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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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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倒也没什么问题。”

    虞世南说这话的时候,正是礼部放开限制,任由批改试卷的考官离开贡院的这日,这意味着距离放榜不远,或许就在明日。

    而就在他的对面,坐着面无表情的虞玓。在他们两人的中间桌面上,虞世南刚刚放下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虞玓颔首说道:“夫子也是这般态度。”

    虞世南呵呵笑道:“他可是还说了你的诗文?”他翻开虞玓重新默写出来的诗句,忍不住摇了摇头,“虽然倒也未必不切题,到底还是显得有点生硬。我看若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这第一场你就有点危险了。”

    虞玓冷静地说道:“若是没有考后再改卷的规矩,确实是在两可之中。”他剖析自己也是不留情面。

    虞世南弹了弹后头的赋文,“可这一篇却写得极好。这破题的八字切入得极为合适。只消你后头的试策没有犯了忌讳,就已然有了八成的把握。”这并非是虞世南信口安慰虞玓,而是这篇《日五色赋》就各方面来说,虞玓都写得无可挑剔。

    虞玓淡淡摇头,“今岁参考的人数比往年较多,虽然名额也多了一些,到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若是此次不中,那也实属正常。”他很是冷静,科举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若是不中,就再行努力便是了。

    虞世南嘿嘿笑着,捋着胡子说道:“陛下向来是最喜好文学出挑之人,纵然你这次不能拔得头筹,可以这篇赋文之美,少说也能在那前十之中。而此前陛下打算亲自阅卷,总能入得圣人眼中,二郎也不必如此贬低自个儿。”

    虞玓挑眉,“然这第三场,我并无太大的把握。”

    虞世南轻笑着说道:“这试策一共五问,纵然你那一道有些剑走偏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说的还算是正理。”

    虞玓这里说的是试策五问,先后问及了救灾,民生,边防等等的问题。而这第五道问得也很是现实,问及了粮食生产等物与百姓收入等不成正比的问题,“今天下谷愈多,而帛愈贱,人愈困者,何也?”

    这无疑是一道剑指百姓生活困境的策问,而恰恰也是虞玓以往关注较多的问题。

    王老夫子曾经批判过虞玓的行文,虽然落笔有理,却容易写得偏激,又或是容易让考官担忧此子如此锋芒毕露,断不是容易之辈,会致使考官不喜。而虞玓在多年的练习中,倒也能收得住文风中的微妙小问题,只不过若文章自带的风格是如此容易掩饰的事情,那就不必王老夫子有此担忧了。

    虞玓偏头看着老者的笑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点了点他们现在两人中间的棋盘,示意老者该是下棋的时候了。

    于是这盘因为科考文章而中断的棋就再度下了起来。

    “虞陟说你这几日像是有心事,生怕你是担忧科举之事。我观他上蹿下跳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考试的人其实是他。”虞世南落子后,对那个看似好像很沉稳,实则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依旧跳脱的长孙有些无奈。

    虞玓道:“与科举无关。”棋盘的局势对虞玓很是不利,只是他淡定从容的模样却看不出来这点,反而因为虞世南行棋的风格,好似被他抓住漏洞般有了些许转机。

    虞玓夹起一颗棋子,斟酌着在右下角落子。

    虞世南淡笑:“如此可是,却是承认了你确实是有心事。”

    虞玓微顿。

    若是寻常的事情,或许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干系,可这件事终究是有点难以启齿,就算是虞世南来问,虞玓都有些说不出口。

    让得一个喜欢单刀直入的郎君变得这般,却也是有些原因的。

    这根源若是要细细追究,或许还要再往前追溯几日,正是在科举考试结束后的第三日。

    …

    科举考完的第三日,虞玓自东宫抱回来一盆娇憨可爱的花球,因着是太子殿下特地吩咐过的珍品,故而院子里的人近乎是把这盆花给供起来,每日按着花匠的嘱咐战战兢兢地照顾着花球。

    而在没几日的下午,虞玓忽而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

    杜荷。

    杜荷现在已经是大忙人了,难得登门拜访一趟,颇有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错觉。而虞玓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也道:“你来可是有事?”

    杜荷刚想从嘴里飚出来一句难道没事就不能过来云云的话,只是在对上虞玓冷清的眼神后还是吞了下去。从某种角度来说,虞玓这话倒也没说错,若不是有事他定然是不会登门。

    杜荷悄声哩咕噜说了几句,虞玓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在被院里诸人好生供养着的花球,一把抱了起来就默默跟着杜荷出门去了。

    这一路上了马车,杜荷就好似完成了什么任务般闲散下来,嘴里还忍不住和虞玓说道:“你是不知道最近东宫的氛围……啧啧,我看再过几日有些人要受难了。”

    他边说着边笑着看向虞玓,却带着些古怪的笑容。

    虞玓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确实不知道。”

    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有了八卦吐槽心的杜荷:……

    他那张憨厚端正的脸也忍不住皱了起来,无可奈何地和虞玓说道:“你知道为何甚少有人与你八卦这些吗?虞赤乌,你是真的不会说话,这满腔的想法直接被你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虞玓有点不自在地挪了挪,冷冷地说道:“不要叫我赤乌。”

    杜荷冷哼了声,“永兴县公亲自起的字,不多叫几次岂不是浪费?赤乌啊,你就是放不开这些,你瞧这字多好听,简直是……”

    虞玓慢吞吞地吐出来几个字,“太子殿下。”

    杜荷猛地一愣,“你突然提起殿下作甚?”

    虞玓幽幽地说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似乎想派人出京,这点兵点将本来该是你的事,最终还是换了贺兰楚石,你可知为何?”

    杜荷嘶了一口气,这事可真是他的心头恨。

    “谁叫他有个好岳父。”这本该听起来酸溜溜的话因为是从虞玓口中吐出来的,反而带着点莫名僵冷的意味,听得杜荷直蹙眉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拍了自己一记。

    千算万算,怎没想到侯君集呢?

    杜荷长出了口气,摆摆手说道:“怨不得贺兰楚石与侯君集能走到一块去,皆是自持高傲之人。侯君集也就罢了,贺兰楚石可当真是头蠢猪。”

    这不该杜荷这般言语,在最近的几桩事情中,贺兰楚石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癔症连连失手,若非他后头站着个侯君集,现在东宫是否还有他的一席之位尚未可知!

    虞玓敛眉,淡淡地说道:“爬得更高,摔得更惨。”

    杜荷猛地皱紧了眉头,不多时后又舒展开来,轻笑道:“这倒也不错。”他摸了摸下巴,有了新的思路,“若是能顺手把靠山也……”后头的话给他自己吞进去,也没有说完。

    马车七拐八弯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何处,虞玓抱着花球在闭目养神。当杜荷彻底忘了赤乌这一茬后,他就没怎么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地停了下来,杜荷率先下了马车,笑嘻嘻地同他说:“我还有事要办,接下来的事就请二郎自便。”说罢,他还真的当着虞玓的面牵出来一匹马,迅速地翻身上马同虞玓道别离开了。

    虞玓:?

    虽从杜荷上门到马车这一路,虞玓猜到了会有算计,但是这也未免太光明正大了些?这是仗着背后有那位的手笔,故而连虞玓的报复都不放在心上了吗?不,应当不是,从杜荷跑得这么快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是有些敬畏虞玓的报复心。

    毕竟要寻这么个锱铢必报的人也实在是难事。

    虞玓拾级而上,慢吞吞地在侍从的指引下进了门去,抱着的花球一步三颤,看起来确实很是娇憨可爱。

    经过抄手游廊,再往垂花门去,一路走来虞玓并未看到还有其他的侍从出现,不过就在虞玓跨进院子,正往大开的门扉的屋舍而去,却听到了一声娇柔的女声。

    虞玓的脚步微顿,看着前头没有任何反应还在引路的侍从,默不作声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这盆花。

    他清楚杜荷带他来大概是没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有那憋坏的模样,但是……他轻轻摇了摇头,想起刚刚杜荷的原话。

    ——太子殿下派我来看看这盆花,若是养得极好的话,正与你有个奖励。

    ——不去成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

    这对话有点微妙的不得劲。

    虞玓心里有个猜测,却在进门看到屋内的情况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望着屋里那位面带羞红,面容姣好的娘子,靴子后头就直接抵在了门槛那里,没有再往前进一步,也没有再往后退一步。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球,再抬头看了看那站起来的娘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原来是我没有意会到。”

    这两日正是花球的花苞开出了淡黄色的娇花来。

    □□。

    □□。

    原来已经给了这样的暗示,只是虞玓没有堪透。他心里有些不知名的羞愤,却很快被压了下去。

    那娘子瞧来当真好看,腰盈盈不可一握,垂眸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虽然不是时人最喜欢的丰腴,却自有一番风情。

    虞玓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副美丽的画卷。

    虽美,却无近前亵玩之意。

    虞玓道:“某失礼了。”他欠身,毫不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外,再抬头的时候,那娘子脸上的羞红褪.去了不少,反而有些惨白,“虞郎君该是知道,今日……奴便是赠予您的礼物。”

    宛如是确认虞玓猜想的那般,原本给他引路的侍从也往后倒退数步,悄然消失了。

    虞玓并未避开她的视线,却也没有往前,“娘子国色天香,自也有自己之所思所想。若以礼物论处,未免过于伤人。”

    那美丽娘子苦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今日奴的事,就是思索如何好生侍奉郎君。奴……奴已经是您的人了。”

    虞玓摇头,“若这是太子所赐,那某只能心领,却不能接受。若娘子担忧日后的生计,无法归去。那某也有些法子能保娘子日后衣食无忧。只礼物与侍奉这般话语,还请娘子切莫再言。”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冷淡,然语气却是有点温柔,像是在宽慰这位不得不为之的可怜人。

    那娘子的眼里有些泪花,低头轻声说道:“那郎君不肯……不肯碰奴,难道是有什么心上人吗?”

    虞玓微愣,若说是心上人……

    他沉吟片刻,终究没有答这句话,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些什么。

    “若是如此,奴不要名分,还望郎君答应奴的恳求,让奴跟在郎君的身旁。”那娘子欠身一礼,低眸的瞬间,那泪也落了下来。

    虞玓有些头疼。

    怨不得刚才在马车上杜荷总是怪笑,他虽然猜到这份所谓的奖励怕不是内有隐情,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大活人……等等,应当不止,这处宅院或许也是所谓奖励的部分。而杜荷理应是经手之人。

    虞玓面无表情地想道,果然解决这件事后决不能放过杜荷!

    “某的身旁并不需要人伺候,娘子也不必如此。”虞玓道,“此事当由某亲自去谢罪,旁的事娘子不必担忧。”

    他麻溜地说完,并不打算再逗留下去,轻轻颔首便打算离开。

    只是没想到在虞玓转身的瞬间,他从背后被猛地抱住,下一瞬腰带就差点不保,惊得他猛地用力挣脱开来往前窜了几步,抱着花盆一转身隔开再要往前的娘子。

    “世上之事不是件件都能你情我愿,可此事若我不愿,那就不成!娘子若是执意再这般,就莫怪某手下不留情了。”虞玓蹙眉,他本就不是容易说话的人,若非此事这娘子也是身不由己,他也不会在此前说那箩筐的话。

    可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痴缠,虞玓就懒得应付了。

    他也从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娘子泣立,“若郎君并无心上人,这行敦伦之事,也不会妨碍到郎君才是。”她哭得可怜,全然不见刚才扯腰带的凶猛。

    虞玓叹了口气,从袖里取出帕子递给垂泪的娘子,淡淡地说道:“或许正如你所说,做了也当真无碍。反正除了你知我知或许无旁人知晓……”不,至少还有太子,杜荷和这宅院伺候的人……呔,居然还越数越多了,“但是不行。”

    他平淡地说着,却极为坚定。

    直到这娘子哭着回了屋内,紧闭房门后,虞玓才惊觉出了些薄汗。那娘子哭哭啼啼,梨花带泪,虽然确实好看却让他摆脱不得,总算是用了心上人这说法摆脱了她的痴缠。这身冷汗,应当是被抱住的瞬间惊出来的。

    虞玓倒退出了这院子,在外头的小径站定,轻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所以让我要带着花球来的人……是杜荷的自作主张?”他微眯起眼。

    贵人随手赏赐底下的人宅院或美女,也实在是正常的事情,可总没有让人带着盆花上门的道理。若是没有杜荷随口的这句话,虞玓不会直到马车停下才猜到这个可能。

    而当这个可能成真的时候,就成了惊悚。

    虞玓摇了摇头,抱着花往外走,这间宅院自然是不能再待了,等出去后先去寻那坑货杜荷要个说法,逼问个起因经过,再请太子收回这份好意。

    虞玓踱步往外,刚经过那侍从带领他经过的花园。

    却于那层层叠叠的花阵中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太子殿下。

    李承乾正弯着腰,摘下一朵正含苞待放的花蕾,颤动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花汁有点染到指尖的皮肤,透着些暗红的色彩。他身上穿着那身绿色深衣与其背景有些交融,瞧来神情愈发柔和,抬眸看到园子门口站着的虞玓,漫不经心地说道:“出来了?”

    虞玓顿了顿,抬脚往里头走,“太子殿下怎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承乾随口接了一句。

    虞玓颔首。

    李承乾道:“这里是我的一处别院。”虞玓挑眉,得,那他之前的猜测错了一半,这里是太子的别院,自然不会是赠予虞玓的所谓礼物。

    太子仿佛猜到了虞玓的想法,轻笑着说道:“不,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处确实是我准备送你的礼物之一。”

    有之一,就有之二。

    虞玓迅速地说道:“某受之有愧,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摆了摆手,平淡地说道:“第二份礼物……”他看着虞玓那坚定的模样,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若是你不愿,那也就算了。”

    虞玓心里松了口气。

    最难消受美人恩,若是太子不肯,那他必然还得领着人回去,那到时候要如何处置就有些麻烦……虽然虞玓必定是会把人送到外头庄子或旁处去让她谋个生路,只是这其中辗转还是得有许多麻烦,还不如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源头切掉。

    “你怎么抱着盆花出来?”太子随口说道,召着虞玓往前走了几步,认真端详片刻后露出笑意,“原来是这盆,养得倒是不错。”

    虞玓平静地说道:“杜荷以此为所谓的兑换奖励的方式,引我不得不前来。”毕竟那是杜荷,若他开口说些所谓的太子口谕,那自然还是有几分可信程度的。

    李承乾微怔,像是没想到杜荷是用这样的手段把虞玓给骗来,继而朗声大笑,拍着虞玓的肩膀说道:“你若是想做些什么,自放手去做,我不拦你。”

    显然是知道虞玓要报复的。

    他说完话,正要从花丛中出来,虞玓一观太子的模样,下意识把花盆收了收,忍住要去搀扶的动作。李承乾的感官十分敏锐,淡淡地说道:“你可知为何这满园都没什么伺候的人?”

    虞玓蹙眉,片刻后说道:“您不想让人看到现在的模样。”

    李承乾微挑眉,却没有动怒,仿佛虞玓提起的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小事,“的确如此。每年越冬后,这腿就会有点酸痛。”太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虞玓抿唇,深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却没有说些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走到了园里的亭子坐下,才总算是把那盆花给放到别处去。待他们坐下,就有不知从哪里藏着的女官端着茶水糕点过来,并迅速有人搬来屏风软垫等物,把亭子布置得极为舒适。

    虞玓望着那庭院里各有其态的鲜花招展,眉梢有些奇怪的怔然。

    太子今日倒是比以往要更放松些。

    “那美人你究竟是哪儿瞧不上了,要知那些纨绔子弟倒是苦求不得。”太子斜睨,有点嫌弃地看了眼虞玓,“不然孤给你指一门亲事如何?听说赤乌至今还未婚配。”

    虞玓低头鼓鼓脸,赤乌……奈何太子是说不得的。

    “我并不打算婚配。”

    他道:“若是太子殿下给我指派了婚事,怕是要辜负了那位娘子。”

    太子闻言,饶有趣味地说道:“你倒是一点念想都没有?你那大哥不是已经膝下有子了,难不成赤乌没有半点心动的念头?”

    虞玓淡淡地说道:“世人皆以为生儿育女是妻妾当为的本分,殊不知此事正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当初阿娘生下我便是如此险峻,我并不想再尝试一次。而若说婚娶的打算……难道天下还有必定嫁娶的要求不成?”

    他偏头勾唇,却不是一个完整的笑意,宛如带着凉凉的冷意,“我便是不做,那又如何?”

    须知世人的看法,与他有何干系?

    太子的眼眸漆黑,眉梢微弯宛如收敛了锋芒,带着轻柔的笑意,“你这不喜女子,也不打算婚娶,可莫要让人以为你有那南风的癖好。”

    虞玓吃茶的动作一顿,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

    好南风……他的思绪一拐弯,就到了他的梦境去……虞陟说频繁梦到的人就是心上人,可他连梦中的人究竟如何都不清楚,何为心上人?且……虞玓的脸色有点古怪,如果按照他的梦境来算,他可是多次差点被那位梦中人掐死……但是偶尔醒来的尴尬场面仿佛又佐证虞陟的话。

    虞玓虽说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得出来那细微的神情变化。

    太子就看着虞玓的脸色变来变去,有趣得仿佛视线都被抓住了般,轻易挪不开来。

    “我有没有好南风的癖好,现在我也不知。”虞玓思索再三,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若是真的有,那也并不稀奇。”若是往常,虞玓当然是不可能与太子殿下絮叨这种拉家常般的话语。

    谁敢拉着太子殿下说些情情爱爱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话?

    只不过先有投怀送抱那事,后有太子的状态不大对劲,这两者叠加之下,让虞玓也稍稍松缓了些,把一些以前压根不会说的寻常话吐露了出来。

    今日太子似乎比寻常的模样要更宽和了些,举手投足间自带的疏离感仿佛被无形消融了许多。虽然那通身的贵气依旧,却总给人一种更好说话的错觉。

    虞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太子闲聊着,直到日暮他才被送出门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处,那宅院的亭子中悄然出现个跪伏的身影,她的身段娇柔,可这回却不是屋舍中梨花带泪的模样。

    “问出来什么了?”

    太子幽幽地吃着茶水,漆黑如墨的眼眸垂下来,宛如带着幽冥的冷意。

    “奴东扯西扯,那郎君却是个警惕的,轻易问不出话来。不过奴感觉到,郎君的心上人,或许该是个男子。”那人低声说道。

    她惯来是密探的身份,做的向来是这种耳鬓厮磨套话的事情,对话语的敏锐度比寻常人要高出不少,让她来套话,总是事半功倍。或许她反而比说话的人更能切中心里的念想。

    太子若有所思,吃完最后一杯茶。

    “拖下去。”

    无声无息的闷哼后,李承乾负手站起身来,闲闲地踱步往外,狭长的眼眸微眯,稍显薄凉的唇边飘出些呢喃,“倒是想像阿耶阿娘那般恩爱吗?”

    …

    哈湫——

    正在批改奏章的圣人奇怪地揉了揉鼻子,身后的内侍连忙要去叫医官。

    哈湫——

    立政殿内,兕子公主扯着小帕子哒哒哒地走到长孙皇后身旁,踮着脚要给她擦拭。

    …

    虞玓看着棋盘。

    他事后自然是狠狠报复了杜荷,折腾得他见着他就绕道走,连连发誓日后再不会这般捉弄他。只是那宅院是当真赐予了虞玓,就连里头的家奴侍从都一并留了下来……当然少了那让人头疼的娇柔娘子。

    只不过从那日后,虞玓做梦就做得更凶了。以往只是三五天来一回,最近倒是时时能梦到。

    面对虞世南的问话,其实虞玓也无话可说,他总不能告诉自家叔祖他现在正在琢磨着那每日的梦境究竟能不能算是春.梦,以及那梦中人究竟是谁诸如此类的问题吗?

    虞玓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能。

    “最近时常做梦,故而有些沉郁。”

    虞世南落下最后一子,看着虞玓的败局已定,笑着说道:“这做梦之事,常有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不成赤乌正在担忧着什么?”

    虞玓挑眉说道:“若近来有担忧的事情,那应当数大伯娘正打算给我定亲一事罢。”他躲过了太子那一茬,却没想到回来后要开始应付房夫人异常热情的态度,惊得他有好几日都避出门去,不到日落不敢回来。

    薅着程处弼连连吃酒。

    虞世南看着难得露出个苦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朗声大笑,丝毫没有感受到虞玓的难处,反而笑着说道:“之前同大郎说有心上人的人又是谁?若非如此,玉娘也不会如此着急,生怕你苦苦陷入情劫中难以自拔。”

    虞玓蹙眉,“所谓心上人的说法,却是大郎所说,我是不认的。”他说得一本正经,若不是他对面坐着虞世南,还真的能给他糊弄了过去。

    “如果不是你一开始就动摇了,怎会让大郎认定如此?”虞世南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或许真的没有这个人,但是也定然与你近来苦恼的事情有关。”

    虞玓敛眉,他这位叔祖可当真是老狐狸。

    虞玓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说道:“如果日后我所喜欢上的人,当真是不该喜欢的人,那叔祖以为该如何行事?”

    虞世南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道:“喜欢此事,可会违背律法?”

    虞玓摇头。

    “可会妨碍他人?”

    虞玓敛眉,又摇了摇头。

    “既不会违背律法,也不会妨碍他人,你又何必担忧此事?”虞世南徐徐说道,“喜欢不会是过错。”

    虞玓听着听着,脸色有点古怪。虽然叔祖所说的话无不道理,可是他怎么听着还像是……与虞陟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虞玓往前追溯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然后僵了僵。

    也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罢了。

    虞玓揉了揉额头,最近纠结喜欢不喜欢,有没有心上人这件事的人已然太多,这让虞玓在有种被刺探的同时,也颇为无奈。

    若非连连做梦,也不至于如此。

    虞玓沉思,难不成这梦境,当真是在给虞玓做些什么预警不成?

    ……告诉他某些他始终没有发现的事情。

    …

    夜幕降临,太子回了东宫,在更衣后接见了几位属臣,其中有人殷切地说道:“太子殿下,魏王最近动作连连,不再像之前那般安分。今日他能直接闯入殿内,纵然是圣人纵容,却也有挑衅您的意味,若是不加防范,此事必然如引子,还会有旁的事情发生。”

    太子淡漠地说道:“去查最近与他接触过的人。不拘任何身份。”

    “诺。”

    今日李泰的举动,让东宫与魏王之间微妙的隔阂再度浮出水面……不,或许应当追溯到魏王出现在礼部的那一日。

    待打发了那些人后,太子想起今日殿内的事情,倒是低低笑出声来来。

    李泰惯来是与他不对付,然他也确实是个爱才喜文之人,当着陛下的面捧着喜欢的试卷连连称赞,摇头晃脑的模样当真是异常喜爱了,可越是如此,等那糊名被揭开的时候,他那呆若木鸡的模样也越发好笑。

    毕竟那人惯来出名的是那犀利的笔锋与锋芒毕露的文章,能写出让李泰夸赞不已的赋文来,却也有些颠覆往日的形象。

    太子幽幽吐息,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突地勾起笑容,踱步往寝殿走去。

    日子还长着呢。

    …

    嗬——

    虞玓攥着心口猛地惊醒,喘息声不止,突突响起的心跳声不断拍打着他的血脉,就如同在耳边响起一般聒噪烦闷。春日的凉意犹在,可虞玓的中衣已然被打湿,而这不过是他近来常有的情况。

    他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捧着茶杯转身,就突地看到窗边架子上亮着的两点渗人绿光。饶是在第一反应知道那是大山公子,可虞玓的心神也突地蹿多了两下,咕咚得头疼。

    虞玓叹息了声,坐下来吃水,连续吃完两杯后,他有点头疼地说道:“你的身形还当真是……”他左看看右看看那漆黑的一大坨,在暗色中还真的几乎看不出来,“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最终干巴巴地把这句话说完。

    漆黑大猫一动不动,仿佛虞玓刚刚说的话不是在与他说的。

    春日薄凉,虞玓穿着一身湿透的中衣,很快就感觉到了冷意。他赤着脚站起来,踱步到屏风后,摸黑给自己换了件衣服,再慢吞吞地走回来坐下,像是不打算就这么重新睡下。

    虞玓一边给自己重新倒水,一边喃喃自语,“奇怪得紧,今日梦到的事情,却是旧事。”他回头看着那佁然不动的大猫,轻声说道:“我梦到了还在石城县的日子。”

    那时候这只大猫还是恣意淡定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也是个不爱归家的主儿。偶尔回家的时候,虞玓还能在他身上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混来的。只是虞玓检查过好几次,从来都没有在大猫饿的身上发现些伤痕,也没有什么血迹……当然从大猫喜欢在后院湖边厮混一事来看,毁尸灭迹的工具倒是很明显。

    虞玓向来护短,左不过没人找上门来,只消大山公子不吃亏,他是不去理会的。

    若是梦中只是这些温情的画面,倒也不至于把虞玓从梦中惊醒……他还梦到了大山公子离开的那日。

    虞玓清冷的嗓音在漆黑的屋舍中响起,带着点低沉的闷涩,“我看到你在我的怀中如同蝶翼般飘散来开,宛如化成幻影再也捉摸不到。”那再度直视的怅然若失太过剧烈,紧接着就是沉沉往下坠.落的失重感,在梦里的虞玓停住的瞬间,那种宛如被紧密纠缠住的窒息感再度传来,与失去的痛感不断交织着,最终让虞玓突地醒了过来。

    当日大山公子消失的画面,自然没有梦中那般带着色彩的绚丽,不过梦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扭曲,虞玓对此早已习惯。只是……为何大山公子的消失,会和那股熟悉的窒息感一同出现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虞世南所说的话再度浮上心头,这两者又有什么联系?

    “嗷呜——”

    就在虞玓隐隐绰绰好像抓住了什么灵感的瞬间,柔软蓬松的毛发蹭过虞玓赤.裸的脚踝,那只漆黑的大猫不知什么时候从架子窜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虞玓的身旁。

    那拖在身后的尾巴摇曳着,最终沉沉地落在了虞玓的脚背上,然后绕着脚踝圈住,肥啵啵的肚皮在虞玓的脚背上安了家。

    真重。

    虞玓下意识飘过这个念头。

    然后裤子就被猫磨爪了。

    ……好像不小心脱口而出了。

    虞玓眼里带着笑意,冷峻的神色稍稍温和了下来,略略动了动脚趾,“以后你总不会消失了罢。”大猫像是烦闷虞玓的随意乱动,不满地缠紧了那条灵活的大尾巴,矜傲地松开了肉垫,如同液化的猫饼般往另一只脚背滩了过去,压得虞玓起不了身,也走不动路。

    虞玓毫不在意,甚至还故意地翘起了大拇指。

    “嗷呜——”

    沉重的猫团裹挟着扑面而来的风猛地窜进了虞玓的怀里,撞得他的肚子有点生疼。而这只不请自来的猫在怀里站定,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大坨,垂下来的大尾巴有点不满地拍打着虞玓的腿,像是在训斥他刚才的举动。

    虞玓搂紧了毛绒绒的猫,喃喃说道:“你连着刚刚一共叫了两声,怕不是明日又得被白霜姐姐知道。”毕竟这院子里还有个爱起夜的徐庆,他的觉浅,每每虞玓这屋里有什么动静,隔着老远的徐庆都能听到。

    那白霜也会知道虞玓夜半在和大山公子嬉闹。

    毕竟虞玓若不是醒着,大山公子必然是不会叫的。

    猫悠然自得地在虞玓的怀里挤着,听着虞玓的话题不经意地滑向了最近的苦恼,自言自语地说道:“……偏是大郎硬要说是甚心上人,闹得现在大伯娘也在折腾。若梦中出现的人就能算是心上人的话,那我这位心上人可当真是个凶残之人。”

    他的指尖触及喉咙,轻飘飘的嗓音响起,“……会有恨不得吞吃了我,杀了我的心上人吗?”

    猫:?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猫瞳中倒映出一个面无表情苦闷着的小郎君,幽绿色越发的浓郁,宛如浸泡在什么清冷的液体中,裹着看不清楚的神采。

    清凉的春夜里,虞玓搂着大猫絮叨着近来的事情,直到大猫的身影在他怀里消失后,虞玓才带着一身滚边漆黑的毛发踱步回到床榻旁,躺下去歇息了。

    …

    翌日,礼部贡院挤着满满当当的人。

    有那好事的,也有那焦急的学子,更有那些挤着看热闹的诸多百姓,把那整个贡院外头围得水泄不通,还得是有卫兵胥令维持着秩序,才没闹出事来。

    不多时,那大门总算打开,有穿戴官袍的数人踱步而出,就在那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开始张贴黄榜,一张张刊着不同姓名不同科别的黄榜被一一贴上。

    有那沉稳的人自下往上看,也有那性急的人自上往下看。

    那黄榜之中,遥遥刊在头行的乃是一行小字。

    越州余姚人氏。

    虞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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