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林如海(十五)
民间有句俗话, 叫做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当林如海从那本《括地志》中寻出那张折叠的纸,看了上面的内容之后,就有种被馅饼当头砸中的眩晕感。
说真的, 就是当年自己殿试之上, 被圣人钦点为探花郎的时候, 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那探花郎是他十年寒窗苦读换回来的, 付出了他无数的血汗。
而他从小到大,也一向没有什么特别的运道,甚至很多时候, 付出十分, 往往才能收获七分。
他原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曾经因此郁闷过。
不过久了也就习惯了, 反而养成了他豁达的性子。
后来地府一游, 让他知晓, 他之所以运道不好, 是因为先祖杀伐过重, 带累了后人气运的缘故。
如此说来,他就更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若是没有先祖的披肝沥胆, 哪有他林家的几代列侯?
所以说, 突然有这么一块, 馅饼掉在自己头上, 虽然饼不是很大, 也足以让一直气运不佳的林如海发懵了。
——这是真的吗?
林如海拿着那张纸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 纸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到了书铺子里,两文钱就能买一刀;字明显是左手写的, 虽然也算工整,但看着总是别扭。
这是一张很难查到出处的纸条,上面写的是关于太子一党的罪证。
——扬州织造李家,暗地里截留本该上缴国库的银子,献给了太子。且去年一年,数量竟达百万之多!
这可真是针对他林如海投放的消息呀。
他才从扬州通判的任上下来,上报扬州的事,岂不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这种事情,只要林如海报到了圣人那里,无论事实如何,一定会让圣人对太子生出一丝不满。
这点儿不满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但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定然能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上辈子和上上辈子,太子不就是这么被他们给逼反的吗?
如今,唯一需要他斟酌的,就是怎么上达天听。
他如今只是一个五品官,而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参加大朝会的权利。
他也已经不是地方上的通判了,也没有了上密折的权利,也不是御史,能直接入宫面圣……
总之,若是他不想赌自己的奏折会不会被中途截下来,就要托一个能直接面圣的人,代他转呈。
而目前,他有三个人选:贾敬、王阁老和连闻声。
但若是选贾敬的话,就等于是在直接向太子示好,十有八九会被借机拉入太子一党。
因此,这个选项已经可以排除了。
选王阁老倒是没有这个顾虑,但王阁老的性情太过刚直,说不定就会召集门生故吏,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把这件事给暴露了。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王阁老……林如海也不想打扰他老人家。
若是如此,就只能去找连闻声了。
只是,两人不过是初识,也不知连闻声愿不愿意被牵扯进来?
罢了,明日还是问问吧。
以连闻声的为人,自己既然想到了他,却不问一声,他会觉得自己不拿他当朋友的。
但还没等到他去找连闻声,朝中便出现了大变故。
太子一党的官员忽然跟发了疯似的,疯狂地攻讦三皇子党的人。
大到二品大元,小到七品小官儿,只要是三皇子党的,个个都有被弹劾的危险。
这年头,凡是当官的,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不说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的冰敬碳敬,京城里只要是能刮油水儿的部门,那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跟着分润好处的。
因为,你要是不和光同尘,人家就不敢带你玩儿,怕你这样的大清官突然跑去告发他。
不说别处,就说堪称清水衙门的礼部,林如海虽然还不被大多数人接纳,但只要有了好处,该他的那一份儿,却是从来没有被昧了去的。
林如海历经三世,深谙官场哲学,对这种灰色收入,自然不会故作清高。
但灰色收入毕竟是灰色收入,来路总是不那么正的,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一个“贪墨”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更何况,许多人还不止是这些灰色收入。
三皇子党里还有许多仗着上头有人,收了好处帮忙安插职位的。
虽然都不是多重要的职位,但干这样的事,无疑是触到了圣人的底线。
因此,圣人震怒,朝野皆惊。
这种时候,林如海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
三皇子党的人算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个大大的暗亏。
但三皇子党别的不多,读书人却是不少,第二日便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喷了回去。
还是那句话,凡是当官的,几乎就没有干净的。
那些真正清正廉明的,也不会加入这些夺嫡的党派。
太子和三皇子都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两方相互攀咬起来,牵连甚广,甚至一度险些影响朝堂的运行。
圣人本就是个万事求稳,稳中求胜的性子。
朝堂一乱,不到半个月,他就觉得焦头烂额。
于是,太子和三皇子先后被叫进了乾清宫,劈头盖脸捱了一顿训斥。
三皇子麻溜儿的认错了,并保证不再任性。
其实,他也在纳闷,太子究竟是发的什么疯,怎么就逮着他不放了?
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想跟太子死磕,到最后,便宜了老九。
说起这个,三皇子就疑惑了:难不成,太子就不怕九皇子坐收渔翁之利?是太子留了什么后手,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如今圣人都开口了,太子总该消停了吧?
可是,三皇子却猜错了,就连圣人也没想到,太子当着圣人的面应的好好的,但朝堂之上,太子一党的人却是依旧我行我素,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甚至比之前些时候更疯狂了几分。
* * *
“砰!”
“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三皇子气的一把将一个汝窑三足笔洗摔在地上,愤怒的吼道。
他的几个幕僚皆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显然是被太子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
三皇子粗喘了几声,猛然又抓起一个琉璃药玉的桌屏,“哗啦”一声,桌屏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碴子。
他这才觉得胸口的郁气散了一点儿,至少不影响他呼吸了。
“三爷。”一个拿着大烟袋的幕僚“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烟,说了一句近似废话的话,“太子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中必有隐情。”
其他几个幕僚都翻白眼看他,无声地表达鄙视:废话,这谁不知道?正常情况下,谁会干出这种事?
三皇子也很是无语。
那大烟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讪讪一笑,接着说:“依门下之见,太子定然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才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倒还有些道理,三皇子微微颔首:“荀先生说的有理。只是,有没有可能是太子还留了什么后手?”
荀先生果断道:“依门下之见,不太可能。”
“哦?”三皇子示意他继续说。
荀先生道:“无论太子有何隐情,此举都会在圣人那里留下暴躁、沉不住气的印象。如今,圣人对太子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太子并非蠢人,又如何不知晓谨慎为上的道理?”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谋士出声附和:“荀先生说的有理。”
“太子若非是受了足以动摇储位的刺激,此时应当是尽力挽回与圣人的父子情分,而不是做出此等不当之举。”
“动摇储位?”三皇子眼睛一亮,“难不成,圣人有意易储?”
若是圣人有意废黜太子,改立他为储君,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太子宁愿破坏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印象,也要死咬着他不放了。
三皇子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但荀先生却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不可能!”
他反驳的太快,语气又太过斩钉截铁,令三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不悦地质问:“荀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荀先生却是不慌不忙,又抽了两口烟,这才慢悠悠地道:“如今圣人虽然疏远了太子,却并不是因为对太子失望,而是因为事事都做得太好,父衰而子壮,令圣人感觉到了威胁。”
“但这样的太子,圣人忌惮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未尝不觉得骄傲。因为,太子是圣人一手调(晋江)教出来的。因此,至少目前为止,圣人是不会想着废太子的。这也是门下为何说太子这几日的举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缘由。”
三皇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可是他也知道,荀先生说的都是大实话。
但他就是不甘心呀!
——凭什么呢?
就因为太子是从元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到大,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在圣人那里,始终都越不过太子去。
非但如此,就连母妃,也总是耳提面命的,不许他在前朝与太子争锋,让他尊敬太子,顺服太子。
他自认半点儿不比太子差,为何父皇总是看不见他?
别以为他不知道,圣人之所以捧着他,就是为了让他给太子做磨刀石。
但那又如何?
既然立了磨刀石,就要承担刀随时会被磨断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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