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临近处刑那天, 时致远亲自派了自己座下的弟子，为云昭行刑。

    云昭被押送着送上刑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从一开始的难过、难以接受, 到现在的镇定自若, 但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冒冷汗。

    跪下来的那一刻，云昭甚至好笑的在心里想, 他此时的模样定很狼狈。

    这玄天宗的弟子来来往往,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骄傲或者目标, 曾经他也是这些弟子中的一员。

    但如今却恍若隔世。

    天空原本万里无云, 然而等到云昭被从炼狱地牢带出来的时候, 天色忽然转暗，且不知为何, 下起了毛毛细雨。

    和他初来玄天宗那日, 倒是有些相似。云昭暗暗的想。

    那时候他还小, 方才遭受丧母之痛, 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的小孩矮上不少, 面黄肌瘦, 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的欺负他，但还有更严重的，竟欲对他下手。

    云昭自然不肯，可偏偏人小力微, 眼看着就要被带走的时候, 是洛渊澜恍若仙人一般忽然出现，挡在了他的身前，将他从坏人的手中救了下来。

    仙人说他很有修炼的天赋，问他愿不愿意，拜入他的门下, 随他一起去玄天宗修炼。

    云昭不知道什么叫“玄天宗”，但小小的他知道修炼两个字的重要含义。

    大家都说，只要能修炼，就能变成仙人。

    和他一样的仙人吗？

    小孩偷偷的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神仙般的人，心中暗暗的想到。

    成为了仙人，就不会没有地方住、没有馒头吃、还被人欺负了吧？小孩微微仰头，看着洛渊澜的眼中带着光，就像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一般。

    云昭就这样被带入了玄天宗。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说人要受的苦楚都是有限的，现在小昭儿受些苦，等到将来熬出头了，就能过上快乐的日子。

    小小的云昭想，他大概已经熬到快乐的日子了，可惜娘亲却没能熬到。

    洛渊澜日理万机，自然没有时间来照顾他这个小弟子。

    好在他虽然不受洛渊澜重视，好歹算是洛渊澜唯一的弟子，在祁阳宫中随着众弟子一起修炼，也算过得轻松快乐。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云昭认为这样轻松快乐的日子一辈子都不会变的时候，那本奇怪的书出现了。

    云昭将那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他看到了自己残忍的行径，也看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

    云昭茫然的想，里面的“云昭”真的是他吗？他们除了前几年的人生轨迹相同外，其他的都不一样。

    他不善妒，也不会欺压同门，更不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小孩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情来。

    那他……还是会落个惨死的下场吗？

    云昭不知道，但很快的，洛渊澜又带回了个少年，收为唯二的弟子，且这个人，名字和书上所写的另一个主角的名字如出一辙。

    很快的，书上所描写的事情，更是一件一件发生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云昭知道了——那本书上写的东西是真的。

    他没有美好的未来，没有归宿——他就算熬一辈子，也不会熬出头。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动荡不平，一生都不会安宁。

    他最终会死在他师尊洛渊澜的剑下，享年十八岁。

    花一样美好的年纪，可惜他的人生也像花期一样短。

    他不甘心。

    他不想死。

    剑插入他胸膛的最后一刻，他又想起了娘亲临终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们家小昭是个好孩子……现在虽然苦了些，等到小昭长大成人啦，也就熬出头啦，到时候小昭会有自己的家，就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啦。”

    那个时候娘亲已经重病缠绵在床，窝了将近一月有余了，他们没有钱买药，女人早已奄奄一息，却还是强忍着病痛，扯出一抹笑意安慰他。

    剑刃挟裹着尖锐的剑气，冰冷的刺入他的心脏。

    云昭咬紧牙关，用最后微弱的灵气，捏碎了手中的禁术符咒。

    再给他一次机会，云昭祈祷。

    能让他熬出头的机会。

    云昭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若坍塌般瞬间碎裂成一片片的碎片。

    仿若某种莫名的禁锢被打开了一般，远在祁阳宫中闭目养神的洛渊澜，却“哗”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下一秒，世界天翻地转。

    云昭颤抖的睁开了双眼，心中涌上一种劫后余生的轻畅。

    然而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整个人却仿若被重锤狠狠锤下，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难以置信的用力的合上了双眼，再缓缓打开——可眼前村落残破的景象，却还是丝毫未曾发生改变。

    “你怎么了？”身边人担忧的声音传来。

    云昭僵硬的撇过头，就看到林若原正满眼担心的望着他。

    林若原脸上的神情显然也并不是很好，毕竟任谁看到眼前残忍的画面，都不会好受。

    “这里有魔气，应该是魔修所为。”

    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叫云昭听的面无血色。

    “你真的没事？”林若原担忧的问。

    可云昭却呆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没有死在洛渊岚的剑下，他成功逃脱了。

    可造化弄人，他又回到了他才和林若原下山历练的时刻。

    这是要他再接受一次折磨吗？

    还是老人和小孩没有死，所以天意惩罚他重新回来，回来将人杀死？

    林若原疑惑的看着忽然异常的云昭，他看到云昭的眼中分明满是他看不懂的沉痛之色。

    林若原犹豫着问：“这村里的人……你认识？”

    却看到云昭宛若未闻，面如金纸，魔障般暮的提剑朝着村庄内的某个地方寻去。

    林若原喊都喊不住。

    “你要去哪儿？这处危险，我们不能乱跑！”

    直到林若原终于看到，云昭在一处坍塌的角落停了下来。

    林若原看到云昭剑气轻轻的将那处坍塌的房板掀开，那被掩盖的角落终于彻底暴露在二人面前。

    一个面上有灰痕，但双眼却圆润明亮的小男孩挡在前面，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迷茫而又警惕的望着他们。

    这里面居然还有人！

    林若原又是惊又是喜，连忙上去救人，一边忍不住惊喜无比的感叹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面还有人的？！”

    云昭只是低着头，握着剑柄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冥冥之中，云昭好似听到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仿若嘲笑般在他耳边道：

    “你逃不掉的。”

    “谁！”云昭提剑惊呼。

    林若原不解转头：“你看到那魔修了？”

    云昭听到那声音又在他耳边说道：“你在找我？”

    这声音似远似近，缥缈而又耳熟。

    云昭知道，这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那声音似带着无边的怜悯，渐行渐远的道：“我？我是你啊……”

    ——你逃不掉的。

    ——我？

    ——我是你啊……

    云昭下意识虚弱的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没站稳跌倒在地。

    这个声音云昭再熟悉不过，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种没来由的直觉告诉他，他会被困在这里。

    一只小手却忽然从背后顶住了他的腰，就好像怕他摔倒般，小心的问他：“好人哥哥没事吧？”

    云昭看到，小孩清澈而又信任的双眼，和深埋于冰山下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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