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郑寿铉独自在屋舍内坐了许久。刘实再那处的喧嚣,他是略知一二的。
故虞玓所说的某些话,确实戳中了郑寿铉的软肋。
他在这南安县再停留的时间,也不过剩下九月。等冬集选官结束后,他大抵还是要再等上三年,才有可能轮到下一个位置。而在他临走之前,到底是要为南安县留下一个泰平之处,还是狼藉之所,确实取决于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郑寿铉以手握拳抵住额头,长长叹息一声。
…
虞玓捂着额头,沉闷的咳嗽声不断响起。
徐庆有些着急地看着虞玓,正打算出门去叫白霜,却被虞玓叫住了,“莫要去惊扰她,去请个大夫便是。”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低哑地说道:“白霜姐姐需要静养。”
徐庆连忙出去。
虞玓感觉连呼吸都是炙热滚烫的。
他眨了眨有点水润的漆黑眼眸,闭着眼沉沉呼吸,就连闷声咳嗽的嗓音也慢慢被吞下来。虞玓哪怕闭着眼,纵然是在突如其来的病情中,他还在思忖着昨日与明府的对话。
郑寿铉在动摇。
只是这份动摇到底会偏向哪一方……虞玓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再虚虚握成拳头。默数了一遍这南安县内刘家中稍有出挑的人,除开刘实再外还有两人……倒也还是个好消息。
不管郑寿铉的心思如何,刘实再都必须倒。
“咳咳咳——”
虞玓用帕子捂住嘴,沉默了下来。
坐堂医来的速度很快,对虞玓的诊断与他自己的猜测也差不离。之前那段时间的劳累过度,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一并爆发,大夫只是开了药方,却对虞玓说道:“最好的法子就是你好生歇息,养上半月就没事了。”
徐庆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虞玓,他想着最近这段时间郎君的劳累,莫说是歇息,能够不熬夜便已经是万幸了。
虞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徐庆付了诊金送走人后,思量着这熬药的味道必定是瞒不住白霜的,到底还是派人去说了一声,免得白霜姐姐担忧。
他抓住额头上已经变得常温的凉巾子,淡淡地说道:“放出消息,说我身体不适。”
徐庆蹙眉说道:“郎君这是打算……”
“耐不住的不只是我,趁人病要人命的道理,我想有些人是谁懂的。”虞玓道,他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声音低沉下来,“暂时不要让人探望,就说我起不来身。”
徐庆望了眼窗外的胥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虞玓病了?”
刘实再坐在酒楼里,手底的两杯酒吃下肚子,郁闷愤怒总算消散了些。
“没错,已经起不来身了。是六合那家伙亲眼所见。”徐三石搓着手说道,屁.股只挨着坐具半边,那谨慎的模样让刘实再心里嗤笑了声,却也懒得去再说些什么。
“二弟,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坐在刘实再的对面是个年长男人,看起来比刘实再要大上几岁。而坐在他的左边,是个看起来比刘实再要年轻些的郎君。
他们三个是堂兄弟。
刘实再摇头叹息,“堂兄是不知那虞玓是多嚣张。您之前一直在泉州府,竟是不知道刘鹤就是被虞玓害进牢狱的,现在被郑寿铉给判了罪名,就连我也捞不出来。”
他说完这话,才去看徐三石,“六合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徐三石斟酌着说道:“六合是我之前放进去的人。在石素那件事后,虞玓已经清理过两次身边的人,那六合还一直留着,按理说应该是没被发现。”
年轻郎君说道:“会不会是故意留着,让我们误以为他没发现?”
刘实再思忖许久,捋着胡子摇头说道:“三弟说得有理,但是那虞玓做事都刻板严正,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就算是真被发现了,虞玓发高热这架势总不会是假的,他手里头的事务最近已经分流给各房了。”
刘实再的说法,让那被称作大哥的人点头,“你是打算趁着他没精力的时候动手?可按照你这么说,虞玓并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反而是二弟有许多的疏漏被他抓着,你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刘实再就头疼。
他去的速度还是太慢,库房有许多东西都被虞玓带走了。
而他总不能诉诸武力强抢过来。
或许在以前可以,但是现在有郑寿铉在盯着,这种野蛮的举止是必不会被容忍。
南安县毕竟不是什么出名的县城,这衙门里的人也不都是像虞玓和郑寿铉那种读书出身,有时候做事只凭一个蛮字。
殊不知当初郑寿铉退避三尺,又何尝没有担忧自己性命的缘由?
刘实再戾色一闪,“郑寿铉敢挺直腰板,不就是手里有个虞玓在肆意胡闹吗?那虞玓也不睁眼瞧瞧郑寿铉到底是什么货色,我不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郑寿铉就动摇了!那虞玓给他卖命做事,郑寿铉倒是还嫌弃人家太过得力!”比起害他不得不收缩手脚的虞玓,刘实再倒是真瞧不起郑寿铉。
然当务之急,自然是要除掉虞玓。
刘实再比划着脖子说道:“让他死。”
徐三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身子,头颅低得更甚。他的模样与一日之前全然不同,看着刘实再的眼神也透着瑟缩畏惧,也不知到底是被刘实再做了什么。
年长男子不经意地看了眼徐三石,回头去看刘实再,“你可想好了,他毕竟是县尉,若是在这里出事……”
刘实再哈哈笑起来,摇头说道:“堂兄知道这世上‘意外’二字可有多少?自然不是直接拔刀相向……虞玓可惜就可惜在他是个心善之人,这样的人,纵然没有把柄,可他的良善,就已然是赫赫在眼的把柄。”
“你叫我们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吧。”年轻郎君嬉皮笑脸地说话,丝毫不把一条人命放在眼中,“我就说当初你得随我们去泉州府,你偏生看中这偏僻的旮旯,就算能做个土皇帝能如何?这要是来个强势的有手腕的,岂不就是现在的局面?”
刘实再握着酒杯摇头,心里倒是有几分意动。
这县内虽然刘家算不上弱势,有他在也是横着走,可到底不如泉州府快活,日后……
他吃了酒。
总得除了虞玓,才能有日后。
…
月明星稀,微风吹拂。
虞玓浑浑噩噩地睡了两日,直到这夜才半睡半醒地有了点意识。他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手里抱着被褥出了一身汗。
喉咙干渴得虞玓有点难捱,挣扎着要睁开眼,却感觉有杯口抵在他的唇边,略一用力,清润的凉水滑入喉咙,滋润着虞玓的喉咙。
他本就是渴水,迷迷糊糊中吃下了半杯。
头上的凉巾被取下重新换过,滚烫的掌心也被人硬掰开来擦拭降温。胸.前背后的冷汗被一一擦去,整个人好似又舒坦了下来。
虞玓朦胧中意识到动手的人不是徐庆。
颤动的眼睑还未睁开,就重被一只宽大的手盖住。
低沉幽凉的嗓音响起,“好生歇息。”
旋即是一句叹息,“怎这个时候,还要费劲去思忖……”手指拨开额间湿润的碎发,一个温柔的触感落下。
轻笑声起,“咸。”
…
翌日,初夏的焦躁还未爬升,淡薄的凉雾散去,满目绿意。
虞玓在满室阳光中醒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手心还握着团成团的帕子。那不复夜间的冰凉,却让虞玓知道,那不是做梦。他慢吞吞坐起身来,看着自己身上被换过的里衣,把胡乱系上的带子顺手拆开重系上,他把手里的布团子丢在床头,赤脚下了床。
不适感犹存,不过站起身来,不再和之前一样头晕。
虞玓踱步到窗前,在浓郁的春意后,庭院中已经爬满绿色迎接夏日。过早出土的幼蝉开始放开喉咙歌唱,手指擦过花瓶插着的花枝。
一滴露水滚落。
虞玓捻了捻湿润的指腹,那种连肺腑都在灼烧的热意散去了。
“郎君——”
徐庆端着盆凉水进来,原以为还在休息的虞玓已经站起身,顿时声音都有点慌乱,“您的身子还未好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下床?”他把水盆放下,正要去搀扶虞玓,嘴里还念叨着说道,“昨夜您起身了,也不叫我一声,还自己换过了衣裳,这要是吹了凉风……”
虞玓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刚刚重新打结系上的中衣带子,“昨夜,不是你给我换的中衣?”
徐庆身后窜过寒流,惊悚地说道:“郎君,是谁给您换的?”
虞玓抬手勾着带子,想起那原本凌乱的模样,忽而浅笑着摇了摇头,“无碍。”
无碍?
这种事情怎么能无碍?
徐庆欲哭无泪,甚至担忧地看着郎君脸上挂着的笑意。
这,郎君笑的模样多么难得,可偏生为何是在这件事上?!被不知名的人深夜摸进来……等等,徐庆冷静下来,重新看了下郎君悠闲的模样。
难道,郎君知道是谁?
虚惊一场后,徐庆站在一旁地看着虞玓净脸,正打算要去后厨再叫人把灶上温着的药与清粥端来,却没想到虞玓在停下后,清透漆黑的眼眸望向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徐庆僵住身体。
虞玓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从徐庆身旁擦过,信步走回了床榻上,一扫干净的被褥,显然没发现任何漆黑细软的毛发,心中对昨夜的事情有了猜想。
徐庆吞吞吐吐地说道:“清晨县内接到消息,说是有一伙劫匪流窜到了永春和南安两处的边界上。已经有两个车队被抢了。”
虞玓的眼神冷下来,这南安县的来往商队本来就少,再加上劫匪这么一胡闹,这愿意过来的商队肯定更少,“明府怎么说?”
“明府说要等永春那头的说法。”
虞玓摇头,这劫匪能卡在两县的中间,怕不是有意的。不管是郑寿铉还是永春那头估计都不打算当这个出头鸟,要是一个不慎反而给自己闹事。
“德化永春遭灾,南安为了救险也掏空了家底。按理说劫匪应该是嗅着钱味跑,怎么会在这个时间上,卡在永春和南安两地多出了一伙劫匪?”虞玓自言自语。哪怕确实还有商队,可也多是日常用具,珍贵珠宝等物基本是没有,这里头的油水可真的是太少了。
徐庆说道:“此事不着急,郎君还是先歇息吧,别在这时候耗心力了。”他可还记得大夫的说法,是一点都不希望虞玓再思虑过多。
虞玓摆了摆手,像是在说自己知道了,随后吃了药和清粥后就再度歇息了。
等徐庆退了出去,才看到白霜正挺着腰站在庭院中,程二丁正护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硬朗汉子的眼中满是柔情。
“郎君如何了?”白霜温声说道。
徐庆压低着声音说道:“郎君吃了药和清粥,刚刚已经睡下了。我看当日就不应该让六合传出去那种说法,没想到郎君真的病重至此。”
白霜摇头说道:“他前些日子太过劳累,现在把病情发出来也未尝不是好事。”她倒是想亲眼看看虞玓如何了,可虞玓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强硬,为了避免白霜有可能染病,下了死命让任何人都不能给白霜进门。
尤其是程二丁。
徐庆叹了口气,“我在郎君面前果然是瞒不住事,劫匪那件事他知道了,想必又要费心去考虑了。”
白霜敛眉,“抢匪只劫商队,没有伤害普通的百姓,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二丁扶着白霜,低声说道:“劫匪通常只抢商队,普通的百姓毕竟没有多少油水。倘若一只抢匪开始试图抢劫普通的百姓,那必然是灾祸。”也是自寻死路。
一而再,再而三伤及生命,总会突破官府的容忍。
话罢,程二丁要扶着白霜去休息,徐庆回头去后厨再嘱咐几句,要那厨娘在清粥中加点盐末,不然他看郎君那模样也吃不下多少。
只是万没想到,就在四日后,他们信口提起来的事情成了真。
郑寿铉冷着脸看着送来的报官案卷与哭哭啼啼的死者亲人,花了点耐心与他们聊了聊。等让他们离开后,他才出了口气,拿着仵作验尸的单子看了几眼,“去把刘实再叫来。”
他顿了顿,“还有虞玓。”
不多时,穿着长衫的刘实再与病弱苍白的虞玓一同出现在堂内。
郑寿铉关切地看着虞玓的脸色,发觉比想象中还要虚弱,不由得说道,“县尉若是身体不适,要不然还是再回去歇息吧?”
虞玓用袖子掩面闷闷咳嗽了两声,清楚郑寿铉到底还算是个能体恤之人,如果他在病中还要把他叫来,那必然是真的出事了。而至于是什么事……他心中已经有数。
“多谢明府体恤下官,不过下官的身体好多了,还是能稍坐一会。”虞玓费力地说着。
刘实再瞥了他一眼,拱手说道:“明府让我等过来,可是发生了何事?”
郑寿铉摇了摇头没有再劝,把刚才送来的状纸与仵作单子递给两人,疲倦地捏着鼻梁说道:“那伙盘踞在永春南安两地间的抢匪怕是穷疯了,自商队少来后,就开始抢夺来往的百姓,今儿报上来的诉状,已有数人因此而死。”
虞玓俊秀的脸色苍白如透明,手指虚虚地捏着状纸,病弱地咳嗽了两声才问道:“明府,那伙抢匪是从哪儿流窜来的?可有眉目?”
郑寿铉道:“此事我与永春县令已经一起报了上去,州中是让我们先自行处置。若是不成,州司会接手此事。”
刘实再蹙眉,“这几个死者都是同一次抢夺中被杀,说明那劫匪的数目算不得小。但是要摸清楚人数与情况,或许还是得派人去官道附近的村镇。如果是盘踞在这条路上,不会有人比附近的百姓更清楚的。”
郑寿铉颔首,对刘实再所说的话表示赞同,“我已经派人去了,可惜的是并没有问出来什么。而且……”他看了眼病弱的虞玓,掩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在虞玓病倒后,他才感觉到失去虞玓后那些杂事到底有多么繁琐。而当初在虞玓的手中桩桩件件却罗列分明,清晰得当,与现在的一团乱麻可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事情杂乱,花费的人手就多,再加上查验库房账簿的事情,一时间就有些人手不足了。
虞玓闷闷咳嗽起来,用帕子捂住嘴,两三息后,他平复下来气息,慢慢地说道:“明府,探查此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郑寿铉先是一喜,继而摇头,“你的身子骨瘦弱,再加了此事还得跑上跑下,倒还不如交给方元去做。”
虞玓道:“这倒是无碍,明府不必担忧。”
虞玓的态度强硬,而郑寿铉本来就被此事烦得焦头烂额,既如此就顺手全推给他了。只是他到底没那么心狠,也把还在刑房奋斗的令吏方元和几个典吏指派给他。
方元接到此事都有点傻眼。
他苦恼地说道:“县尉,就这三两个歪瓜裂枣能作甚?这永春到南安的沿途可不算短。”
虞玓背着手站在窗前,本是瘦削的身影因病衬在官服下更加瘦弱,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衙门最近很忙?”
方元苦笑着说道:“郑明府要彻查卷宗文书,刘主簿本是极力劝阻。但后来又不知道是发了甚疯答应了,更是让六房与县衙中各处都开始翻查起以往所有的记录,这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虞玓敲了敲窗台,拖长着嗓音幽幽地说道:“原来如此……”他轻咳了几声。
“收拾东西吧。”
…
青头村。
村上的人都是做地头里的农活,偶尔有官道上的人停下来歇息,就会在青头村留一日。故而村里勉强还有个客栈。
“唉,最近是怎么回事?偏生那抢匪是在这附近,这小半月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那客栈都要关门大吉了。”客栈老板在同街坊邻里哭诉,那唉声叹气的模样当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
这村里做买卖生意的人很少,商户也只能安慰着说上两句再等等县衙派人云云。
客栈老板叹息着说道:“等县衙?那我还不如自己去杀劫匪呢!那地里头扒拉个半天,也就一个县尉还算得用。但是我听说那县尉最近好像消失了?”
他们正说着话,旁有人插嘴说了一句,“是累倒了。”
客栈老板回过头去,看到一张憨厚的脸,登时就摇头,“老六,你怎知道?”这老六也是自家村里人,可县里头的事,又有谁能谁清楚?
老六背着锄头憨笑道:“我媳妇昨天从县城回来,听说前段时间冬汛那会子,县尉一直在奔波忙活。前头外头镇子上不还听说他来探过春耕的事情吗?”
客栈老板恍然,“哦,原来他就是那个县尉啊,那怪不得……忙上忙下的,听说是个书生模样,怕是身子骨也不咋硬朗。”
老六一起聊了几句,扛着锄头继续往前走,地里头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但是每日还是得去瞧瞧以防杂草。这般天气,老六也晒出了满头的汗。
在田道上,他迎面和一行人撞上。
那行人中,走在中间的是个瘦弱的郎君。走几步就咳嗽着,就像是抱病在身。
老六原本只是下意识扫了一眼,在听到咳嗽声后,又不经意地再扫了过去,看着看着就突然露出惊讶的神色,手里头的锄头搭在地上,激动地搓着手说道:“县尉,是县尉吗?”他的声音不大,但那走在中间的病弱郎君还是听到了。
他回眸,冰凉的眼神在触及老六,定定看了片刻才温和下来,“我记得你。”虞玓用帕子捂住嘴,稍显宽和地说道:“你在县衙外听了好几场官司。”
老六万万没想到县尉认得他,黑魆魆的脸登时胀红,抓着耳朵说道:“您,您不是身体不好吗?现在来这里是……”他想了想,声音突然低下来,“是来查抢匪的事情吗?”
虞玓摆了摆手,让程二丁不必那么紧张,然后才说道:“确实如此。不过此次需要低调行事,还望莫要声张。”
老六连连挥手,“我不说,我谁也不说。”他咧开嘴笑道,“县尉是个好官,这种事要是换做其他,才不会跑来咱这旮旯角落呢。”
虞玓闷闷咳嗽了几声,看着老六像是熟知这地头的人,突然生了些心思,同他问了些话。
据老六的说法,那抢匪是在三月下突然出现的,当时是有被抢劫的商队幸存者跑进了这青头村才让人知晓。而随后因着此事,闻讯的商队立刻锐减,青头村就再也没有其他落脚的行商了。而被抢匪杀死的那几个人都是隔壁村里的人,听说都是些货郎之流,死了后连背囊都被抢走了。
虞玓道:“最近村内可来过陌生人?”
老六抓着脑袋摇头,“这抢匪的事情一出,要是真有生人靠近,那肯定会被村人盯着。”
虞玓颔首,老六这话并没有说错。村里的人最忌惮的就是生人,若是村内来了生人,有意无意必然会被打量,要掩饰行踪并不容易。
他看着炙热的夏日出神……这青头村已经算是最靠近的地界了。
等等……虞玓敛眉,还有一处。
“老六,刘家村距离这里多远?”
老六嘿嘿笑道:“县尉这是问对人了,我媳妇儿就是刘家村里出来的。咱青头村在这头,刘家村在山那头,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虞玓听完并不多话,只是同老六道了谢。
老六急得抓耳挠腮,扶着虞玓的手用力上下甩了甩,“县尉当日帮我在县衙免去了那几成小包,这对咱家里头可是天大的事情。是我,是我该感激县尉!”
虞玓面对这种质朴到极致的谢意总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那面无表情的脸色总是助他良多,让他得以安然脱身。
程二丁走在虞玓的身后,低声说道:“郎君是怀疑动手的人不是生人,而本来就是村里的人?”
班房的人其实已经搜查过来往的官道,却没有任何的踪迹。而所谓流窜的劫匪,至今都没有风声到底是从何逃窜而来。距离官道最近的几个村镇都没有任何的端倪,甚至都确认没有生人来往……除了还未摸查的刘家村。
这些疑点一旦列出,程二丁的说法并非不能。
虞玓摇头,轻声说道;“不止,除了这一点,从我离开县衙到此,或许本就是一个圈套。”死伤人数增多又摸不到头绪,偏生县衙里的人手支不开,按照虞玓的脾性,确实有几成可能会亲自动身探查。
程二丁的脸色严肃起来,“郎君离开县衙的时候就猜到了?”
虞玓颔首,语气渐冷,“刘实再虽然是个狡诈之人,但是这样环环相扣而且难以察觉的阴狠法子不是他的手笔。我听说前段时间,他家那两个在泉州府做生意的堂兄弟都回来了?”
徐庆应是,“他们在县衙中停留的时日不长,据说住了两日客栈就回乡探亲了。”
虞玓道:“程二丁,就现在的人手,你有信心对付多少人?”
程二丁盘算着,“方元带着三个人,这头加上我五个,若是只应付所谓的抢匪应当是够的。但如果是要搜查刘家村远远不够。”他是程家出身,普通人以一打五自是没问题,剩下的几个虞家随从也是练家子。而方元那几个在普通人里,也算是能打,这算下来倒也不错。
程二丁果不然是程家出身的,在这种需要打架谋虑上的敏锐可见一斑。
“够了。”
虞玓敛眉说道,语气森冷,“已经足够了。”
…
山林在夜晚总是有着不同的色彩,白日清幽翠绿的暖色在夜幕中蜕变成了令人畏惧的漆黑,阴郁的暗色在摇曳的枝叶中构成了诸多奇怪的阴影。
方元搓着胳膊坐在程二丁的身边,他是有点怕黑的,坐在这个身材最高大的青年身边反而有点安全感,“我说程二丁,你知道县尉怎么偏偏要选在这野外拄着吗?”
就算是那破败的青头村也好过在这外头。
程二丁冷静地给篝火多加了两根干柴,镇定地说道:“郎君想以身做饵。”
“哦,原来是这样……什么!!”方元愣愣点头,在彻底弄清楚程二丁的说法后,顿时大惊失色,“县尉要拿我们……”
他的嘴巴被程二丁给堵住。
营帐内,有虞玓闷闷的咳嗽声。
方元瞪大了眼睛,用各种法子示意自己绝不会再大声嚷嚷后,程二丁才松开手来让他说话。可方元松下心神后,就连话都懒得说了。他郁闷地抢过程二丁手里的木棍捅了捅篝火,忧愁地说道:“县尉是个舍身忘死的人,可我不是啊……我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呜呜……早知道我就,我就在青头村里待着……”他嘀嘀咕咕地说着话,碍于方元确实是小声了,程二丁也没有去再拦着他。
只是这夜算是平静安宁。
待黎明破晓,方元撑着眼皮打着哈欠,含糊地说道:“你不是故意骗我,让我不敢睡觉吧……”
他的嘴巴被人捂住了。
方元猛地一个激灵,就看到坐在他身边的县尉侍从捂住了他,而程二丁潜行过去蹲在营帐的外头,悄声同里面的虞玓说着些什么。
袭击不是在深夜前来,而是在凌晨。
…
两刻钟前。
刘家村是个安逸的小村子,却也是个算得上富裕的村落。
比起隔壁的青头村,刘家村的家家户户几乎都不必担心生存的问题,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家有余粮,手中有钱,当真能道个“好”字。
“大哥,让阿大他们去真的好吗?”
在这村里最大的漂亮瓦房中,年轻郎君刘玉喃喃自语。
“到了现在你才来问这话?”刘伯于淡淡地说道,“你未免有些后知后觉了。”
刘玉苦着脸说道:“我这不是以为您之前是打算□□,那不就是和之前您……”他的脸色微变,突然顿住,“大哥,难道之前那些人,也都是阿大他们杀的?”
在泉州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总会遇到几个硬茬子。刘伯于做这等阴狠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只以前刘玉并不负责此事,总以为是堂兄有些门路寻了那些人来做事。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从一开始……动手的就是自家人。
刘伯于捋着胡子说道:“自家人才能信得过,外面找的人难道有自家人听话?而且你也知道,这刘家村的人都是靠着刘实再与我们两家兴起的,这总该付出点代价。”
刘玉有点发凉,但是又有点刺激,“可要是被发现了……”
“要发现早就发现了。”刘伯于薄凉地说道:“你以为这些年没有被发现过的吗?被发现的自然是去顶罪呗,我给的钱足够买命了。”而能不被发现的人,久而久之就成为刘伯于最好用的刀。
要不是这一回刘实再真的有些撑不住了,刘伯于才不会把自己磨好的刀递给他。
只不过想起刘实再掏出来的真金白银,他的眼底又忍不住带上笑意。
倒也算是笔好买卖。
“不管成不成,天亮我们就走。”刘伯于拍板说道,“不必等消息回来。”
刘玉搓了搓自己的脸,明白刘伯于的担忧。毕竟这一回玩得有点大了,如果真的引起了官府的注意,那阿大那些人真的有可能要当做弃子。而他们刚好在这前后出没,确实容易染上嫌疑。
他笑着吃茶,正打算在和刘伯于说话,却听到原本安静的村落突然鸡飞狗跳。
犬吠不止,鸡叫不停。
村里的夜晚总是平静的,从来没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刘玉本就做贼心虚,背后冷汗乱窜,“大哥,这……”
“怕什么。”刘伯于冷静吃茶,“就算是最近的折冲府过来,少说也得好几天。而且昨日刘实再不是传消息过来说是州内暂时让南安县自己处置吗?你慌什么!别浪费了这口好茶!”
刘玉深以为刘伯于说得有道理。
刘伯于虽然警惕,却也不是个胡乱拍板的人。这乡里夜半捉奸的戏码,也是有的。总归是一出好戏。
于是乎在有大汉踹开漂亮瓦房的大门前,他们还窝着没动弹。
“刘伯于,刘玉?”
刘玉下意识坐正了身子,而刘伯于反应更快,“我们不是……”
“果然是他们两个。”
大汉上去就一人一个拳头锤晕,“先把他们捆起来,然后彻查整个刘家村——”
“是!”
…
刀光剑影中,晨光破晓,爬升至树梢的日头温暖。斑驳的光影搭在交叠的人影上,继而是铿锵的交错声,被护在最中间的营帐素白,角落染上些许猩红。
隐约有闷闷的咳嗽声。
阿大用砍刀逼开程二丁,毫不畏死地扑向营帐。
他的脚步急促,刀尖挑开营帐门,身子已然滑进去,险险避开了其后程二丁的劈砍。只要一息,他的眼里露出喜色,只要再给他一息的时间……
他的眼睛总算能从亮过度到暗,能够看清楚营帐中的情况。
人。
与兽。
漆黑的兽露出肚皮任由着病弱的俊秀郎君倚靠,粗长蓬松的尾巴正闲闲地盖在他的身上。交叠在大爪子上的兽头闻声抬起,幽绿的兽瞳盯紧了阿大。
绿色……
这是阿大残留的最后一个意识。
程二丁还没抢步进去,就看到营帐内溅上的大片血迹,血的腥臭扑面而来。
“嗷呜——”
兽那咆哮声中透着浓烈的不满。
看护不力,当死!
“咳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中,咆哮的兽猛然转身扑了过去,尾巴不经意带开帐门。
程二丁隐约瞧见兽趴在郎君身上。
他打了个激灵,有点恍惚地站稳了脚步。不知为何有种诡谲的意味在心头鼓动着,却琢磨不透这种离奇古怪的晦涩感。
直到郎君唤了一声程二丁,他才猛地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先更后改(00:28修改完毕)
!哎,第二次修改才注意到有读者投了浅水炸弹,真是破费了,感谢西北妹子Orz
感谢在2020-07-08 23:56:53~2020-07-09 23: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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