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水满了

    “呲呲——”缸外面又有藤条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 是后面“树林”里的藤条下地，往平地与山坡相接处去接它新的养分。

    光幕里视角在变化，像是扫视一样, 从上到下, 从左到右。忽然间，有一处绿色光点剧烈晃动起来, 光幕一闪，像是摄像镜头被摇臂推送一样, 场景飞快地变化，瞬息间, 就抵达了那里，把那一处放大占据了整幅画面——

    树藤在甩动，绿色的光点在空中划过, 又“咻咻”地扬回来，速度极快, 带出了炫光, 映得那里蒙蒙的一片。

    一个人站在藤枝的下面，站在缸里。

    依然是个女人。她一身衣服全都湿透了，长发披散, 湿透了的头发散落了几丝在她脸侧, 与她绷紧了的面颊紧紧贴合。她的手里握着把短刀。刀锋雪亮，每一次挥舞，都会有一长截的灰绿色藤枝从半空中落下。

    “刷刷——”, 藤枝像是变短了，渐渐无法靠近她身边。

    弹幕里振奋起来：

    【弹幕】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是办法！一棵树可以管好几口缸，但是每一口缸都只有一棵树能来管！

    【弹幕】我也发现了！刚刚那些树藤送人下山的时候, 要靠接力，是因为它们有自己的行动范围，并不是所有藤条都能到这口缸边的。只有一棵树，只有那棵树上的，可以过来！

    【弹幕】小姐姐加油啊！砍，把它们都砍断，就安全了——就安全了！

    【弹幕】说得好像光司马不会动一样。

    【弹幕】那……那也总归比连眼前的难关都过不掉的好。不管怎么说吧，至少现在，那个妹子不用担心自己被淹死了！

    【弹幕】是不担心淹死了，我现在只担心妹子的体力撑不撑得住啊。毕竟，一棵树上有多少树藤，谁也不知道啊……

    光幕里，妹子的身边又围过来三根藤条。

    远远的，这三根藤条的圆心位置爆发出耀目的亮色，那棵树原本是一个小小的绿点，现在一点点变长，一点点变壮，绿色像瀑布一样从上而下，一沾地，立马就游动起来。一根，两根，三根……黄土被完全遮掩，满地都是爬动着的绿色光点，全都向着一个方向，像增援的部队一样，源源不断。

    弹幕里再次沉寂下来。

    “刷刷——”，刀锋劈过空气的声音开始急促，“啪啪啪”，无数藤枝落地，声音也是越来越密集。

    同时响起的……还有妹子的喘息声。

    喘息声越来越重，刀锋破空的声音却开始迟滞，一点点缓下来，再缓，越来越缓——

    光影闪动，光幕从那一片离开了。

    像是调度切换，那里面的画面再次急剧变化——

    转到了另一口缸上，那口缸里站着一个和妹子一样挥舞着刀剑的男人，男人的身后，无数绿色亮点正在接近……

    又是一口缸，缸边趴着一个掀开盖子喘气的人，他的眼前，有一根藤枝已经爬上了缸沿……

    还是一口缸，缸盖子与缸壁间伸出了一根细长竹管，黑黑的孔洞对外，正有一根藤条在那个孔洞的外面，歪着端头打量，试探了几下后，“咻”地一下，从那根竹管里钻了进去……

    无数画面，无数玩家，无数……死亡。

    缸的水还在涨。

    钱小跃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有些粗重。

    夏东溪侧头往他看，小家伙的脸色还是没能恢复，比起之前来似乎还更白了几分，他在那边像是有什么事犹豫不决，一直在迟疑，迟疑着迟疑着，忽然一咬牙，一闭眼，把头往水里面钻去。

    “哎哟喂！”钱小跃在夏东溪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一伸手就把他给捞了起来，“这又是唱哪出啊？”

    不等夏东溪找到钱小跃的手画问号，钱小跃自己先开口说了起来：“哥哥，哥哥！我没事！”他拍了拍夏东溪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我只是想先试试，试试自己在水里面的感觉。如果这口缸最终一定会被水填满，那么总有那么一刻我是会被全淹到水里的。我……我能憋气的。是个人都能憋的，长短而已。只要我不害怕，不害怕……我就一定能撑过去的。是吧？哥哥？”

    夏东溪摸摸他的头。

    钱小跃眼睛一眯，他这样笑的时候，有种年少的天真，看起来格外喜庆。“那我再试几下，多试几下……乘现在水还没有太高，我再试几下……”

    吸气——

    下水——

    抬头，再吸气——

    几个来回后，缸里的水漫到了钱小跃的下巴处。

    夏东溪拉拉他，阻止了他进一步的憋气体验，在他的手心里写：“体力”。

    这两个字他之前写过，钱小跃很快就辨认出来了。他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

    “水也没那么可怕——”他在心里想。可呼吸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困难。

    钱小跃努力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镇定——可有些东西是根植在心底的恐惧，不是简单的心理建设就能克服的。

    他觉得胸口越来越闷，鼻子里吸进的，全是潮湿的水气。他往缸壁上抚了抚，放弃了重新站回那边高地上的念头，他已经试过几次，每一次都因为手上没有借力的地方而滑下来，每一次滑下来，都会让他被淹到水里。和自己主动把头放进去不一样，跌进水里的感觉很糟糕。

    可不上去，他的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他能感觉到，水面就快淹过他的口鼻了，就算他现在仰起了头，也依然有水，不断地从上面掠过去。现在，他还能在水流走的那个间隙里呼吸上几口，等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

    他猛吸了一口气。

    点点滴滴的水珠子从鼻腔一下子冲进去，肺里面就像是点着了一样，剧烈疼痛起来。

    “咳——”他咳嗽出声，有了第一下之后，第二下就怎么也克制不住了。

    夏东溪反应很快，第一下先扶住了他的背，接着深吸一口气，钻进水里，寻到钱小跃臀部的位置，抱住了，缓缓托起。

    心脏的位置高出水面，胸腔里那股子闷气似乎就缓解了很多，钱小跃渐渐止住咳嗽。他的脸上全是水，也不知道是缸里的水，还是咳出来的眼泪，混混的一片，他剧烈地喘息了几口，一只手摸索着，触到了夏东溪的头。“哥……哥哥。我……我没事。”他挣了挣，“你别抱着我了，还不知道要多久。体力……哥哥，你不要为了我浪费体力。姐姐……还有姐姐呢！姐姐比我矮……”

    “呸！”夏东溪轻啐，他从水里探出头，调整了一下手臂位置，把钱小跃的下半身浸到水里，借浮力卸掉了一部分力道，空出一只手，“啪”地一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地拍了一记，“男孩子不可以说女孩子的年龄，不可以说女孩子的体重，也不可以说女孩子的身高，知道不？”

    叶田田划着水从夏东溪身边经过，淡淡的：“他听不到。”

    “那等下次有机会了再说一遍！”夏东溪笑着，看了眼叶田田，“你怎么样？”

    叶田田双手展开，划动了两下，身子一个用力，倒翻过来，她的动作很轻灵，肢体也很放松，轻飘飘地就浮在了水面上：“再坚持半个小时没问题。”她抬眼看着头顶：“这个距离，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也该满了。”

    水声哗哗。

    光幕几乎全部被浸在了水里。

    在水面上看那里面的东西变形得严重，树啊缸啊很多时候都散成了无意义的光斑，只有绿……那些树藤化出的绿色的光点，在水波荡漾下，侵染了漫山上下，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夏东溪踩起了水，水面上涨的这个高度，游起来比在一个地方定住要轻松一点。

    钱小跃被他摆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

    小家伙在游泳这块没有天赋，但他很乖，很听话，夏东溪写“放松”，他就真的很努力地去放松自己的身体，现在漂得挺好，夏东溪托在他身体下方的手隔上很久才需要用一下力，帮他控制一下平衡。

    缸里面的三个人暂时都没有危险，弹幕里松了口气：

    【弹幕】酸了酸了，发现有大佬罩就是不一样。

    【弹幕】就是就是，你看看现在山上那些——多少人从缸里面冒头啊！一个一个地全都被送进“树林”里去了。他们是不知道不能出来吗？不是的！那都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弹幕】对，还有叫救命的，那个惨啊，没叫来救人的，倒叫来催命的了。

    【弹幕】话说为什么呀？那些叫救命的，都是缩在缸里面的，没有被光司马看见啊，怎么也有树藤子往他们的缸里面钻啊？

    【弹幕】光司马说过的，他之前在弄死一个玩家后，对着第二个玩家曾经说过“记住，你只需要叫这一次，只要叫一次就可以了哦。”

    【弹幕】这样说的话……连喊救命都不可以？哇靠！这一关简直有些变态啊。

    【弹幕】所以啊，也别说小钱同学怎么怎么了。人家怕水的，一路憋到现在，至少没乱喊吧？刚刚东神托着他屁股把他举起来的时候，我是真心慌啊，就怕他一个手忙脚乱，把头顶上的缸盖子给去掀开——他也没吧？人能走到现在，也不全是靠大佬，他自己也是很稳得住的好哇！

    【弹幕】没东神东嫂，他现在没淹死，也已经被淹了个半死。

    【弹幕】半死也总比死了好！人怕水的，不能自救不能求救，能撑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弹幕】就是，酸的那些——有本事自己也去和大佬选一口缸啊。

    【弹幕】吵什么吵什么？现在谁有没有抱大腿，谁抱了谁的大腿……根本就不重要好吧？现在的关键是，接下去怎么办啊？死了的，为什么会死，你们都给人分析出理由了，可要活下去，活下去的方法在哪里？

    【弹幕】死了的，都是因为违反了光司马的规则，那么活下去的办法，也一定在他说的规则里。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选择没有错……不会错！”钱小跃觉得眼前的缸盖子越来越近了，近得他抬抬手就能摸到了。身体在发软，漂着，毕竟不是躺着，体力在流失，控制不住腰腹的力量，也渐渐控制不住呼吸，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往下沉。

    水波动得好像也激烈起来，越来越多的水扑上他的脸，而且，像是不间断地，一直在扑，一直在扑……

    他的脚抽动了一下，马上，身体就失去了平衡。

    他没有叫，之前闷水的训练还是有用的，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闭住了呼吸，没有呛水，就连嘴巴里，也没有进水，夏东溪的手在他脖子上轻轻一托，他的身体就竖直了起来。

    他感觉到身边有水流接近，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姐姐——”他侧了侧头，轻轻叫了声。

    “坚持”，叶田田在他手臂上划。

    钱小跃踢了两下脚，脚底是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点力道也使不上。“坚持，坚持，我知道，我知道——”他点着头，自己给自己打气，“我还要回去的，和哥哥一起回去的！我会坚持，坚持——”

    水更高了。

    漂在水面上，也不能让口鼻露出来了。

    夏东溪转换姿势，托着钱小跃的头让他仰起，他自己踩着水，另一只手托住了叶田田的腰。

    “哥哥，哥哥——”钱小跃手指扣紧了身边的缸壁，并不把所有的力道都放到夏东溪的手上，这个动作他已经维持了好一阵子，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小，神智渐渐有些涣散，开口叫道。

    “我在。”夏东溪吐出一口水，他的两只手都被占掉了，只能抬起下巴，用它蹭了蹭钱小跃的脸侧，“再坚持一下。过一会儿……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钱小跃是听不见他的声音的，喃喃地那边自语：“我……我知道这个办法是对的，一定是对的……那二十三个人，他们……光司马说他们不会玩游戏，又……又说，现在说晚了……是因为，一定是因为……他们进缸前忘记叫那句“光司马，快来救我——”了。可这……这句话，我……我们说了。我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是不是，哥哥？”

    “是。我们没问题的。”夏东溪接。

    钱小跃依然听不见，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忽然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自己撑……撑不撑得下去。我答应你的，说我们要一起回去，回到我们那个世界里去……我、我很努力了，我……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如……如果我做不到……哥哥，你不要打我。”

    “好。我不打你，以后都不打你。你别说话了，呼吸，呼吸……”

    “如果我回不去，你……你自己一个人，也一定要回去啊！你帮我去看看我的妈妈，帮我……噗噗——”

    夏东溪猛地把钱小跃举到最高的地方，大喊：“吸气——”

    光幕一跳，忽然消失。

    没有了光线，整口缸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水，缸里面的水……已经淹到了缸盖子处。

    再没有一丝空隙，也没有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