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鹿家主等人离开, 客厅里只有鹿念和顾承彦两个人。

    没了外人，鹿念一直忍着的情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了。

    她抱住顾承彦, 埋在他怀里哭。

    她哭得并不大声, 实在抑制不住了才哭出一点呜呜的声音来, 听着委屈又可怜。

    鹿念是真的没想到, 自己那位大伯, 竟然会跟她爸爸长得那么像。

    她十二岁那年失去了双亲, 对十七岁的她而言，也就过去了不到五年。

    虽然这时的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但说完全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那又怎么可能呢？

    有些伤看似愈合结痂, 其实只是一层脆弱的伪装，轻轻一扯就会裂开，鲜血横流。

    今天猝不及防之下，某些不愿去回忆的过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鹿念压抑着, 有些崩溃。

    顾承彦抱着她, 眉心紧蹙着，有些苦恼，又透着心疼。

    “念念，不哭了……”

    他轻声哄着她，“我在呢。”

    他不哄还好，结果这一哄，女子似乎哭得更悲伤了。

    “承彦哥，爸爸妈妈死了……”

    鹿念呜咽着, 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场景，“那时我就在车里面，上一秒，爸爸还在对我笑，妈妈就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

    “下一秒，世界就崩塌了。”

    他们遭遇了泥石流，很突然的意外，鹿念的父母和计程车司机都重伤不治，只有鹿念因为母亲的保护，勉强活了下来。

    就算如此，她也在医院疗养了很久，手臂上还留下了疤。

    那段黑暗的日子，鹿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大概……是不想让爸爸妈妈失望吧。

    她要好好活着，不然没办法跟他们交代……可是真的好辛苦，一个人真的好孤独，她好想念他们。

    思念就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他看过鹿念的资料，对她的身世有所了解，然而那些只是冷冰冰的文字，丝毫没有此刻，听着她亲口诉说来得撼动人心。

    “都已经过去了。”

    他只能这样安慰她，“以后有我，还有阳阳和月月，他们还在家里等你。”

    大概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鹿念的声音小了下去，她慢慢冷静了下来，然后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好像很容易情绪崩溃，以前她真的不这样的，才不会动不动就哭呢。

    鹿念依然将脸埋在他怀里，感受他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崩溃的情绪在慢慢修复。

    她嗯了一声，鼻音浓浓，还是那么可怜，但至少没有太多压抑的悲痛了。

    “混账！”

    另一个会客厅，听完儿媳的解释，鹿家主怒气冲冲，脸色有些胀红。

    “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瞒着我？是当我不存在了吗？我还没死呢，鹿家现在还是我做主！”

    林婉昕被训得眼睛泛红，她也没想到，一向和善的公公会发这么大脾气。

    可是这事又不是她的主意，这么凶她干什么？而且瞒着他，还不是担心他身体受不了？没看一旁的管家，已经准备好药随时给他急救了吗？

    “大哥，你也别发这么大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鹿姑姑淡淡说道，“你把她当亲人，她未必把你放在心上。”

    选择性失忆，偏偏只忘了近十年的事，偏偏忘了鹿家人，呵！她说一句白眼狼有问题吗？

    听她阴阳怪气的，鹿家主一脸愠怒，“小念是你二哥的女儿，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让婉昕她们瞒着我？”

    “是不是要等她死了，你才跟我说？”

    鹿姑姑一点不怕他，“那也是你们本来就不亲！要是真的有常联系，她出事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的话，让鹿家主气得捂住了胸口，手指了她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因为她说得没错，他跟鹿念确实不怎么亲近，虽然也看重她，但平时没有什么事，其实很少走动。

    尤其最近这一年，鹿念都没回来过。

    可是有些话，是不适合放在明面上说的，有些人，也不是说没有联系，就不在意的。

    都是成年人了，有各自的生活很正常，但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有曾经的回忆在，便不会变成真的陌生人。

    鹿家主看着自家小妹，良久，叹了口气，最后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阿媛，你平常说话不中听也就算了，但这种时候，还这么尖酸刻薄，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我尖酸刻薄？”

    鹿姑姑的声音顿时提升了几个分贝，眼睛也有些红了。

    “二哥死后，是我不顾老头子的反对去给他们处理的后事，后来也是我把他女儿带回的鹿家。”

    “我手把手教养，不让她长歪，给她牵桥搭线嫁进顾家，才有的她现在这么风光！可她现在是怎么对我的？”

    “一句失忆，就把什么都忘干净了！”

    鹿家主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妹妹无儿无女，这些年对小念的付出，他其实也看在眼里，所以即使对她的教育方式有些异议，也始终没有说什么。

    “你们一个两个的死要面子，什么事都推给我，现在倒是会说我尖酸刻薄了？合着好人都给你们做了呗！”

    鹿家主不语。

    老头子确实是死要面子，就算二弟死了，面上也不肯退让分毫，但妹妹去处理，其实私底下是默认的。

    甚至，还偷偷跑去了葬礼……

    但这些事情，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都这么多年了……

    看着鹿姑姑咄咄逼人的样子，鹿家主轻叹一声，摆了摆手。

    他从小就吵不过这个妹妹的。

    反正小念没事，不就是失忆了，有些事也没必要记得，她回到鹿家这些年，也未必快乐。

    而且……

    想到顾承彦对小念的回护，鹿家主其实是有些意外的。他们夫妇俩是什么情况，他之前也多少看出来了一点。

    可是今天两人那亲密的模样，倒真的有点新婚夫妻的样子了，或许，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只希望……小念以后能平安顺遂，快乐一生吧。

    没有再理会鹿姑姑扎心的言语，鹿家主又走回了楼上，而林婉昕也趁机带着女儿离开，免得惹火上身。

    没了倾听者，鹿姑姑也消停了下来。

    看向客厅，她的眼神有几分阴郁，只是很快又消散了，恢复端庄优雅的仪态，也回了自己房间。

    到了中午，鹿念也彻底平复了情绪，只是哭过之后，眼睛还有些红。

    她其实不太想留下来吃饭的，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怎么说哭就哭了呢？还是在小孩子面前！

    不过在她大伯的挽留之下，鹿念还是没有坚持离开。

    大伯真的跟她爸爸长得太像了！

    面对这样一张脸，她根本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心中不由自主就生出亲近来。

    在饭桌上，她还看到自己的堂哥，至于堂姐，她目前在国外，可能要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得到。

    而祖父祖母，他们好像也不住在这里，鹿念没有多问。

    鹿念的左手边是顾承彦，右手边则坐着她的小侄女，才四岁多的小不点，握着小勺子，自己吃得香甜。

    看到小侄女，鹿念便想起小星月，不自觉地母爱泛滥，而鹿恬恬好像也很喜欢她。

    “恬恬好厉害啊，已经会自己吃饭了。”鹿念给她舀了一点蒸蛋，笑着夸道。

    鹿恬恬咧嘴对着她笑，显然是听懂了。

    只是她没有说话，不知道想起什么，有些怯生生地看了鹿姑姑一眼，然后赶紧埋头吃饭。

    “吃慢点，不要噎到了。”

    鹿念轻声叮嘱她，结果，就听到鹿姑姑的声音响起。

    “食不言寝不语，鹿念，你连基本的家教都忘了吗？”

    鹿念心头一跳，抬眸便对上鹿姑姑充满挑剔的眼神，那眼神太过熟悉，仿佛有根刺直击她的心脏。

    “既然忘了，我就再教你一遍。”

    鹿姑姑严厉的声音继续响起，“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鹿念咬了咬唇，又听她说道：“你现在是瘦了，但还是要控制饮食。”

    “之前的就算了，但我上个星期才在电话里说的，难道也忘了吗？”

    “你今天已经吃多少了……”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轻响，打断了鹿姑姑喋喋不休的训话，也将鹿念从魔咒中解脱。

    她侧眸，就见顾承彦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紧抿的唇线，可以看出来他在隐忍着什么。

    不等别人说话，他端起鹿念的碗，沉默地帮她夹菜。

    鹿念愣愣地望着他。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坚毅沉静的侧脸，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场，不发一语，便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他专心地帮她夹菜，每样夹得不多，但不一会就装了一小碗，都是她爱吃的菜。

    最后，顾承彦将碗轻轻放在了她面前，温柔地弯了弯唇，“吃吧。”

    在他的注视下，鹿念不由自主地端起碗，乖乖夹了一颗虾球塞进嘴里。

    男人望着她，眼神更柔和了一些。

    而对面，鹿姑姑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

    她刚要开口，却对上了一双黑沉的眼眸，顾承彦看向她，表情平平淡淡的，然而她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鹿姑姑。”他轻声开口，十分平静的语气，“在约束别人之前，是否应该先管好自己？”

    “你……”鹿姑姑瞪着他。

    顾承彦却像没看到一样，耸了耸肩，“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必强求别人？”

    让别人吃饭的时候别说话，自己却叭叭个不停，真是有够驰名双标的。

    顾承彦眼底有些晦暗。

    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家小丫头明明挺活泼的性子，后来怎么会变得那么冷若冰霜，还有点厌食？原来症结在这里。

    他看着鹿姑姑的眼神，微微泛出冷意。

    “念念是我的妻子，是顾家的媳妇，即使现在失忆了，也轮不到您来教。”

    顾承彦说得毫不客气，根本不理会鹿姑姑难堪的脸色。

    在他面前欺负他媳妇，想什么呢？

    “况且，”他继续说道，“念念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改的。”

    鹿姑姑被他怼得说不出话，她在鹿家蛮横惯了，连老头子都不敢管她，现在却被一个外人怼了？

    可是顾承彦也说得没错，她在吃饭的时候说话，确实有点自打脸。

    但她是长辈，哪有小辈这么跟她顶嘴的？

    最后，鹿姑姑只能放下碗筷，愤愤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她不吃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这是在纵容她！”她铁青着脸说道。

    顾承彦不以为意，甚至还给鹿念又夹了点菜，“念念是我的妻子，我纵容她有什么不对的吗？”

    再说，这就纵容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