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征妇怨-1
“杭二郎?”对面郎君朝这边抱拳打招呼。
杭瑞回礼, 问了声好,并将对面棚台上的几位郎君全都打量了一遍。
放下帘子回头望着桌边的几位娘子,笑问:“你们说的是身着茶色袍子的郎君?”
几人笑了下没有回话。
杭瑞径自走到桌边, 笑着道:“他是年后刚调任荷州的薛府君家大郎, 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娘子是其舅父的内侄女。”瞥了眼唐小诗, 神色颇为得意。
唐小诗哦了声,随口道:“那倒是挺让人惋惜的。”朝隔壁看了眼, 隔着竹帘什么也瞧不见。
“你惋惜什么?”杭瑞瞥了她一眼,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咬了口。
九娘子咯咯笑道:“表姊肯定是惋惜不能嫁给那郎君了嘛!”
“有何惋惜,只有两情相悦不能相守才叫惋惜!”带着教育口吻道。
九娘子撇撇嘴,走到二娘子身边去。
唐小诗朝他望了眼,知他言有所指。
这一年来他对她关心备至, 这种关心已经不是以往她对穆玥的表兄妹的关心,显然超出了界限。
长辈和姊妹们或许觉得这是杭瑞因在洛阳时候没有照顾好她心怀愧疚而做弥补, 但是她明显感受到不是。他目光中的温柔和情意,是属于男女之情。
特别是这几个月,她额角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瞧不出来,杭府的人也都高兴, 见她心情好了, 偶尔就会跟她说笑,提及嫁人的事情。
大夫人有一次在杭老夫人面前借着玩笑之际说:“既然婆母舍不得玥娘,干脆将她许给咱们杭家的儿郎不就成了。”随后提了两个未娶妻的郎君,其中便有杭瑞。
杭老夫人一听这话, 当即便道:“这个好。”甚至还认真想了想说, “二郎与你亲近,你觉得他如何?”
他如何?
他自然很好, 这一年待她的好她亲身感受到,之前十几年对穆玥的好,她从穆玥的记忆中也体会到。
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彼此最了解。
这一年来,她的确对杭瑞动了心,但是他与穆玥毕竟表兄妹,虽然知道这个时空内,表兄妹成亲是合法合规的,但是她心中总有些硌得慌,但是又很不舍得。
一直在纠结矛盾。
“表妹。”二娘子见她有些出神,轻轻拍了下她,“我今早给阿翁阿婆请安的时候,他们在说你的婚事呢!”
“说了什么?”她今早因为肚子有些不舒服过去请安晚了些,倒是没听到这事。
“准备今年把你的婚事定下来。”
“阿翁阿婆是瞧上了哪家的郎君?”三娘子着急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郎君,否则阿翁阿婆才不舍得呢!”
杭瑞觉得口中的桃子瞬间没了滋味,瞧着唐小诗淡定坐着,似乎并不太关心,好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般。
他琢磨了下,放下手中的桃子,吩咐她们几人两句便起身离开。
唐小诗朝他离开方向望去,应该是准备回府。
龙舟赛结束,回府后,杭老夫人便将她叫过去,大夫人也在。
先是关心问了几句今日龙舟赛的事情便提到婚姻之事。
杭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慈爱的问:“玥儿觉得你二表兄如何?”
果然!
她朝大夫人望了眼,笑着含糊答了句:“挺好。”
“具体说说。”
她笑着道:“二表兄仪表堂堂,品性纯良,能文善武,大舅父也夸他这两年在军中颇有建树,是兄弟中的翘楚。”
老夫人满意地笑着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又问:“你觉得她对你如何?”
知道对方用意,她却不能说不好,的确杭瑞对她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不好过。她笑着答:“自然好了,家中的兄弟姊妹对我都很好。”
老夫人朝大夫人看了眼,大夫人上前来半搂着她的肩头道:“玥娘,你年岁也不小了,如今伤也好了,我与老夫人商量着为你选个如意郎君。可这几个月挑来挑去,总是觉得没有合适的。你在府中长大,外翁外婆舍不得你远嫁受苦,想留你在身边,所以……想问问你对二郎的意思如何?”大夫人说得直白。
“这……”让她如何回答?
她本心是愿意的,但是她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她现在特别希望自己能够赶紧的被老天提溜走,让穆玥回来自己决定嫁不嫁,至少她不会有这样的心理负担。
可是老天提溜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但一直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思忖了须臾,半羞涩半为难道:“玥儿知道外婆和舅母疼我,只是……太突然了,玥儿还有些没缓过来。”
“不急不急。”瞧她没有一口否决,大夫人知道此事大有希望,笑着哄道,“你们姊妹长在一处,待你二表姊出阁再定下来也不迟。”
老夫人也乐呵呵的笑道:“是啊是啊。”
她陪笑着,心里又开始纠结,二娘子两个月后就要出阁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着,次日头脑昏沉不舒服,倒是把院子里的人给吓到了。
杭瑞闻讯也过来看望。
两个月来,她表面还是一如往日,内心里却是不断的说服自己,她不是穆玥,喜欢杭瑞嫁给他有什么关系,而且在这个时空里他们是合法合规合理的,俗话说入乡随俗。
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二娘子出嫁前随着母亲二夫人去庙里烧香祈福,拉着她一起过去。
二娘子求了一支签,二夫人陪她到大师那里解签,她和薇儿两个人留在大殿内。抬头望着面前面容慈和的佛像,她虔诚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嘀咕念叨询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嫁给杭瑞。
许久,她低头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枚圆钱,心理对佛祖说:“如果圆钱立起来,那只能说这是天意,我不逆天而为。”
将圆钱放在手心对着佛祖虔诚一拜后,她深吸了口气将圆钱弹起来。圆钱在空中不断翻动,落在地面时竟然竖起来,又弹了几下,然后朝旁边滚了过去。
她目光顺着圆钱一溜滚了七八步远,最后圆钱立着不动了。
不会吧?还真这么邪门?
她爬起身走过去,这才发现圆钱是卡在了地砖缝里。
她捡起来回到蒲团上,再次对佛道:“刚刚是卡了,不算,再来一次。”
闭着眼睛将圆钱弹起来,却没听到圆钱落地的声音,她睁眼抬头望去,见到身侧有个影子,回头瞧见杭瑞,那枚圆钱正被他捏在指尖。
“都来求佛了,怎么还抛圆钱做决定,不如求个签吧!”将一个签筒递给她。
她愣愣抱着,看了看他手中那枚圆钱,问:“你怎么来了?”
“我有心事问佛。”走到旁边的蒲团前恭敬地三跪九拜。然后侧头看她手中的签筒,示意她求签。
她愣了下,摇了起来。一边摇一边心理道:“嫁不嫁也看天意了。”
恰时耳边响起杭瑞的声音:“玥娘,有件心事我一直未与你说,今日佛前,我想说与你听。”
她歪头看了他一眼,对方没有看他虔诚望着佛像继续说道:“在洛阳时,我说娶你,不是玩笑,也不是安慰你哄你开心,我是真心的。我本心属于你,只因你有婚约束缚,不宜另嫁,祖父与父亲也都在意这份婚约,我更不敢表露半点心意。”
“在洛阳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促成你与荀家的婚事。直到看到你因荀二郎没有分寸的捉弄而伤,我才恍然看清自己的内心:我害怕的不是看着你嫁给别人,我害怕的是你这辈子不幸福,害怕自己不能保护你。”
“玥娘。”他转过脸,眸中含着一层雾气,“我今日于佛前诚心求娶,聘你为妻,你可愿意?”
“我……”她停下手中的竹筒,望着面前人真诚深情的目光,既欣喜又感到一种压力。
她还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还没有解了心里的疙瘩,她还没有自己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躲避对方目光,看了眼手中签筒,再次闭目摇了起来。
交给天意,如果是上上签,她就答应。她心里对自己道。
摇着摇着,忽然脑中回响起刚刚杭瑞的一句话:只因你有婚约束缚,不宜另嫁。
这不是应了那一句诗:况当受明礼,不合再嫁人。[1]
覃州在湘水之滨,荀家三年给她一封书信,她无父无母无至亲,这一切的都应了她曾经看过的一首闺怨诗《长相思》。
她忍不住开心一笑,手中一抖,一根竹签掉落。她收回神,低头捡起来,是第一十九签。
杭瑞走过来扶她起身,陪她去解签,望着杭瑞,她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
恰好二夫人和二娘子刚解完签,瞧见杭瑞在感到意外,继而两人相视会意一笑,到了声在寺外等她先走了。
唐小诗将签递给大师。
大师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后,笑道:“若求姻缘,此乃上上签。”
“不会吧?”她心里惊愕差点脱口而出。圆钱卡在砖缝立起来,随便摇支签又是上上签。
大师将签语给她一一详解,她面上笑着,心里却叹气:真的是天意!
旁边的杭瑞乐得笑了起来。
离开大殿,他笑着道:“既然天定良缘,我们就应天而为。”
她斜了他一眼,急匆匆离开。
杭瑞得意笑着跟着后面。
回到杭府后,杭瑞便当着唐小诗的面向父母和杭太公杭老夫人提出娶她,长辈均是乐见其成,自然没有异议。唐小诗这次没有再含糊过去,道了句:“全凭外翁外婆做主。”
这件事当场便定下了。
几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姊妹惊讶万分,纷纷怪她瞒着她们。
杭二娘子出阁后,杭家的人便将她与杭瑞的亲事提上日程。
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他们在杭府举行了婚礼。
前院宾客如潮,沸反盈天。拜过堂后,杭瑞刚送她到新房就被其郎君给叫了去。
唐小诗坐在新房,隔着重重院落屋宇还能听到前院的嘈杂。
薇儿从外面匆匆进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奴婢刚刚瞧见荀二郎了。”
她大惊,两日前穆家的人过来时,她与穆大郎见了一面,穆大郎和她提到了荀二郎,只道他自去年伤好之后便去了覃州,再未回京。他怎么可能来荷州?
“你可是看错了?”
薇儿气哼一声:“他就是化成灰奴婢也认得。刚刚娘子与二郎君拜堂的时候,他就站在堂门前的宾客中,虽然改了装束,但是那张脸奴婢一眼就瞧出来了。刚刚奴婢便是跟着他,他似乎一个人来的,观礼后就离府了,没有留下来宴饮。”
他是没有脸面留下来,杭瑞若是知道他来,也不欢迎。
“我知道了,这事就莫与郎君说了。”
“是。”
直到夜深,前院的吵闹声才渐渐弱了下去,杭瑞还没来,她已经又困又累,哈欠连连,歪在喜床上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征妇怨——
唐小诗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无边的春’梦。
梦里红烛暖帐,光线昏暗,浑身燥热。
梦里她叫宋楚,和一个叫齐颂的玉面郎君颠鸾倒凤缠绵半夜,对方温柔又有力量,让她欲’仙欲’死,双双精疲力竭,相拥而眠。
梦里齐颂在她耳边轻柔对他发尽千般愿:青山烂、秤锤浮、黄河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三更见日头,绝不与君休。[2]
她在梦里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她昏昏沉沉的醒来。
头有些疼,她揉了揉太阳穴。
眼皮沉重,她睁了下,光线刺眼又立即闭上,忽然发现房间异样,她再次睁开眼,用手遮挡强光,眨了几下眼缓了缓,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到处挂着红绸,旁边的长桌上两支红烛残留一些未燃尽的蜡油,旁边的衣架上是有一套喜服。
这里是新房,但不是她与杭瑞的新房。
她惊慌忙坐起身,床榻上鸳鸯枕,鸳鸯被,而自己——她忙扯着被子将自己裸’露的身体遮住。
头上那根神经又跳了几下,她揉了揉脑袋,好疼好晕。身体也虚弱无力,腰酸腿疼。
她靠在榻边缓了缓,此时头脑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被老天提溜到了一个新的时空里,她现在的身份叫宋楚,齐颂是他的夫君,昨日他们刚成亲,昨夜正是他们的同房花烛夜。
那梦——
到底是宋楚的记忆,还是她的经历?
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她只觉得现在头疼,浑身好似散了架。
望着卧榻旁边的衣架,准备起身去取衣,被子滑落,她惊慌抓了把,然后裹着被子下榻取衣穿衣。
恰时有人推门进来,隔着门前的屏风瞧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定然是齐颂。
她三两下将中衣套上,此时齐颂绕过屏风过来,她立即转过身去,一边系衣带一边抱怨:“你怎么不敲门。”
“娘子醒了?我当你还在睡呢,怕吵了你。”
她匆匆手忙脚乱将衣服穿上,身后传来齐颂一声嗤笑。
回过头去,齐颂站在长桌边,一手抱胸一手握拳抵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她发笑,笑容阳光干净。
“你笑什么?”她有些不悦,自己这般窘迫,他竟然还看戏一样在嘲笑她。
“娘子,你的衣衫穿反了。”
她低头一看,针脚全都在外面,当即更加羞愧,脸瞬间滚烫。
“你……你出去!”她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齐颂又爽朗笑了两声才绕过屏风出去。
她刚要褪下衣衫重新穿,门外传来齐颂的声音,吩咐婢女进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唐代曹邺《相思极》。
[2]化用五代佚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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