那书也不算昂贵，你们说是不是？”

    “兄台说的是，虽然我不曾到林家茶楼听过《未亡人》这个故事，但茶楼这位何先生说的内容倒是十分吸引人，情节曲折离奇不说，还十分新颖独特。我倒是认为，买来这本《未亡人》仅仅只是消遣有些可惜。时时翻阅才不浪费了这个故事的巧思。”

    那人笑道：“兄台这话也不错，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你因为喜欢《未亡人》这个故事，自然觉得这本书样样好，但在下却觉得这本书写得再好也只是闲书，买来当做消遣已然够了，若是时时翻阅，岂不是耽误我们读书的时间？读书人嘛，第一要务自然还是金榜题名，这等闲书能被我等买来消遣已然是给了这位庄周梦红楼极大的脸面了。”

    这人站在一众人当中高谈阔论，很轻易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况且他说的也还算是中肯，并非无的放矢，就算有些用词让人不太喜欢，也无损于他的魅力，于是很得追捧。

    有人就问了：“你是打算去买一本《未亡人》吗？”

    那人笑道：“自然是准备买的。只是在下之前不曾想到有这么多人想要购买这本书，所以来得迟了。等在下赶到的时候，这书肆门前都排起了长龙一般的队伍。在下是个懒怠的，实在不想顶着大太阳排队买书，于是只能躲到茶楼来候着，等那书肆门外排队的人少了，我自然就进门去买书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下意识往门外望去，然后立刻被那看不见头的队伍吓得缩了回来。

    “兄台这样做是明智的，这般大的太阳，若是跑去排队，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书？等买到书的时候，恐怕早就被太阳晒得晕了过去。还是在茶楼等着更好。”

    “就是，这《未亡人》不过是一本写的比较新颖的小说而已，就算有人想要购买，那也只是少数。等这些傻傻排队购买的人都买完了，我们再去，岂不是轻松又惬意？”

    在场之人都不曾注意到，经过这位“兄台”的高台阔论，他们这些原本只是过来看热闹，根本不曾打算购买《未亡人》的人，竟被说动，准备等排队的人都走后，也进去买上一本《未亡人》。

    可惜这些人一点儿也不曾发现这点儿。

    周瑶在二楼雅间听着，倒是觉得说话这人不太像是自主发言，反倒更像是被书肆请来的托儿。

    若真如她猜想那般，那这个托儿就太厉害了——

    与其他做生意的人找来的托儿一味地夸赞，又或者好几个人互相配戏，一边贬低一边抬举相比，这个托儿说的话有好有坏，言辞间甚至不乏对《未亡人》的贬低之语，甚至他本人表露出来的态度，也是不怎么瞧得上庄周梦红楼及其写的《未亡人》。

    而他言辞间对庄周梦红楼一口一个写小说的，比不上正经读书人的意思，也能容易博得在场客人的好感。所以他说的话就让人觉得理智而中立，让人下意识就想要相信。

    这样的话其实是最容易煽动人心的。

    可惜的是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于是只能心中暗笑。

    一群人坐在茶楼内品着茶，吃着瓜果点心，说着聊不完的八卦，姿态好不悠闲。

    而茶楼高台上站着的何先生一边说着《未亡人》，一边心中窃喜。

    因为利益相关，他与其他人的想法自然不同，但如今的场面也确实是他所乐见的，于是他在高台上说书愈发卖力，也愈发吸引人了。

    可惜他的媚眼注定是抛给瞎子……不，瘸子看了。

    瞎子是看不到媚眼，而瘸子是看到了，却有心无力——

    就在茶楼这群人说说笑笑，自诩高人一等地看着那些排队的人的笑话时，书肆的管事突然从里面出来，双手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喇叭状，大吼道：“《未亡人》已经卖完了，还没有购买的书籍的客人还请一个个上前登记姓名住址，只需要缴纳一般的定金，等到《未亡人》再次刊印，书肆将会派人一一将书籍送到各位府上，不再需要大家辛苦排队等候。”

    “若是不愿缴纳定金，也请留下姓名和住址，第一次刊印《未亡人》将会按照登记的客人数量刊印，只需半个月后，大家就可以亲自到书肆购买《未亡人》。”

    话音刚落，书肆门前排队的客人就如冷水滚进热油一般，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与门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茶楼内却一边寂静。

    尤其是之前说着留在茶楼等待排队的人全部买完再去的那位，难看二字已经完全无法形容出他脸上的表情了。

    周瑶：“……噗。”

    《未亡人》一部小说，却卖出了许多名人诗集都卖不出的热闹场景，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直接卖断了货，导致许多想要购买这本书一看究竟的人没买到书……

    这样的情况，引来许多人的好奇。

    因为这样的好奇，许多原本不打算购买《未亡人》这本书的人，都拿着大把银子想要买一本书来看看究竟。

    许多人甚至在根本不知道《未亡人》讲的究竟是个什么故事的前提下，就拿着大把的银子跑到书肆留下定金，非得要在半个月后将书买到手。

    等到半个月后，书肆再次摆出《未亡人》这本书开始售卖……

    别说书肆门口排满了长队，就连书肆所在的那条街都挤满想要购买《未亡人》的客人。

    这其中甚至有许多原本看不上小说话本儿，也从来不看这一类闲杂书籍的客人。

    用周瑶前世的话来说，《未亡人》这本书终于不再只是在小说话本儿的受众里面的出名，而是真正的……

    出圈儿了。

    全京城都知道了庄周梦红楼，也知道了《未亡人》。

    这样的情况说不准究竟是闲王府故意为之，还是无意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但最后每一个与《未亡人》相关的人都因此获益了倒是真的。

    庄周梦红楼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赚到了更多的银子，《卢生》这本未完结的小说也受到了更多追捧；林家茶楼的客流量再次达到巅峰，已经扩建过的遗漏大堂再次出现人满为患，无座可坐的境地；掌柜因此得到了一大笔奖金，林家因此收获了更多金钱；口技出众的何先生也被众人发现，迎来了自己的事业巅峰；就连茶楼内新捧的几位作者，也因此得到了更多关注——

    就算暂时没办法因此收获更多金银（茶楼与之签订的契书是买断），但靠着如今打响的名声，以后就算不在林家茶楼供稿，也一样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掌柜消息灵通，忍不住告诉青柳，说是那几个作者已经被好几个茶楼酒馆接触，对方拿了比林家茶楼高出十几倍的差价，想要将人挖到自己的地盘。四个作者当中的两个已经心动，甚至已经暗戳戳地开始写新故事，就等手上的故事完结就要跳槽到其他地方。

    周瑶听了消息后有些好奇，与她不同，这四个作者几乎都是茶楼一手捧起来的，如今想要跳槽，掌柜难道不介意？不报复？

    青柳很快将掌柜的话转述给她听——

    “这有什么值得介意的？只要茶楼有先生这个金字招牌在，就不怕没有新的故事，新的作者上门。只要先生愿意从中挑出几个有灵气的指点一二，如今这几个作者的成绩还不是信手拈来？要走就走，老夫就不信这些人离开林家茶楼之后，还能有如今的名气与关注。”

    掌柜敢说出这样的话，仗着的也是庄周梦红楼这个招牌。只要庄周梦红楼不走，茶楼的客人就不会流失，只要客人不流失，几个作者而已，稍微培养一下很快就能捧起来。

    庄周梦红楼就是林家茶楼的底气。

    周瑶倒是不知道掌柜对自己这般看重，但她听到这个说法后，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自从穿越到红楼世界，就算是心情最好的时候，她心里也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如今从掌柜口中侧面证实了自己已经有了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不再像是没有根的浮萍一般左右摇摆、惶惶不安，周瑶的心情总算是拨开了云雾。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未亡人》这本书，也知道了庄周梦红楼的大名。其中不乏有人因为好奇，想要追查梦红楼的身份，然而有着掌柜、林家和闲王府三重保障的周瑶，身份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所以等到《未亡人》的热度过去，周瑶仍旧可以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这日，周瑶终于说服了周母，让她同意了自己搬出周家的想法。

    虽然同意了，但周母脸上的表情却不太高兴。

    等周瑶的几个兄弟将她的行李搬进之前看中的小院儿之后，周母就将周瑶叫到面前，沉着脸开口：“虽然搬出了家门，但你要记得，你仍旧是周家的人。以后遇到事儿，也不要觉得麻烦你的兄弟，只管到家里说一声，你那几个兄弟任你差遣。”

    周瑶笑容恬静：“女儿知道了。我又不傻，真遇到的事儿，怎么可能自己硬抗？我那几个兄弟又不是摆设？若是有人不长眼，只管让几个兄弟往他跟前儿一站，嘿，好家伙，一排壮汉，看还有没有人敢欺负我！”

    周瑶说的挺有画面感的，引得周母没控制住表情，直接笑出了声。

    破了功后再想板着脸，可就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周母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光是这个小院子，周瑶之前看中的大宅子她也一并买了下来，如今周瑶的家搬好了，周家那一大家子人还要尽快搬进大宅子呢，实在没工夫和她多说什么。

    反正说了，她也不一定会听。

    一切尘埃落定，周瑶也准备开始写《卢生》的大结局了。

    之前抽空，周瑶已经写了一部分存稿，如今只差一个完整的的大结局，她就可以放下这本书，开始琢磨下一个故事了。

    周瑶心里已经有了下一个故事的雏形，如今只等《卢生》完结了。

    ……

    经过十来年的打拼，卢生如今已经坐上高位，成了历史上最快爬上相位、也最得皇上信赖的权臣。

    娇妻美妾在怀，功名利禄相伴，按理说，卢生已经达到人生巅峰，理应别无所求才对。

    然而不知为何，卢生心里却像是缺了一个大洞似的，总觉得呼呼地在漏风，冷得他全身冰寒刺骨，就连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

    卢生觉得自己可能撞了邪，于是连夜向皇上递了请辞奏折告老还乡。

    在他家乡有一个黄粱寺，寺里有位得道高僧，最灵验不过。

    卢生带着家人去拜访高僧。

    然而高僧却抬手，将他带来的娇妻美妾和金银珠宝等物全部打散，就在卢生眼前化为粉末，湮灭于世间。

    奇怪的是，卢生竟然并不为此伤心。

    他看着高僧，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起，眼神空洞迷茫，嘴边念念有词。

    高僧见状，食指与中指并拢，直接点在卢生眉心：“痴儿，该醒来了！”

    卢生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明白之前种种不过是美梦一场。

    美梦一场？

    卢生顿时痛哭出声，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流：“芸晚，我的芸晚……原来竟不过是美梦一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路上遇到许多行人，说着让他听不懂的话。

    有人试图拉住卢生，却被他狠狠甩开，卢生自己也因为反作用力狠狠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然而这些，他都不在意。

    卢生继续往前跑着……

    跑出了自己家所在的街道，跑出了西市，跑出了城……

    直到来到郊外的乱葬岗，他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迷茫地看着大大小小的坟头，看着被草席一裹、丢得随处都是的尸体，还有零零散散凑不出个人样的枯骨，惨然一笑，瞬间跌坐在地。

    “芸晚……”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个名字在嘴边溜了一圈儿，带着沁人心脾的馥郁香气，迷醉了卢生。

    他躺倒在地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卢生的邻居才在乱葬岗找到了他。

    邻居骂骂咧咧地将他背回了家。回家的路上，邻居嫌弃地唾骂：“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也值得你为她要生要死，连个人样也没了？你说说你，就算靠着一身让人惊叹的口技，怎么也能将日子过起来不是，到时候攒够了银子，多少小媳妇不还是任你挑选？”

    “一个赵芸晚，就算长得再好看……”他顿了顿，嗤笑一声，“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活过来嫁给你不成？”

    “你也别觉得我说话难听，这世道就是这么回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那虾米，难道就合该去死？若是赵芸晚还活着，她见到你如今这废物模样，估计也得骂你！”

    邻居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可惜的是，卢生一个字也听进去。

    等到邻居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将人放到床上呢，那卢生就突然起身抄起一把菜刀就再次冲出了房门，邻居吓了一跳，赶紧追了出去。

    看着一路的景色，邻居脸上的惊惶之色越发浓重——

    这条路，就是前往赵芸晚以前的家的那条路。

    但赵芸晚的父母早就没了，赵芸晚本人也被卖进了青楼，后来又被贵人赎身送给更大的贵人……

    被送进大人物家中后，就算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妾室，那也应当锦衣玉食，吃香喝辣。可惜赵芸晚不是那享福的命，才被送进大人物家没到一天就上吊，就这么没了。

    多少人为此扼腕叹息。

    然而不管赵芸晚以前有什么样的际遇，她死了却是事实。赵芸晚的家，如今也早被她的亲戚给霸占了——

    那窝子亲戚，正是将赵芸晚卖进青楼的那家人。

    就算旁人看不上这家人，但他们得了赵家的房子，还得了赵芸晚的卖身银子，这段日子过得可滋润，根本不将其他人的闲话放在心上。

    但赵芸晚是卢生的心上人，那家人又是赵芸晚的仇人，卢生如今还带着一把菜刀……

    邻居没注意路，被路中间的石头给绊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生消失在自己眼前。

    “夭寿啦——”邻居惊恐地大吼，“卢生要杀人啦！”

    周围的邻居听到这话纷纷出门，那邻居赶紧将卢生带着刀往赵芸晚家跑的事说了出来。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卢生想要做什么。

    在场的人都是看着卢生和赵芸晚长大的，赵芸晚已经没了，又如何愿意看到卢生因为给她报仇丢了性命？

    一个个连句话也没时间说，赶紧埋头朝着赵家跑。

    可惜还是迟了……

    等众人听到一阵儿惨嚎声，再跑到赵家门口时，赵芸晚的一家子亲戚，不论老小，全都被卢生给砍死了。

    而卢生，浑身浴血地站在院子中央，眼神空洞，似乎早就没了灵魂。

    “啊——”

    有胆小的，当场被惨烈的场景给吓得尖叫起来，又有不少人被这红红白白的画面给刺激得吐了出来……

    之前将卢生从乱葬岗背回来的邻居大着胆子上前，唤了一声“卢生”，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他咽了咽口水，踮着脚尖儿试图往卢生身边凑。谁知没走几步，就引来了卢生的侧目。

    被他那空洞洞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邻居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被吓得走不动路了。

    他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卢生……”邻居心底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他。

    也没法儿劝，他这都杀人了，还灭了人满门，就算法外容情，也绝不可能饶了他一命。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闻讯赶来的捕快也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了一跳，但他们到底见多了凶杀现场，倒是比其他人镇定许多。

    而且眼前的场景十分明显，被杀的，杀人的，还有目击证人都十分齐全，他们只需要抓人就好了……

    领头的捕头带着几个小捕快上前，探手想要夺下卢生手上菜刀。

    嘭——

    卢生松手，菜刀直接掉在了草地上，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捕头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太过胆怯，顿时窘迫地朝着其他人看去。

    然而其他人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小小的动作。

    捕头松了口气，正打算大喝一声，好让这杀人凶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嘭——

    这次，是卢生倒在了地上。

    捕头再顾不上其他，赶紧上前唤人，却完全没得到半分回应。他咽了咽口水，伸出食指探了探卢生的鼻息……

    “死了。”捕头惊讶地回头。

    ……

    之后县官儿审案，这才从卢生的许多邻居口中拼凑出了整件事的始末。

    原来卢生与赵芸晚青梅竹马，本已经互许终身。

    卢生是个孤儿，婚事自然自己说了算，而那赵芸晚的父母倒是不大看得上卢生，但卢生努力，倒也渐渐赢得了赵家父母的欢心。

    眼瞧着一切都朝着好的发展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那赵家父母出去做生意的时候遭遇意外，夫妻双双没了性命。

    被卢生砍死的那家人是赵家的亲戚，他们得到消息后急忙赶来，也不打算为赵家父母举办丧事，就直接霸占了赵家的房产，甚至因为觉得赵芸晚貌美，动了将她卖进青楼大赚一笔的念头。

    可惜赵芸晚聪慧，看穿了这家人的想法，于是趁着夜深，用板车拉着父母的尸体来到大街上，想要卖身葬父。

    在这之前，赵芸晚本是想过去找卢生的。

    然而卢生前一天出去摆摊给人表演口技的时候，被一个恶霸找茬，然后被打得晕了过去，如今正躺在家里养伤——

    卢生原本积攒用来与赵芸晚成亲的那些银子，也因为这场飞来横祸耗费一空。

    赵芸晚别无他法，只能走上卖身这条路。

    然而不等被人看上，她那豺狼似的亲戚便找到了她，然后直接拽着人就去了青楼，当场将人卖了。

    可怜赵家父母的尸体，被他家亲戚直接拖到乱葬岗，直接扔了，甚至不曾挖坑埋一下，就那么暴尸荒野。

    之后倒是听说赵芸晚想法子从青楼逃出来过一次，也顺利和卢生接了头，两人准备私奔。

    谁知青楼里的打手很快赶到，然后抓了卢生威胁赵芸晚。

    赵芸晚不得不跟着打手回去。

    之后赵芸晚凭着美貌，成了青楼艳名远扬的花魁，卢生为了接近赵芸晚，毁了自己的脸，改换了口音进青楼为人表演。

    然而让老天可能就想和这对有情人作对，没多久，有人想要给赵芸晚赎身，那老鸨竟然同意了。

    卢生再想见到赵芸晚，就没了机会。

    赵芸晚也没了消息。

    又过了几个月，赵芸晚就死在了另一位权贵家中。

    ……

    为了将这个转折写好，周瑶将这个结局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浪费了无数纸张笔墨，丢弃了十几个版本，这才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局。

    周瑶整理好《卢生》的所有稿子，全部交给青柳，让她转交掌柜。

    然后，这个结局引来了一片骂声……

    因为这个时代的作者写的故事大部分都很短，所以周瑶将《卢生》的大结局交给掌柜的时候，之前力推的四本小说已经有两本完结了。

    《卢生》是连着大结局给掌柜的，所以掌柜干脆将之前那两本书完结之后空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讲《卢生》的故事。

    掌柜提前看过结局，所以知道前面的情节当中埋着许多伏笔。

    因为担心客人已经将前面的情节忘掉，掌柜还特意让何先生将之前的内容重新讲了一遍，然后才接着周瑶交给他的内容继续讲。

    而在讲结局之前，掌柜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客人会因此暴动，所以做了无数的防护措施，尤其是何先生周围，更是找了十好几个身手不错的打手将其严密保护起来，就是担心何先生将这个结局讲出来后，会引来《未亡人》结局时，何先生险些被暴怒的客人暴揍的惨烈场景。

    然而就算掌柜自认已经做足了准备，等故事结局真的从何先生的嘴里讲述出来的时候，客人们激烈的反应仍旧打了掌柜一个措手不及——

    《未亡人》的结局出来的时候，就算客人暴动，但因为还算可以自圆其说，真正情绪激动到想要打人的到底是少数。然而《卢生》的结局一出来，女主角早死，男主角灭了人满门不说，也死了。关键男女主角之间的故事完全跟之前没有任何关系（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像是梦红楼想不出更好的结局了，所以随便写了个神转折来糊弄听众。

    茶楼客人们简直想杀人！

    好在掌柜之前的准备也不是毫无作用，虽然没能预料到客人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但那些准备到底将想要伤害何先生的人全部拦了下来。

    唯一的意外，却是客人们因为太激动，在挥手威胁何先生的时候不小心打到了人，然后引发了一场群殴。

    掌柜：“……”呜呜呜，夫人会弄死我的！

    然而等到情绪激动的客人全部因为受伤而被抬走之后，剩下的较为理智的客人便开始分析起《卢生》这个故事前面埋下的伏笔了——

    比如主角卢生遇到的每一个美人，不管环肥燕瘦，不管是何种风情，但眼角的泪痣，以及手臂处的疤痕却从未改变；比如卢生遇到这些美人的地点，也能和卢生梦醒之后，邻居说起的赵芸晚的经历相吻合；比如卢生每次遇到美人，彼此坠入情网的速度都快得惊人，而且有了新的美人后，之前已经被卢生收入后宅的美人似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比如……

    经过大佬一条一条地线索分析，茶楼的客人才突然发现，原来梦红楼先生早在《卢生》前面的情节就埋下了这么多伏笔。

    那位分析线索剧情的大佬直接用草蛇灰线来形容这样的写法，并且举例说梦红楼先生其实并未将这种写法运用到极致，但只是目前这些，就足以将《卢生》这个故事推上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而且《卢生》毕竟只是一个爱情小说，小说的主线除了卢生的升官儿发财之路，似乎就只剩下了爱情。

    然而《卢生》的听众心里都清楚，卢生升官儿发财的这条线写得酣畅淋漓，清清楚楚，根本没有丝毫隐藏的伏笔。

    而梦红楼先生能在一个爱情小说里面将草蛇灰线的运用到这种地步，已经注意说明其优秀之处。

    但对许多人来说，这个结局给他们带来的，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完结的故事，还有关于之前《卢生》不如《未亡人》，所以梦红楼先生江郎才尽的反驳。

    这简直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拍在了那些大言不惭的人脸上。

    但不等这些客人分析更多，茶楼二楼雅间内就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哭声——

    “呜呜呜，卢生好痴情，赵芸晚好幸福……”

    ？？？

    楼下的客人瞪大眼，简直想上楼问问说出这话的人究竟脑子有没有毛病：卢生是痴情没错，但赵芸晚怎么就幸福了？她死爹死妈死情缘，还被亲戚卖进青楼，遭遇了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不管怎样，都和幸福沾不上边儿吧？

    “卢生好惨啊，那些坏人也太可恶了叭，怎么可以拆散有情人……”

    ？？？

    恶人做坏事难道还要理由？而且拆散有情人也不是什么大错吧？你们难道不应该谴责他们买卖人口，谴责他们官商勾结、官官相护？

    “哇，我若是能得到卢生垂青，就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所有人：“……”

    就在所有人等着雅间内还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语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位妙龄少女相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正是京城内声名恶臭的季姑娘。

    然而两位姑娘都哭得泪眼婆娑，谁也分辨不出刚才说话的究竟是哪位。

    许是察觉到了一楼的注视，季姑娘直接低头看向一楼，对上一楼客人的视线后，季姑娘当即擦干眼泪，恶狠狠地瞪了楼下众人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哭啊！”

    季姑娘的名声……咳咳……

    算了，反正季姑娘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反倒是被季姑娘护着的那位姑娘，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但这些人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绝对猜不到，这位被季姑娘护着的姑娘，正是最受皇上宠爱，名声也一贯和温柔贤淑、大方得体相对应的……六公主殿下。

    而这些人绝对想不到的是，之前让他们吃惊不已的种种言论，也并非是季姑娘所言，而是六公主情绪激动之下，情不自已地喊出来的……

    肺腑之语。

    要不说，季姑娘和六公主为什么可以做闺蜜呢？她们本质就是一类人呀。

    可惜六公主作为皇室公主，一言一行都被许多人注视着，根本不能、也不敢随性做事。

    但六公主的这些话被扣到季姑娘身上后，随着她的嚎啕大哭，一并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管在什么时候，名人效应带来的效果都十分惊人。

    有着季姑娘被《卢生》这个故事感动哭的“广告”，之后茶楼再次将《卢生》拿出来说书，也一样座无虚席。

    而因为《卢生》独特的写法，许多记性不好的客人直接找上了茶楼掌柜，想要劝说他将《卢生》这个故事刊印成册，他们也好买一本书回去自己寻找梦红楼先生在前面章节留下的伏笔，不至于听人提起前面线索的时候却一头雾水。

    掌柜苦笑，他只是一个茶楼掌柜，又不是书肆掌柜怎么可能说出书就出书？

    但《卢生》的前景不错，之前又有《未亡人》大卖在前，想必很快就有想要赚钱的书商找上门来为《卢生》出书。

    这么一想，掌柜脸上就盈满了笑容：“诸位放心，《卢生》这本火热，出书也是迟早的事儿。等《卢生》出书的消息传出来后，老夫定然在茶楼内大肆宣扬，绝不会让诸位错过第一手的消息。”

    前来堵人的客人这才满意离去。

    然而京城的喧嚣热闹与徒旻却没有太多关系——

    徒旻听了皇上的安排，前些日子去了周边省府处理事情，今日才赶回来。

    因为路途辛苦，徒旻又天生体弱，所以才进京城，他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徒旻努力回想着自己在京城内房产，好一会儿后，总算想起自己外祖曾松送过一个城门附近的小院儿给他，他才得到的时候曾去看过，虽然不大，却还算精巧，最关键的是那里特意留了下人打扫，可以住人。。

    他睁着迷蒙的眼睛对着马夫开口：“去东街。”

    马夫应了一声，当即驱马朝着小院儿的方向赶去。

    而徒旻不曾想到是，因为这处小院儿好几年都没住人，管事在征询过他意见后，便直接找到牙行，将其挂牌卖了，前些日子连售卖小院儿的银子都到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