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181番外 小伙伴们（一）

    一年后。

    初秋, 天青云白，气温刚刚好，不热不冷。

    夏东溪和叶田田并肩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今天, 他们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这一阶段的巩固治疗结束了, 以后不必再定时来复诊了。医生说，叶田田的第二人格仍然存在并没有消失，但是她做到了自主掌控人格的转换, 第二人格不会再自己冒出来接管身体。这个转变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医生也没有办法给出个明确的说法, 只说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一现象是从一年前叶田田突如其来的大发作结束后开始的。

    女医生是看着叶田田从孩子长成现在的成人的, 她对叶田田现在这个状况很欣慰：“这很好，这很好……”作为心理医生，是需要和病人保持距离的, 以前, 这位医生结束治疗后, 都是在治疗室里和叶田田说再见的，今天不一样，今天她一路把叶田田和夏东溪两个送到楼层的电梯处，亲手帮他们按下了按钮，看着他们进电梯轿厢，一直守到电梯门合上。

    夏东溪觉得, 那一刻, 女医生有种“养大了的孩子终于要去飞了，以后再见不到了”的淡淡忧伤。

    想到这个，他就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心下暗暗决定以后每年带田田回来拜望一下。

    午后两三点, 医院的大门外行人不多，微风习习，吹在肌肤上柔柔的温温的，夏东溪心情很好：“田田，我们去吃下午茶吧。”

    “嗯。”

    夏东溪掏出手机，点开点评里自己早就放进收藏夹里的一家：“这个上次你说喜欢，就去这家店？”

    “好。”

    “公交车过去五站，我们还是坐公交？”坐公交是医生的治疗建议，多接触公众场合，多接触陌生人，有助于叶田田的康复。

    “嗯。”对于这种生活化的小细节，叶田田一向没有太多的要求。她跟着夏东溪，穿过马路，沿着街边走过一段，再一个折弯，在一处公交站点上停了下来。

    夏东溪抬头去确认路线，叶田田就漫无目的地四下看。

    这个习惯也是从一年前开始有的，在那之前的很多年，她在公众场合会不自觉地紧张，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回避别人的视线，严重的时候需要定定地盯着一个点才能让自己保持表面的稳定。一年前，这个习惯改变了，医生说，她之前怕人的状况改善了不少，转换成了——“过度观察”。不过爱观察不是一件坏事，虽然依然也属于病态的表现，但很轻微，相比以前已经是很小很小的小事了，放轻松，接受就好，叶田田也就任由这个习惯跟着自己。

    刚过午，午餐时间已过，上下班高峰未到，车站上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叶田田淡淡一眼瞥过，判定“安全”，这个时候，车也来了。

    这个站点位于这条线路的中间，车上人不少，位置都被坐满了。

    夏东溪上车后就站在外围，护着叶田田站在里层拉着座位上的扶手。车门关上，车子晃晃悠悠地开起来。坐在他们跟前的那个人，忽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看起来像是还在读书的男孩，高三……或者是刚刚跨进大学的样子。男孩子很干净，不但气质干净，脸上也干净，皮肤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少有的清爽，完全没有一丝青春期留下的后遗症，只是额角的位置似乎有些陈年旧疤，不明显，也就在风撩起发梢时，隐约可见。

    夏东溪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男孩子很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他脑子里转了转，没想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男孩子站起来了。

    “姐姐，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吧。”他很有礼貌地说，话出口，似乎自己也有些发愣，结结巴巴地找补：“啊，那个……是这位姑娘。”

    “嗯。”叶田田顺嘴答应着就坐了下去，“谢谢。”

    一句“谢谢”出口，叶田田的眼神定了定，她有些迟滞——五站路的距离并不远，她也并不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她忽然会觉得自己该接受这个男孩子的好意。这对她来说并不寻常，她现在是不怎么畏惧陌生人了，但还是保留了与陌生人保持距离的习惯，可是刚刚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并没有把眼前的这个人当成是陌生人。

    夏东溪也察觉到了叶田田的异样，他再转着头看向了那个男孩子，男孩已经往远挪了几个位置。“好奇怪啊……”夏东溪低下头和叶田田说话，“怎么觉得像是认识的？”

    “我也觉得。”叶田田沉思了一下，“但我肯定我没有见过他。”

    田田的记忆力，夏东溪是百分百相信的。“这倒是奇怪了。”他笑道，“难不成是……我们和他有缘分？”

    缘分这种事虚无缥缈，可夏东溪还是忍不住多分了一份关注给那男孩。

    车子开开停停，过了两站后车上的人多起来。再行出一段，那个男孩子身边忽然嘈杂起来。

    “喂，你怎么偷人东西啊！”一道清爽的声音响起来，夏东溪隔着人群一眼瞥见了刚刚那个男孩。

    “谁偷了，谁偷了！”有人大喊，“不要空口说白话啊！”

    “我看到你从那位大叔后裤袋里摸了个钱包出来的！”男孩子声音不紧不慢，并不急躁，“你还给人家吧。”

    “哪儿拿了？哪儿拿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哎哎，看地上，地上有个钱包！”有人在边上帮腔，声音虚假得夸张，“那位大叔，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哎哟，还真掉了。”被称呼为“大叔”的人俯身捡起钱包。“没事了，没事了。”他堆着笑对刚刚指点他的人点了点头，又把男孩子拉开了点儿，这种年纪的人对实际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压低了声音又对男孩子道了一声谢，“小哥，谢谢你了啊。”

    男孩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夏东溪看了他一眼，又转着视线扫过了车厢里的又两个人，低头：“田田？”

    叶田田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小偷的视线，那两人一左一右，都是一边装作无意一边又时时关注着男孩的动向，看起来不像是在转什么好念头。叶田田点头：“小孩子怕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既然叫我们撞上了，陪着走一趟吧，没事最好，有事搭把手。时间还早，转一圈回来刚好还能去下午茶。”

    “我瞧着，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夏东溪努嘴，“小家伙看来下一站要下了，和我们一样。”

    说话间，下一站到了。

    车门打开，男孩子当先下车，他的身后，两个小偷阴沉着脸紧跟了下去。夏东溪携着叶田田，晃晃悠悠地落后两步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车子开走了，跟在男孩身后的人回头看了看夏东溪和叶田田，估计是觉得这就是一对路过的情侣，没有什么威胁，立马就厉了脸色，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前，抬掌就往男孩子的后脖颈上搡了过去。

    这一带是老城区，几年前特地辟了一条街出来，就是夏东溪准备带叶田田去的地方，那条街沿街一路全是餐饮，多是些装修精致的甜品店酒吧，渐渐地做出了规模，现在是城里有名的小资餐饮区。

    不过，那条街不在这里，从车站出发要走个百来米，拐过一个弯才是。工作日的下午，还没有到那些店最热闹的时候，这条侧边的小路上就更是人烟稀少，除了站台上坐着个年轻人外，前前后后都没有什么人。夏东溪一眼扫过四周，周边都是老房子，曲里拐弯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巷子，他瞧着那小偷出手的态势，很有点想把男孩子给弄进边上巷子里去的意思。

    小巷子深沉沉的，一旦进去发生些什么就不好说了。

    夏东溪不想男孩吃亏，脚下一错，也跟着往前去，刚抬步，他又控制着停了下来——前面那个男孩一个侧身，竟然把脑后搡过来的一巴掌躲开了！

    这躲避的速度和角度……居然也有些身手？

    夏东溪有些意外，站在原地看。

    小偷一巴掌推空，更是吃惊，下意识地手臂一转，五根手指收紧成拳，一拳头挥了过去。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男孩子一边躲让着，一边大叫，“我都没说报警呢，只是让你们把东西还回去！”

    “呸！”小偷满脸的狠厉，“像你们这种的，再多管闲事几趟，哥儿几个以后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哪有你们这样的！”男孩子又叫，“哎哎，你们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对面自然不会听他几句话就收手，男孩子左支右挡了几下，终于是受不住了，手里握起了拳头，在又一次架住对方的同时，一拳还击了回去。

    夏东溪有扶额的冲动，小家伙动作架势都挺像样，看起来是学过的，这一拳头下得也挺准，就是落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收劲了——这是明显没正式和人打过架，心里虚。

    和人动手的时候最忌心虚，可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和人动手的时候明明在心虚，可对手是个半吊子，完全没看出来，还以为你很厉害——

    男孩对面的小偷就愣了，他一下没挡住，被人一拳糊在脸上，其实并不很痛，可他一个踉跄，往边上倒了一把。他边上那位立马就赶了过来，手掌一转，直接亮出了刀子。

    刀锋横扫，“刷”地一下就往男孩子的手臂上划了过去。

    “啊啊啊——”男孩子整个都慌了，大叫起来，“表哥！”

    遇到危险不叫妈妈叫表哥倒也挺新鲜，夏东溪想着，跨步上前，捉手就擒住了小偷的手腕，脚下再一踢，直接踹在对方的小腿上，手臂一带一放，把小偷给放倒在了地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男孩子一时收不住嘴，还在叫：“表哥，表哥，你还看！再看我就要挂……呃！”

    他目瞪口呆地看看脚下，又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看夏东溪——

    夏东溪正揪着另外一个小偷的衣领，把他也给按在了地下。

    男孩子眼睛里一下子放出了光：“帅！好帅！”

    “啪啪啪”，他的身后也有人鼓起了掌。

    一个人走过来，是刚刚坐在站台上的那个青年。之前他低着头在那里看手机，夏东溪又把几乎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男孩身上，并没有很注意他，现在一抬眼，一眼看清了这人的脸。

    心里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浅色的眼睛，微挑的眉梢，还有眼睛里若有似无的嘲讽……总觉得是一个有些讨厌又有些怀念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